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鬼界
“他出了什么事?”伯牙看着那辆横冲直撞的现代交通工具,茫然询问。“也许发现了你的身份。大多数人都怕鬼。”林枫不以为然耸耸肩,和紫琪恶作剧地笑。紫琪想到自己最初的反应,和那个司机相差无几。人类对未知怀有莫名的恐惧,就连孔夫子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两位难道不怕在下?”伯牙疑惑,他们难道不是人?
“好了,别管这些。”紫琪拉住他的衣袖,“你就当我们不正常好了,尤其是他。”
那个他,是站在他们身边高大的林枫吧。伯牙微笑,由紫琪拖着自己往前走。看来,她很爱他。
冷清清的小巷笼罩在薄雾之中,带着淡淡的诡异。紫琪领着两人一路走到底,却找不到那家杂货店了。
“不可能啊,明明就是在这里。”杂货店所在的巷尾是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荒凉无比。紫琪不死心,当下往草丛中走去。
“不可。”
“停下!”
伯牙和林枫同时出声阻止她的冒失举动。伯牙抬眼看林枫,从对方睿智的眼神中揣度他大致明白了这是何地。
幽冥鬼界,黄泉路上多怨魂。那些夙愿未了迟迟不愿投胎的鬼在世间徘徊,直到白月将他们封印在古董中带到此处。总有一天,命中注定的有缘人会解开他们的封印,让这些不得安息的灵魂真正解脱。俞伯牙知道,最后他会回到这里,踏上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千年的思念只剩六天的时间。
“我不相信一个晚上就变成这样。”紫琪猛摇头,为断了一条线索郁闷不已。
林枫把她抱入怀中安慰。“紫琪,不要伤心。你忘了我们手头还有其他资料?”
“嗯。”她展开一个带泪的笑颜,“俞伯牙,你不要绝望。我们一定能找到钟子期。”
我所找的子期就是你!伯牙悲伤地想,看到她的眼泪,他牵扯出一个让她安心的微笑。
汉水清清,大雨如注,来往客船一律停靠在岸边等雨停。江上响起琴声悠悠,在雨打江面惊涛声声中有如天上仙乐。
白衣男子端坐船舱,手抚七弦琴。他是晋国上大夫俞伯牙,正行进在回国途中。旅途寂寥,借抚琴自娱。移指换音,琴弦突然断裂。伯牙心中一惊,世人皆谓“知音在,琴弦断”,莫非世上真的有人能听懂自己的琴音?
伯牙走出船舱。岸边,瓢泼大雨中站着一个身披蓑衣的年轻樵夫。他抬起了头,斗笠下是一张温柔善良的脸。
接下来的故事流传千古。他叫钟子期,在他死后俞伯牙从此与琴绝缘。
方紫琪自梦中醒来,她躺在沙发上,伯牙背对她盘腿坐在地上对着古琴发呆。她茫然,想着梦中所见。万古高山,千秋流水,梦里的山水,她未曾踏足感觉却如此真实。叹着气坐起来,伯牙听到响声轻飘飘回身。
“你醒了。”他轻轻问候,眉宇间的忧愁挥之不去。
“我做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梦,好像小时候被吓到过。”她回想梦中那抹白影,怅然若失。会不会那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可惜每次她想看清他的样子,就会立刻醒来。
“什么样的梦?”
紫琪没听到伯牙的问题,左右张望不见男友的身影,便向伯牙探问林枫的去处。
“他去联系演出事宜。”林枫计划办一场古琴演奏会,以这个为借口邀请各位专家。他想出的广告够眩目,用“不世出的天才”形容俞伯牙。他深谙炒作之道,越是狂傲不羁,越能吸引眼球,也越会引起专家的兴趣。
“有件事情我想不明白,”紫琪在琴的对面坐下,他转回来面对她,“钟子期是你的知音没错,可天下之大不一定就他一个人听得懂你的琴。你太死心眼了。”
伯牙拨弦,清音如吟。“人生得一知己足以慰平生。”他含笑,温柔如春风。
她微怔,俞伯牙是个很温柔的人,虽然鬼的身份有些怕人。像他这样的人,所交的朋友一定也是温和无害的。“钟子期是个怎样的人?”她好奇。
伯牙的表情愈发柔和,紫琪甚至有种错觉他思念的人并非故友,而是情人。呸呸呸,她赶紧打消自己的胡思乱想。
“他热心、善良,知足常乐。”他陷入回忆,两千多年前那个健谈风趣的年轻人,在自己的漫漫长路上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在子期墓前撕心裂肺地弹了一曲,可叹听者如云究竟再无一人能分辨曲中深意。
“希望我们能够早一天找到他。他一定能欣赏你的琴艺。”紫琪羞涩一笑。从杂货店回家后,伯牙提出抚琴一曲酬谢他们帮忙,结果她又睡着了。对牛弹琴,估计就是这个意思了。
人一生往往只能遇到一位有缘人,鬼也如此。方紫琪的血解开了封印,不管她究竟是否钟子期转世,今生的她就是他的有缘人。
“我执著地寻找他,是为了让他听一次我在他墓前弹的曲子。”他垂下眼睛看着琴弦,惨白的脸色更暗淡。若黑夜中乍见,肯定能把人吓晕过去。“不提也罢,我活动一下。”伯牙起身,在房中飘荡。他看到很多相架,里面是紫琪与林枫的合影。
“你和他怎会在这里面?”这个时代的一切对俞伯牙而言都是新奇事物。《高山》、《流水》不变,人事已全非。
“这是照片。对了,我给你拍张照留念。”紫琪扔下泡了一半的杯面,从房间内取来数码相机。
“我是鬼,没有实体。”他据实相告。
紫琪失望地放下相机。“我忘了你和我们不一样。”方才提议拍照的时刻,她真的忘记他是个曾让自己害怕的鬼。
伯牙从琴中飘出
他兀自瞧着照片中相亲相爱的男女,悠然问道:“你对他是非君不嫁?”她笑起来,讲他说话文绉绉。从伯牙手上拿过相架,她甜蜜地回想每一个幸福的瞬间。“嗯,我爱他,好爱好爱。我想我大概能明白你的感受了,如果林枫不在世上,我也不会开心。”她用力拍伯牙的肩膀,“所以,我一定会支持你!”
林枫动用自己在媒体的所有关系搞定演奏会事宜,四天后将在剧院举行。万事俱备,他们突然想起一个棘手问题。俞伯牙是鬼,就算演奏会现场能瞒天过海,又怎么能躲开摄像镜头?若到时镜头里没有演奏者的身影,岂不要天下大乱?
“林,你再想想办法嘛。”紫琪摇着他的手,“取消媒体转播,行不行?”
“如果行的话,我用得着这么烦吗?我答应媒体全程直播,否则能那么快搞定?”林枫眉头紧皱,心烦气燥地拿起餐桌上的啤酒。
“都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不能放弃。”紫琪火大地抢下林枫的啤酒。“你想想,俞伯牙没剩多少时间了。”
“我当然知道!”他大声吼回去。“方紫琪,拜托你以后不要再让我来收拾烂摊子!我忍你很久了!”旧事重提,他们都想起为什么闹到分手的地步。
她变了脸色,“原来这才是你的真心话。林枫,你给我听好,俞伯牙的事我自己想办法。”她狠狠撂下气话,冲出书房。经过茶几边,紫琪抱起古琴气冲冲扬长而去。
她不知上哪里去才好。昏昏沉沉中,发现计程车带她来到古董杂货店所在的小巷口。前一次他们来过,结果无功而返。
她下了车,抱着古琴走到巷尾。迎接她的仍然是一片荒草地。她挫败地在地上坐下,放下古琴。
想到林枫,紫琪又悲伤起来,抱着膝盖放声大哭。
“紫琪,别这么伤心。”伯牙从琴中飘出,看她哭得伤心,他下意识将她搂入怀中。她像遇到亲人一样紧紧抱住了他,断断续续把两人的争执说给他听。
“也许是天意如此。”伯牙喟然长叹。他认为的子期转世对音律一窍不通,而她费心安排的计划也不能实现,想来上天注定不让他和子期再度聚首。他迟迟不愿走过奈何桥,就是不想忘了钟子期,可是如今他不得不认命。
他们只有萍水相逢之缘,没有长相厮守之命。
“俞伯牙,你等了这么多年,现在还没有到绝望的地步。”方紫琪被他无奈的语气刺激,暂时抛开和林枫的龃龉转而给他打气。
“你这么想让演奏会成功?”他被她的执著打动了。
“嗯。不止为了寻找钟子期,”紫琪擦干脸上的泪痕,“我虽然不懂音乐,但是我知道你是一个很伟大的音乐家。如果你的演奏能让所有热爱音乐的人听到,那是不是更有意义?”
伯牙哑然,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钟子期固然是他生平唯一知音,但除了子期之外尚有很多人爱乐听乐。当年他摔琴绝弦之后,不知有多少人扼腕叹息。回头看千年之前,或许是他自私。
“还有一个办法。”伯牙犹豫再三,方提出建议。“让我附身于某人,借他的形完成演奏。”
引鬼上身?方紫琪愣了,这种事有谁会同意?
林枫听到开门锁的声音以为是紫琪回来了,结果走进来的是她的母亲钟爱灵。为了俞伯牙的事情忙碌,他都忘了每周二钟爱灵都会来帮忙整理房间。
爱灵没看到紫琪,倒是意外本该出门工作的林枫居然在家,林枫含糊过去。发现茶几上摆放古琴的琴盒,爱灵奇怪地问是谁在学琴。
“是紫琪,她说在家太闷。”他不敢说紫琪买了一张闹鬼的琴,怕吓坏老人家。
爱灵将琴盒放好,笑着说起紫琪以前学过一阵琴,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居然会重新再学。
“怎么可能?她现在的乐感这么差。”林枫大吃一惊。
“紫琪没说吗?难怪,她那时候太小,老说做梦看到一个白乎乎的人在弹琴,吓得再不敢学琴唱歌了。”钟爱灵惋惜地说道,“我和他爸爸就把琴卖了。”
林枫陷入沉思,莫非方紫琪真是俞伯牙寻找的人?
林枫同意让伯牙附身,帮忙完成演奏会。关键时刻,他终究不忍让紫琪一人承担,同时他也想确认紫琪的身份。
“就当我是傻瓜好了。”他只对她说了这一句。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他不想将自己的怀疑告诉他们。
方紫琪为自己的无理取闹惭愧不已。她发誓再也不冲动,不给他惹麻烦了。
“林,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她由衷道谢。林枫没说什么,只是把她拥入怀中。
俞伯牙看着这一幕,满怀欣慰。他突然觉得能不能让子期听到最后一曲并不重要了,两人若心意相通,冥冥中子期定已明白他。
演奏会那一夜,俞伯牙跟着林枫飘进卧室。林枫望着他,心里没底。
“如果,我是说万一你离不开我的躯壳,你好好照顾紫琪。”只听说鬼上身很可怕,被附身的人免不了洒狗血之类腌臜的事。他苦笑,为了方紫琪真是做到无怨无悔了。
“我一定会把你完整地交还给紫琪。”伯牙靠近林枫,占据了他的身体。
他开门出去,等候在门口的紫琪迎上前紧张地问:“俞伯牙?”
他点头,“你放心,我不会让林枫受到伤害。”
演出公司的汽车停在楼下等他们。方紫琪抱起古琴,“走吧,伯牙,我们去寻找钟子期。”
他笑着摇摇头,“不单单是为了找他,也是为了所有热爱音乐的人。”他复述她的话。
钟子期墓前的最后一奏
演奏会相当成功,人琴合一的境界是不分你我。他坐在古琴后,从他指尖流泻出各种各样大自然的声音,栩栩如生。那些苛刻的评论家最初带着挑刺的神情,此刻不由自主凝神屏气。完美的技巧,果然无愧天才二字。
最后的高潮是《高山》、《流水》之曲。他拨弦起调,曲中所含的感情并非汉水初遇,而是他在钟子期墓前最后一次弹奏的《高山》、《流水》。
他们能听出的仅仅是悲伤,只有子期一人能听出藏在曲调中的希望。而钟子期不在这些评论家之中。
“你别难过。”得到否定答案的方紫琪比伯牙更沮丧。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想,俞伯牙没有时间了。
“演奏会成功了,不是吗?”伯牙反而看开,笑着安慰紫琪。“你好好照顾林枫。”离开林枫的身体后,他就陷入沉睡。俞伯牙向紫琪解释这是正常现像,让她稍稍放心。
“刚才我一直提心吊胆,害怕万一出现意外。”她用毛巾擦去林枫脸上的薄汗,俯身在他额头亲了一下。
俞伯牙飘出房间回到客厅。墙上挂着房中那一对情侣放大的照片,他长长叹气。
手指从琴上滑过,他想,离开的时间到了。
俞伯牙在阳间的最后一夜,方紫琪与林枫同他依依惜别。
“在我离开之前,我有一个请求。”伯牙望着茶几上的焦尾琴,开口说道。
“是什么?”紫琪学乖了,先问一声再回答。
“我想再附身一次,单独为你弹奏一曲。”伯牙向紫琪说道,眼睛却看着林枫。演奏会上紫琪破天荒没有中途睡着,他想是因为林枫的缘故。
林枫看看伯牙,他还是认为紫琪才是钟子期的真正转世?演奏会上紫琪虽然没打瞌睡,但对伯牙的琴声毫无反应,打消了他的疑虑。“一定要这样?”被附身是件极耗体力的事情。
“仅仅是报答方姑娘为我所做的一切,我不希望她再睡着。”俞伯牙无奈而笑。
这倒是大问题。林枫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方紫琪一惊,想开口阻止。但是林枫的眼神让她把话咽下。
窗外又刮起了风,黑压压的云遮住了月亮,也盖住了星星。紫琪在沙发上坐下,专心听对面的林枫,不,是俞伯牙为自己抚琴。
曲调十分耳熟。第一次听时风雨大作,琴音寂寥,含着无法排遣的孤独。紫琪无法控制脑海中不断涌现的画面,仿佛千年的时光倒转,她看到了白衣男子诧异得站在自己面前。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她曾见过他。
他的琴声让她想到太山,于是自己说“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太山。”他又鼓琴一曲让她想到滔滔汉水,于是自己说:“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
他放下琴径直走到她面前一揖到地,“子期,当世只有你是我俞伯牙的知音。”
方紫琪掩住嘴,天啊,原来自己真的就是他一直在找的人。琴音未止,她继续看下去。千年前的子期身染重疾,哀求父亲在自己身死后到约定地点等待伯牙。他死了,但挂念伯牙知音之情久久不忍离去。他终于等来了伯牙,听到了他的琴声。
“当世知音,唯君一人;为君之故,断弦绝响;来生有缘,不离不弃。”方紫琪,不,千年前钟子期的灵魂在自己墓前呢喃着俞伯牙藏在琴音中的心声。
清音渐止,若水声渐不可闻。方紫琪泪流满面得望着俞伯牙。她想清楚前世今生,可是已没有了时间。
“我把林枫还给你,他答应我会一辈子照顾你。”伯牙笑得云淡风轻,他的心愿已了。
“对不起,兄长。”她伏在他肩头痛哭,“对不起,我直到今天才明白。”
“我不怪你,子期。”俞伯牙将她的手和昏睡中的林枫握在一起。“他是你不离不弃的那个人。”
“那么你呢?”她悲伤地看这个等了自己千年的男子。
风已停,云开雾散,淡淡的月光照耀大地。
“今晚适合去散步。”他笑道,抬手擦去她的眼泪。“我该走了。方紫琪,能和你今生相逢,我很高兴。”临别之前,他终于释然。
她努力笑着。下一次,下一世他们一定不会再错过。
俞伯牙飘飘荡荡来到小巷尽头。和前两次来不同,杂货店又出现了。
一身性感短打扮的红云靠着门,似笑非笑看着伯牙。“你的心愿完成了?”
他点头,神清气爽。
白月袅娜地走了出来,依然穿着风情万种的旗袍。“那么,你可以上路了吧?”
他点了点头,一身轻松。
白月红云分两边站开念动咒语,一扇黑色的大门缓缓打开。
奈何桥,黄泉路,人世万种随风去。这扇门之后便是幽冥鬼界。
俞伯牙整整衣衫,踏入大门。他没有回头。
门在他进去后慢慢合拢,消失不见了。
古董杂货店依然在那条小巷,默默等待下一个有缘人的到来。
附录:
古琴考证:
古琴是中国最古老的弹拨乐器,有三千多年的历史,是中国古代地位最崇高的乐器,被誉为哲学性的艺术或艺术性的哲学,被列为"琴棋书画"四艺之首。是古代每个文人的必修之器,历史上的著名琴家有孔子、蔡邕、蔡文姬、李白、杜甫、宋徽宗、嵇康等。古琴也是孔子办学重要的六艺之一。《诗经》中就记载着"窈窕淑女,琴瑟友之","我有嘉宾,鼓瑟鼓琴"等。
古琴的乐器本身就充满着传奇的像征色彩,比如,它长3尺6寸5分,代表一年有365天,琴面是弧形,代表着天,琴底为平,像征着地,又为"天圆地方"之说。古琴有13个徽,代表着一年有12个月及闰月。古琴最初有五根弦,像征着金、木、水、火、土。周文王为了悼念他死去的儿子伯邑考,增加了一根弦,武王伐纣时,为了增加士气,又增添了一根弦,所以古琴又称"文武七弦琴".
古琴有100多个泛音,这大概是世界上拥有泛音最多的乐器。古琴有自己的记谱方法(简字谱),至少有1500多年的历史。古琴现存有150多部古琴谱,包含着3000多首琴曲流传下来。
“姐,你猜,我今天把什么卖了?”白月刚刚进门,红云就一脸得意地跳到她面前。
白月眼波一转,心下了然。“只怕此刻那个小姑娘正后悔着要不要来退呢。”
红云吐吐舌头“谁让她正好是有缘人。再说也不是我非要卖给她的。”白月看了一眼塞了满嘴蛋糕的红云。
“你猜她会不会退回来?”白月看着天色,日已偏西,她们也要关门了。
“我打赌不会。那么好一把扇子,买都买了。”红云拿起茶壶,白月刚要制止她的牛饮,已经来不及了。
“我倒是确定你永远也不会好好地品尝一壶好茶了。”
“嘿嘿……不管怎么喝,一样都是下肚。”红云又抓起一块蛋糕,连带弄了一手奶油。
但是她又很小心地把白月最喜欢的蓝梅起司蛋糕小心收在一边,生怕自己碰坏了。
江南一梦-扇子
秀秀觉得今天自己一定是中了邪着了魔,否则怎么会莫名其妙地走进那家古董店?天知道,她本来是要去对面的商场买衣服的。走错店铺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转身离开咯。可她不但没有转身离开,还稀里糊涂地花钱买下一把折扇。更叫人捶胸顿足的是,它的价钱简直贵得离谱!
离谱!知道吗?意思就是,买下它以后,她所剩的钱仅够买一件衣服的两只袖子了。
当然,那是把极漂亮的扇子:泥金扇面,黑色扇骨,设色山水精到工整,而且比一般折扇都小,精致到令人爱不释手。但问题不在这里,而在于它只是把扇子。
一种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所以,直到走进小区大门时,秀秀还在纳闷自己为什么会干出这么蠢的事,要知道她可是一向很节俭的。
可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她的想法已经变成:买都已经买了,只要别让老妈知道就是了,否则她的惊叫声肯定会把屋顶掀开。
掏钥匙准备开门,隔壁邻居家的门却“嗑哒”一声打开了。
“李阿姨,现在还出门啊?天已经黑了,而且好像快下雨了哦……”秀秀转头,下巴差点掉在地上,“你是谁?”
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站在隔壁家的门内,冲着她龇牙一笑:“嗨!我叫杨光,是你说的李阿姨的外甥。她下午飞去美国看她女儿也就是我表姐了,叫我来替她看房子。”
秀秀上下打量着他:一身补丁装,左耳戴着造型怪异的藏银耳环,留着一个传说中的嬉皮士头——依秀秀看,不如叫鸡冠头更贴切些。哈!真没想到,那么朴素的李阿姨居然有个这样前卫的外甥。强忍住笑,秀秀故做正经地说:“让我猜猜,你一定是电影学院的学生,现在一定是去拍电影,对吧?”
杨光眨眨眼,也装出一副很严肃的样子,回答说:“本人三年前就毕业了,不过不是电影学院,是美术学院。而且,我现在也不是去拍电影……”他提了提手中的塑料袋,“我要去扔垃圾。”
不去拍电影却穿成这样,这人八成有病……秀秀啧了一声:“那你忙,拜拜。”径自转头拿钥匙开门进屋。
老爸老妈去吃喜酒了,家中无人做饭,她随便吃了几口方便面就坐到电脑前。本打算和QQ上的好友诉苦,说自己莫名其妙地用买衣服的钱买了把扇子,却没人在线,不禁无聊起来,从口袋里掏出扇子,展开,江南春光乍现眼前:小桥流水,三两春燕,桃花林内,美人独立……秀秀越看越入神,几乎痴了。
就在这时,音响突然传来“滴滴”的声音。QQ上有人跟她说话!秀秀忙把扇子一扔,用快捷键打开对话框,只有五个字——想起来了吗?
没头没尾的,说什么呢?秀秀皱眉,查看这人的资料……怪了!这人明明在她好友栏里,头像却是灰色的,没有名字,没有号码,资料栏全然空白一片。
网络上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可能碰上,所以你千万不能太过好奇——对秀秀这样的老网民来说,这个道理自然是明白的。所以她干脆利落地把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拉进了黑名单,连问一问的兴趣都没有。
片刻后,滴滴声再次响起,打开一看,又是那几个字——想起来了吗?
更见鬼的是,那人居然又回到她的好友栏!
肯定是哪个大学里计算机系的学生,会一点编程就以为自己是黑客帝国里的男主角,在网络里横冲直撞!忍无可忍,秀秀愤然回了那人一句——你很无聊,你知不知道?有本事去攻击美国网站啊!
信息刚刚送出去,对方的回复就发过来了——想起来了吗?
秀秀简直要抓狂了——想起来什么?拜托你把话说清楚!
这一次,对方过了很久才回复,终于不再是那五个字,而是长长的一串。
——你还是没想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你已经拿到了东西却还是想不起这一切……颜儿,你可是故意装作不认识我,要怎样你才肯原谅我……
MD!这家伙究竟在说什么?秀秀的耐性快被磨光,用力点开回复栏,打算叫那人去死,谁知电脑竟突然黑屏。
事发突然,秀秀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了黑不隆冬的电脑屏幕里映出的满脸错愕的自己,以及……自己身后的那个白色影子。
有那么一瞬间,秀秀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可是,眨眨眼仔细看去,黑色的荧屏上,真的映着一个身穿白色长衫的男人,就在她的身后!
渴盼与缱绻
不知是害怕还是难以置信,秀秀完全傻掉了,就这样呆呆地与他在电脑里对视着。他凝视着她,眼神中似带着股说不出的渴盼与缱绻之意,然后,慢慢地张开了嘴,似是有话对她说,可却被秀秀抢先一步——
“鬼啊……”她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秀秀再度醒来,已是次日早晨。
她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凉被,阳光从窗外射来,无数灰尘漂浮在光柱中。老妈穿着拖鞋踢踢踏踏地推门进来,口中照例数落着她,什么大姑娘家家的,整天这么懒,连早饭都要她这个老妈给做等等……什么都没变,阳光是那么真实,老妈的唠叨也一如既往。
拥被而坐,她愣愣地问:“妈,昨天我什么时候睡觉的?”
“我怎么知道!我和你爸回来时你已经上床了,吃方便面的碗也不知道洗,电脑也不关,你以为电不用花钱买啊……”
电脑!秀秀一惊,忙打断她问:“我的电脑……是开着的?”
“亮着光呢,你说是关着还是开着?”
“那,你没看见什么……东西?”
“东西?有啊,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QQ,还有很多小头像在跳呢……”
这么说,她的电脑没坏?这……难道昨晚的事是她的幻觉?秀秀抓抓脑袋,傻笑了一下。
她性格豁达开朗,向来乐观,昨天虽被吓得够戗,可今天一睁眼,看见生活仍在好好地继续,也就没那么害怕了,眼角不经意间瞥见墙上的钟,顿时惨叫一声:“又迟到了——”
上班迟到并不算什么大事,可是如果像她这样在“迟到”前面加个“又”字,那么我们也就不难理解她为什么会这样懊恼了。
“林毓秀!麻烦你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为什么公司上下几百名员工,唯独你在半个月内连续迟到了三次?”
端坐在办公桌后的西服女人长着一张叫人说不清楚的脸,就像演员宋XX,说她长的难看吧,人家大眼睛小嘴巴五官端正得很,可绝没有人会把她列入美女的行列。然而张梦如毕竟不是演员明星,她只是这家外资企业的业务经理而已,这或许就是她一直嫁不出去的原因。
张梦如就是秀秀的顶头上司、眼前这个西服女人的名字,别看名字取得极富诗意,为人却一点也不诗意,简直是又刻薄又严厉又无情,下属们私底下都喊她“太后”。
说起来,秀秀也够倒霉,好不容易考进一家外企,偏偏碰上一个小说里才有的老处女变态上司,还不知怎的就是看她不顺眼,三天两头找茬训她。就拿迟到来说吧,没错,迟到是她不对,可是该扣奖金该罚款自有会计部月底结算,犯得着把她叫进办公室炮轰吗?
“怎么?不服气?我说错你了吗?”张梦如见她面带不满,愈发数落起她来,“林毓秀啊,林毓秀,我真搞不懂你整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上班迟到,工作情绪低落,业务成绩全组倒数第一……”
忍耐!一定要忍耐!秀秀盯着对面那张一开一阖的嘴,拼命压制着内心的火气,把手探进衣服口袋里,用力握住那把扇子……扇子?秀秀一愣,早上她明明换衣服了啊,昨天穿的那身衣服被老妈扔进洗衣机里了,这扇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哎,算了,一把扇子总不会自己长腿走路吧,肯定是她随手揣到口袋里却又忘了!奇怪的是,握着它,秀秀竟然莫名其妙地感到了一阵心安。
那边,张梦如大概是说累了,一边起身往饮水机走去,一边挥着手像赶苍蝇似地说:“还矗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出去做事!”
有没有搞错,是她把她叫进来训话的耶!这个死变态,整天就知道刁难下属,怎么还不遭报应?秀秀冲着张梦如的背影龇了龇牙,就在她把手从口袋里伸出去拧转门把的那一瞬间,那把扇子仿佛倏地灼热了一下,隔着衣服都感到它那炽热的温度。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了张梦如的惨叫声:“啊——”
秀秀吓了一跳,回头,张梦如正捧着手腕咧着嘴从牙缝里吸气:“疼死我啦!疼死我啦!”
秀秀眼尖,一下就看见她的左手被开水烫红了一大片,就像煮熟的猪蹄,但她却故意看了她好久才慢吞吞问道:“张经理,你怎么了?”
“我被水烫着了!快快,快去喊司机送我去医院!”
“哦,好的。”秀秀开门走出去,喊来司机,回到自己的工作台,美美地往座椅里一靠,终于大笑起来。
隔壁同事听见了,探过头来问:“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好事!”秀秀朝张梦如的办公室努努嘴,“太后被开水烫了,马上要去医院,估计今天不会回来了。”
同事眼睛一亮,差点欢呼起来:“好啊!我女朋友想看电影,我还正愁没时间呢!哈哈,这就打电话定票。”
两分钟后,张梦如在司机的搀扶下呻吟着走出公司大门。五分钟后,同事们约会的约会,有事的有事,走的走散的散,剩下几个没事做又贪图办公室的冷气,干脆闲聊起来。其中一人开玩笑说:“今天真得感谢一下那台饮水机,要不是它,我们还偷不来这浮生半日闲呢!”
另一人接口说:“依我看,太后纯属有病!这么热的天,喝冰水还不解暑呢,她竟然还把制热开着。”
“这就叫自作孽自受,看把她给疼的。”
“得了吧!被开水烫至于疼成那样吗?装模做样,还不是想问总公司拿病假。”
秀秀在一旁听着,心上没来由的浮起一丝怪异感,呆了半晌,忽起身走到经理室门外,试着转动门把——如她所愿,因为走得匆忙,张梦如没有锁门。
撞鬼
秀秀忙闪身进去,轻轻关上门。室内静悄悄的,饮水机放置在墙角。她朝它走去,走了几步,忽然失笑:她在干什么,怀疑一台饮水机?真是无聊透了!这样想着,差点退了出去,可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走到那台饮水机旁边,把头探到它背后,顿时傻了眼——并排安置在机身后面的一蓝一红两个键,只有蓝色的制冷键是打开的。
这是怎么回事?秀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张梦如根本就没打开制热!
那——热水是怎么来的?
热水到底是怎么来的?
秀秀捧着下巴坐在小区花坛的水泥台上,秀气的眉尖紧蹙成一个问号。已经一整天了,这个问题在她脑海里盘旋缭绕,却百思不得其解。
在她周遭,几十幢高层住宅楼平地而起,团团包围住天空,只露出头顶的一小块,看上去更加阴沉。
天快黑了。秀秀看看表,见鬼!夏天天黑得晚,不知不觉她已经在这里呆了近两小时!如果再不回家,老妈肯定要骂人了。忙站起身,刚走出去几步,就和那个造型奇特的大男孩杨光迎面碰上。
“嗨!”他主动招呼了一声。
“……”秀秀看着他那一身比上次见面更怪异的打扮,不确定要不要和他说话。
“怎么,不记得我了?”杨光扬着眉走近她,像老朋友似的拍着她的肩,“我是杨光啊,你的新邻居。”
“呃,记得、记得。”秀秀嘴上应着,眼睛却四处张望着,看见那些在花园里散步的老太太已经凑在一起,一边瞟着他们一边窃窃私语,她知道自己麻烦大了——明天全小区的人都会知道她和一个蛊惑仔认识,老妈肯定会把她大卸八块。
“那个,我急着回家,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等一下!”杨光忽然拉住了她,凑到她面前很近的地方,仔仔细细地端详起来。
秀秀心头陡然升起一丝不悦,后退一步说:“你干吗?”
杨光却不说话,一味地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
“麻烦你让开,我真的要回家了。你听见……”
“你最近遇上什么怪事了没?”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秀秀愣了足足三秒钟才呆呆地问:“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不……不干净的东西?”
杨光露出一副“你怎么这么笨啊”的表情,干脆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撞鬼了?”
秀秀猛的把头一抬,惊讶地看着他,那眼神好像他才是鬼,结结巴巴的说:“我、我也说不清,我是看见一个……东西,我也不知道是人还是鬼,我是说……你怎么知道的?”
杨光很严肃地说:“你以为我是谁?我是张天师门下第三十四代嫡传弟子……”
张天师?秀秀瞪大了眼睛,他却忽尔一笑,嘻嘻道:“你的样子好呆!不会真相信了吧?啊,看不出你还满纯的……”
“你!”秀秀气得差点吐血,“去死吧!”
“别生气别生气,开个玩笑嘛。”杨光脸色一正,“不过,你真的有麻烦了。”
“那是我的事!”秀秀再也不想理他,绕开他就想走,却再次被他拦住。“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啊,你到底想干吗?”
“救你啊!”
“救我?你?”满是鄙夷的声音。
杨光傲然抬脸看天,做古人状负起手道:“不管你相不相信,反正我自学易经八卦多年,占卜看面算卦驱鬼无一不通……呃,那个,也不算精……总之这次你遇上我,也算你有福,我呢,也终于有了个可以一展身手的机会!哈哈哈……”他仰天大笑几声,等他低下头,秀秀早已踪影全无,眼前只有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太太,惋惜地看着他,摇头说:“挺好的模样,怎么神经有毛病呢?唉……”
“谁神经有毛病?喂喂!”杨光跳脚大叫,老太太却柱着拐棍颤巍巍地走了。“哎!这老太太,怎么那么大岁数了还乱讲话呢!算了,我懒得跟你计较,还是去看看那个就要大祸临头自己却还不知道的笨蛋吧。”
说到笨蛋两个字时,眼前似又浮现秀秀那写满不耐烦的泛着丝绸光泽的脸庞,那流转着青春的灵动的黑玉似的眼睛,那不悦抿起的棱角分明的嘴唇,带着其他女孩模仿不来的潇洒和帅气……杨光的心头突然没来由地一动,目光也温柔起来,喃喃地说:“真是个小笨蛋……”话音刚落,就把头一歪,做了个呕吐状,骂骂咧咧道:“杨光你这个花痴,用这么恶心的口气说话不怕呕死自己吗?快上家里抄家伙救人吧……”
一边想着,一边飞快的朝家中奔去。
打开家门的那一瞬,秀秀陡然打了个冷战。说不清是错觉还是别的什么,她就是觉得这灯光通明的屋子仿佛充斥着一股阴森森的气息。
她偶尔也看香港的鬼片,据说如果家中家具的摆放位置不对,或是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时,阴气就会很盛。但是,鬼片里面通常只有通灵大师才能感受到这种不正常的气息,她又不是什么大师……所以,没有什么阴气,是她自己吓自己。
确切点说,是被杨光吓的。那个该死的家伙!
秀秀愤然关上门,“砰”的一声,老妈听见了,从厨房里跑出来,数落道:“那么用力把门撞坏了怎么办?你是个女孩子,年纪也不小了,做事情怎么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
“妈,拜托!你别再唠叨了,我很累了,去洗澡。”秀秀打断了她,避难似的闪进浴室。
黑色的镜子
放了一缸热水,她刚准备进去,就听门铃响起,然后老妈的大嗓门传了过来:“你是谁?杨光?我不认识你……哦,老李的外甥……你有什么事?找我女儿?我女儿认识你吗?你们怎么认识的?什么关系?你找她干吗……什么,一会再来?不行,给我把话说清楚!哎,哎……怎么跑了?”“谁啊?”老爸的声音。
“隔壁老李的外甥……哼,说是这么说,我多问几句他就跑,谁知道真的假的,瞧他那身打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秀秀在浴室里屏息听了半天,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差点肠子都打了结:好你个杨光,竟然找上门来!这下知道厉害了吧?嘿嘿,活该!
紧绷了一整天的心,此刻被杨光这么一闹,反倒得以放松,她躺进浴缸,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然后穿上浴袍,对着镜子用吹风机吹头。
浴室里的湿气太重了,镜面上老是蒙着一层雾,秀秀伸手擦了几次,总是刚抹掉就又重新蒙上,时间一点点过去,镜面上的雾气不但没有消散,反而越来越重……然后,突然间,整面镜子都变成黑色的,黑的好像有人往上泼了墨,就像那天电脑黑屏。
秀秀被吓坏了,她的本能告诉她应该赶快离开这间浴室,可是她的腿却好像陷进了地面,无论如何也挪动不了。
周遭一片死寂,吹风机不再嗡嗡作响,厨房里也不再传来老妈的声音,秀秀怕极了,胸腔里的心跳得就像在打鼓,在这样的静谧中,她简直有种错觉,仿佛天地间响彻的都是她的心跳声。
就在这时,黑色的镜子里忽然有了变化,先是中心位置出现一条白线,很快变成无数条,每一条都在旋转,转得那么快,秀秀的脑子都被它们转晕了。恍惚间,她觉得自己慢慢地闭上了眼,天地一片漆黑,渐渐地透出光亮,越来越亮,然后,一片落英缤纷的桃花林,蓦然出现在她面前:粉嘟嘟的花儿开满枝头,风一吹就撒下一阵花雨,美丽似幻。不知哪里来的白雾笼罩着四周,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雾气又冷又湿,吸进鼻腔带来彻骨的寒意。这感觉如此真实,令秀秀几乎无法确认这究竟是幻觉还是现实。
远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晃动,荧荧的,带着股说不出的诱惑力,秀秀觉得自己的双腿就像有了自主意识般缓缓向它走去,一步、两步、三步……大雾忽然间全部散去,一座临水而搭的木桥赫然在目,一名身着白色长衫的男子立于桥上,水波荡漾着他的身影,说不出的离尘脱俗,道不尽的萧瑟落寞。
秀秀的心猛然一震,她并不认识这个男子,但是隐隐约约的,却又仿佛已经认识他很久很久了。
而那个男子,显然是认识她的。他正凝视着她,眼光轻柔得就像水漂过一般,却透着一丝语言难以形容的无奈和感伤。
“你来了。”男子对她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见我一面的。”
然后,秀秀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带着股语言难以形容的无奈和感伤,回答道:“对不起。”
男子轻轻一笑:“不要说对不起,这,并不能怪你。”
他虽然在笑,可是笑容中的那份勉强,眼睛里的那份痛苦,实已深入骨髓,令秀秀的心莫名地一揪。
“麟……”她听见仍是自己的声音,那样柔和地,那样深情地,喊着男子的名字,“麟,你忘了我吧,答应我,忘了我吧。”
“好的,我答应你。”男子爽快的应了下来,可是一双情深缱绻的眼,却仍然紧盯在她身上,“可是,我会永远记住这片桃花林,因为——这是你我初初相遇的地方。”
“你!”她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流下,“你为何如此执著?为何?”
男子又是一笑,缓缓道:“为何?这还用问吗?就因为,你是你啊,在我心中,永远无人可代的你啊。”见她落泪,他忙把话锋一转,道:“此番前来姑苏,虽未能与你家达成合作,却叫我认识了你,为我这一生,留下一段最美好的记忆。再过几日,我就要回京了,恕我不能参加你的婚礼,但有一物,始终觉得应该亲手交予你,权当贺礼了罢。”
说着,自袖中拿出一把小折扇,递到她面前道:“此扇之扇面出自我京城戴家最好的工匠之手,扇骨却是你姑苏桃花坞玉家的工匠所制,集戴玉两家之优为一身,乃扇中不二之精品。望你喜欢。”
她接过,缓缓展开:小桥流水,三两春燕,桃花林内,美人独立……虽为写意之笔,然极具意境,尤其上书之小楷清秀婉媚,诗句更是深情无限——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这……”她抬起头,泣不成声,“这是你我初见时的情形。”
“是啊。那一日,你便站在桃花林中,就像那桃花一般秀丽,却远比桃花更清雅。我一见你,便知今生已有所属,除了你,世间任何女子我都不要,只要你,我只要你……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颜儿,你可知道,要我死,易;要我忘记你,难!”
“别说了,麟!你别说了!”她猛然间抬眼,一字一句道,“我不嫁了!我要跟你走!”
“颜儿!”他大惊,“戴玉两家俱是名门望族,不会容忍发生这等丑事……”
“我知道!”她打断他,语气一派决绝,“这一走,便是天涯海角,有家难归!但是,我不后悔!”
“颜儿!”他一把拥她入怀,“好!我们走!什么家规祖训,什么鸿图大业,我统统都不要了,只要有你,就够了……”
浴室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了,画面凝固在两人相拥的那一瞬,然后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向后拉远、拉远,“刷”的一下,消失了。秀秀站在浴室里,镜子上弥漫的雾气早已散尽,清楚地映出她苍白的脸,老妈在门外拼命捶门:“秀秀,你在里面干吗呢?出来吃饭了。”“我不吃。”秀秀慢慢地回答,“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什么?你说大声点,我听不见。”
秀秀陡然一转身,拉开浴室的门,大声地说:“没听见算了,反正这事你们还是不知道为妙。”
老妈一愣,她已一阵风似的冲进自己的房间,换了身衣服出来,手里紧握着那把扇子,又一阵风似地冲出大门,几步就走到杨光家门外,“砰砰”地砸门。
老妈不放心,跟了出来,一见之下,顿时嚷嚷起来:“你真的认识那个杨光?你这个死丫头啊,你不想好了,居然和那种人交往……”
“妈!”秀秀霍然转头打断她,“你知道他是哪种人?如果我告诉你,现在或许只有他才能救我一命,你相信吗?”
“什、什么?救你一命?你要死了吗?”
“不死也快了。”
“哎,你这丫头,好好的咒自己做什么?”
“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秀秀冷笑了一下,正要再说,杨光却把门打开了,见她老妈也在,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秀秀把他一推,推进门去,自己也跟了进去,反身把门一撞,隔着门对外面的老妈说:“妈,你先回家吧,我处理完了这件事就会回去的。”
语声忽一低,苦笑着补充了一句:“如果我还能回去的话。”
这句话老妈当然是听不见的,杨光却听见了,当下把眉一挑:“怎么回事?”
秀秀叹了口气,目光在屋内一扫,说:“还是让我坐下来慢慢跟你说吧。”
“好啊!”杨光眼睛一亮,好像很好奇,又好像有点兴奋,“我先去泡壶茶来!”
这家伙!他以为要开故事会吗?天啊,她如今可是把命都交到他手上了,如果他是半瓶醋,又或者根本就不是“醋”,她可是真的要歇菜了!
秀秀开始深深地、深深地怀疑起自己是否找错了人。
“哈!我就说嘛,你印堂发黑,一看就被恶鬼缠身了,果然没错!”
听完秀秀的叙述,杨光一张嘴,就是这句没有丝毫同情心的话。
秀秀狠狠瞪着他,一字字地说:“你看上去好像很高兴?”
“当然了!”杨光答得顺口至极,“现在这个社会,钢筋水泥高科技还有环境污染严重阻碍了鬼的发展,想找一个被鬼缠身的人可不像以前那么容易了,害得我空有一身本事却无用武之地,寂寞啊,唉……”
秀秀强忍着啐他一脸的冲动听他胡扯,好不容易等他一声长叹后噤了声,才板着脸问:“你到底有没有办法救我?”
“救你?为什么?”杨光露出一脸的不理解,“如果没猜错,那个叫玉颜的女人就是你的前世,而这个鬼,就是你前世的爱人,用开水烫你上司的,肯定也就是他。从这一点看,他对你没有恶意……”
“那他为什么要缠着我?”
“这个啊……可能……可能是对你余情未了吧。”杨光上下打量她几眼,“看不出你还有这魅力,意外啊意外!”
秀秀沉默了一会,忽然起身,朝门口走去。
“喂喂,你去哪儿?”
“回家。”秀秀扭头朝他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做一个鬼新娘去!”
杨光缩了缩脖子:“乖乖,不过被鬼缠了一天,你就沾上了一身鬼气,看上去怪吓人的……好啦好啦,我逗你呢,哪能真让一个活人和鬼谈恋爱?来,坐下,我们商量商量解决办法。”
秀秀定定地瞧着他,慢吞吞地说:“如果你真的能帮我,我很感激。但是,如果你不能,请不要和我开玩笑,我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好玩的。”
她的语气虽然平静,但眼睛深处却透着股由心而发的恐惧。杨光的脸色慢慢沉了下去,半晌才说:“对不起。让我们开始吧。”
秀秀又盯了他一会,终于走了过去,坐下问:“从哪里开始?”
杨光沉声道:“扇子。”
秀秀想了想,说:“不错,一切都是从我买下这把扇子开始的。而且,他……我是说那个鬼,他让我看见的幻境说明,这把扇子是他和我的前世定情之物。”
“给我看看。”从秀秀手中接过扇子,只一眼,杨光就叫了起来:“天啊,是明朝的!这可是无价之宝!”
“你怎么知道?”秀秀表示狐疑。
“你忘了我是学什么的?工艺美术史是每一个美院学生的必修课。你看看这扇子的扇面和扇骨,以及印泥的成色,不是明朝的才怪!”说到这里,杨光忽然皱起眉,喃喃地说,“奇怪奇怪……”
秀秀忍不住问:“怎么了?”
“这扇子至少已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也就是说,你和那个鬼的前生是在很久前,可是他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找你……难道……不可能啊……”
“难道什么?不可能什么?”秀秀心急得就像小猫在抓,“你有话就说!”
杨光却一摆手说:“让我想想……”他略微沉吟了片刻,终于解释说:“你也许不知道,人死后是不会立刻就去投胎的,必须得等到有适合的机缘。但是……”他加重语气强调道,“绝对不会等上这好几百年之久!”
“所以?”
“所以,按道理说,在这几百年里,你早已经投胎转世不知多少次了。而这个鬼现在才来找你,不是很奇怪吗?”
鬼和人
“也许是因为他对‘我’情深,所以每一世都来找我呢?”杨光笑了笑,说:“我刚才也是这样想,可是,这种情况的可能性等于零。”
“为什么?”
“你知道鬼为什么会缠着人?说起来原因可能多种多样,但总结起来却只有一条——愿望没有得以满足。”
“这不就对了!他来找我,我每一世都不理他,所以他就永远缠着我。”
“不对。你不了解男人,男人通常都没什么耐性,如果他真的世世都来找你,而你世世都不理睬他的话,我敢打赌他对你的爱早就变成了怨,怎么还会帮你修理你的上司?”
秀秀一怔:“说的也是啊。”
杨光接着说:“所以,我几乎可以肯定,你在这几百年里,根本就没有投过胎,直到这一世……至于原因,恐怕只有一个人知道了。”
“他?”秀秀的目光挪至扇子上。
杨光点了点头。
“你、你不会是要我去问他吧?”秀秀的声音在颤,“直接帮我赶走他,不行吗?”
“典籍里曾一再申明,没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就随意驱鬼是大忌,因为鬼和人在六道轮回里同属一级,都是一种生灵,我……”随着秀秀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杨光的声音也越来越低,最终消逝了。
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杨光忽然把头一抬,喊道:“算了!说过要帮你,就要做到!死就死吧!”
说着,拉过脚边的一个背包,稀里哗啦地倒出一堆东西在沙发上:符咒、玉佩、红线、古钱、八卦,甚至还有一颗牙齿。
“这是什么?”秀秀拈起那颗牙。
“虎牙,专用来驱逐‘伥鬼’的。”杨光头也不抬地说,“因为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鬼,所以什么都有可能用到。”说着,递给她一枚古钱,“拿着。古钱过万人手,积聚世间阳气,避鬼很有效。”
秀秀接过:“那你呢?”
“我?”杨光苦笑,“如果斗他不过,恐怕我拿什么也是没用的。”
秀秀凝视着他,半晌,忽然伸出手,把那些杂七杂八的物件全用布盖了起来,然后夺过扇子,“刷”地一声展开,喝道:“你出来!快给我出来!我要见你!”
“秀秀!”杨光大骇,想阻止,却已迟了。
只见一道白影,闪电般自扇中窜出,瞬间凝结成一个白色的影像,幽幽的漂浮在半空,眉目清晰可辨,正是秀秀在幻境里看见的那个男子。
“该死!”杨光骂了一句,伸手欲掀布拿法宝,却被秀秀死命地压住,急得他大叫,“秀秀,你快撒手!”
“不!让我问他,杨光,这事本与你无关,我不能那么自私!”秀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平平静静地对那个男子道:“你要什么?告诉我,你究竟要什么?”
男子痴痴地凝望着她,缓缓道:“好几百年了,你一点都没变,还是那样的善良、纯洁……颜儿,你不是很怕我很想赶走我吗?为什么要盖住那些东西?我在等呐,颜儿,等你用那些东西杀了我。我不是什么厉鬼,只要一见那些东西,立刻就会魂飞魄散的。”
杨光惊声道:“你知道秀秀盖住了法宝?你听见了我们的谈话?那为什么你不……”
“为什么不跑出来阻止你们?”男子惨然一笑,“上次因为我的不小心,把颜儿吓得晕了过去,我怎还忍心叫她受那样的罪?”
秀秀咬牙道:“可你还是吓住我了,你已经吓住我了。我的生活本来好好的,可是你来了,一切都不对劲了,我是人,我的生活里,怎么可能容得下一个鬼!另外,我是秀秀,不是你的颜儿,你别再把我当她!”
“不错,你不是她,你不是她……”男子的神情恍惚起来,喃喃自语道,“我的颜儿永远也不忍心这样跟我说话,就算在我背弃了她之后,就算在她临赴黄泉之际,她对我也仍没有一句埋怨,她是那样爱我,你不是她,不是……”
“你说什么?”杨光忍不住问,“你背弃了她?”
男子的身影似乎颤了颤,用一种又哭又笑说不出多难听的声音回答道:“是的,背弃,彻彻底底地背弃!我当时虽答应了与她私奔,可是不过一夜,我便后悔了……我想起了京城的花花世界,想起家中老父行将就木,偌大家业便由我一人继承,我舍不得这一切,我后悔了,哈哈,后悔了……”
秀秀机灵灵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问:“那……她呢?”
男子沉默下去,半晌才道:“她没等到我。”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带着无以伦比的悲哀和忏悔。秀秀的心一震,在这一瞬间,她真真切切的看到了自己的前世,不再是通过幻境或是其它什么,而是无比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痴心的女子没等到自己的情人,却等来了暴怒的兄长和族人,等待她的,是家规中对付不贞女人的最无情的手段——浸猪笼。
一个金枝玉叶般的富家小姐,被五花大绑地装入猪笼,抬到祠堂前,敲响铜锣,齐集族人,当众宣布“罪状”后,抬着猪笼至河边,绑上大石块,丢入水中淹死。由始至终,她没有说过一句话,至到水即将没过她的头顶,她才凄然一笑,幽幽地说了句:“做女子,毋宁死……”
秀秀猛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泪已满眶。
男子一直盯着她不做声,直到这时才开口道:“你终于全都想起来了,是吗?我等了三百年,就是在等这一刻。告诉我,颜儿,你为什么一直都不肯投胎,叫我穿越三界六道也寻你不着?若非我送你的折扇重现人世,我以为,我永远都见不着你了……颜儿,你可是还在恨我,不肯原谅我?”
投胎
秀秀的目光穿透了他的身体,投射在不知名的远方,良久、良久,忽尔一笑,道:“你以为她三百年来不肯投胎是因为恨你?你错了。她不是恨你,她是对这人世绝望了,她宁愿做一缕孤魂也不愿再回这可怕的人世。而如今,她看见世界变了,女人不再像她那时一样受到方方面面的压迫,现在的女人,有追求自由的权利,有维护自己尊严的能力,所以她才肯再度归来,你明白了吗?”男子面露深思之色,半晌才道:“原来,这才是原因……那我,亦可了无牵挂的去了。”
秀秀淡然道:“你寻了她三百年,旧债早已奉还,本就可以去了。”
鬼是没有眼泪的,所以那男子的眼睛只是骤然朦胧了一下,喃喃道:“旧债已还,前路茫茫,江南梦别,再见无缘……”声音越来越微弱,身形也越来越淡,最终消失不见了。
“他走了。”杨光的声音带着点释然又仿佛带着点惘然。
“嗯,走了。”秀秀说。
“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倍加珍惜缘分才是,也不必饮恨终身了。”
“是呀,惜缘……缘分这东西,何其珍贵,何其需要珍惜。”秀秀转头看向杨光,扬唇而笑。
窗外,初晨的阳光穿透迷雾射来,把这两个携手走过生死的年轻男女笼罩在了一起。那个梦结束了,另外一个梦,即将开始……
附录:
古扇考证
我国扇子的起源很早,商代就有扇的雏形。古代扇子的种类非常多,但真正被藏家所垂青的,只有折扇和团扇两种。
折扇一名“折叠扇”,又名“聚头扇”。折扇收则折叠,用则撒开,故又称“撒扇”。折扇产生时间虽较迟,其重要性却极大。它携带方便,出入怀袖,扇面书画、扇骨雕琢,是文人雅士的宠物,所以又有“怀袖雅物”的别号。团扇产生远早于折扇,因形状团圆如月暗合中国人合欢吉祥之意,又名“合欢扇”。又因其由丝织物制成,故又称“纨扇”或“罗扇”。更由于唐人王建《调笑令》中的名句“团扇团扇,美人并来遮面”,而产生了“并面”、“便面”和“障面”的雅称。
鉴赏扇子有分有合,成扇可以分别鉴赏扇面书画、扇股及其雕工等,也可以作为一个整体来鉴赏。扇面装裱成镜片、册页或立轴后,其鉴赏即与一般字画相仿佛。
扇子的鉴定以时代气息为重。明代成扇是绝无仅有之物。所以,明代成扇无论品相好坏、名头大小,作品精粗,都可视作一流藏品。
今天一早白月就起来洗澡梳妆,她要出门去,参加一场重要的拍卖会。
她很正式地穿衣打扮,因为她要得到自己向往已久的那个翡翠香炉了。所以她今天笑得格外柔和。红云在迷迷糊糊中起来,看见一脸兴奋的白月,受不了地搔搔头发,“姐。你买回来先给我玩两天。我倒要看看它有什么魅力?值得你这么隆重地去‘接’回来。”
“给你玩两天,它就完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还不如不要把它‘接’回来好了。”白月一脸没好气地看着恍惚的红云。“拜托你今天不要再把茶壶打翻了,打扫起来很麻烦的。而且你已经打破我一个上好的紫砂了。”
“安啦!你快走吧,小心给人家把东西抢去。”她把唠叨的白月推出门去,继续上床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