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剑
事情是这样的:前不久南方传来惊讯。越人发动夜袭,在秦军疏于防备之下,征南将军屠睢遭到击杀,统帅一死,军心涣散,越人趁机反攻,秦军又退至五岭之线,所派地方官吏全遭杀害。此次百越暴乱,公子子哀自请随南海尉任嚣去安抚平定,约好今日卯时在咸阳的章台检阅军马,辰时出发。可是子哀在母妃那里逗留太久,又依次到诸位兄弟那儿去辞行,结果耽误了许多时间,卯时三刻才匆匆赶到。任嚣将他痛责,并宣布免去他的先锋之职。子哀不服,用定秦剑砍伤了任嚣。任嚣大怒,命人把他捆起来。按照军法,任嚣将他判以黥面,就要动刑。采薇暗暗吃惊。心想:子哀公子不就是秦帆说在行军布阵上有将才之气的公子吗?!
侍郎把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劝赢政速颁一道赦书,救下子哀。
赢政一动不动地坐着,冷冷地问:“是南海尉派你来的?”
“不,是微臣自己来的。”
“可曾告诉南海尉?”
“不曾。”
“好大的胆子,朕派你随南海尉剿抚百越,责任重大!大军临近出征,你却擅离职守!南海尉乃朕亲命,对于所属部下,自有生杀之权,岂有容你置喙的余地?”赢政的声音威严极了,“朕对你素来看重,不料你竟是这等小人,留你何用?来人,赐死。”
无论是采薇、侍郎还是跟随赢政一同出游的大臣们,都没有料到赢政会说出这番话来。这时候,任嚣派了一个都尉把定秦剑送来了。
赢政手持定秦剑,眼睛低垂着。周围的空气紧张而肃穆,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告诉南海尉,定秦剑朕收回了,至于怎样发落子哀,全凭他一人做主。朕并无二话。”顿了顿又道:“南海尉深明大义,执法如山,有古大臣之风,实乃大秦之幸,朕甚为喜慰。”
采薇不禁大吃一惊。大臣们也随即纷纷跪倒,替公子子哀求情。赢政脸色阴沉,紧咬嘴唇,不发一言,仅对车夫挥了挥手,车向前行去。大臣们又跑到骖马旁跪了下来,继续为子哀求情。赢政突然被激怒了。他拂了一下袖子,怒叱:“别再罗嗦了!今日出游中,谁胆敢再提子哀的事,诛无赦!”大臣们吓的不敢再说下去,连连磕头。
这时候,赢政的金根车已经离开采薇有几十步远了。车声辚辚,她没有听到赢政最后的这句话。
朝阳宫位于渭南上林苑中,地势较高,易于观远赏景。秦帆被唤来在此候驾。嬴政一干人到了朝阳宫,酒筵早就布置好了。嬴政面朝南坐着,采薇在他身边,大臣们按照官职的大小顺序坐在东西两侧。采薇的眼光不由自主和秦帆相触,但很快分开了。
酒过三巡,嬴政却不知为什么显得意味索然,采薇察觉出嬴政的心情。她向嬴政挨近一点,低声问:“陛下可愿听臣妾唱歌?”嬴政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采薇走到嬴政对面重新跪下来,向乐工们要来一张箜篌,自拨自唱。这是在大秦流传特别广的一首著名歌曲:《无衣》。她知道嬴政格外喜欢这首歌,想借此使嬴政高兴起来。
她有一幅好嗓子,歌声婉转动听:“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拨弹吟唱间,她乌黑晶亮的眸子又不由自主地飘向秦帆,秦帆也一瞬不瞬地回望着她,纵有千言万语,奈何相隔千沟万壑,只能默默地、痴痴地被她的琴音引领进入她细致纤柔的情感世界中,而深深陶醉着。
当第一段唱完的时候,嬴政举起铜觞,对大臣们说:“好歌!再来一阕!”但口气那么平淡。心情似乎并无转机。
唱完歌后她回到赢政身边,这时,赢政的脸上阴沉沉布满乌云,一双略带悒郁的眼睛望着远方,采薇寻其目光望去,只见黛色的、蜿蜒千里的终南山像巨蟒一样横卧在天际。晴空中飘着几缕淡淡的浮云。她发现赢政的右手紧握着定秦剑,手指在剑鞘上轻轻抚摸着。他在想什么?采薇心里暗忖,再次把目光投向定秦剑。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她心中。“啊,他可是在想公子子哀?”
采薇跪在苫席前倒了满满一觞酒,恭恭敬敬,举过头顶,献给赢政,道:“陛下请。”
赢政接过铜觞,没有说话。采薇微微低下头轻语:“陛下可是还在想公子子哀的事?”赢政突然把脸转了过来。采薇低着头,未发现赢政的举动,继续说:“臣妾认为公子子哀不就是晚到一会儿吗?为何施以这般重刑。况且他年纪尚轻,不知轻重。依臣妾之见,陛下还是速颁一道赦书,将公子赦了。”她心里记得,秦帆曾说子哀公子在行军布阵上有将才之气,他非常喜爱那个孩子。
半晌,采薇没有听到赢政发话,她抬起头来,猛然一怔:只见赢政正用异乎寻常的阴沉抑郁目光瞪视着她。这样的眼光,她从未见过。她感到有一股凉气从心底涌上,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赢政缓缓把铜觞放在几案上,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采薇有些茫然。突然,赢政抬起头:“把华阳夫人推出去,赐死。”事情太突然了,她呆住了,眼中尽是惊疑闪烁。
秦帆惊愕到极点,不能置信,“陛下,您在同华阳夫人说笑吧?”他试探着问。嬴政没吱声,也没望他。
在这瞬间,时间停顿,秦帆全身上下急速冒出一阵寒。
两个武士大步向采薇走来,把她从苫席上拎了起来。望着武士冷漠的面孔,秦帆心里的恐慌几要使他崩溃。刚才一切都是好好的,怎么转瞬之间却突起狂澜?她究竟在什么地方触犯了陛下,竟招致杀身之祸?
叛贼
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以致采薇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赢政。赢政心里动了一下,但马上把目光移开,挥手示意武士们快把采薇推出去。“陛下,为何诛杀无辜?”采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两片唇瓣颤颤地抖着,珍珠泪儿在眼眶中滚来滚去。
赢政脸色平静的说:“朕刚才已经讲过,今日出游中,谁若再提子哀的事,诛无赦。你为什么不听话呢?”
“什么!臣妾并没听见陛下这样说过啊!并没听见啊……”她心里头觉得委屈,哽咽着,许多许多眼泪纷纷坠落。
“不用多说了,朕历来金口不开,开口不改。这你是知道的。”他朝执法廷尉瞟了一眼。两个武士喝了一声,拖着采薇走下宴席。
迅雷不及掩耳地,秦帆一跃而起,震开了两个武士的手,他豁出去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灼灼的目光中,他把心一横,咬牙下跪:“臣愿替过行刑,请陛下饶恕华阳夫人。”所有在场的人听到这话,全部瞠目结舌。
“秦帆,朕因爱才,对你悉心栽培,恩宠有加。你却为区区一妾,胆敢在朕跟前放此厥词!”赢政用沉沉地目光望着秦帆,怒叱。
“她不是妾,而是臣的妻!”秦帆正色道,回首望向采薇,对于他,敢于为她做任何事,保护她,呵护她,爱护她,这就是他全部的信仰。
采薇因他的话停止了哭泣,方寸如此震撼,她仰起脸,眸中有喜有悲,唇边闪动美丽的笑。两人的视线相触后,不由得痴了。
众人发出惊愕地低呼,谁都没料到这惊人的变故。
嬴政从未如此暴怒过,盛怒中,面目狰狞:“朕——要你们死!”
话音刚落,秦帆已不顾一切,倏然起身,飞身抱起采薇跃出殿外。嬴政轻轻颌了下首,殿内所有的武士们刀剑并举,大叫:“莫走了叛贼!”
秦帆见四下并无隐蔽之处,言道:“采薇,天可怜见,咱们夫妻被迫分离十载,今日一战,难逃一死,但若能生死相依,也是心满意足了。”采薇则搂住了秦帆的脖子,牢牢不放手。
秦帆眼见追兵已近,一个扫堂腿,两名刀斧手飞跌出去。接着左肘后挺,撞正在另一名刀斧手胸口,咯的一声,对方肋骨全断。诸武士大呼,猱身齐上,秦帆见其中并无高手,心下稍定。他抱着采薇向前急闯,向朝阳宫阕门方向奔去。眼见东南西北都是朝他涌来的侍卫,他纵然神勇,但孤身一人,如何能抵挡得住?他心中暗忖:现在离阕门尚远,若是有马匹,凭着脚力或能远遁,现下抱着采薇步行,那是万难脱险了。
他迈步疾奔,心里祈祷只要能到阕门,与自己的亲信碰面,凭数人之力或可能暂且抵挡一阵,那时再寻脱身之计。此时他衣上身上已全是斑斑血迹。正奔之间,忽然前面喊声大震,大队人马一层一层的围上,情势危机已极。
采薇骇然,手臂不由得揽紧他。秦帆安抚着,朝她笑了笑,当下左手抱住她,右手持剑,正面迎敌。眼见武士们逼近,烟气中嗖嗖声响。突然一箭射来,秦帆左右避闪不及,采薇想也不想,挺身一挡,正中背心。这一箭劲道极猛,噗的一声,当胸穿透。艳红的血飞溅,衬在蓝天之下,滚滚的血珠像是圆润的红玉。接着又是一箭射向秦帆的前胸,他抛开剑,伸手接住,将箭头折去。回手抱住怀中的采薇。
“采薇!”他急得叫出来,脸上表情狂乱得吓人。血已迅速染红了她的前襟,状如花朵。他整个人心慌意乱,觉得全身冰冷,发自内心深处的冷意。冻结了体内所有的血液。人生至此,他从不曾这般害怕和绝望过。
不,她不能死!他是属于她的,她主宰着他的生命。所以,她不能死。她死了,他也不能活。
死死地瞪着她的雅致容颜,他的声音艰涩暗哑,强忍着极大的苦:“采薇,你疼不疼?别怕,我在这里!”
按着她的背心,他急以真力输入她身体。天呀,求你救救采薇吧!不要再折磨她了,她已受了太多苦,未能保护她,是他的错,就算要罚也应是由他来承受啊!
撑着最后的气力,采薇抬手轻抚秦帆的脸,这张她深深爱了一生一世的脸:“帆,你如此待我,我,我已经很欢喜,来世——你要找到我,咱们再做夫妻……”
“不,采薇,你会没事的,我抱着你,我们到一个没谁找得到的地方,你再好好养伤,就会没事的,什么事都没有了。”秦帆大叫,终于,哭了出来。“你若死了,我也不要活了,我不能没有你啊!”
“那麽,我就等你。”采薇流露着安然的神色,取出随身携带的玉埙,递入他的手中:“我们会再重聚,你,要记得啊——千秋万世,不弃不离。”
纵然背后一直源源不绝传来热流,却抵不过她由心而起的寒意,采薇明白自己的生命已走到尽头了,她凝视着他的脸庞,与他的一切一切在脑中回旋,在她留在人世的最后一刻,她倾其所有的心力,为他展现了一朵美丽无端的笑花,直到累了,倦了,眼眸轻轻合上。
四周的武士将秦帆团团围住,他没有移离半步,只是用目光锁住她遗留在唇畔的那抹微笑,对她,他满心地怜惜和歉疚。此生,让她受尽前熬,来世,只求不再辜负了她纯情心意。
“采薇——”他念着她的名字,然后他知道,他生生世世也放不下她。继而,他的脸上有轻轻的笑容,缓缓伸手,淡定而冷静地握住箭身。他的语调,很坚定,很温柔:“我会找到你,在茫茫人海中。此情此爱,千秋万世,不弃不离。”说完,他攥紧箭身,用力朝自己一插!强弩贯通两人身体,将他们紧紧连在一起。他的血在空中飞洒,顺着箭镞流下,在玉埙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冥界
一把细若游丝的声音不知从哪里钻出来,针一样,钻进她的身体里,她的血液里。她忽然想起了,那一桩未了的心愿,那一句以血许下的誓言。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没有能够淡忘。它似乎一直葬在她的潜意识里,陪她生生世世,辗转不息。“采薇,我寻觅千年,直到现在才找到你。但人鬼殊途,此生无望结为夫妇。只愿共赴幽冥忘川,来生再续前缘。”他低唤着她的名,将她扯人胸怀,激烈地拥抱如同想将她揉入体内。
“帆,你……好傻,竟固守在玉埙中等我千年!”她像小孩似地放声痛哭,突地扑进他怀里,双臂圈住他的腰际,头埋在他宽阔的胸膛,狠狠地汲取着他的气息味道。
是他坚定的执念,终于传达进她的心,穿透了千年的岁月,唤醒了她沉睡的记忆。原来,他的魂魄一直执着与此,心心念念,专注的等着她的出现。
“这是我的誓言,我会找到你,在茫茫人海中。”许过的诺言一定要实践。所以等了千年,只为了能再见到她。端详着她秀莹的面容,他的双眸承载情感,深邃如渊,荡着不了情。接着手臂一紧,将她紧紧抱在胸前,不再放开。
百川聚集于九泉之下,在地底深处的黄泉口涌出。那条河,幽冥府邸称之为忘川,千魂万魄总从那儿来到地府。忘川之畔,奈何桥边,他握住铜樽,仰起头将忘川水饮尽,接着哺入她的口中,忘川的水细细潺潺流过她的四肢百骸。
他捧起她的面容,望进她美丽生辉的眼里:“采薇,我和你在一块儿了!”交替的臂弯不会再放松来,臂弯之内的每一秒钟,抓住了便不再放开。
采薇含笑点头,任由他牵着她的手,跨上奈何桥。一步又一步,奈何桥只有三尺之宽,他们都等待了千年之久,才一起走过这盈盈的短桥。
忘掉了分离的痛楚,忘掉了不能爱的痛楚,忘掉了长久等待的痛楚。从这一刻开始,怀抱之内,就只有幸福。
两人的身影逐渐在桥的彼端模糊,千年前执手的诺言,正静静等待着温柔的实践。他将拥着她,重温千年前的真挚温柔,实践曾给予她的许诺。
隔日,迎亲的人们在内房中找到已经气绝的采薇,众人惶惶请来仵作,那白须仵作细细查看半天,发现尸体完好,竟查不出死因。身着红色嫁衣的采薇静静地躺在绣床上,苍白的脸上凝固着灿烂娇媚的笑容,她的手中依旧紧紧握着一枚玉埙,只是玉埙表面那缕暗红色的细纹已经完全消失,又恢复成为一枚色泽柔和而浑然无暇的美玉。
附录:
埙的考证:
埙是我国古代的吹奏乐器,用陶土烧制而成。因此又叫“陶埙”。这种乐器除了陶土制成的以外,也有用石、骨制成的。它的外形是椭圆形的,有的是圆形、橄榄形不等。它的大小与鹅蛋相似,音有一至五个不等。最早的埙是一孔吹两个音,后来逐渐发展为六孔,是中音吹奏乐器。它的音色古朴、醇厚、浑圆,即能独奏又能同其它古乐器合奏,如钟、琴、瑟等。同时也是历代宫廷的雅乐,深受广大民众的喜爱。从浙江河姆渡遗址、西安半坡仰韶文化遗址、山西万泉荆村遗址、甘肃玉门火烧沟遗址、河南郑州铭功路、三里岗商代遗址等。我国新石器时代几种不相同的文化类型的重要古迹中,都发现出埙的实物,这些出土埙距今已有七千多年了。
埙的音色悲凉、萧瑟,擅于表现凄凉、哀伤的情绪。近年来,我国音乐工作者们经过长期的研究探索,同时对埙也做了大胆的改革,使只一个音孔,可以模仿单调声音的埙,发展到了十二音孔演奏出的清音。
红云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的几个喇嘛。白月正在和为首的一位说话,看来是比较为难的事,因为白月虽然微笑却眉头深蹙。
红云一把拉过白月“姐。这些喇嘛来找我们干什么?”红云用一副很小心的样子看着他们。“想请我们鉴定一件得道高僧的法器。”红云拉紧白月“姐不要啦!这些法器都怪怪的,麻烦死了。让他们找其他人去吧。”白月轻轻摇摇头“她们是清楚我们的身份才来的,恐怕只好接下了。”红云再次瞪了一眼靠她最近的那个无辜小喇嘛,“那也只好这样了。”
白月接过大喇嘛慎重请出的法器,眼神一下子幽暗了。
瞬间,这家看似普通的店就显得神秘莫测了……
非烟-法器
陌上发花,可以缓缓醉矣!白日,熏风,洛阳城外,芳草连天。
钲钲的蹄声踏破了暖融融的宁静,远处,一匹青驴缓缓行来,懒洋洋地踏着地面,好像也醉心于阳春三月的太阳。一望可知,那骑驴的人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心事,一门心思享受大好春光。
骑驴的年轻人二十五六年纪,下摆略沾了些泥土,面色颇有些风尘,口中喃喃道:“好一片中原秀色,看来,我在江南是流连得久了那么一点……”
他话音未落,身后马蹄得得,越来越是紧迫,只一转眼,便从他身边飞驰而过,扬起一路烟尘,扑了那年轻人一脸。那年轻人丝毫不以为意,只是一惊道:“好马!好身手!”
“汉人蛮子,倒也有识货的!”那匹烈马明明奔出老远,溜溜一转又停在年轻人面前,马上赫然是个藩僧,剑眉朗目,竟然少见的英武,他左右看了那年轻人一眼,忽然大笑道:“好!好!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谢渊然,久仰啦!”
那名叫谢渊然的年轻人着实吃了一惊,皱眉道:“这位……呃,大师,在下不过一介书生,你,你如何得知在下的名字?”
那藩僧跳下马,自怀中摸出半卷残稿,大笑:“彭城谢渊然,采诗万里,我虽是化外之民,也听说过的。谢公子,前日贫僧拾得你的手卷,真是好生喜欢!”
“没想到大师竟然通晓汉学”,谢渊然一礼:“佩服!佩服!只是……这卷诗稿是在下的心血,不知大师?”
那藩番僧继续笑嘻嘻道:“莫要一口一个大师,我叫做迦巴川苌,追了你四百里地了,就是要还你这卷诗稿。”
谢渊然不禁大喜,他自幼无心仕宦,索性效仿古人游历天下,立誓要采得真诗,没想到前些日子不慎丢了一卷诗稿,正是他大半年来的心血,如何不痛?没想到遇到这等好义之人,谢渊然接得手卷在手,看那迦巴川苌竟然如同活佛一般。而那迦巴川苌极是爱好汉文,偏偏遇上了当世的才子,二人一见如故,转眼便熟识起来,牵着缰绳并肩而行,随口聊了起来。
“谢公子,你来到洛阳,不知有何打算?”迦巴川苌随口问道。
“在下仰慕北邙山风物已久,既然来了,无论如何,都要看看的。”谢渊然也信口回答,满面春风。
只是迦巴川苌脸色却变了,他一下顿住脚步,盯着谢渊然,一字字道:“你说什么?你哪里不好去,非要去北邙山?”
“怎么,难道那里去不得?”谢渊然不解。
“不错,去不得。”迦巴川苌极是郑重:“最近……北邙山可是不大干净。”
“哈哈哈,我还以为怎么去不得!”谢渊然大笑起来:“谢某这些年什么地方也走过了,有圣贤书在侧,什么妖魔鬼怪也奈何不了我,大师放心就是。”
“谢公子,不可掉以轻心。”迦巴川苌见谢渊然满脸不以为是,多少有些焦虑,思忖再三,还是递上一柄双面手鼓道:“你若非去不可,至少……带上这个防身。”
谢渊然低头看时,见那鼓面极其诡异,双鼓之间嵌着一圈松绿宝石,一望可知极是珍贵,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多谢美意……只是,谢某一向行踪不定,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将这宝物还了大师,还是不麻烦得好。子不语怪力乱神,鬼神事情,谢渊然从不放在心上。”说完,他竟然一揖,转身离去。
迦巴川苌脸色极是难看,手里小鼓系着的软锤无风自动,轻轻敲在鼓面上,缓慢而深沉,如同地下的心跳。
“有些事情,不是不语就可以绕开的呵。”迦巴川苌的目光投向了远处的北邙山,似乎看透了远山深处的什么东西……
北邙山素来墓穴极多,仅此一处的帝陵便跨越千年。谢渊然自幼便喜欢观摩陵墓碑铭,常常窥见些人间难得的好处。他一路上得山来,摹下不少,觉得大有收获,眼见天色已晚,再不下山,只怕今夜便要宿在此处——谢渊然刚刚一转念,只听风声飒飒,吹得合山树木悲鸣,不由得让人起了沧桑乱离之悲,他忍不住一叹:“前朝诗云:北邙山头少闲土,尽是洛阳人旧墓。旧墓人家归葬多,堆着黄金无买处。果然不错,任生前何等风光,至此也不过一抔黄土罢了。”
他这一句感叹刚刚出口,只觉得眼前一晃,似乎有一个红影闪过,转头看时,不过满山断碑残垣,哪里还有人影?天色渐晚,谢渊然虽然胆大,也决不愿意在这里多停留。方一迈步,又见红影一闪,方才的断碑之下,竟然多出一张纸来。
那张纸洁白如素绢,看来竟是写就不久,上面一笔簪花小楷,工工整整勾着四句:绿惨双蛾不自持,只缘幽恨在新诗。郎心应似琴心怨,脉脉春情更泥谁。
谢渊然心中一阵荡漾,只觉得满纸檀香,笔力更是绵绵,四句诗下,是极突兀的一个名字:步非烟。
“步非烟……好名字!”谢渊然一赞,只想着不知哪家才女,携诗上山,哭祭而回,那样的情景,想一想也是痴醉,口中也忍不住赞道:“步姑娘,步姑娘,好一个郎心应似琴心怨,你、你何必自苦如此?”
哪知一句话说出来,眼前竟然第三次有红衣飘过,谢渊然背后开始发冷,隐隐断定此刻所见绝非幻像,迦巴川苌说的话也登时炸雷般在耳边响了起来——难道,那个叫做非烟的女子,竟然是……谢渊然额头已然有汗珠落下,此时若再说“不怕”,就真的是骗人了。
饶是如此,他还是站直了大声道:“步姑娘,你究竟是人是鬼?你若听见我适才之言,烦请出来相见。”
并没有答话,只是刚才那张题诗的纸张转眼间便不见了,然后再没有半分声音。
谢渊然等了好久,叹道:“步姑娘,既然你不肯出来见我,谢某也无话可说——只不过,投桃报李,谢某也有些旧作,奉于姑娘,你我相识此间,倒是缘分。”说罢,掏出白日好不容易到手的半卷诗稿,恭恭敬敬放在碑前,再不回头,转身离开……
身后,似乎有一阵清风卷开书页,谢渊然咬牙一步步前行,又是害怕,又是隐隐地期待,忽然,他听见了一声低低的“咦?”
“姑娘!”谢渊然连忙回过头,哪有半个人影,地上的诗稿却已经不见。
世间事皆如此,人家当真不见,你又有什么办法?谢渊然刚要再次回头,忽然听见一声女音,清冷地如同翡翠互击:“这位公子,你当真要见我?”
“是。”
“你不后悔?”
绯衣
“也不过红颜白骨,又有何惧?”谢渊然断然道。“好……”那红影渐渐清晰,粉红之中,渐渐闪出个绯衣的女子,只是谢渊然一眼之下,几乎要被摄了魂去,暗叫一声,这才明白什么叫做惊为天人。
那女子体态纤纤,貌如冰雪,身上长裙正是前朝款式,宽幅大倨,又更衬得她端庄俏丽,飘飘若仙。
“步姑娘……”谢渊然喉头一阵干,竟说不出话来。
“这位公子,果然大手笔。”步非烟衽裣一礼,轻声道:“非烟有幸,得遇高人。”
“在下彭城谢渊然。”谢渊然急急忙忙道:“非烟姑娘绝不可如此多礼。”
步非烟似乎有话要说,沉吟再四,还是没有开口。
谢渊然何等聪明?忙道:“姑娘有话请讲,若有效劳之处,谢渊然断不推托。”
非烟一笑:“谢公子,我不见新诗已经百余年,想请公子寒舍一叙,不知……”
谢渊然的眉毛莫名地跳了两下,但还是一咬牙,大声道:“好,步姑娘请!”
非烟一双手在墓碑上轻轻扶了一扶,北邙山的夜晚就完全到来了……
“谢公子,请!”谢渊然还过神来,见自己已在一间斗室之中,四壁雅净非凡,只挂了一幅冬牡丹图,那牡丹在冰雪中开得如火如荼,极是好看。
“这便是我夫君赵郎,赵郎,这便是我今日遇到的大才子。”非烟盈盈一指,谢渊然这才发现屋里还有个男子,沉坐在屋内一隅,看不清面目。
谢渊然一阵紧张,他未曾想非烟家里居然还有“一人”,以前听过的神鬼小说忽然冒了出来,说是恶鬼扮作美女,引了人回府去吃……这念头刚刚冒起,谢渊然就痛骂自己——如何可以这般不信任非烟?他自己也没有想过,相识不过一时半刻,为何对眼前的女子,便满心满意的信赖至此。
“非烟,你好多事!”那“赵郎”忽然站起身来,袍袖一拂道:“你我过着神仙日子,如何不好了?非要去读什么新诗。”他面有愠色,也不搭理谢渊然,转身而去,弄得非烟极是尴尬。
“赵郎、赵郎……”非烟喃喃,“你忘记了么?你我当年,也是诗交的呵……”
“步姑娘,其实诗至前朝,已经是极致了,我游历天下,苦求超越之法,还是不得其门,姑娘你也不必难过。”谢渊然只觉得和眼前女子有无数话说,只是罗敷有夫,半点亲近不得。
“罢了,谢公子,只盼若干年后,你终成一代大家,再到我坟前焚上一卷书稿,非烟必然欣欣拜读就是了。”非烟叹息:“赵郎既然不喜,我送公子出去便是。”
“慢着……”谢渊然连忙道:“谢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姑娘如此人物,必然有段极精彩的故事……”
“精彩?”非烟冷冷一笑:“故事?我初死的日子,倒也是轰动当世的一桩……故事。好,谢公子,我说给你听。”
“我少年时候,才名倒也不小,抚琴,击筑,奏琵琶,日子过得倒是逍遥。只可惜女子有才未必是什么好事,及笈之后,就嫁了个功曹。”说到“功曹”的时候,步非烟轻轻颤抖了一下:“他待我很好,百般宠爱,只可惜他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的世界,我不懂;我的世界,他也不明白。”
谢渊然隐隐明白了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多少有些尴尬,步非烟却笑着说:“如你所想,终于有一天,我看见一个邻家少年……那一天,阳光很好,我记得正穿了这么一件衣裳,走出后院房门的那一刻,就看见一个练剑公子高高跃起,我……也就跟着醉了。”
那一天,阳光很好,谢渊然看见一个绯衣女子的倩影,也醉了……
“我毕竟读过书,是明理的人,夫君之外,我不敢多想。”步非烟的眼波开始朦胧,嘴角也挂起了浅浅的笑意:“他也看见了我,然后就开始给我递诗,我现在还记得那首诗,他写的是:一睹倾城貌,尘心只自猜;不随萧史去,拟学阿兰来。自此之后,便诗词酬问,也不知互相递了多少。”
“那姑娘何不效仿红拂女?索性……咳咳。”谢渊然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可以冠冕堂皇地说出私奔的话来。
步非烟却只是幽幽一叹,并不回答,停了半刻,才说道:“后来,他终于进了我的内室,也进了我的心。那个时候,赵郎不过弱冠,文采风流,我爱他已极。只是……我夫君终于得知此事。一夜,他亲自守候在围墙之下,险些抓住赵郎,却终于只是扯下一片衣角来。见到那片衣角,我心里已是明白——生既相爱,死又何恨?我,我虽然不是什么烈女,却是知道担当的。”
“想必姑娘当时心冷如冰吧。”谢渊然听得心碎,插话道:“不该我妄言,只是赵公子就此离去,恐怕当不得担当二字。”
“何必两人一起永坠不复?”步非烟低头,神情稍转即逝,口中掩饰道:“凭心而论,功业他待我极好,虽然死在他手里……我,我并不怨他。”步非烟轻轻掠起长袖,莹白如柔碧的臂膀上,尽是一道道鞭伤,鲜红的,极是刺眼,就这么长伴了百余年。
“非烟……”谢渊然头脑一阵晕,忍不住伸手想摸一摸她的小臂,终于还是忍了。
“我记得那个晚上,一直到魂魄离体,我并没有哀求一个字,一心一意做个了结。他打死我之后,也极是害怕,报了暴卒,正好府椽赵麟是赵郎的父亲,此事也就算过去了。从此以后,我便住在这北邙山上……”
“岂有此理!杀人不须偿命吗?”谢渊然愤愤道。
赤夜
“偿命又如何?不偿命又如何?”步非烟轻笑:“我死之后,赵郎日夜在坟头痛哭,他毕竟是我一生唯一贪恋过的人,慢慢,也就原谅了他。终于有一天,他也来了这里。以后的事情,你猜也猜得到了。”谢渊然对那位“赵公子”极度不以为然,但是也无话可说,阴阳永隔,他又有什么法子,眼看步非烟已经起身做出“送客”的架势,他连忙叫道:“步姑娘,我千里来到洛阳,遇见姑娘这样的人物,实在心折。不知是否有幸,听姑娘抚一曲仙乐,在下也就无憾了。”
“谢公子想必妙解音律,又何必要我献丑?”步非烟心里也是技痒,百余年来,赵像郁郁寡欢,极少有抚琴吹箫的雅致,想到这里,她咬咬唇道:“好吧,我当年击筑,也算小有名气,不知公子是否有幸合奏一曲?”
谢渊然大喜:“好!”
谢渊然一琴一剑浪迹天涯,对音律一道也极是自信,见步非烟捧出一具古琴,一眼扫过,就绝非凡品。
铮然一声弦响,二人心有灵犀,奏得都是一曲《高山流水》,琴音婉转,筑声高亢,竟配合的天衣无缝。谢渊然这才知道步非烟击筑之术果真横绝当世,北国铿然之音隐隐,如同丝绸抚过金石,刚柔并济,琴声随拍而动,一生之中,从未奏得这般好过。
只可惜,想到一曲终料便是天人永隔,谢渊然一双眼睛须臾不肯离开非烟,心下极是遗憾,清啸一声,唱道:
“卿当为我击筑,
我且为卿歌。
黄泉碧落茫茫,
红尘两相隔。
错错错,如何说,
须知蓬莱有仙子,
碧海泛清波。“
步非烟何等玲珑,谢渊然歌中相求之意如何听不出来?她刚要正色回答,只听门外一个声音冷冷:“谢公子,你诗也对了,琴也弹了,歌也唱了……难不成想在地府留一辈子么?”
步非烟脸色顿时变得极是难看,手中击筑嘎然而止,霍然起身道:“不错,谢公子,你阳世之人不宜久留,我送你出去。”
“不用你送。”门开处,一个中年男子缓步走了进来,果然是极英俊风流的人物,他一手拉了谢渊然,向外用力一推道:“谢公子好走!”
谢渊然一阵天旋地转,醒来时已经伏在墓前。天色将晓,竟然过了整整一夜,也不知那绯衣仙子是幻是真,但无论如何,那一幅神仙体态,已烙刻在谢渊然心间。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谢渊然喃喃道:“我心非烟,不可忘也……”
无论如何费心,那一幅《冰雪牡丹》也得不了墓中人的神韵,若非流于富贵,就是偏向孤寒。
谢渊然长叹一声,将笔远远抛开,这些日子,他在洛阳城里买了不少传奇小说,一字字觅着非烟的芳踪,却更觉得她风骨轻灵,虽然是彼之鬼魅,却是自己心中仙子。
转眼已经月余,北邙山上花木郁郁葱葱长了起来,再上山去,也不至于阴森冰冷。这一个月来,谢渊然携诗酒上山不下十次,但无论如何哀求告恳,步非烟也再不出来见他。
“筑筑——”,敲门声传来,谢渊然不耐烦道:“酒买了么?拿进来吧!”
“谢公子怎么成了酒鬼?”门外人哈哈大笑,推门而入,“我也算故人了吧,怎么,不欢迎?”
谢渊然也惊喜道:“迦巴川苌法师!”
迦巴川苌一迈入房门,脸色就变了,细细看了谢渊然一眼,沉声:“你果然去了北邙山?”
“不错。”谢渊然点头。何止是去了?两天一小去,五天一大去,他一颗心全在北邙山上了。
“好重的鬼气。”迦巴川苌忧心道:“公子,你遇见什么了?”
谢渊然嘴角浮出一个极其甜蜜的笑容:“嘿嘿……”
“公子莫非被鬼魅迷惑?”迦巴川苌更是着急,探手入怀,将那面嘎巴拉鼓握在手中。
谢渊然心里却是一惊——这迦巴川苌既然是法师,和他处得多了,难免对非烟不利。他连忙大笑:“法师不必多心,谢某最喜欢沾染一点鬼气,下笔才能有神。我还有事情,告退!”
迦巴川苌来不及阻止,看着谢渊然急急忙忙离去,怒道:“原来真的染了邪祟,竟然为那些鬼物掩饰起来……也罢,佛爷今天做一回善事!”
迦巴川苌手中的嘎巴拉鼓流传已经十七代,据说当年也是用两位有道高僧的头盖骨制成,法力极重,莫说寻常鬼魅,千年妖精的道行也见不得此鼓。迦巴川苌乃是藏教密宗弟子,法力其实颇为高深,来中原一路,除魔的事情,也做了不少。他极是欣赏谢渊然文采风流,绝不能眼看他为妖鬼所害,于是跟着便尾随而出,那谢渊然提着一樽酒,背着一具琴,正向那北邙山而去……
迦巴川苌远远看着,见谢渊然白日纵歌,抚琴沥酒,哭喊着什么“非烟”,只是他拜祭之墓显然已经在百年以上,坟顶阴气凝结,显然地下结了阴庐。
他运起心法,向阴气结界一望,只见一个绯衣女鬼,扶着墓碑,面上似乎有悲哀神色。谢渊然哭祭之后,知道今日依旧无功,照例焚了一卷书稿,回身下山去了。
那绯衣的女鬼还在张望,背后,又是一条鬼影升起,怒道:“你看够了么?”
远处,迦巴川苌可无心废话,他也不多说,摸出嘎巴拉鼓,轻轻摇了一摇。
这一摇,在小儿听来不过“拨浪”一声,但是在北邙山群鬼听来,却无异于玄天霹雳一般。
绯衣女子和身边男子大惊失色,一起遁入地下,迦巴川苌如何肯放?他也懒得穿行,念一声“但念无常,慎勿放逸”,轻轻一指,墓碑轰然倒下,阴阳结界也被打开。
收鬼法师
“什么人?”惊魂未定的步非烟惊叫。“收鬼的法师!你们两个游魂,也逍遥的够久了。”迦巴川苌冷冷道。什么红颜绝色,在他看来不过白骨,哪有半点怜惜?
“赵郎快走!”二人自然知道自己法力相差实在太远,步非烟惊叫道。
“走?”迦巴川苌手起,嘎巴拉鼓咚咚响起,声音愈来愈大,似乎要穿破地面。
步非烟从来也不知道修习之道,百年来弹琴唱歌吟诗,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她连兵刃法器也没有,随手举起殉葬的古琴,向着迦巴川苌当头砸下。
“好不自量力的东西。”迦巴川苌忍不住笑道,“你也不看看,你那夫君去了哪里?”
步非烟依言回头,哪里还有赵郎的影子?他还是那么快地做了判断,又一次抛下了她,一如百余年前。
手臂软软垂下,步非烟心底最后一丝暖意也已经冰凉,她索性安放好琴,静静道:“既然法师要替天行道,就动手吧。”眼中扑朔一动,泪珠落下,手起,一丝哀绝的琴声传开。
迦巴川苌竟然也有了丝感动之情,又立即警觉,心道不知此鬼迷惑过多少人了,今天无论如何都要除了她。他意念如钢,不为所动,又一次摇动了嘎巴拉鼓。
步非烟只觉得凝聚的魂魄慢慢散开,胸中如同火烧一般,知道大限已到,但是心内怨念愤懑之情却愈来愈强烈,生前死后,两世追求的爱,不过是个骗局罢了。只是如今,参透了,看懂了,却又如何?
琴声铿锵,如迸血泪。
勾起的是灵魂最深处的怨念和不平,是歌,是哭,是怒吼和长啸。
迦巴川苌只觉得手中法器越转越是吃力,不禁暗自吃惊——北邙山上,难道还有妖怪有这等修为?
他点开天目,四下一看,却不禁大惊:一点点磷光闪动,无数孤坟陵墓上一起打开十字裂口,愈来愈多的阴灵破土而出,走了过来。
“孽障!”迦巴川苌怒骂:“胆敢召集同伙,对抗佛爷!”他左手结大光明印,一掌打去,步非烟的灵体悠悠飞开,胸口处一个掌印自前胸烧透后背,然后开始咝咝地灼烧起周围的灵体。
“孽障!”迦巴川苌第二掌挥出,这一次却是向着围拢过来的群鬼,没想到众鬼真是不堪一击,眨眼间,就有几个被烧得一干二净。
迦巴川苌也是不解,步非烟召唤出这样的鬼魂,又有何用?
“退下!”迦巴川苌怒道:“莫要惹恼了佛爷,只怕到时候你们北邙山上再留不下一点邪祟。”
步非烟也喊道:“诸位姐妹快走,此人法力极高深,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为首的一名女子却脚步不停移了过来:“非烟妹妹,我等听你抚琴已经百年了,我们都是北邙山上含恨而死的女子,妹妹,你今天有难,我们不能坐视。”
“不能坐视?”迦巴川苌大怒,嘿嘿一声冷笑:“我倒要看看,你们究竟能不能坐视?”
他双掌合十,默念六字箴言,嘎巴拉鼓急急摇动,催动自身大光明神力,缓缓一圈白光旋转腾开,将步非烟罩在其中。圈外女鬼一起惊叫,不少人扑了上去,却如同飞蛾扑火,沾上光明圈的一瞬便自身烧了起来。
步非烟伏在光明圈正中,胸口一掌剧痛未消,周身却又火辣辣灼起,那滋味比起寻常火焚当真痛苦百倍,也慢了百倍,大光明力烧尽万物,甚至连同爱恨和怨念,也终将殆尽。
群鬼终于无力,不知是谁第一个哭出声,随即满山遍野都是鬼哭,阴恻恻遮蔽了半山星光。
“女人就是女人,做了鬼也是一样。”迦巴川苌冷笑,但不知为什么,这千红一哭,万鬼同悲虽然不能奈何他,却也让他隐隐畏惧悲痛起来。
“非烟!非烟你在哪里?我听到你的琴了,出什么事情?”忽然,一声急粗暴的喊叫传来。
谢渊然看不见群鬼,看不见大光明圈,只看见非烟委顿于地,泪流满面,而迦巴川苌站在一边,手中嘎巴拉鼓转个不停。
他下山之后,心思越来越不宁静,依稀听见琴声哭声,依稀有绝命之叹。谢渊然再不敢迟疑,匆匆抓了宝剑,又冲上北邙山。
再无半点犹豫,谢渊然一剑直指嘎巴拉鼓,吭的一响,竟然撞了个对穿。
大光明圈就此散去,谢渊然什么也不管不顾,第一次将非烟揽入怀中。她本来就极是纤弱,经此折磨,更是如同流云柳丝,魂不胜风。谢渊然抱她在手,也不知是实体虚体,若说实体,似乎伸手便可穿过;若说虚体,却又一片令人心跳的冰凉冷腻。
“谢公子,你还真是糊涂,你看看怀里究竟什么人吧!”迦巴川苌心痛之极,随手一指,绝世仪容就此飞去,谢渊然手里仅仅是一具干尸,惊恐万状的大睁着双目。
谢渊然也是猛地一抖,眼前的可怖让他第一时间有了呕吐的感觉,只是死活不肯放下非烟,一字字念道:“画檐春燕须同宿,兰浦双鸳肯独飞?长恨桃源诸女伴,等闲花里送郎归。非烟……你痴心若此,没想到至死也没个结局,你放心,今天我在这里,有命在,我拿命护你;没命在,我拿魂护你。”
他站了起来,盯着迦巴川苌,大声道:“我看了,那又如何?法师体内,难道就不是一具白骨?法师百年之后,就一定白日飞升?人鬼虽然殊途,不过相隔也不过一息,你以为……我会扔开她?”
迦巴川苌不耐烦道:“谢公子,我真不知道,你迷恋她什么。”
“恋她一点精魂冰清玉洁,百年之后犹记得抚琴长歌。”谢渊然摸了摸非烟的“长发”,柔声道:“大师,我知道你是卫道,只不过非烟她独居此处,害得谁来?她一个惊才绝艳的女孩子十六而亡,她一生眷念,不过诗、琴还有那个胆小如鼠的赵郎……大师,那么多邪魔厉鬼你不收,你为难她做什么?”
鬼气
“好好好!”迦巴川苌也无语了,点头道:“我还不是见你一身鬼气……罢了,你一个事主既然不放在心上,我也不为难你的心上人便是。”谢渊然喜极:“我自然不放在心上,身上不沾些鬼气,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迦巴川苌长叹一声,转身就走,几个女鬼却围了上来,适才说话的女鬼急忙道:“谢公子不能放他走!非烟的阴庐已经被他打散,魂魄又烧去一半,只怕不多时就——”
迦巴川苌摇头道:“何止是她?阴庐既然打散,那个同住的男鬼也活不过三日。”他一边说着,眼睛一边望着远处一个角落,赵像正伏在那里,听他说话。
果然,一句话没说完,赵像已经奔了出来,大喊道:“法师救命啊,我也从未染过罪孽。
谢渊然只觉得手中躯体极细微的响了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非烟的眼角缓缓流下两行泪水,滴滴鲜血,身躯也在瞬间变成一团红光。
“我也无能为力。”迦巴川苌知道那女子是心碎魂灭,叹道:“嘎巴拉鼓已经毁了,返生的法事无论如何也做不了。谢公子,你陪她三天,也算仁至义尽吧。”
“嘎巴拉鼓……嘎巴拉鼓……”赵像忽然对谢渊然咆哮道:“是你!是你毁了嘎巴拉鼓,姓谢的,你还我命来!”
迦巴川苌看在眼里,上前一步,将谢渊然佩剑握在手中,施了一道符咒,又递了回去:“谢公子,北邙山乃是极阴之地,不宜久留……我知道你放心不下这个步姑娘,真要留过三天……这把剑你拿着防身吧。”
谢渊然接剑在手,赵像心里发寒,立即后退一步。谢渊然却无心理他,只急急道:“法师,难道不能再做一次鼓么?这山上不是有许多尸首,还愁没有天灵盖不成?”
“自然不成。”迦巴川苌叹道:“这满山尸首,有些已经残缺,有些魂魄已经转世,留下的不过是躯壳,有些却是丝毫灵性也无,根本做不了返生的法器。我刚才开天眼看过,唯一可用的,还真的只有你这位步姑娘,她一点灵力,果然非凡。”他长叹一声,缓步离去,也不知是遗憾,还是难过。
谢渊然一双着火一样的眸子直盯赵像,赵像大急道:“不干我的事,我知道我胆小,只是怕死也没什么不对……那个,那个怪物明明是你引来的!”他一句话没说完,扭头便跑开了……
怀里的非烟隐在一圈灵光里,面庞如同婴儿。谢渊然忍不住深深吻了下去,好像吻到一块千年冰山上的雪莲,冰冷,芳菲。
“爷爷,我要吃粑粑……”一个清脆的童音道。
“爷爷去卖了药,给小中买粑粑吃,啊——”说话的是个六旬上下的半老男子,背着药筐,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儿。
“爷爷,小中长大了,也要学你悬壶济世。”小丫头把“悬壶济世”四个字咬得极准。
“好……好……”老者看来极是喜欢这个孙女,笑嘻嘻道:“小中长大了一定是大美人,到时候送礼的小伙子还不把我家门槛踩断?”
“爷爷——”小女孩忽然极其惊恐的叫了起来,好像被什么向上拉。
“小中!”老者一边拉住孙女,一边急急忙忙掏出一张符咒,嘴里念着阿弥陀佛——这北邙山有鬼祟倒是人人皆知,只是已经五十多年没有出过事情,老者这才放心带着孙女上山辨别药草,没想到真的就撞上了。
那拉着小女孩的力道极大,好像不把她扯去决不甘心。那股力道冲突了几次,都被老头儿死命扯住,一个无奈,索性放开小女孩,直奔老者。
老者手上一松,连着孙女摔倒在地;脖子上却猛地一紧,呼吸顿时不畅,舌头也伸了出来。
“爷爷!爷爷!”小女孩大哭着,用力摇着爷爷的身子。
身后的鬼灵下手更狠,存心要置老者于死地。
“赵像!你他妈畜生!”忽然一声怒喝,山中冲出一个年轻人,手中宝剑幻起大金刚符印,正砍在赵像背上。
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慢慢幻出形体来,他捂着伤口叫:“你拦我做什么?他们不死,我和非烟就要死——我就不信,这么点大小姑娘的头盖骨还不能用!”
“你也知道这么点大小姑娘?”谢渊然怒极反笑:“我真替非烟不值——”
“不要杀我,你不想救非烟么——”赵像最后一句话没有喊出来,宝剑已经刺穿了他的头颅,游魂一旦被杀,就再没有什么留下,那个叫做赵像的男人,彻彻底底的消失了……
“小妹妹……”谢渊然看着那个小姑娘,确实满眼透着灵气,赵像眼光不差,他柔声道:“我送你回家……”说着,他轻轻合上了地上老者的眼睛……
洛阳城几乎炸了锅了,王大夫在洛阳城名望极高,他四十年如一日,悬壶济世,且多半义诊,不知救了多少性命,却被杀害在采药途中。百姓们联名上书,要找到凶手,千刀万剐。但是当王大夫的孙女王小中被问及时,总是语焉不详,一会说鬼怪,一会说符咒,一会说年轻人,还有几个乱七八糟的名字,谁也不懂她说的是什么……只能感叹她年纪太小,实在误事。
但很快,一件更离奇的事情发生了——当天,便有个青衫男子前来自首,说他就是害死王大夫的凶手。知府怎么看他也不是行恶之人,偏偏他一口咬定,时间地点无一不对,待到喊来王小中,小姑娘对质之时大喊是大哥哥送她回家,不是杀爷爷的凶手,但是说到最后,也就是证明了那个年轻人确实有在场的证明罢了。
囚车
本来官府就急需了结此案,当即判了斩立决。于是当堂钉了重镣,下入死囚牢中。
那年轻人,正是谢渊然。
他倚在墙上,双足血脉不太通畅,行动也是不能。他一直盯着囚牢的大门,似乎期待什么人的造访。
只是这样的地方,又有什么人能够到来?
不知这样看了多久,身后才传来一声叹息:“谢公子,你这又何必?”
谢渊然回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身后已经多了一人。
“大师,那王大夫惨遭毒手,也有我的责任,我早点除了那个畜生,也不至于此……”谢渊然回头道:“我偿他一命,也是应该。”
迦巴川苌道:“哦?那还有呢?”
谢渊然微笑:“我之所求,大师应该都知道了……除此之外,就请大师你帮我给青驴找个好人家,它跟我这么多年,也辛苦了。”
“我不是来听你说驴子的!”迦巴川苌忍不住道:“跟我走,我救你出去!没有救一人害一人的道理。”
“一世的轮回罢了……”谢渊然继续微笑:“大师,我对非烟早已爱极,说不定生死轮回,我还有再和她相聚红尘的一天。”
他面色极是恬淡,好像明日处斩是一件非常开心的旅途,迦巴川苌知道劝他也是无用,只好点头答应。看着眼前少年踏春而来,踏春而去,修行如他,竟也不舍起来。
“谢公子,唯祝你早脱苦海,来生得遇伊人。”迦巴川苌不愿再多说,合十一礼,人已消逝……
第二日,一早,几个士兵过来除了谢渊然的手铐脚镣,取绳索来要上绑。
“慢着”,他忽然伸了伸手,仔细摸了摸头顶,然后古怪地笑了笑,负手背后,任由士兵拧过肩头五花大绑,插上亡命的招牌,押上了游街的囚车。
一路上满是人群,民怨沸腾,活活要将这凶手一起砸死。
谢渊然垂着头,绑绳几乎勒入骨头,他咬牙支撑着……只要一会儿啊,一会儿,他就又可以见到非烟了。
“不对啊……”洛阳城的百姓窃窃私语着——远处的北邙山,好像哭声震天,连天也是一片阴森,鬼气蒙蒙
莫非这家伙真是冤枉?“
“哪有人冤枉他,不是他自己一口咬定的么。”
“会不会是凶手买了替死鬼?”
“王大夫一生与人为善,谁费这么大劲对付他呢?”
……
只是,投掷的杂物终于慢慢少了,沸腾的人群也渐渐安静——一声接一声,一浪盖一浪的哭声响彻行云。
这是谁在哭?北邙山上,并没有生灵。
不,还是有的,迦巴川苌远远看着这一切,口中念动咒语,漫天的飞雪洒了下来……
“下雪了!”谢渊然抬起头,持刀的刽子手似乎也有些惧意,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囚徒,对着他如此温柔平和的微笑,似乎劝他不必紧张一样……
刀,终于落下,大雪下得更猛。
“怕真的是冤死的呢……”众口一词的议论着。
终于完工了。
迦巴川苌打量着新制成的手鼓,很是满意。这两副头骨出奇的妥帖,似乎天生就是为了聚在一处一样。
“步姑娘……早得往生。”迦巴川苌轻声念起了往生咒,咚咚的声音,似乎刺穿了阴阳两界的阻隔。
“大师……等一等。”忽然,绯衣女子和青衫的年轻人携手站在面前。
“步姑娘,你时间已经不多。”迦巴川苌皱眉:“快走吧,运气若好,你们来生还能相会。”
“我不要来生!”步非烟干脆地回答:“我已经辜负了阴阳两世,我怕……我怕来生找不到他。”
“我也怕……”谢渊然轻轻挽着步非烟的手:“我怕来生赶不及给她幸福。大师,你法力高深,就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迦巴川苌看着眼前一对“年轻人”,终于……慢慢点了点头。
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做锢魂的法术,也是最后一次。
两道灵光一起收入了嘎巴拉鼓里,然后封上密密的封印,只要鼓不毁坏,就永生永世避开那个世界——
那个世界很大,
这个世界很小,
但是,这个世界已经足够了……
后记:迦巴川苌云游百年,终成一代大德法师,留下的法器被弟子视为瑰宝。只是,每个人都想不通,为什么有一具奇特的嘎巴拉鼓,丝毫没有法力,只是静静放在师父最珍密的法库里,如同两个永生相对的灵魂。
白月看着远去的妇人,目光深远,片刻扬起明艳的笑容。她似乎心情很好,竟然哼起古老的歌谣。
红云骑着摩托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看见这副光景。
“姐,你中大奖啦,这么高兴?”
白月神秘一笑,“今天我帮了一个仙女。”
红云翻了一个白眼,“总算把那个麻烦的神女解决了。”
一边塞了满嘴的西瓜。还嚷嚷着赶快开饭。
这丫头一天到晚在外面疯,真是不饿不回家。
神仙姐姐-铜香炉
昏迷十五分钟后,孙建悠悠醒转,再度看见晕黄灯光中那张漂浮在半空的脸,心想:我还是继续晕吧。于是一翻白眼,正要歪头时,一根冰凉的手指点在了他的额头上,一股寒意顿时沁遍全身。
“不要装了。”那张脸说道,“我不是鬼。”
不是才怪!孙建嗤鼻,深更半夜从铜香炉里升起来的似烟非烟的家伙居然说自己不是鬼,谁信!
说来说去都要怪他那个迷信的老妈,莫名其妙买了这么只锈迹斑斑的香炉回来,还跟他说古董店老板说了,这是很值钱的古董。切!值钱的古董会只卖30块钱便宜你?
这不,出事了吧?半夜三更的里面跳出一只鬼!他刚才没被吓死还真是命大。
“我不是鬼。”那张脸又说,“其实我是个仙女。”
孙建一股脑儿地从地上坐起来,盯着它看了半天——人们总以“美若天仙”来形容美人,但如果天仙都长的和眼前这个差不多,那美女一定很悲哀。
不过,如果这玩意真的是仙不是鬼的话,处境就立刻不同了。因为只听过鬼害人,没听过仙害人的。
“仙女姐姐……”只因对方说它是神仙,孙建的语气里不可避免地带了几分谄媚,“请问,你为什么躲在我家的香炉里?”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一般这种情况下,神仙肯定会跟凡人说那是因为机缘。
果然,只听那仙女说:“因为我和你有缘。”
“你不会是来点化我出家修炼成仙什么的吧?”孙建第一时间想到了法海,然后开始觉得头皮发麻,乖乖隆的咚,他可不要出家,花花世界多美丽,他还没玩够呢!“先说好啊,这种事我是坚决不做的!如果我出家,我老妈就没儿子了,她半生守寡,要没了儿子,肯定会哭死,她一死你可就算造孽了!”
而且……还有个原因他没说,就是舍不得邻居家的小嘉啊。虽然二十多年来小嘉一直对他横眉相向,非躲即骂,但他天生就是贱骨头,越这样对他他就越喜欢她。
小嘉啊小嘉,没娶到你前,我绝不成仙!
仙女面无表情的说:“不是,我是来满足你的三个愿望的。”
孙建扬眉,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三个愿望?三个愿望!三个愿望啊……
在最异想天开的梦境里,他都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居然让他碰上中国版阿拉神灯!哈里鲁亚!他孙建出人头地了!
“你可以向我提三个愿望,只要不触犯天条,我都能为你办到。”仙女还在那解释,孙建已把头一甩,万分坚定地说道:“我要什么?我当然是一要钞票越多越好,二要美女投怀送抱……”
说这句话时他激动的腿都在哆嗦——钱和美女,果然从来都是男人梦寐以求的两种东西啊!
仙女咦了一声,说:“你竟然没要求让小嘉爱上你。”
孙建的心跳了几跳,这下相信她真的是个仙女了,否则怎么会知道他那么隐讳的秘密?
“不急,我的第三个愿望就是——”孙建眉眼都在笑,“再给我三个愿望!”
哇哈哈哈,他是多么多么的聪明啊!
谁知仙女摇了摇头:“不可以,仙界不允许投机取巧。”
死板的神仙!孙建暗啐了一口,挠挠头发说:“既然这样,那第三个愿望先放着,哪天想起来了再跟你说。”
仙女的唇动了几下,欲言又止。孙建挑起眉毛:“怎么?不行?”
仙女怔怔的看了他半天,喃喃道:“算了,反正都等了千年了,也不差这几十年……好的,你有答案了就来香炉叫我。”说完又跟缕轻烟一样缩回炉中。
第二天,孙建的生活就起了惊天动地的大变化。
首先,一辆加长型凯迪拉克出现在他家门口,从上面走下一个西装笔挺带着金边眼镜的精干男人,自称是个大律师,代表某某集团的主席来找他。
大意不外是经过DNA鉴定,证实他是该富翁遗落在外的私生子,如今该富翁去世,把身后遗产全部留给了他……
“纽约曼哈顿的一整条街?”孙建睁大了眼睛,一直属于贫民阶层的他并不能理解那意味着怎样的富有。
律师非常专业的解释给他听:“是的,一连二十多个号码,光每年的租金就达8个数字。此外,您还拥有罗亚河的城堡、加勒比海的游艇、瑞士的别墅……”
“你干脆说我有多少钱吧!”
律师想了想,回答:“也就是说,钱多的光每天所收的利息,你就已经花不完了。”
“我的死鬼老爹,哦,不,我是说我那位未谋面的父亲,真是位神奇人物啊……”话虽然这么说,但孙建心里清楚,一切其实和那个死人没什么关系,真正神奇的是他房里的那只铜香炉,以及躲在香炉里的那个不像仙女的仙女。
钱一来,美女就来了。
这果然是个永恒不变的定律。
孙建左拥右抱很是逍遥了一阵子,但是很快,麻烦也跟着来了。
他噔噔噔跑上台阶,啪的锁上门,外面立刻响起一阵拍门声,其中夹杂着无数女子的娇呼声。孙建气喘吁吁的擦了把汗,领带、衬衫,甚至皮带都被扯断了,脸上还有很多手指印。孙妈一见儿子这样,吓得立刻从沙发上跳了起来:“阿建,你怎么了?”
“妈,你先给我顶一下,我上楼去!”他顾不得解释,一口气冲上二楼,从书房的柜子底下扒出那只被打入冷宫的香炉,急声说:“喂,出来出来!快出来!”
香炉里的仙女问:“你想到第三个要求了?”
“想到个鬼!你先帮我解决眼下这档麻烦事再说!我现在根本不能出门,一出去那些女人就冲我尖叫狂喊,争风吃醋,搞得我一个头比两个都大!你快帮帮忙,让那帮女人快点消失!”
“这算不算你的第三个要求?”
孙建睁大眼睛:“这怎么能算?我现在弄成这样,完全是你没处理好第二个要求所导致的,所以你得替我收拾这个烂摊子。”
“不行。”仙女冷冷说,“你要美女投怀送抱,我已经做到了,接下去怎样是你自己的事。”
有没有搞错?神仙也这么不负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