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6 15:51

  “谁说的?”曲风无辜地辩解,“你这么漂亮,谁看了你都要多看两眼呢。”

  水儿摇头,沉思地说:“只在跳舞的时候你才会看我。”一句话未完,她的思想却又跑远了,说,“曲风,我真想听你弹琴,好久都没有听你弹琴了,好想呀。你什么时候再弹琴给我听呢?”

  曲风有些惊讶,女孩的心思瞬息万变,忽嗔忽喜,没一点儿定性。她,的确有点不大像过去那个乖巧可爱但略微迟钝的小水儿,美色和灵气都太过了些。

  她原本已清丽娇艳,而重生之后更有一种非凡的迷离光采:眼波流动,每一次凝眸或睇视都会流露出新的妩媚;脸色仍然苍白,但时时泛起淡淡红晕,使她耀亮惊艳如彗星;举手投足都平添淑女味道,连脚尖都有表情似的,轻轻一个转身或者跳跃,流光溢彩,婀娜多姿,不说一句话,已经千娇百媚。

  一句话,她以前只是美色,如今却是绝色。

  这样的女孩,天生是属于音乐与舞蹈的,是艺术的精灵。以前,只不过是疾病把她的天性压抑住了,如今一旦被唤醒,她便表现出比常人高明十倍的聪颖和悟性,就像眠着的蛹破茧而出,化为蝴蝶。如果有一天她走上舞台,曲风担保,她或者会成为第二个阮丹冰的。

  “等你再好一点,我就替你向医生请假,带你去我们剧团玩。” 曲风承诺她:“我带你去排练厅,给你弹琴伴奏,让你换上我们团里演员们的练功服和跳舞鞋好好尽一次兴。”

  “真的?”水儿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你要带我去剧团?我很久没有回剧团了!”

  “回剧团?”曲风诧异,正要再问,小林进来了,举着一串香蕉笑着说:“到处找你们,原来躲在这里看电视。”

  水儿立刻扭开头,看也不愿意看小阿姨一眼,懒懒地坐在轮椅上,露出疲惫的样子。曲风想她大概跳舞跳得累了,并不在意,剥了只香蕉递给她,便和小林推着她并肩走出休息室,边走边问:“怎么今天来得这么晚?”

  小林笑:“刚下班嘛。你以为是你,大牌音乐家,没有演出就可以爱去不去,我是个实习生,要按班按点的,到时候还等着剧团给我写推荐书呢。”

  曲风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好像听谁说,团长有意把你留在剧院了,是吗?”

  “听说?听谁说的?”小林立刻上了心。

  曲风支吾:“忘记了,总之听过那么一耳朵吧。”

  轮椅上安安静静吃香蕉的水儿忽然“嗤”地一声笑:“听谁说?听团长本人说的呗。曲风又不是一个八卦的人,小道消息,他永远最后一个知道,如果他能听说,你早就听说了,除非……是团长本人跟他提起,才会这么神秘呢。”

  “真的?”小林大喜,盯着曲风问:“是这样的吗?团长跟你说的?都说了什么?”她一向敏感,可是这一回,只因关心则乱,只想着问自己的工作大计,却没有想到,为什么水儿会知道得这么多,料事竟然比她还准确。

  但是一向粗疏的曲风却惊奇了,水儿那句“曲风不是一个八卦的人”令他颇有一种知己之感,同时也隐隐地遗憾小林同他走得这样近,却不能够了解他的为人。

  小林仍在追问:“团长都跟你说了什么?依你看,我留下来有几成的把握?”

  “你很想留在剧团吗?”曲风笑,“待遇也不是很好呢。”

  “可是牌子正呀。如果能留在剧团,以后不论想去哪儿,调动起来都会容易些。工作分配,最关键就是起点一定要高。以我的条件来看,现在能找到的最高起点,就是留在剧团了。”小林实事求是地分析着。

  曲风认真地看着她,想了很久,才终于点点头,却答非所问:“如果你这么想留下,我一定会帮忙。”

  水儿又是“嗤”地一声笑,随手将香蕉皮准确地投进走廊一角的果皮箱。

  小林蹙眉:“水儿,你的笑声好不难听。”

  水儿愕然,抬起头来:“你又说我笑得难听。”

  小林反而一愣:“又?我以前有说过你笑声难听吗?”

  “你忘了吗?”水儿怨毒地看着她,眼中几乎有种凶狠的意味,“就在不久以前,你才说过我笑得难听,还想焚琴煮鹤呢!”

  小林想起来,那是第一次带水儿去曲风家做客,那时候,天鹅还活着,处处同她捣乱,她曾骂过那只天鹅,恐吓它要把它煮了吃。可是,这关水儿什么事呢?她忍耐着解释:“我是说那只天鹅笑得难听,可没说你。”

  水儿将头扭到一边,恨恨地说:“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6 15:51

  这次,连曲风也觉得过分,忍不住说:“水儿,怎么这么跟你阿姨说话?”

  水儿大怒,猛地站起来:“你帮她?”满眼怒火,转身便跑。然而毕竟大病未愈,跑得急了,拐角处转弯不及,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倒在地。疼得“咝”地一声,浑身冷汗。却仍然挣扎着站起,还要再跑。

  曲风早已疾奔过去扶起,心疼得声带都发紧了,连连问:“水儿,怎么啦?摔疼没有?让我看看,摔到哪里了?”

  “不要你管!”水儿用力拂开他的手,“你欺负我!你帮她!不帮我!”

  “都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行不行?”曲风抱着她,拍哄着:“我再也不敢骂你了,以后都对你好好的,别生气了,好不好?”

  水儿“哇”地哭起来,搂住曲风的脖子,抽抽噎噎地哽咽着:“曲风,你不可以再这样对待我!你不要对我发脾气!不要骂我!”

  “不骂,不骂。”曲风应着,心里说不出地酸楚。小女孩委屈的哭声深深刺痛了他的心,让他觉得自责,这个娇艳如花而又柔弱如风的女孩儿,如此依赖他亲近他,他怎么忍心违逆她让她伤心哭泣呢?他紧紧地拥抱着她,仿佛怕谁把她从怀中抢走。为了这个小女孩,他愿意做一切的事,付出所有代价,即使是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每个人的心底里都有一个感情的海洋,只是有些人外露而有些人内敛,还有一些人,他的海洋下有座休眠的死火山,非得等到适当的时机才会爆发。如果一直没有触动它,它就始终沉睡,让人误会这是一个冷血的人。然而一旦爆发,他的感情却是比谁都强烈都深沉的。

  曲风的心底,便是这样一片感情的海洋,而海下面,是深埋的火山。水儿,便是那个潜海爆破的情源!他抱着水儿,郑重地发誓:“水儿,以后我都不再骂你,如果我惹你生气,我就是乌龟王八蛋!”

  水儿破啼为笑:“你自己说的,可不许赖皮!”她发够了脾气,累了,柔弱地倚在他怀里,娇喘微微,而寒香细细,小小声地说:“你发脾气的样子,好丑!”

  小林震撼地看着这一幕,看着水儿绝美的脸,她的美中有股子绝望的妖气,不染红尘的,飘泊而脆弱。此刻,那脸上挂着泪珠,像极一朵带露的桃花,艳丽而凄凉。

  她忽然想起有一次和曲风谈论水儿,曲风曾经说:“她就像珍妮。”

  “珍妮?珍妮是谁?”

  “是一个著名电影的主人公,片名叫《珍妮的画像》,那电影的插曲很特别。”曲风回答,并轻轻哼唱起来,“我从哪里来,没有人知道,我去的地方,没有人明了,风呼呼地吹,海哗哗地流,我去的地方……”记不清歌词的地方,他就用吹口哨代替,那曲子阴郁,感伤,而没有人气。

  她捂住耳朵叫起来:“多可怕的曲子,阴森森跟鬼乐似的,听得人发冷。”

  “不错,那的确是一个很鬼气的片子,故事很美,很凄艳,主人公叫珍妮,长得和水儿有几分像。珍妮其实不是一个真的人,而是画家的灵感,她第一次遇到画家的时候,还只是个小女孩,可是她告诉他,你等一等,我转三圈,就会长大。她真地转了三圈。后来,她再次见到画家时,已经是少女……”

  “你在说些什么鬼话?”记得当时自己曾经这样问他:“曲风,你很渴望水儿长大吗?”

  “我不知道。不过,的确从没有一个女孩能像水儿那真正地样打动我。”

  当时,她并未在意,现在,她终于明白,曲风是认真的,他真心地在等待水儿长大,把她当作他的珍妮。他抱着她的样子,就像抱着他自己的心,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脆弱更珍贵更值得他用生命来保护的了。

  小林的心中,忽然充满了深深的挫败感,认真较量起来,她竟然,不是小女孩的对手呢!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6 15:52

葛蓓莉娅

  如果我可以不爱,我不会爱你;

  如果我可以不想,我不会想你。

  可是,我不可以不爱,不可以不想。

  于是,我只有伤心,只有流泪,只有痛楚与等待。

  怎样才能让你的目光为我停住,让你的心终于为我所动呢?

  也许,只有拼尽全力的一舞。

  而你将为我奏琴。

  我会在你的琴声中舞蹈,让我的舞和你的琴合作至最完美。

  我爱,我等待那最隆重的时刻。

              ——摘自阮丹冰《天鹅寄羽》

  小林一天一天地把外甥女儿看作自己的对手。

  她自己也知道这种念头有些荒唐,可是她总觉得,水儿身上有某种东西是她所戒惧的,似曾相识的——水儿凝视曲风的眼神,缠绵隐忍,像足了阮丹冰,只是,那样浓厚而含蓄的情意,由十八岁的阮丹冰表现出来,再婉转也仍是淡泊;放在十二岁的水儿身上,却是十足妖精。

  她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处处透着不合宜。不合宜地任性,却又有不合宜的分寸;不合宜的热情里,藏着不合宜的苦闷;不合宜的绝望中,透出不合宜的淡漠。

  种种的不合宜汇集起来,是无法形容无可模仿的层层诱惑,将曲风牢牢捆缚成蚕。

  曲风对水儿的态度,早已不再像一位“叔叔”对待小女孩。他望着水儿时眼中的那种温柔痛惜,是小林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他对水儿超乎一切的关心与怜爱,更使她望尘莫及。

  不能自已地,在心底里,小林视十二岁的亲外甥女为劲敌。

  她们的战争,爆发于夏末一个炎热的午后。

  那天,三个人一起在医院的树荫里歇凉,垂柳如丝,蝉在柳树深处长一声短一声地叫着,蝴蝶在花间忙碌地飞,风微细,隔墙送来重播电视剧《射雕英雄传》熟悉的插曲,一阵清晰一阵模糊。水儿跟着曲调轻轻地哼唱:“早已明知对他的爱,当初就不应该,我却愿将一生交换,他一次真情对待。为了他,甘心去忍受,世间一切悲哀。我的心中,这份浓情,没有东西能代……”她唱得轻柔婉转,充满情意。曲风不禁听得呆了。

  一曲唱完,水儿幽幽地叹了口气,感慨说:“我第一次看《射雕英雄传》的时候,好羡慕黄蓉和郭靖两个人,每天都可以嘻嘻哈哈地玩在一起,不知多开心;第二次看,却觉得……”

  “你第一次看射雕?”曲风觉得奇怪,“你看过几次射雕了?”

  “两次,上次是七八年前了,那时候不大懂,只觉得热闹好看。现在重看,却更喜欢穆念慈,她对杨康那份无怨无悔的感情真让人感动。”

  曲风听了,更觉怪异,却一时又说不出怪在什么地方。小林却已经听出味儿来了,撇嘴说:“你现在才多大,以为自己已经很懂了吗?”

  水儿不接碴儿,仍然顺着自己的思路感慨地说:“郭靖和黄蓉两个人,从一见面起就情投意合,天天说死说活的,看久了也就不觉得怎么样;穆念慈和杨康之间,却有个感情发展的过程,她一次一次地救杨康,终于使杨康对她从毫不用心到一片痴情,每次看到杨康真情毕露时我就特别感动……是不是从来都是这样?越是坏男人的感情就越难得,也越让人感动?”

  曲风只觉她含沙射影,不禁啼笑皆非。

  水儿又说:“曲风,如果我是穆念慈,我也会这么做,就是牺牲自己性命也要救你……”

  小林冷哼一声:“孩子话,不知天高地厚。”

  水儿板起脸:“我在同曲风说话,不是同你说。”她看着曲风,郑重地说:“曲风,我不仅说到,而且可以做到。”

  “好,我相信你,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好不好?”曲风简直不知道该怎样同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女孩子对话,认真不是,不认真也不是。说实话,他也认为水儿说的是孩子话,电视归电视,他才不相信现实生活中真会有这样的事发生,至少,他从来没看见过。但,真的没有吗?

  他忽然想起阮丹冰,想起记者的问话:“阮丹冰舍身救你,是不是因为爱上了你?”心里一动——水儿已经转了话题:“报上说射雕要重拍了,请杨丽萍出演梅超风。用她一双孔雀手表现九阴白骨爪,真是暴殄天物,荼毒艺术。”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6 15:53

  小林烦恼地看着这个十二岁的外甥女,这也是让她觉得怪异的一点,小女孩的意见和成语未免都太多了一些。她一直觉得她说不上什么地方有点像阮丹冰,可是阮丹冰却不是这样多话的人呀,也不喜欢吃巧克力和薯条;水儿却不同,天天闹着要大林和曲风给她买各种甜食,全不顾忌将来会不会变成小胖子——这一点,倒像曲风收养过的那只贪吃天鹅。最让她不舒服的,还是曲风居然和水儿颇投契似地,有问有答,谈兴极高。

  只听曲风说:“我也觉得要一个成名舞蹈家来演女魔头这种噱头太低级了,不但不会让喜欢杨丽萍的人因而喜欢梅超风,反而让看射雕的人从此看轻了杨丽萍。舞蹈是高尚艺术,武侠剧却是一种通俗娱乐,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小林对这些话题很不耐烦,却装作感兴趣的样子问东问西,向曲风请教一些有关音乐舞蹈的知识。她问话的时候,看到水儿眼中不时掠过嘲弄的目光,心里暗暗着恼,却又不便认真计较。

  谈到舞蹈,便不可避免地谈到了剧院的演出,谈到了阮丹冰,曲风说:“舞蹈是西方艺术,但是丹冰的舞是跳给中国人看的,要中国人才真正懂得欣赏。”

  “是吗?我倒不觉得。现代的中国人宁可喜欢现代舞,故事情节明白一些。”小林答。

  曲风看她一眼,笑笑说:“我说的中国人,和你说的中国人是两个概念。”

  “不一样吗?我难道不算中国人?你倒不是百分百的中国人 才对。”

  曲风不再说话了,他知道再说也白搭,他不是一个善表达的人,很多意思是藏在心里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他的“中国”,不是一个简单的地域名词,而是个形容词,东方的,古典的,含蓄的,优雅的,敦厚的,冶艳的,是像“我欲将心拟明月,无奈明月照渠沟”那一派诗意的境味,而且是中国唐诗宋词的诗境,不是勃朗宁夫人十四行诗的那种诗境。可是这种话,同小林说得通吗?

  她最高的知识,也不过是读两本张爱玲小说,记几个如“荒凉的手势”、“倾城之恋”这样字面俏丽半通不通的文词罢了,那对她,已经是比普通的看琼瑶小说的弄堂姑娘高深得多的学问,毕竟多念了两年大学。

  但是阮丹冰呢,却又高出太多,高到什么话都不必讲,只要弹一声琴她已经完全可以意会。他的琴,和她的舞,都是来自西方的语言,而表达了东方的意念。他们之间没有太多的谈话,甚至合作时也很少交换感受,只用琴声舞姿已经把一切说得很透彻。而这,在某种程度上反而妨碍了彼此的交往。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用沉默来对话,所以,一向很少交谈,认识了很多年,也仍然陌生。没想到,关键时刻,她却会救他。

  树里有风,绿得沙拉沙拉的,反而给树荫里投下一片格外的宁静。绿风中,水儿忽然问:“你们说的那个阮丹冰,她的舞是不是跳得很好?”

  “也不怎么样。”小林说,“不过是比别人更会表现罢了。为了争个《天鹅之死》的女主角,不知用了多少心机。”

  不知怎地,水儿忽然又恼了:“争个女主角容易吗?你倒跳两下给我看看。”

  小林觉得莫名其妙:“我又不会跳舞,怎么跳给你看?”

  “你既然不会跳舞,不懂舞蹈也不懂音乐,你凭什么骂阮丹冰?”水儿咄咄逼人,愤怒地瞪着自己的小阿姨,“我要你向阮丹冰道歉!”

  “我向阮丹冰道歉?”小林有些不耐烦了,“你怎么这么会缠人?大人说话,小孩子一边玩儿去。”

  水儿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忽然一转头,又把矛头对准了曲风:“你呢?你觉得她说得对吗?你也认为阮丹冰不算什么吗?”

  “当然不是。”曲风讶异地弯下身,让自己的目光与水儿平齐,“丹冰是个很了不起的舞蹈演员。如果她能够醒来,如果她认识你,一定会教你跳舞的。她特别热爱舞蹈。看到你这么爱跳舞,一定很喜欢你。”

  “谢谢你。”水儿的眼中忽然有了泪,她拉着曲风的手,认真地说:“曲风,谢谢你。你是真正懂得尊重舞蹈的人。你是我的知己。”

  她的小脸上,呈现出那么真诚的欣喜,让曲风不能不为之震撼,他出神地望着她,迷失和沉醉在一个小女孩的称赞和认可中。他觉得他自己已经被这个十二岁的小女孩看穿了,他在她的面前,竟是无所遁形的呢。

  同样地,这句话也让小林真真正正地被撼动了,他是她的知己,那么,自己又是什么呢?是他的非知己吗?仓促间,她忽然下定决心,说:“曲风,我想学钢琴。”

  “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曲风奇怪地看着她,“你从来对音乐不感兴趣的。”

  “现在感兴趣也来得及呀。”小林说,故意搂住曲风一只胳膊,亲热给外甥女看。她和曲风,或真或假,总是谈过一场恋爱的,即使他从来不曾开口说爱她,可是毕竟,他们曾经拥抱,曾经接吻。这些,总是小女孩不可能做到的吧?虽然她不能同他谈艺术,可是,她却可以同他谈恋爱,这便是年龄的优势了。她将头靠在曲风肩上,撒娇地说:“我一直没告诉你,就在上个月,我已经正式去钢琴学校报了名。”

  “是吗?”曲风更惊讶了,“为什么从来没听你提起呢?”

  “我想等学到一定程度再告诉你,给你一个惊喜。”小林娇羞地低下头,“我并不指望自己成为一个钢琴家,可是,我希望通过这种学习,可以真正懂得你,懂得钢琴,总有一天,我会和你合奏一曲……”

  这样的表白,令曲风不无所动, 也十分震惊。他没有想到小林竟然会为了他去学钢琴,这样真诚的用心,已经让他不能不重视起来,正色说:“小林,我不想骗你,其实……”

  “不要说。”小林急急地堵住他的嘴,不给他表白的机会,她更近地依偎着他,央求地问:“你只要告诉我,你肯指点我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6 15:53

  “只怕我没时间。”曲风迟疑地答,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一时仍无法接受,同时,也为了小林的故作亲昵而不安。他很明白她是在做给水儿看,这使他在被动之余也有点反感,做阿姨的,跟自己的外甥女斗这种气有什么意思呢?那还只是个孩子呢。一个成熟女人同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斗智斗力不是太无聊了吗?尤其这场争斗是因自己而起就更令他不安。女人为他争风吃醋是常事,他最常用的做法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可是这次不一样,这次的对垒双方是亲姨甥俩,尤其对手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认真闹起来,对谁都没意思。他轻轻将小林推开一点,说:“我要上班,要来医院,还要去看阮丹冰,只怕抽不出时间来教你。”

  “有时间也不教她,她根本学不会!”水儿大声说,小林的种种作态早已惹怒了她,她用力拉开曲风,蛮横地命令:“不许你教她弹琴,你答应要多抽点时间陪我的。”

  “水儿,你怎么总是跟我作对?”小林的怒气渐渐升起来,“你可不可以像个乖孩子一样,自己玩自己的,不要总是管大人的事。”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吗?你整天想着要嫁给他!”水儿挑衅地望着她,“你想留在剧团,想学钢琴,无非是要接近他!”

  小林又羞又恼:“想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水儿眼中露出一丝冷冷的嘲弄,慢吞吞地说:“我不会让你嫁给他的。因为,我自己要嫁给他。”

  “水儿!你在说什么?”小林这一次是真的恼了,“你真不要脸!你才多大,就说这样的话!”

  “你才不要脸!”不料,小小的水儿竟然针锋相对,牙尖嘴利地毫不相让,“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不懂音乐,不懂舞蹈,不懂得尊重别人,也不懂得真正欣赏曲风,你只会装模作样,装腔作势,想方设法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你怎么配得上他?”

  “我不配,难道你配吗?你这个小妖精!”小林渐渐慌不择言,迎着水儿绷得铁紧的小脸,一扬手就要打下去。

  水儿大怒,不但不躲,反而迎上来:“你敢?”目光凛凛,一个小女孩的威严竟是不容侵犯的。

  小林恼羞成怒,咬着牙说:“你看我敢不敢?”

  “小林!”曲风早已看不下去,跨上前猛地拉开小林,大声说:“她只是个小女孩,你怎么跟她一般计较?”

  “她才不是小女孩,她是妖孽!”小林已经失了理智,不顾一切地大叫,“她是一个葛蓓莉娅!”

  曲风一愣:“什么?”

  “你记得舞剧《葛蓓莉娅》的故事吗?”小林恐惧地望着水儿,如见鬼魅,“葛蓓莉娅远远看去是个非常美丽的人见人爱的女孩子,可是只有走近她才会发现,她根本没有灵魂,她只是一个木偶。是魔法师葛佩利乌斯老头的遮掩使她拥有虚幻的生命。那个巫师到处寻找年轻人做自己的试验品,收集他们的灵魂赋予葛蓓莉娅……”

  “你的意思是说水儿是葛蓓莉娅,她只是没有灵魂的木偶,躯壳已经被别人的灵魂所占据?”曲风愤怒,“她是你的外甥女,你怎么可以这样诋毁她?”

  “就因为她是我外甥女,我才比你更了解她!”小林叫起来,“自从她这次发病又重新苏醒后,她就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以前的水儿是安静的,羞怯的,是个单纯的小女孩,哪里有这样妖异?她不会跳舞,从小身体就弱,一天舞蹈都没有学过。她也不喜欢看荷花,更不会拒绝叫你曲叔叔……”

  “小林,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在同一个小女孩吃醋!”

  “我说过了,她不是小女孩,是妖孽!”小林忽然冲过去,摇撼着水儿的身体叫,“你到底是谁?你说!你到底是谁?!”

  水儿的眼中忽然掠过一丝诡异的笑容,笑得小林脊背发冷,她无辜地说:“怎么?我不是你的外甥女水儿吗?”她的头发散乱而脸色苍白,被小林摇得口齿不清,无辜地叫着:“放开我!放开我!”那样子,也就是一个惹了祸而惶极无助的小女孩。

  “够了!”曲风再也看不下去,冲上去用力拉开小林,大声喝道:“你干什么?疯了吗?她这么弱,病还没好,难道你想要她的命?”

  小林冷静下来,颓然地放开手。可是,就在她松手的一刹,水儿忽然压低了声音,很快地说,“没想到,最了解我的人,竟然是你!”

  小林忽然就愣住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6 15:54

小王子

  今天我和几个姐妹们玩跳楚舞。

  楚舞很美。真美。凄迷曼妙如寒夜月光之流丽。难怪楚灵王身为一国之君也会亲自参与,“躬舞坛前”。

  楚王爱细腰,宫中多饿死。说的就是楚舞。

  我也有极细的腰。一尺六寸,够细的吧?

  人家说男人的手臂臂长等同于女人的腰围。我没有量过你的手臂,怕不只一尺六寸吧?

  如果有一天,你可以揽着我的腰于湖边漫步,我会死掉的,会化做天鹅飞走,因为承受不起那样巨大的幸福。

  所以,如果你爱我,请一点点对我好,就像小王子对他的狐狸,要一点一点靠近,眼中露出温柔神色,日渐将我驯服。

              ——摘自阮丹冰《天鹅寄羽》

  曲风终于不得不对自己承认:他爱上了水儿。

  她的美丽,她的灵性,她的痴情和她的执著,甚至,她的脆弱、任性、喜怒无常,对他在在都是一种诱惑。当她舞蹈,他觉得她简直不像一个真的人,而出自他的琴声,由他双指按在琴键上弹奏出来,飞出音箱,便拥有自己的音符,不再由他控制。

  那样的诱惑是不能言喻的:明明稚嫩如初蕾,却偏偏举止风流,眼神迷乱,娇艳的脸上突兀地写着灵魂转世般的妖冶和沧桑,时不时还流过一丝恍惚,仿佛魂离肉身。这种恍惚和沧桑,也同样令他着迷。当她认真执拗地向小林宣布她要嫁给他的时候,他的心,竟然是颤抖而狂喜的。等她,娶她,为什么不可以呢?

  固然,她只有十二岁。可是,她总有一天会长大。十年而已。

  十年后,他也不过才三十多岁,有什么不可以?

  而且,他相信,等待水儿这样的一个小女孩长大,并不是一件难事,因为,她是这样聪慧、狡黠、瞬息万变,几乎每一分钟都会给他新的惊喜——同她在一起,生活是千变万化充满色彩的,绝不会感到闷。不要说十年,就算用一生的时间来等待,也是值得。

  她给他讲《小王子》的故事,说:“曲风,你驯服我吧。”

  “驯服?”

  “是啊,狐狸就是这样对小王子说的。”水儿凝神思索一阵——曲风非常喜欢看她这个凝思的动作,微微扬着头,小脸上又认真又庄重,让人忍不住想抱起她亲一下——思索停当,她轻轻背诵起来:

  对我来说,你只不过是个小男孩,和其他千百个小男孩没有什么不同。在你眼中,我和别的狐狸一个样,无非只是一只狐狸罢了。可是,一旦你驯服了我,我们就互相依赖了。在我眼里,你是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对你来说,我也是世上惟一的……

  曲风笑起来,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故事,好像充满哲理呢。而水儿那种神圣的表情,更是令他着迷。他说:“水儿,我不是什么小王子,可是我打赌,你就是那只聪明可爱的小狐狸!”

  水儿不理他,继续背下去:

  “狐狸说,‘你要驯服我,得非常耐心——开始,离我稍稍远一点,就那样,远远地坐在那边草地上。我会先用目光不经意地瞟你,这时,你可别说任何话,因为语言是误会的根源。

  但你得一天比一天靠近我……”

  “就像现在这样?”曲风笑,轻轻揽住她的腰。

  水儿微微颤了颤,仍然背诵着:

  你能在每天同一个时间来就更好。比方说,你每天下午四点钟来,那么,我三点就会开始兴奋起来。而且,时间越近,我就越兴奋。而一到四点,我又会变得焦躁不安,急得要死。我会让你知道我有多快活!但是你要是任何时间都可以来,我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好欢迎你的心情了……

  曲风渐渐郑重起来:“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要我遵守时间,每天在固定的时间来看你。”他凝视水儿,“我不来的时候,你是在等我吗?”

  水儿终于将眼光转向他,眼中充满了泪,她说:“曲风,我等你,又岂止这些日子!”

  他为之倾心——她的思绪这样旖旎曲折,如小径通幽,迷宫重重,十年等待,又怎会觉得闷?

  曲风很认真地向小林宣布了自己的决定,自己与水儿的十年之约,还有《小王子》和那个关于“驯服”的故事。小王子说:“如果你给一朵玫瑰花浇过水,它就成了宇宙间惟一的一朵玫瑰。”这句话让他心动,因为,他的天鹅,也是惟一的呢。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6 15:55

  小林诧异地望着他,好像看到一个麻风病人:“她疯,你也跟着疯。曲风,我看你越活越小了,上次是什么《珍妮的画像》,现在干脆讲童话故事了,你不如改个名字,叫‘曲疯’算了。”

  “是有点儿疯狂。”曲风微笑,“但是,反正我也不急着结婚。何必那么认真呢?水儿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十年呢,十年中的变化,谁又能知道?你急什么?”

  “我才不急。”小林的脸红了,咬着牙轻轻骂,“这个小妖精!”

  自从那次争吵后,她就再也不肯和水儿见面,每次提起她,只有一个代名词,就是“小妖精”。

  这段日子,她一直利用业余时间在刻苦地学钢琴,不到一个月,已经可以生涩地弹完整首练习曲了。这使曲风有些好奇,他从她的教程中可以看出,教她弹琴的老师,是认真而负责的,这在按时取酬的钢琴班里是很难得的,因为学生学得越快,毕业得也就越快,学费自然也就省下了。所以通常的琴师都不肯让学生太快入门,总要玩一些花俏来拖延时间,好多赚取几个课时才罢。他问小林:“你的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才特别呢,是个瞎子。”

  “瞎子?”这答案颇出曲风意外,不禁更加好奇了,“一个瞎子教你弹琴?”

  “是呀。”小林因为曲风对她的学业感兴趣,也来了兴致,介绍得格外详尽,“其实开学的时候,我们老师本来是位老教授,同时每个学生又有一位辅导老师。辅导我的那位,是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盲姑娘,名字叫阿彤,是教授的关门弟子。本来我不同意让一个盲人教我的,可是教授说,阿彤是他所有学生中琴艺最好的,有一点名气……”

  “没错。”曲风想起来,“我的确听说过一个叫阿彤的盲女琴师,大赛上得过奖的。我在报纸上看过她的消息。”

  “就是那个阿彤。她人很冷淡,很少笑,也不爱说话,但是教琴挺认真的,说得比老师还详细。所以后来我就请她教我了,学费省一半呢。”

  “那是很正常的。一方面,在某种官能上有缺陷,往往影响到性格的发展,多半表现为沉默寡言。但是另一面,她也必然在另一种官能上有超越常人的能力,这也算是上天对她的一种补偿。你的这位阿彤老师,眼睛不能看,可是耳朵一定比正常人敏感得多,如果她把这种精力专注在弹琴上,将来的成就是不可限量的。”曲风正色说,脸上显出罕见的认真。

  小林有些得意,因为曲风很少这么认真地和她谈话,也因为老师这样出名,徒弟自然也很光彩。“阿彤说,今年秋天还有一个大赛请她参加,不过,她担心自己会失败。”

  “为什么?”

  “因为……”小林想起老师的理由就忍不住笑了,“她说她不懂得爱情。”

  “哦?”

  “真的,她说,她的参赛曲是一首最简单的《致爱丽丝》,每个会弹钢琴的人都会弹,可是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弹得好。如果想弹好,不仅要技巧纯熟,还得真正理解曲中的含义。可是她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也无法想像恋爱的滋味,又怎么弹得好爱情的曲子呢?她还很认真地问我,到底什么是爱情呢。”

  曲风也忍不住笑起来,对这位从未见面的阿彤充满了好奇和尊重:“那么,你是怎么回答她的呢?”

  “我说,我也没有谈过恋爱,可是,我却知道爱上一个坏男人的滋味,又苦又涩,很不好受呢。”小林故意说。

  曲风知道她是在说自己,赶紧顾左右而言他:“你下次上课是什么时间?”

  “怎么?”

  “我送你去,顺便见见你这位阿彤老师。”

  “好啊。你们俩算是同行,惺惺相惜,说不定会成为好朋友呢。”小林很大方地说。一个盲女,她才不担心会成为自己对手。而女人对于不是自己对手的另一个女人,通常是很乐意表现大方的。

  到了学琴日,小林果然带了曲风一起去学校。可是就那么不巧地,阿彤刚好请了假,回孤儿院帮忙处理一些杂务。倒是阿彤的老师,一位白了胡子的钢琴教授同曲风谈了很久。曲风弹了一段曲子请教授指点,教授闭着眼睛听了,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你呀,你和阿彤犯的是一样的毛病,技术过于纯熟,感情却欠着那么一点儿。琴声里,都少了一份儿真。”

  曲风不服气,又重弹一曲《天鹅之死》,教授大惊:“好啊,弹得好!把天鹅那种挣扎、那种重生的渴望全弹出来了!《天鹅之死》本来是大提琴曲,可是你用钢琴弹,居然也可以弹得这么有韵味,好啊,真是好啊,简直好得不可思议!”

  曲风受了夸奖,反而伤感起来,低头说:“我养过一只天鹅,她是为了救我而死的。”

  老教授明白了,频频点头说:“难怪,难怪你可以把天鹅的那份绝望和渴望同时表现得这么强烈,你是真正感同身受啊。这就是感情融在钢琴中的魅力,我一定要把这个故事告诉阿彤,这就是最好的例子嘛!”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6 15:55

  聊起阿彤,老教授对她的悟性与勤奋赞不绝口,却对她的个性十分头痛:“太自卑太沉默了,你知道,搞艺术的人大多外向,她这么自闭,不喜欢同人交往,很难真正体会人生,也就很难有大的提高。其实,单以技巧论,她的演奏早就出师了,可是就差那么一点儿,那么一点点儿,弹琴老是不出味儿,就跟酿酒忘了发酵似的,料都齐全,独差一味。”

  至此,曲风已经彻底服了老教授对钢琴艺术的深厚理解和极高造诣,这一下午,他跟着小林做旁听生,从基础课听起,竟然津津有味,受益匪浅。

  下了课,两人去“罗杰斯”共进晚餐,小林感慨地说:“如果以后每次都能这样,多好。”

  “什么?”曲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如果你每次都可以送我来上课,再跟我一起下课,吃晚饭,就好了。”小林向往地,“就像小学同学,手拉手地放学回家做功课,你说有多美。”

  “小学同学?你才是越活越小呢。”曲风忽然想起来,“水儿如果不是总生病失学,今年也该小学毕业了。”

  小林沉默了。水儿,又是水儿。曲风的心里,竟然满满地都是水儿哦!到底那个小小的十二岁的水儿,有着什么样的魔力,可以让一个著名花心的大男人钟情至此呢?

  星期天,小林难得地又重新出现在医院里,曲风正和大林在兴致勃勃地欣赏水儿的新装。

  水儿醒来后,一直不肯穿医院的病号服,也不肯再穿以前的娃娃服,她的着衣品位颇独特,指定要白色的长裙,线条越简单越好,质地做工却要一流。大林很是头疼,曲风便自告奋勇替她购衣。走在商场里,他突然想起,丹冰“生前”也是喜欢穿素,简单点,便按照丹冰的品位来打扮水儿好了。

  这一招很是奏效,水儿看到新装,果然表现出极大的欢喜,立刻换了上身,牵着裙角在母亲面前一连转了几个圈,问:“好看吗,妈妈?你喜欢吗,妈妈?”

  大林连声应着:“好看,好看极了。” 又忙不迭地劝:“好了好了,别再转了,小心累着。”女儿初醒时不肯喊妈妈,后来终于肯喊了,又特别频繁,几乎说每句话都要叫一声“妈妈”,叫得又糯又软,仿佛这称呼的本身是一种享受似的。

  水儿已经转到曲风面前:“曲风,好看吗?我穿上白裙子,像不像新娘?”

  当着大林的面,曲风颇有几分尴尬,水儿却浑然不觉,毫无心机地对母亲说:“妈妈,我长大后要嫁给曲大哥。你答应吗,妈妈?曲大哥已经答应了,曲风,你说是不是?”

  大林只当她是小女孩胡闹,随口说:“答应,有什么不答应的?我们水儿这么漂亮的新娘,你曲大哥还会不要吗?”暗地向曲风挤挤眼。

  曲风只好说:“当然,我不会违约的,一定等着你,做个世界上最美的新娘。”

  小林就是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一进门就发现了水儿的变化,不禁“哟”了一声:“你又买新衣服了?这件衣服这么眼熟的,好像有谁穿过一件和这差不多的。”

  水儿停下旋转,冷冷地看着她:“你来干什么?”

  大林忙拉过女儿:“水儿,怎么这么没礼貌?”

  水儿赌气不说话,倚在妈妈身边。

  小林不理睬女孩的敌意,对姐姐和曲风宣布:“我给水儿请了一位堪舆师,约了今天会诊,我们现在就去吧。”

  “堪舆师?”曲风一时不懂得:“什么意思?”

  “就是风水先生。这位师傅姓韩,很有名的,五行周易都很精通,又擅长降妖伏魔。我想请他替水儿作法。”

  “你把水儿当妖怪?”曲风不满,“小林,你太荒唐了。”

  大林也说:“这怎么行?妹妹,水儿是你的外甥女,你干吗装神弄鬼地吓她?”

  “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小林安慰:“水儿久病缠身,说不定有什么妖魔作祟呢。我听给我介绍风水先生的这个朋友说,她的朋友的朋友有一次得了怪病,医院怎么治也治不好,连病因都查不出,到韩师傅那儿看了一回,说是原来有蛇精盘在他身上,作法驱掉了,这人大吐了几次,就好了。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试试也好啊。”

  大林便犹豫起来,所谓病急乱投医,凡是对女儿的病可能有帮助的办法,当母亲的都愿意试一试。

  曲风却坚决地否定:“不行!我不能让你做这种事!”

  “曲风,这是我们家的事,我姐姐都同意了,你管什么闲事?”小林不满起来。

  曲风只是坚持着:“无论你怎么说,这件事我管定了,就是不能让任何人对水儿不利!”

  “让他来吧。”一直不说话的水儿忽然走过来拉住曲风的手,敌视着小林:“我倒想看看,那姓韩的到底有什么功力,是不是真地看得出我是谁?”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6 15:56

魔高一丈

  舞蹈是什么呢?

  当一个人用心跳舞,她便不再是她自己,而只成为一个躯壳,听从舞蹈的支配。她的心是空灵的,在与天地对话,于空气间寻找一种平衡。

  这空气也是特殊的,有其韵律。

  那韵律,来自你的琴声。

  最怕别人伴奏了,常常让我在排练时完全找不到舞蹈的感觉。就好像在天空中滑翔,时时遇到逆气流一样,不能行云流水,翩跹自如。

  你请了一个星期假没有来,我天天都无精打采的,舞蹈也救不了我。

  柴可夫斯基创作了《天鹅湖》的舞曲,可是因为德国编导朱列津格尔的拙劣修改与死板排舞,致使首次演出以失败告终。直到柴可夫斯基去世一周年,彼得堡玛林斯基剧院首席编导彼季帕同助手伊万诺夫为了纪念这位音乐大师,重新编排《天鹅湖》,这出名剧才大获成功,流传千古,不致因为平庸导演的失误而明珠暗投,永被蒙昧。

  想想看,如果不是彼季帕的重演,那将是舞剧史上多么巨大的损失。而可怜的柴可夫斯基,竟然未能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看到《天鹅湖》演出成功,又多么令人遗憾。

  好的音乐不能没有好的排舞,同样的,失去你的音乐,我的舞蹈也就没有了灵魂。

  我爱,请弹奏起来吧,让我的心随你的琴声飞舞到天涯。

              ——摘自阮丹冰《天鹅寄羽》

  林家姐妹,曲风和水儿,一行四人来到郊区的一栋楼房,随小林曲曲折折地上了三楼,敲开一户人家。

  曲风打量着,从外面看,这户人家同所有的人家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廉价防盗门,一样的猫眼和门铃,然而推开门之后,他却大吃一惊,看到了一个迥然不同的世界。

  这的确是一位地道风水先生的家。所有的布置都按照五行八卦的格局来摆设,到处是桃符、宝剑、罗盘针和照妖镜。而小林口中的那位韩师傅,则是个獐头鼠目的中年男人,五官分开来看倒也不怎地,可是放在一起,就有种说不出的委琐,让人看了不舒服。小眼睛小胡子,像老鼠;回避着人的眼睛不肯正面相对,你一回头,却发现他在偷窥,那神情也像老鼠;忽然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处处都像鼠。

  曲风强抑住心中的反感,和大林一左一右牵着水儿的小手,听小林在同姓韩的交待来意——来之前分明已经谈妥了的,可是当真一家四口上门后,姓韩的却又吊起来卖,装疯卖傻地讨价还价。

  水儿忽然骂出一句:“妖道!”

  曲风只觉痛快,忍不住莞尔一笑。

  小林狼狈地回头看他们一眼,有些下不来台,对师傅说:“如果你不肯,就算了,算我们白来。”

  姓韩的立刻便换了副面孔,说:“来都来了,怎么会不肯呢?这位小妹妹一脸乌气,印堂发黑,分明是被邪魔缠身,我又怎能见死不救呢?算了,当我积德,就便宜一点了。”敲敲里屋的门叫出一个蜡黄脸色的女人来,要她帮忙摆道场。

  那女人大概是他老婆,一出来立刻凑向男人嘴边小声问了两个字,曲风从口型判断出,那句话应该是“多少?”男人伸出右手比了个数字。女人便满意地一笑,状极委琐。

  曲风只觉作呕,一分钟都难以忍耐,对自己竟然答应小林来这里十分后悔,弯下身对水儿说:“如果你不愿意,我立刻带你走。”

  水儿感激地看着他,小手在他手上安慰地拍一拍,傲然地一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才不怕他们!”接着,微一蹙眉,又忧伤地说,“其实,我倒真希望他是有道行的,可以替我告诉你我是谁,免得我一直说不出口。”

  “什么?”

  曲风一愣,不等回过神来,小林已经过来把水儿拉走了。

  道场已经准备好,韩师傅令水儿躺到法桌上去,在她身周点满蜡烛,又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放了一只镜子一坛水。他说,这水是显形水,这镜是照妖镜,等一下,他施展降魔大法,就可以从这镜子里看到缠住水儿的妖怪的真面目了。

  小林紧盯着镜子,内心十分紧张,忍不住双拳紧握,半张着口,两眼一瞬不瞬地紧盯着镜子,生怕错过了妖怪显形的好戏。

  曲风忍不住讽刺:“你还真以为等一下镜子里会出现一个青面獠牙的妖怪不成?”

  小林白了他一眼,不说话。

  韩师傅念念有词地作起法来,一会儿喝酒喷火,一会儿化符念咒,一会儿又舞动桃木签做出种种穿刺姿势。曲风十分不耐,觉得这些和港片电影里看到的驱魔镜头没什么两样,却没有电影里好看。加之房间里没有空调,又不开窗子,却到处是火,早已将他热出一身大汗,低低抱怨:“这样热,也不知水儿受得了受不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6 15:56

  水儿分明已经有些受不住,却硬忍着,额上渗出大滴的汗来。没完没了的仪式和无边无际的炎热使她渐渐恍惚,喃喃着:“好大的火,是牛魔王的火又烧起来了吗?我想飞走,想飞走……”

  韩师傅绕屋疾走的步子忽然一定,大喝一声:“咄!”拔剑刺向镜子,镜子立刻碎裂了,溅了水儿一身。大林忍不住“哎呀”一声,曲风早已冲过去抱起水儿,问:“伤到你没有?”

  小林也迎上来,问师傅:“怎么样?”

  韩师傅拭着汗说:“我已经看到妖怪显形了,是个女鬼缠住了她。”

  “女鬼?”小林望向另外三面镜子,“怎么我没有看到?”

  “你是肉眼凡胎,当然看不见。可是凭她什么妖魔鬼怪,怎么逃得过我这双法眼呢?刚才,我已经清清楚楚地从镜子里看到了一个吊死鬼,就是这个女鬼缠着你外甥女,现在我已经把鬼驱走了,她很快就会好的。”

  水儿这时已经热得浑身汗透,奄奄一息,却硬撑着骂了一句:“胡说八道。”

  小林也深觉失望,韩师傅的结论和她的想像大相径庭,分明一派胡言。什么吊死鬼?什么照妖镜?一点证据没有,全听他一个人自圆其说,是否捉了鬼,谁知道?至此,她也有些后悔自己的孟浪了。

  这时,大林忽然惊呼一声:“呀,水儿,你怎么这么烫?是不是发烧了?”

  小林立刻抓住韩师傅的道袍:“你不是说驱鬼治病吗?怎么反而把我外甥女弄昏了?”

  “这是正常现象嘛。她身上的妖气被除尽了,当然要睡一下子,醒来就好了……”

  曲风再也听不进他的胡说八道,大声说:“还嗦什么?我们赶紧回医院!”

  水儿回到医院,立刻被送进急诊室。

  林爸林妈和姐夫都赶来了,问明发病原因,对小林十分生气,纷纷指责:“你怎么能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水儿的身体那么弱,哪里抗得住这么折腾?这么热的天,就是个健康人也受不了,何况她呢?”又骂大林,“你妹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你是水儿的妈,怎么能把女儿往火坑里送?”

  大林悔得肠子都青了,哭着自责:“是我错,我该死!我哪里想到会这样呢?妹妹说替水儿驱驱魔,把病根儿除了,说不定水儿就好了,怎么会想到她会被热得发病呢?”

  大林的丈夫不听则已,一听更是火冒三丈,指着大林叫起来:“你怎么会这么浑?竟然相信驱魔这种鬼话?水儿刚好了没几天,你这么折腾她!我告诉你,要是女儿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任凭家人吵得翻天,小林只是一言不发。她在心底不住祈祷着:水儿,你可千万不要出事,一定要好好地从里面出来。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阿姨会被你妈骂死的。

  到了这时候,她也已经明白韩师傅的一番鬼话完全是骗人的了,可是心底里仍然抱着一线希望,也许是真的呢?说不定水儿真是睡一下子,从此就彻底好了呢?到那时,家里人就不会怨自己了。不但不会怨自己,感谢自己都还来不及呢。

  她们等待着,仿佛等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终于,医生从急诊室里出来了,摘下口罩,先长长叹了口气。

  大林迎上去,急切地问:“大夫,我女儿怎么样?”

  “暂时没事,不过,我们诊断出,她的癌细胞已经扩散……”

  一语未了,大林已经仰面昏了过去,甚至没来得及听到医生后来说的那一句“大概就是今年秋天了,你们,还是准备后事吧。”

  这句话说出,连林家父母也坚持不住,立刻痛哭起来。

  曲风只觉得脑子“嗡”一下,忽然变得空空的。“癌细胞”、“扩散”、“秋天”、“后事”……这些个词把他所有的希望都打散了,还想要等水儿长大呢,还同她有着一个十年之约呢,就在今天早晨,就在几个小时前,水儿才说过要快一点长大,要嫁给他,要做他的新娘。言犹在耳,可是誓约已经不攻自破,医生的话毁灭了所有的期待,他们没有未来,没有约会,没有期盼和等待。他们有的,只是眼前短短的几天。什么葛蓓莉娅,什么珍妮的画像,他全不管,他不管水儿的身体里到底是谁的灵魂,也不管是不是要等她十年,他只要她醒来,好好地长大,健康地活着,然后,十年之后,做他的新娘!可是现在,现在,还有什么希望呢……

  小林哭得跪倒在地上,拼命打着自己的头,发疯地说:“是我不好,都是我,都是我害了她!我干吗要跟她过不去?干吗带她去见什么鬼师傅……”她猛地站起来,往外就跑。

  曲风连忙拉住:“小林,你去哪儿?”

  “我去找那个风水先生算账!我要杀了他!”小林疯狂地叫着,在曲风的怀中挣扎扭动着。

  曲风死死地拉住她:“有什么用呢?你杀了他,就能救得回水 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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