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3 17:50
“你等会儿,我发完药再去帮你查,一会儿送过来给你,行吗?”
“好的,麻烦你了。”
“不客气。”刘护士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笑着推车离开。
墨年坐在床上静待,房里只有一号和他两个人,其它人都跑娱乐室去了,静得噬人。在等了十分钟后,他越来越坐不住,下床,在两排床位间的过道上踱来踱去。这时,一号也放下手中的书,冷冷的注视着他。
“吵到你了吗?不好意思。”墨年抬起头正好与他视线对着正着,忙道歉。
“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干嘛?”一号生硬的回道,随手把书抛到桌子上。
“那你认为警察都应该是干什么的?”墨年好奇的问道,这间病房,就一号他了解的最少。
“警察?哼!屁用都没有,纯粹是浪费纳税人的钱。”
“为什么这么说?”
“我爸整天喝醉了就拿我来出气,我妈因工受伤住院,结果公司连医院费都不肯出,眼睁睁看着我妈病死在医院。我问你,这时候警察跑哪里去了?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的公平可言,你以为医生开药给你不对,那你知道这里有多少人是根本不需要吃药的吗?可是为什么人家可以吞进去,你却要去找医生?”
“因为我清楚自己没有病,不需要吃药,就像你所说,这世界的确没有公平可言,但我们至于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去维护自己和别人的利益,不是吗?”
“利益?哼!这些都是屁话,摆脱的唯一办法只有……”说到这一号的眼瞳突然变得混淆起来,他似乎在费力的思考些什么,就在墨年感觉不对劲时,正巧这时刘护士走了进来。
“你们怎么还不吃药?赶紧把药给吃了呀?”听到护士清脆的嗓音,一号恍如大梦初醒般,望着她。“看我干嘛?吃药啊!”刘护士把药和开水递给他,亲眼看他把药吞下去才转向墨年,这时墨年床边盛药的盖子已经空空无物,杯子里的水也去了一半。
“吃了。”墨年伸出湿润的舌头让她看。
“动作真快,喏,这是韦医生的号码,你可能到我们的值班室去给他打。”
“谢谢!”墨年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感激道。
接着他跟在对方身后来到值班室咨询台前,拔通了韦医生的电话。
“喂?”
“是韦医生吗?我是墨年。”在确定对方的声音后,墨年迫不及待开口,声音又急又快。
“墨警官?有什么事吗?”
“你今天给我加了些药,我想知道为什么?”
“因为你的确需要它们,我正在纠正之前的错误。”
“错误?”
“墨年,你的精神状况的确不太妙,你应该知道。要不是受了冒宁的影响,我也不会误诊,你的确需要药物治疗,你的被害妄想症十分严重,甚至还对我隐瞒了实情,难道不知道这样做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都不是什么好事吗?”
“我不是故意隐瞒那些……”
“不管怎么说,你辜负了我的信任。”
“可是韦医生,你应该知道,那些事情并不是我的幻想,那家伙的确攻击我了,这是很多人都看见的事实,我没有病。”
“好吧!让我来告诉你事实是什么。事实是,张强每天都要服用安眠药,昨天晚上是因为配药房的失误才造成的,他不可能在服用安眠药的同时,还能半夜爬起来偷袭你。”
“韦医生,你知道,我的头脑一直都很清醒,我还很好的做出了分析判断,你怎么会认为我的病情依然在加重呢?”
“关于你所谓的判断,目前我无话可说,总之,我依然坚持自己的诊断,就这样吧!很抱歉,现在是我的休息时间,我不希望再受到工作的打扰。”
“韦医生,韦医……”
对方已经将电话挂上,发现自己正受到其他人的注目,墨年不得不讪讪的放下话筒。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3 17:51
怎么会这样?盯着电话墨年疑惑到,他突然想起丁洁医生今天一天都没有给他电话,难道说他们都不信任他?想了一想,他再次拿起淡蓝色的电话筒,拔了一组号码出去。
“你好!”对方接电很快,沙哑的男声从话筒里传来。
“是我。”
“墨年?”对方显然很惊讶,“出什么事了?”
“韦医生给我加重了药物。”
“这我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为什么不帮我?”
“帮?你要我怎么帮?两个都是我兄弟,再说事实就摆在面前,我根本没有立场。”
墨年重重的叹了口气,知道他说的没错,语气也软了下来,“丁医生今天没有给我回电,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丁医生研究了你说的那本书?她花一个上午的时间把它看完了。”
“看完了?”墨年倒抽一口气。“她没出什么事吧?这么做太危险了。”
“她很好,那只是一本书,墨年。事实上,我们以为更危险的是你,你的妄想症已经越来越严重了。”
“我没有妄想,这些都是根据我观察判断出来的!”
“墨……”
“再说一遍,我没有!”
“冷静一点,你先听我说完。”对方在电话那头吼道,墨年正气得浑身颤抖,狠不能一把将电话甩出去。“今天丁医生给小韦打过电话,经他们研究商量后,一致决定你还需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我听你的同事说,局里也在就你的问题准备重新决定处理办法,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什么准备?”
“也许,短期内出不来了。”
“今天是愚人节吗?”墨年怒及反笑,但口气却冷得像冰一样。
“不是,明天我会过去看你,需不需要给你带些什么?
“不需要,你过来再说。”
“OK!”
“挂了。”
“明天见。”
挂上电话后,墨年平静的回到房间,从枕头底下掏出那几颗药丸,扔进马桶中,看着打转的水流将它们吞没,他捂着头蹲在边上,静静的思考着。
就在墨年麻烦缠身之时,我对此却一无所知,在那桩几十年历史的老宅里,犹如避世的孤女,与外界隔绝。
单倪几天来都很忙,总是把我一个人留在房子里,透过玻璃窗,注视那些从眼前过往的行人们。我想我一定是遗忘了什么人,或什么事,可无论如何去回忆,却总也想不起来。每当夜色幕低垂时,单倪那辆血红的迷你宝马就会出现在路口的转角处,听到声音的莉莉总会在第一时间冲下楼,有时候,我真羡慕它,可以自由的出入任何一个房间。
家里没有人的时候,我常常推动轮子在木制的走廊上徘徊,从这头过到那头,又从那头回到这头,静静的听着轮子与木板摩擦发出来声音,我的注意力常常被这种声音吸引,感觉内心的平静。
相较于我的平静,莉莉就显得较为浮躁,它常常会突然从安睡中惊醒,没命似的狂叫,冲到楼梯口,对着楼下,从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我猜想它应该是害怕的,就像我一样害怕,它似乎也能听见那个声音,那个细微的,响动。
有一天,我曾这样问过单倪。“你听见了吗?有人在呼吸。”
她笑道:“当然有人在呼吸啦!我们不就正在呼吸吗?”
“嗯,是吗?”我想她是对的,可那沙沙的脚步声又是怎么回事呢?我不敢跟她说,怕她会觉得我很烦人,离我远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3 17:52
我是在乎单倪的,我的世界里,除了她还有谁呢?对了,还有,还有莉莉,单倪不在时,它总会与我分享,分享一切。寂寞、声音还有牛奶,我一半,它一半,这样到了晚上我们两个都能睡得很香。有时候半夜里醒过来,看见它趴在床边微微的打起鼾来,总是会感到莫名的嫉妒,多么幸福的小家伙啊!它跟单倪一样,什么也听不见,听不见有人唱歌的声音,听不见有人说话的声音……有时候是男人,有时候是女人,有时候感觉很陌生,有时候又感觉这么的熟悉,熟悉到令我有落泪的冲动。
有天晚上,我又听到那个让人舒服的歌声,于是我下了床,看着自己裸露在淡绿色裙摆下的一双小脚,小小的,粉嫩的近似透明的脚丫。我一步步向门口走去,房门是开着的,我站定在门框处,面对黑暗踌躇不前,过道上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走出去会遇上什么什么东西?
“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若是你到小城来……收获特别多……”
温柔旖旎的歌声,像勾魂人吹奏出来的迷音,吸引着我不由自主的往外走去,脚板触地,传来木质地板冰凉的感觉,直透上心。黑暗中,我听见自己心在剧烈跳动的声音,一手摸着墙,慢腾腾的往前挪去……
我在那扇紧闭的房门前站定,门缝中透出的光亮照射在我赤裸的小脚丫上,歌声也从那里边倾泄而出,那旋律似乎要把人带向遥远的地方。我把脸贴在冰冷的门板上,嗅着原木散发出来的特有的味道侧耳倾听,就在这时,门突然咔嚓一声被我推开了,一个重心不稳跌落进去,踉跄不稳的扑进一个男人的怀里。
我听到有女人轻笑的声音,她似乎在说些什么,可我听不清,就像被电流干扰一般,我听不到她在说些什么。但我知道那男人身上气息令我很舒服,有种恋恋不舍的感觉,我贪婪的嗅着他的味道,顺着他那双修长的腿往上望去……那是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幽邃的眼眸在笑,真是张具有魅力的脸,我想一定有很多女人被他吸引。
我愣愣的看着他嘴巴在一张一合,他在冲我微笑,可我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我努力的想知道他在说什么,可我听不见,那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古怪,就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一般,渐渐消失了。这时,一抹红色裙摆落入我的眼中,我透过男人的腰部探头往上看去……
“啊……………………”
“沁,沁,你怎么了?沁,醒醒,沁……”
听见单倪的声音,我的拳头渐渐放松,睁开眼睑,单倪那张忧心忡忡的脸跃进我的视线。
“没什么。”我大口的喘着气,抬手无力的抹了把额头,沾了一手的湿汗。
“你啊!吓死我了。”单倪重重呼了口气,困顿的望着我,问道:“这次又做什么梦啦?”
“那个女人……”我一手捂住胸口,回忆起梦里的那个印象。
“女人?什么女人?”单倪疑惑的望着我,注视着我的眼睛。
如瀑般亮丽的黑发,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睛,秀丽的瓜子脸……没错!是她,梧桐树下的那个女人,我刚开口要说出来,突然被一个奇怪的声音打断。
单倪的脸色变了变,我恐慌不已的四下张望,发现声音是从紧闭的窗帘后面传出来的,细微的,带有节奏的声音。
嗒……嗒……嗒……
“单倪。”我一把拽住她的手,整个人都在颤抖,又来了,那个奇怪的声音,它又出现了。
“嗯?”她望着我的眼神让我感到绝望,难道她又听不见它吗?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总会听见的东西她却从未听到过?
“声音,那个声音,它又来了。”
“哪有什么声音?你的老毛病又犯了,等会儿,我去给你拿药来,现在才不到四点,再多睡会儿吧!”说完她不顾我无声的抗议,往外走去,穿着白色睡裙的背影消失在我眼前。我突然又联想到了另一个噩梦,古时时死的那个晚上,在单倪的家里,那个白裙少女。在她身上我似乎嗅到了什么味道,可我记不起来了,就像梦中那个男人身上的味道一样,有些记忆既熟悉又陌生,像是被碎纸机蹂躏过,切割成无数个细碎的片断,却总也拼凑不齐。
单倪出去很久了,她为什么还没有回来?我好奇的朝门外望去,又瞅了眼厚实的窗帘,说也奇怪,那声音居然自己消失了,难道真是错觉?想着想着我甩了甩愚钝的脑袋,轻声唤道:“单倪……单倪……”
等了好久,我又唤了两声,还是没有听到应答,环视的空荡荡的房间,我莫名发寒,探头看见床边的莉莉睡得正香,便伸手去拉轮椅。
当我好不容易坐上轮椅时,有种踏实的感觉,望着毛毯下的那双苍白的脚,想起梦中那双小小的脚,还有那透心的冰凉,忍不住伸出手抚了抚我那双毫无知觉的双腿,期盼着哪怕能感觉到一丝凉意也好啊!
推动轮子我慢慢滑出门口,听见楼下穿堂风呼呼的声音,深秋的寒意直灌入五脏六腑中。原本打算到楼梯口静待单倪的我,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打消了这个念头,定定的注视着另一个房间,梦中那个亮着灯的房间。
没有歌声,没有灯光,可我感觉那里边一定有些什么。
心里有个声音在催促我打开那扇木门,我正缓缓的朝它靠近,手摸上了门把……
“沁?你在干什么?”就在我正要扭动门把时,单倪的声音突然传来,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果然,这扇门是打不开的,从我懂事开始,它就从未打开过,我没有它的钥匙。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3 17:53
“你没事吧?”单倪缓缓的蹲下身子来,注视着我的眼睛,我默默的摇摇头,让她推着我往卧室走去。
第二天中午,依然是我一个人在家,我将房子里所有能找到的钥匙都翻了出来,一把一把对着那扇门上的锁孔去试。我为能有些事做而感到微微紧张,手心一直在冒汗,在试了十几把之后,我依然找不到打开它的钥匙,越是如此,我就越感到它的神秘,这里面,到底收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汪……汪……汪汪……
一直在我身边打转的莉莉突然狂吠起来,我听见楼下似乎传来奇怪的金属碰撞声,很细小,但在这栋静寂得连根针掉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老房子里,这声音已经显得足够剌耳。
我就像被点了麻穴一般,僵立在那里,手中的钥匙掉落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尖锐的响声,几乎同时,大门发出咯吱的声音,门被从外面打开了,有脚步声,外面的风直灌进来,吹动窗帘发出沙沙声。
愣愣的听着那个沉重的脚步声越渐清晰,它正一步一步的走上木梯……
一张男人的脸出现在我面前,还没来得及尖叫,一种又甜又涩的感觉充斥着我的心,望着那张刚毅的脸,莫名的,我的眼泪直往下淌。
“小沁。”那个狼狈至极的闯入者轻声唤道,他的头发乱如枯草,眼窝黝黑,衣服又破又脏,身上还发出一股恶臭。但奇怪的,我对他丝毫不感到厌恶,他是谁呢?
“小沁,我是墨年啊!你怎么……”他大步流星来到我的面前,摇晃着我的身体,似乎很着急的样子。
“墨……年……”重复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在看看莉莉对他的反应,我想他应该不是坏人,可是单倪不在啊!我还是想不起他是谁。
“不行!你这样子下去非出事不可,我们必须离开。”他匆忙道,随手抓起我腿上的几把未曾试过的钥匙,“这是你现在住的房间吗?我去帮你收拾起东西,单倪很危险,我们动作必须快一些。”说完他就插了把钥匙进锁孔中,轻轻一扭,居然就把门打开了。
我不解的歪头,注视着他的举动,他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但却有可以信赖的感觉。
“这是?”当他踏入房间时,眼前的一切让他愣在门边,透过缝隙我朝里望去,里面白茫茫的一片,许多东西都被覆上了一层白布。
我慢慢的推动轮子进去,站在门边的那个男人给我让了道,可我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他身上,我所好奇的是,那两个人在哪里?于是我动手去掀开那层层白布,古朴的梳妆台、老旧的大皮箱、一些书籍……许多东西跃入我的眼中。
“小沁,这是谁的房间?”男人问道,这时,我正好扯下一块白布,一幅镶着相框的旧照片出现在我眼前。
是他们……
望着相框里的那对笑容羞涩的男女,我松了口气,找到了,我找到他们了,虽然他们身上穿着崭新的军装,虽然他们看上去比想象中的要年轻许多,但我依然可以确定,就是他们。
“他们,是你的父母吗?”男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旁,在我耳边问道,他的话让我犹如被雷击中一般,全身发麻。父母?多么陌生的词啊!想着,想着,我摇了摇头,算是回答。
“不是吗?可我是怎么觉着那男人跟你有点儿像?”
“是吗?”我听到自己轻轻的,如薄烟一般的声音在空气中荡开。
这时,窗外传来的一阵喇叭声突然惊醒了我,惊恐的盯着那个男人,双手防备的挡在胸前,“你是谁?怎么进来的?你想要干什么?”
“不是吧?你又把我忘光了?算了,现在管不了这么多,我们还是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朝我走来。
连呼救声都还没喊出来的我,突然感觉后脑一阵发麻,坠入无底黑暗的深渊里,失去了知觉。
墨年轻叹了口气,找到了我的房间,草草收拾了些东西后,抱着昏迷中的我,离开了我居住了二十几年的老宅。
对于刚刚在他身上所发生的一切疯狂之事,我一无所知,就现如今回想起来,依然会感到有些内疚。这个被我遗忘的男人,正当他的生活一团糟之时,依然没有放弃对我的信任,就像解救高塔中的公主般,他带我逃离了魔窟。
墨年把我抱上了他好友的车中,车子毫不迟疑的飞驰而去,正是这辆车,在昨天深夜,帮助他逃离了精神病专科医院。
没错,正如大家所想的那样,墨年就像越狱般从精神病院里逃了出来,帮助他的当然不是好友许昌宁,而是另一个童年伙伴,曾志。
那天早晨,许昌宁应邀来探望墨年时,帮他送了封信给曾志,而这封信里的内容就是希望这位靠得住的好友能在深夜独自驾车上山,再弄根绳子给他翻墙而出。关于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墨年给我说的不多,但从他身上那狼狈的样子可以想像得出,这一路上并不轻松。
墨年顺利逃回市区的第一件事是想办法联系丁洁医生,只可惜无论是手机还是办公室电话都无人接听。无奈下,他只好跟朋友先找了家小旅馆住下,第二天一早赶往夏彤玲医生所在的酒店,因为他打听到,苗氏夫妇遇害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就是她。
当听到敲门声时,夏彤玲正在梳理自己的头发,准备出门。
“你找谁?”这位成熟的女性颇为意外的望着站在门口的陌生男人,危机意识一下子冒上心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3 17:55
“您好,夏医生,很抱歉这么早来打扰您,我们可以进去谈谈吗?”墨年几乎是半强迫式的推开半掩的房门,走了进去。
“你到底是什么人?”凭借职业本能,夏彤玲知道自己是安全的,从这个陌生闯入者的眼中,她没有看见阴狠之色,这说明对方是坦荡的,这至少让她稍稍安下心来。
墨年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单刀直入寻问道:“夏医生,请相信我并没有恶意,只是想了解一下苗氏夫妇死前来找你的原因?可否告诉我,你们都谈了些什么内容?”
“你是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姓墨,是一名警官,你完全可以相信我……”
“墨年警官?”对方不客气的打断他直呼其名道。
墨年骇然,愣愣的看着她。“是我,您知道我?”
“当然!你提出的观点很有意思,丁洁当天晚上就跟我提了这件事,没想到……”
“没想到我会是个药物型精神病患者,所以你们决定把我无限期关在精神病院,是吧?问题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我是个正常人,继续把我当精神病对待的话,不但凶手会逍遥法外,还会有更多的人遇害。”
“墨年警官,我十分相信同行的职业判断,关于你的问题,不仅仅是我们无凭无据的猜测,更重要的是事实依据,就像你们判案一样。更何况,从许昌宁的报告上看,你长期以来一直都在服用抗抑郁药物,这是致使你产生被害妄想的原因之一。最重要的是,你居然还把无辜的人拉入公事中来,你应该已经听说了,丁洁医生目前很正常,这两天的观察来看,并没有什么不良症状。”
听完夏医生的话之后,墨年哑口无言,当初为了考虑我的因素,他特地请求许昌宁不要把他对我们下药在食物里面的怀疑写进报告中,再加上确实也没有证据可以说明,所以好友才帮他隐瞒了下来,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夏彤玲注视眼前的高大男人,眉头紧皱,趁他失神时低头看看了手腕上的老款爱琴表,眼珠子转了一下,轻叹口气,又继续接着说道:“其实说句实话,听到你提出的观点时,我的确有所触动,因此当丁洁医生被确知看完书后没有受到暗示时,我们依然做了进一步的调查。”说完她转身往床头的矮柜走去,拿起摆放在上面的一本绿色文件袋,从里面抽出厚厚一份资料递到墨年的面前。
盯着那几份布满密密麻麻墨字的文件,墨年突然心生恐惧感,害怕面对现实的心理,差一点儿让他没有勇气接过来。
“看看吧!希望看完后,对你的病情会有帮助。”夏医生那双仿若洞悉一切的眼眸幽幽的看着他,手中的资料进一步朝他逼进,当然,她的举止十分小心,时刻不敢忘却自己所面对的是一个精神病患者,随时有可能突然攻击。
墨年挣扎几秒钟后接过文件,上面全部都是每一个“旅鼠”的详细资料,姓名、年龄、职业以及发病时所处的环境、时间等。
夏彤玲乔装无事的去倒水喝,不动声色的远离了墨年的有效攻击范围,同时一边用喝水来掩饰对病患的观察。让她感到意外的是,从对方的眼神、举止和语言组织能力来看,都不像是个有心理疾病的人,思维清晰而有条理。再从他成功逃出守卫森严的精神病院,第一时间找到自己所在地的种种行为可以看出,这个男人很理智,至少目前为止是这样。这让她很费解,难道说……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越是了解到文件里面的内容,墨年越是心虚。的确,如果按照他的推论,是由《自杀手册》引起的话,那么这些病患应当是在看见那本书最后一页时出事。可他自己当初也是调查者之一,心里十分清楚,这些人中有的是办公室的白领,有些是学校里的学生,甚至还有些是公务员。虽然发病时间大多数是在晚上,但白天也同样出现过病例,这种种都跟他的推断不一致,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双手无力的下垂,墨年茫然的望着夏彤玲,就像找不着回家道路的孩子,不知该何去何从。
“回去吧!回去接受进一步治疗,你要对我们医护人员有信心,同时也对我有点信心好吗?我一定会把真相找出来的。”夏彤玲无比同情的看着他,“你现在想逃也来不及了,我的同事已经到了楼下,三分钟后我再不下去,他一定会在前台给我电话,然后……”
不需要多说,墨年已经十分了解她的意思,他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就在夏彤玲正考虑是否要再进一步劝说时,电话铃声打破这噬人的静寂。
墨年机械的扭动脖子,盯着那部遽响的电话,夏彤玲警惕的看着他的眼神,时不时扫几眼电话,两人似乎都在拿不定主意,尖锐尖耳的铃声在这窄小的空间里一遍又一遍……
“接电话吧!”墨年突然无力的说道。
夏彤玲暗自松了口气,这是她所期待的结果,至少面前这位令她有好感的年轻人还有救,她暗暗压下雀跃的心情,沉着冷静的走过去,“我会在他们面前为你说好话的,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亲自为你诊断。”她飞速的说完这句话后拿起电话,喂了一声,在听到对方的声音后,面部表情有了奇怪的变化。
墨年心感不安的望着正在听电话的夏彤玲,从对方时不时瞟过来的眼神,以及那凝重的表情上,他在考虑是不是该趁现在逃走,也许还来得及?
“等一下!”看出了他的意图,夏彤玲突然高声阻止道。“不,不是对你说,嗯!好了,我知道了,我会尽快过去。”她匆忙结束电话后,神情复杂的注视着墨年,双手激动的微微颤抖轻声说道:“丁玲自杀了。”
“什么?”墨年瞪大眼睛,仿佛听到外星人攻占地球一样。
“也许你是对的。”夏彤玲吞了吞口水,六神无主道:“不过现在没有可靠的证据说明问题,丁医生自杀也可能是个偶然现象,所以还不能判定你是健康的。”
“这是什么意思?丁医生现在哪里?我要去看她。”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3 17:55
“她现在在医院抢救,今天凌晨从办公室所在的大楼跳下去,发现的比较晚,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我现在就要去现场看看,你最好……唉!你自己决定吧!回去或是离开,我现在也没主意了。”夏彤玲心里很清楚,就算能证实墨年的观点,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把他弄出来,各种手续和证明文件都要麻烦事。
墨年知道自己没有太多的时间考虑了,他脑中唯一想到的就是我的安全问题,如果单倪真是个危险人物的话。“夏医生,如果那本书真的有问题的话,我希望你能先去调查那本书的作者,她这么做一定有动机,但我一直查不出来。”
“单倪?她是我们这次研究小组的成员之一,并没有看出有问题啊!啊!对了,你来找我是要问什么事来着?”夏彤玲话音未落,门口突然转来敲门的声音。
“夏医生,你在里面吗?丁医生出事了,你可不可以快一点儿?”
墨年和夏彤玲面面相觑,夏彤玲举棋不定,还拿不准下上步该怎么做?让同事发现这个精神病患的话,也许是最佳的选择,但他看上去这么正常,而且以他的能力,有可能对案情会很有帮助,把他捉回去的话,或许不到十天,就真的没救了。做了几十年心理医生的她很清楚,误诊和误判一样,都是难免的,现在这种紧急时刻,她拿不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为他准备相关证明。
“夏医生……”敲门声越来越响,对方的催促声也越来越急促了。
墨年屏息静待她的决定,他已无路可退,如果对方始终决定让他回精神病院的话,他会如何选择?打晕她?还是拿她做人质?不!他在心里呐喊,无论任何一种,都不是最佳的解决办法。
当我从墨年的怀中醒过来时,我们正坐在开往Z省的豪华大巴上。
墨年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找出真相,夏医生也默许了这一决定,并且将自己的手机卡交给他,以便联系。这个号码是夏医生跟家人联系的专线,因此知道的人不多,不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而墨年自己的手机号码恐怕早就被监控了也不一定。
两人分手时,夏彤玲还将墨年所需的消息告诉了他,打开房门的前一刻,她轻声说道:“麻烦你帮我上柱香,谢谢!”说完后,她昂首离开。直至一大一小的两个脚步声消失后,墨年才走出客房,若无其事的走出酒店,直奔我家。
如果可以,真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醒过来。我不知道你们是否有过这样的感受,一觉醒来,发觉身边的一切都是如此陌生,仿若身处异世界一般,灰暗的世界,遥远的声音……一切的一切……
我听到自己脉搏在跳动的声音,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有种淡淡的熟悉感,温暖包裹着我,满满的,满满的。我抬起头,去寻找那个给我带来温暖的人,却看见一个尖尖的下巴,我顺着它往上寻去,那是张女人的脸,我曾无数次见到过的那张脸。
我怎么会在一个女人的怀里?为什么会这样?在她身边坐着的是那个梦中的男人,两个人的神情都显得很古怪。抱着我的女人,目光呆滞,注视着窗外,心飞得老远,而那个男人,则一脸的痛楚、挣扎,仿佛陷入自我折磨之中。
车厢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烟草、汗液和汽油的味道,发动机的轰隆声震耳欲聋,打鼾、磨牙的声音不时传出,几乎所有的人都受不住这样漫长的旅途而困倦。我试着从女人的怀里脱身,但很快又被紧紧的抱住,我恼怒的说道:“放开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声音吵醒了那些熟睡中的人们,一时间内抱怨、怒骂声像波浪一样朝我扑来。面对着黑白印象中那一张张狰狞的脸,我无法自制的尖叫起来,不!太恐怖了,这些人,这些面孔,都是人类最真实的一面,他们伪善,他们诡诈奸猾,在那张人皮下面包着的是一颗自私的心,这个世界原本就是罪恶之源,逃离,我们要逃离……
我挣扎、呼喊,我请求司机停车,可是没有人理会我的求助,抱着我的那个女人无动于衷的注视着我,眼眶中似有泪水在凝聚。这是一张什么样的面容啊?像是饱受委屈,痛苦压抑的脸。
她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不!不!我摇着头,绝望的哭叫,怎么办?怎么办?谁来救救我?救我?
突然,脸上传来一阵热辣的痛觉,世界变得清晰起来,彩色的,充斥着各种声音的世界,一张张惊疑、好奇的脸印入我眼中。
“墨……年?”抱着我的那个女人消失了,取代她的是另一双强壮有力的手,我的记忆中,他似乎称自己叫墨年?“你是谁?这里是哪里?这里……”我恐慌不已的要推拒,耳边听到他正不断的说抱歉。
“不好意思,我太太她刚刚做了个恶梦,不好意思!”他一边制止我挣扎不已的身体,一边对其他人说道,当我好不容易看清楚车内的那些陌生人时,本能的往他怀里靠去,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本能,但我就是这么做的,并且渐渐安静下来。
奇怪的深呼了口气,没有汽油味,没有汗液的闷臭,除了男人身上模乎熟悉的气味,就连发动机的声音都几乎细不可闻,它们都跑哪里去了呢?我疑惑的想到。
当时的墨年是很无奈的,虽然十分清楚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是怎么回事,但真正面对时,却依然让人手足无措。
从我睁开眼睛开始,他就已经被惊醒,可他故意闭眼假寐,想看看我的反应再做应对。虽然心里已经有了会被当成陌生人的准备,却不想我的举止会这么可怕,明明身侧除了他以外,不再有任何人,我却频频朝另一侧的过道看去,那眼神,就仿佛是在研究些什么。他感觉我稍稍有些挣扎,便又拥紧了一些,不想却遭到我歇斯底里的抗拒,以致惊扰了所有的乘客。
“沁,我是墨年,墨年啊!你不会把我忘的,对吗?不会的……我是墨年,你要记着,我是墨年,看清楚了吗?我是墨年……”他捧起我的脸,凑近一遍又一遍的小声重复道,我茫然的注视着这张脸,心上有根弦像是被无声的触动。
墨年……我是墨年……墨年……我是墨……
盯盯的望着车窗外飞逝的风景,我脑中一直被这句话充斥着,它们重复着一遍又一遍,将发自内心的恐惧驱散。我已不再在乎这是哪里?有些什么人,将要到哪里去?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它不会让我患得患失,也不会让我有残缺感。没错!就像生命中的某一个片断被遗失,空落落的,我终于知道这几天在彷徨些什么,我丢失了一个人,一段记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3 17:56
“给我说说我们的事吧?”我很轻很轻的说道,不敢惊扰任何人,包括正在渐渐拾回记忆的自己。
“说些什么呢?就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情景吧……”墨年是一个编故事的高手,他将这短短两个月来,在我们身上发生的点滴编织成了童话一般美丽的故事,就连那些恐怖的事情也为我们的过去增添不少亮点。
在他低沉的叙述中,记忆就像注入容器的水一般,一点一滴的回归。
记忆,记忆,多么神奇的字眼,当亲人逝去、爱人分手、朋友离开时,我们以为自己一无所有,却不曾想,我们已经拥有最最宝贵的回忆。它们不会随着年月的消逝而离去,也不用担心过期无效,更不用害怕它会被人索走,它是我们自己的,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是的,我回忆起来了,墨年,我眼前这个让我心仪的男人,他叫墨年。虽然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爱我,不知道我们是否会有未来,更不知道他的世界是否能接纳我。
但,至少,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在积累财富——记忆。
初冬,黄昏
大巴到达目的地时,夜幕已经降临,小县城里行人稀疏,灰蒙蒙的世界。
墨年脱下外套裹在我身上,又把我背在背上,顶着雨雾在路上行走。
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但我不在乎,迎着凛凛寒风,茫然的环视四周。
这是脏乱破败的城镇,外来客不多,衣着不太讲究的本地人慢腾腾的走在路上,手中提着东西,打量人的目光纯粹、干净。流浪猫、狗仿若无人般走在大街上,不时低头舔食地上和着烟尘的垃圾,每当有车辆从它们身边鸣笛而过时,总会恶狠狠的狂吠几声。
我们就这样,在那些好奇的目光中,延着一条仅容得下三辆汽车平行的马路往前走。冷风把我眼中的泪给吹了出来,我连忙把脸埋进墨年的后颈处,暖意一下子舒服的拂在面上,于是就再也不想抬起头来。
这样颠簸着不知走了多久,他突然停了下来,听见他在跟什么人说话,好像在说去什么地方之类的。等我冒头出来时,他正巧要把我放入一辆小三轮车中。我第一次坐上这种车子,事实就是一辆三轮摩托车,后面用铁栏杆搭出个架子,外层盖上粗帆布,再加上两条长凳子,就是辆车了。
墨年怕我在长凳上坐不稳,一路上都把我环在身侧,也顺便挡去不少风尘,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车子颠簸得很利害,马达的声音像是要震裂鼓膜般,令人莫名烦燥。索性路程不算远,几乎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墨年跟那位口音浓厚的老乡聊了几句,对方说了些什么,大多数我都没听清楚,大概知道墨年要转车到什么地方。
车停下来后,墨年掏了张五元钞票给老乡,抱着我就走,却被对方唤住,我们疑惑的望着他,没想他是要给我们找补钱,瑟缩着从怀里掏出一大叠小票子,仔细的抽出四张看上去最新的五角纸币,递了过来。
墨年本不打算要接,转念一想,恐怕是不想伤了老乡的自尊,还是接了过来,客气了打了招呼后,我们进入一个小小的车站大厅。
候车室与售票处在同一个地方,看上去还算干净,只是有盏灯坏了,忽儿明忽儿暗,气氛怪诡异的。这小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连卖票的都没有,抱着我的墨年有些傻眼了,突然听到门外街道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喇叭鸣响,接着是一串快速的吆喝声。
“流仓了,流仓了,快上车了,流仓了,流……”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墨年已经转身大步流星往走去,赶到一辆破旧的小巴士前。
“去流仓吗?快上车,马上就要开车啦啊!”车门口堵着个发丝凌乱的女人,一看见我们俩伸手就要拽上车去,问话仿佛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我们在车上坐了下来,一股说不出什么味的闷臭扑面而来,差点儿叫我反胃,如果不是胃中已经空空的话。
“你先坐在这里等我一下。”墨年轻声对我说道,眼睛直视着我的。
“嗯!”我点了点头,其实不太想放他离去,在这完全陌生的窄小空间里,我有种强烈的危机感。
“我很快回来。”他抛下这句话后,下了车,叮嘱那个女人等他后,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小巴的发动机一直在轰隆做响,车上坐着的客人不多,一共也不过五个人,一个老人,一对中年夫妇怀里抱着个小孩,还有一个身材健硕的青年,他留着一大把胡子,让人看不清他的全貌。
坐在那里,鼻腔里充斥着奇怪的味道,我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仿佛每吸一口气都会有成百上千的细菌从呼吸道中进入腹腔中。尽可能克制自己不去观察那个青年男子,可我办不到,我总觉得他揣在衣袋里的手一定藏着危险武器,是刀?还是枪?他的眼神似乎飘乎不定,不时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当他回过头与我视线相对时,我的心跳差一点停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的眼睛始终不敢离开那个男人,脑中不时闪过一些可怕的画面,我几乎可以确定,那个男人会在开车后半个钟左右掏出刀子或枪来。绝望无助感席卷着我的所有感观,此时每一秒都是煎熬。
[墨年为什么还没有回来,他去哪里了?]
“他会不会自己走掉?不管我们了?”
[不,不会的,他没有必要这么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3 17:56
“因为我们是个累赘啊!他一定是自己走了,把你一下人扔下了。”
[不,不会的,不会的!]
我的内心在撕扯着,两个声音就像在拔河一样,一会儿左一会儿右,让我心绪大乱。我开始频频眺望车窗,心提在嗓子眼儿,急切的期盼那个身影。我甚至开始有些后悔,有些疑虑,我为什么要跟他离开?离开我的家,离开单倪……啊!单倪,糟了,她一定很担心我吧?什么字条也没有留,突然消失了,她会不会来找我?单倪……单倪……
就在我胡思乱思之际,墨年终于出现在车门前,手中提着几个红色的塑料袋,额头上冒了些汗珠子,在那儿直喘气。
你们绝对无法想像我当时的心情有多激动,不,确切的说,是一种感动,有鼓想要向上苍谢恩的冲动。
他为我们买回了吃的,甜的、咸的,还有水果,我想起,这似乎是他的一贯作风,记得有一次,买份早餐他就弄了好几种花样,让人哭笑不得。
车子很快开动,墨年靠在我身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看他一脸倦容,像是好几天没睡觉似的。我也有些困顿,但我不敢睡,坐在前面不远处的那个男人让我不安,一路上提心吊胆,生怕他什么时候就会掏出把枪来。
车上的乘客都睡着了,我和墨年坐在倒数第二排的位置,正好可以将车内的一切动静都放入眼中。
我清楚的知道,后排座位上没有人,可为什么感觉上有双视线在盯着我呢?
“回头看看。”
[不,我怕。]
“怕什么?你不回头怎么知道是不是有人呢?看一眼,快,就看一眼。”
[不!也许,也许不是人?我不敢,不!]
“看看吧!看看吧……”
心里那个声音反复的催促着我,就像有个鼓在耳边敲着,敲着……
寄在我身侧的墨年突然把头撇向另一边,脖子上突然传来一股冰凉的触感,像是有只手在轻抚。我的心脏急骤收缩,声音卡在嗓子眼,叫不出来。
鬼使神差般,我慢慢的回过头去,视线直接落在后排靠窗的角落,当我看见他们时,脊背不禁蹿起一股冰凉,全身僵硬。
他们看上去,像是一家三口,女人的怀里抱着个女孩儿,男人坐在她们的身旁,他们混浊无神的眼睛定定的注视着我。是他们……是他们……我惊恐不已,他们……他们都是曾经在我梦中出现过的人,那个女孩儿,在我无数个梦里,她总是满脸鲜血的坐在尸体堆中,黑暗……如铁锈般血浆的味道,还有……还有鬼哭狼嚎……
是的,我记起来了,那从小到大折磨着我的噩梦,夜夜将我惊醒,泪水和着汗水,那个小女孩儿,混身是血的女孩儿,她在望着我。
恍惚感觉车厢里有了变化,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就连墨年的呼吸声都……我将视线从那一家三口中抽离,环顾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车厢内已经坐满了人,昏暗的光线中,每一个人的脸色都透着青紫色,车窗外不时有光线闪过,像把利剑般划过每一个人的身体,瞬间即逝。
我看见坐在前方的一个老人在咳嗽,死劲的咳着,很辛苦的样子。还有一个怀里抱着婴孩的农村妇女,一脸烦躁的哄着婴儿,那孩子皱着脸在哭,小嘴一张一合,糊了一嘴的哈喇子。车头的司机正在跟副驾上的男人说话,他们身上穿着七八十年代的装束,洗得泛白的粗布衣服。
那个卖票的女人去哪里了?我记得她原本是坐在副驾上的啊!墨年,还有墨年,他在哪儿?我绝望的左顾右盼,急得眼眶里的泪水直打转。更糟糕的是,我明明的嘶喊,却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耳中嗡鸣,看着那些人的嘴巴一张一合,可我却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这时,突然有个小小的身影从我身侧的过道上闪过,我连忙回过头去,眼角看见坐在后座的那对夫妇在争吵,连小女孩什么时候偷偷跑走都不知道。那孩子,我目光追逐她的身影,碎花绵布裙在奔跑间飞舞,像一只展翅的蝴蝶。
她笔直的朝车头跑去,车厢内所有人的眼睛都在注视着她,我看见,我看见那原本没有色彩的裙摆上突然爬满了殷红的斑点,它们像老鼠的爪子般快速蔓延,密密麻麻,星星点点。
“不!不!”我歇斯底里的站了起来,指着女孩道:“拦住她,快拦住她……”
没有人听到我的声音,他们都在注视着那个女孩儿,那个头上梳着羊角辫的女孩儿。一道高大的身影从我身体里穿过,是她的父亲,那个梦中对着我笑的男人,我仿佛能嗅到他身上温馨的气息。我愣愣的站在那儿,又一道身影从我身上穿过,是那个女人,是那个喜欢唱歌的女人,那温柔旖旎的歌声仿佛穿透嗡嗡的鸣响,辗转,延续……
我眼中的世界突然剧烈晃动起来,车厢内顿时如地狱般,面如死灰的老人、流泪哭号的妇人、愤怒咆哮的男人们、还有受惊尖叫的孩童,所有人都东倒西歪,惊恐万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视线牢牢锁在那一家三口的身上,当我看见那男人从后面好不容易捉住女孩子的手时,突然眼前一黑,脸上痛疼感传来,我掉入无底深渊中……
“小沁,小沁……”
耳朵传来熟悉的声音,我仍合着眼睛,嘴里喃喃道:“拦住她,拦住她……”
“醒醒,小沁,我们到了,醒醒。”那个声音又说道,忽然间,我一下子惊醒了过来,本能的推开摇晃着我的手臂,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身在何处。本能的四周环顾,空荡荡的车厢里,就剩下司机和收钱的女人了,六双眼睛直直的瞅着我。
“女孩,那个女孩儿呢?”慌乱间,我紧紧抓住墨年的手腕问道。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3 17:57
“什么女孩儿?这哪儿有什么女孩儿?你做梦了,别怕,我们该下车了。”
“喂,麻烦你们快点儿。”女人脸上凝聚着一层寒霜,口气不善的催促道。
“这是哪里?”我茫然的问道。
“流仓,你不是要到流仓嘛?这就是流仓了,快下车,我们收工了。”女人不耐烦的说道。
“好了,我们走吧!”墨年一把将我抱起,微俯身,大步走下车去。
“墨年,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我在他耳边问道,视线落在那辆慢慢开动的小巴士上,那个粗鲁的女人正透过半开的车门,两眼如鹰隼般直视着我们。我头皮一阵发麻,不敢再与她对视下去,梦中那血腥的画面突然充斥大脑。血腥?我愣住,再回忆不起是否有过血腥的场面?
“我们去找白雪。”
“谁是白雪?”
“苗苗的心理医生。”
“什么?”
夜幕低垂,我们再次行走在飞雨中,天色太暗,我们必须借助房屋里透出来的灯光才看得清道路。这是个很小的镇,部分地方还是泥泞的小路,溅了墨年一裤管的泥垢,温度比我想像来得还要低,冻得剌骨,我们呼出来的气都冒着白烟。
一路走来,看不到任何一个行人,现在不过才九点过十分,大街上却已经冷冷清清,不时从亮着灯光的屋子里传出一些电视发出的声响,偶尔也会有人声,这让我突然有种迷途的错觉,冷得直发抖。
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看似小旅馆的地方,也许,墨年说它是,但我不知道,我从未见过这么肮脏、陈旧的旅馆。
旅馆的门口很小,里面的灯光是那种古怪的红色,风吹进弄堂里,呼呼作响。十几平方的小门厅里,电视正开着,发出沙沙的声音,电视的下方,摆着几张小凳子和一个火盆,碳火不太旺盛。
“有人吗?”墨年喊道,等了一会儿,没见回应,又叫唤了两声。
“来了,来了,你们要干什么?”一个披头散发,身穿棉大衣的高大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她手上抓着一把瓜子,衣服是那种扎眼的绿,正上上下下打量着我们俩。
“住店,还有干净的房间吗?”墨年问道。
“什么事?”跟在女人背后又走出个男人,眼睛幽幽的瞅着我们,问道。
“没事,客人。”女人回他,又推了他一把说道:“快去看看电视,怎么回事?老这样,什么也没法看。”
男人没再说些什么,斜着眼睛瞅着我们,朝电视走去。这时女人才将视线转向我们,懒洋洋的一边嗑瓜子一边朝小小的柜台走去。那个看不出颜色的柜台已经斑斑驳驳,上面还沾有可疑的污垢,在我看来,像是凝固已久的血迹。
“二十一晚,住一周可以打折,你们要住几天?”女人眼睛勾魂似的盯着墨年的,有几分挑逗的意味,另外一个壮汉一边警惕的瞅着我们,一边用拳头狠狠的敲那二十多寸的破彩电,可惜它现在已经变成黑白的了,屏幕里正冒着雪花,发出剌耳的声音。
“就住一晚。”墨年开始掏皮夹,再也没有看那女人一眼。
“押金五十。”女人自觉没趣,挑了挑细长的凤眼,冷冰冰的说道,拿了个小本子出来,在上面记着什么。
“这电话,能用吗?”我手指着角落处的一个黑色电话,轻声问道,那破旧的电话像是被摔过无数次似的,伤痕累累。
女人像是有几分意外的瞟了我一眼,不情不愿的回道:“可以,不过打长途要加钱。”说完他接过墨年递过去的一张百元大钞,身子一转,又往后头走去。
“墨年,我想给单倪打个电话,她现在一定很担心我。”我诺诺的在墨年耳边说道,弄不清楚为什么会有些胆怯的心理。
“不行,小沁,现在不能给她打电话,好吗?”
“为什么?她一定会很担心我的。”我不解的看着他的侧面,可惜无法直视他的眼睛。
“现在还不行,好吗?”墨年显出倦容,似乎也没有要解释的打算。
“可是……”
“没有可是,OK?”他声音又大了几分,吓了我一跳,高个子女人手中拿着一张五十元票子又走了出来,她和她男人两人定定的看着我们争执,有几分戏谑的意味。
“我必须打电话,单倪,苗苗,还有张姐,她们现在一定都在担心我,她们……”我莫名的发起脾气来,就像突然爆发的火山,无法控制的在墨年耳边大吼大叫道,热泪哗啦一下流了出来,滴落在他的后颈上,吓得他整个人僵硬起来。
我猜我一定是快要崩溃了,没有人能理解此刻我内心的恐惧,我就像只被封闭在瓶中的蚂蚁,找不到出去的路。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3 17:58
歇斯底里之后,我脱力的伏在墨年身上哭泣,隐约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还有轻微的脚步声,估计是听到动静的房客在探头观望。那个古董级电视居然奇迹般的正常了,发出一串凄厉的尖叫声,伴着呜呜的音乐,不知哪个台正放着鬼片。
墨年背着我来到一个只有五六平米的小房间里,污浊难闻的空气差点让我呼吸困难,污渍斑斑的床上,小棉被和枕头都散发出阵阵霉臭。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我放到了床上,女人把钥匙递给他后,瞟了我一眼,转身离开,墨年突然开口将她唤住。只见他神神秘秘的扯着她往外走去,低头细语,不知在说些什么,没一会儿两人就从我的视线中离开。
我不安的捂着鼻子环视房间,它真的好小,一张比单人床略大一些的床铺就占去了三分之二的空间,除此之外就剩一张小凳子,再无它物。床贴着一面有窗户的墙摆放,窗户被一层纸板封死,却被人戳了个洞出来,剌骨的风从破口子处呼呼的吹入,发出奇怪的声音。
我盯着那黑呼呼的洞发呆,脑子里一片混浊。
没过多久,墨年走了进来,当着我的面掏出手机,换了块电话卡说道:“我跟人买了张电话卡,你可以给张姐报个平安,不过,千万别给单倪打电话好吗?至少,在我们见到白雪前,无不要联系她。”
我愣愣的看着他,那声音仿佛很遥远,可我听明白了,轻轻地点了点头。
“小沁,看着我,不要胡思乱想,好吗?我能体会你现在的感受,几天前,我跟你一样,真的,你要相信我。会好的,只要离开单倪,离开那些药物,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相信我!”他突然蹲下身子,捧起我的脸,直视着我的眼睛说道。
说不上是怎么回事,墨年的行为让我一下子从混浊中抽离出来。接过手机,我闭上眼,回忆电话号码,我应该能记起来的,这个世界,需要我记住的号码并不多。一组数子浮出,在脑中重组几次后,我开始小心的摁下去,摁到第六个时,我顿住了……
墨年见我这样子,凑近上来看手机屏幕,我刚想再继续往下摁,他突然一把将手机从我手中抽走,冲我叫嚷道:“不要打了,这是单倪的手机号码,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怎么……”
茫然的看着他,是单倪的号么?我不知道……想了一会儿,我又报出一串数字,他狐疑的瞪着我好一会儿,才对着键盘摁了下去。
我继续望着他,自己也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张姐家的号码,只是感觉这组数字很熟悉。时间每过一秒钟都是煎熬,墨年一直手握电话,贴近耳边,疑虑的盯着我,过了好久……好久……
张姐。
他把手机递给我,用口型对着我说道。
我接了过来,听到话筒里传来清晰的“喂……喂……”声,我深呼了口气,听见自己微弱的声音叫唤道:“张姐。”
“沁?严沁小姐?”在急促的抽吸声后,传来对方惊喜交集的声音,接一下是一大串问句,有种被狂轰乱炸的感觉。
“我,我很好……”听到熟悉的声音,眼泪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声音堵在嗓子眼儿,才说了几个字,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墨年看我这个样子,把手机拿了过去,他似乎跟对方解释了几句,接着是一段长长的沉默。
不知道他们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墨年嗯了几声,又不时的看看我,很快又移开,目光闪躲。
“你们说了些什么?”好不容易等他挂上电话,我迫不急待的问道,直觉告诉我,他们话里的内容一定跟我有关。
“她问我,我们坐的是什么交通工具。”
“交通工具?她为什么这么问?”
“不知道,她似乎不希望你坐汽车,一再叮嘱我,不要让你再坐汽车。”
“为什么?”
“奇怪,她似乎并不担心你跟我在一起,却一再强调这个问题。”他瞪眼看着我,我沉默的将视线移开,回忆起车厢内的情境,那对夫妇,那个小女孩儿,这两者间,有联系吗?为什么张姐会突然提起这个问题?
“小沁?小沁?你没事吧?”墨年突然轻声唤道,不放心的望着我,估计他现在一看见我发愣就会条件反射了吧?
“我没事。”
“真的?”
“嗯,你要干什么?”我看见他把电话卡给取了出来,又换了张卡进去。
“我得给夏医生发条短信,告诉她们到了。”他头也不抬的说道,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的声音,我们彼此互望。
“谁?”
“是我呀。”听到那个老板娘阴阳怪气的声音,我们都松了口气。
“什么事?”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3 17:58
“给你们端吃的来了,不是你让准备的嘛?”
墨年恍然大悟的样子,估计他自己都给忘了这事,两人瞪着那两大碗稀里糊涂的面,一点儿胃口都没有,最后还是勉强咽了几口下去。
看着墨年给那个夏医生发短信,我问他为什么?他才含糊的告诉我,夏医生告诉他,苗氏夫妇死之前向她寻问一年多前的事。他的直觉告诉他,他们的死,一定跟那个叫白雪的心理医生有关。
一整晚墨年都靠坐在床头,和衣抱着我,那张薄薄的破被子根本没办法保暖,还恶臭无比。墨年还把自己的外套给我垫在枕上,不知道是不是一路太累还是他身上温暖的味道,总之,这一夜睡得还算安稳,没有恶梦来袭。
第二天我们早早就醒了过来,离开了那个赃乱的小旅馆,喝了碗豆浆,吃了块大饼后,墨年按着夏医生给他的地址找到了当地一间小学校。
说是学校,其实不过是一排破旧的平房,几株大树,外头用灰砖堆砌起一圈矮墙,这就算完了,那所谓的铁门已经被拆走,就剩下痕迹了。
白雪的父亲是一名老教师,本该是退休了的,但没有人能顶上,他只能继续干下去,直到再也说不出话了,站不住了,干不动了,村长说,才能换下来。索性他也并不在乎这些,跟老伴两人自己辟了个菜园子,自给自足。国家发下来的工资也还够用,整天跟小孩子们待在一起,每天敲着黑板,教他们念“天天向上……”倒也活得开心。
我们见到这位老教师时,他正在给学生们上课。头上的发,就像他手中的粉笔一般白,当他在黑板上一笔一划的认真写字时,白色的粉沫在阳光下飘飞,粘在发上,像头皮屑。讲台下的同学们专注的看着他写字,那一双双专注的眼神是我未曾见过的。
不幸福的人,似乎往往比幸福的人更懂得珍惜。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墨年背着我走了进去,老人正在擦拭黑板,看见我们进来十分意外。可他眼中的意外与城市里那些第一眼见到我的人不同,没有探究的意味,也没有狐疑和同情,仅仅是对陌生访客的惊讶。
墨年简明扼要的说明了来意,老人脸上露出真挚的笑容,他真以为我们是白雪的同学,专程来探望他们的。他热情的把我们带到校园后面的一排平房,一位老妇人正蹲在水龙头前洗衣服,看见我们时,露出与老教师如出一辙的表情。
房屋里的光线不太好,布置虽简陋却给人舒适的印象,家俱陈设都已经破旧,电器不多,看样子两位老人的生活简朴。老太太为我们泡了两杯热茶,是那种自己家晒干的茉莉花茶,老教师捧来了几本相册,有一两本面皮已经泛黄,但另外三本却很新。
墨年挑了其中一本较新的,一张清秀带着黑框眼镜的脸跃入眼帘。
“这是我们家白雪刚才考上大学时候照的。”老教师无比骄傲的为我们解说道,可从他的眼神中,我看到一股淡淡的哀伤。她的妻子或许是不愿面对这些伤痛的旧物,借口洗衣服,躲了出去。
“嗯!白雪是我们同学中成绩最优异的。”墨年说道,这不过是他瞎扯的,但也算有依有据,能成为夏医生的弟子,想来应该不会差。
“是啊!要不是她每年都能拿到奖学金,我们的日子未必像现在这样好过,可惜……”老人侧脸过去偷偷抹了把泪,我们都低着头翻相册,假装没看见。
不知道墨年想要找些什么?他很认真的一页一页看过去,新相册里都是白雪近几年的相片,相片的右下角清楚都用钢笔记录着时间和摘要。
“对了!白雪的导师夏彤玲女士让我帮她给白雪上柱香。”当墨年看见其中一张相片时,突然抬起头对白父说道。我凑上去一看,这是一张三人照,站在中间的是一位中年妇女,右侧笑得腼腆的是白雪,左侧是一个笑容灿烂的女孩儿,染着一头黄色卷发,衣着很洋气。相片的右下角写着——交换生温蒂和夏老师合影于校园。
“夏老师真是有心人啊!雪儿的坟离这不远,一会儿我让老伴儿带你们去,不好意思,我还有两节课要上,不然……”
“没关系,如果不方便的话,告诉我们位置,我们自己去也行。”墨年连忙说道,他没有注意我一直在盯着那张相片看,接下来的后几页里,又出现了好几张白雪与黄发女孩的合影。“对了,伯父,白雪她去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些什么话?”墨年假装随口问道。
“话?”老教师愣了愣,“这孩子去得很突然,等我们赶到医院的时候,她就已经断气了,什么话也没有留下。”老人呜咽道:“谁料得到呢?在医院里住了半个多月,除了医生宣布她双腿要锯掉那会儿,其它时候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
“啊?白雪不是车祸当天就……”墨年意外的看着白父,不过老人正陷入悲伤中,没有留意到他言语中的漏洞,否则他一定会怀疑我们俩儿的身份。
“没有,车祸第二天就醒了,同学和老师都还给她打了电话,那会儿还没说腿要废了,雪儿的精神状态也还不错,还在电话里头跟同学讨论一个病人的情况,劝她休息都劝不动。你说说看,学心理的人,怎么会这么想不开呢?不就没了双腿嘛?不能干活儿我们养着她还不成?干嘛要去死呢?留下我跟她妈两个人,你说说?我快四十的人了,才盼到这么个女儿,养了二十几年,怎么说没就没了呢?”老人后捂着脸的掌缝间渗出泪水来,墨年忙上前去安慰。
现在回忆起来,我想,当时也许是我的存在触动了老人家的心吧?
接下来,墨年又同老人家寻问了些东西,但我没仔细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屋子里突然静下来,大家都沉默得可怕。
“墨……墨年。”我轻轻的推了推他,手指着相片上那个黄发女孩儿问道:“你觉不觉得她有点儿眼熟?”
“是吗?”他转过身来,仔细的端详起来。
这时白雪的老父亲勉强止住悲伤,瞅了眼相片,抽抽鼻子道:“这孩子来过我们这儿,雪儿刚死那会儿,我记得很清楚,还送了些钱来,被我给骂回去的,好像叫……温斯还是温蒂什么的。雪儿住院那会儿,她也常来,当时她的口音有点怪,我们还问来着,说是……什么交换生?美国来的,跟雪儿的关系很好,怪讨喜的一个娃儿,两娃儿粘到一块儿就聊个没完。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她来的也少了,雪儿出事那阵子,都没见着她人。当时如果她在的话,恐怕雪儿也不会……”
“温蒂?”墨年看了眼相片下方的名字,与我对视了一眼,不知道他跟我的感觉是否一样?是的,感觉,怎么说呢?是一种气质吧?笑起来的时候,还有那姿态,说不上的熟悉感。“那她们聊天的时候,你有没有听到她们提起过一个叫苗丽苗的名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3 17:59
“苗?”白爷揪起眉心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像有点印象,也记不太清了,当时她们天南地北的聊,很多东西我们都听不懂。埋雪儿那会儿,这女娃子可哭得那个惨啊!不过这一年来也没见她来过了,恐怕是回去了吧?”白父又叹息道。
“谢谢您,伯父,对了!我们可以留张相片做纪念吗?毕业照里没有白雪,就想留下点什么。”墨年说道。
白父自然是答应的,接着我们在白母的带领下来到了一片坟地,给那个跟我一样残疾的女孩儿上了柱香后,我们离开了流仓。
不知道当时,白母眼望墨年背着我离去的身影,会是什么感受?
虽然张姐一再叮嘱不让做汽车,可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连个火车站台都没有,只能先乘车回到镇上才行。
无奈下,墨年只好想了个馊主意,让我吃安眠药,睡一觉就没事了。遗憾的是,转遍所有的药店人家都没得卖,想来也是,这东西能随便卖的吗?最终的结果是,他买了一小瓶二锅头回来,灌了我小半瓶……
接下来,残破的小巴什么时候开动的我都不知道,昏眩中睡着,除了浓烈的酒味,什么气味都嗅不到了。被墨年叫醒时,我还晕晕乎乎的,仿佛才睡了一小会儿,完全没有做过梦的印象。
我们下了车,这时我的肚子开始发出抗议,也许酒精有消食的作用?我好笑的胡乱暗忖到。
“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买几个包子,然后去火车站,好吗?”墨年把我放在一家小食店的门口,这家店看上去不太卫生,整个店面又黑又窄,面门前摆了两张桌子、几张凳子算完事,上面浮着一层油腻子,我就坐在其中一张凳子上,等着他。
也怪不得墨年说要买包子,整个镇上都是这种小吃店,想找个干净点儿的落脚处都没有。看看那些颜色奇怪的菜食,别说感观如何,会不会吃坏肚子还很难说。
我正无聊的四下张望,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闪进我的视线中,我差一点儿惊讶的扑倒在地上,一手撑在桌延,好不容易稳住重心不稳的身体后,我张嘴欲喊。
“倪……唔……”一只大手捂住了我的嘴,声音又硬生生吞进了肚子里,我惊惶的抬起头,正对上墨年阴霾的眼眸。
“我们走。”他将手中那袋热乎乎的东西塞我怀里,一把抱起我往一辆小三轮大步走去,一边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嘘,不要叫,让她发现我们就糟了。”
出于对墨年无条件的信任,我最终选择了缄默,眼睁睁看着对街的单倪上了一辆小巴士,离去……
那辆巴士上挂着一张牌子——至流仓。
墨年买好火车票,离发车时间只剩下五分钟,不知开往哪里的列车已经停在站台上,我怀疑他根本不在乎去哪里?一心只想着快点离开。
吃完包子时,火车已经开了有十多分钟,我埋首在刚买的报纸中,心有余悸的盯着几则有关旅鼠的报导,看样子,这件事还没有落下帷幕。
“沁……沁……”墨年突然用手肘轻轻顶了顶我,将手机凑近我眼前,示意我看上面的内容。我孤疑的望了他一眼,什么时候开的手机我都不知道,而且这还是他第一次让我看手机上面的短信内容。这一路上,他不时在跟什么人互发短信,很神秘的样子。
[丁医生还没有度过安全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单倪的自杀手册带有催眠暗示,我们还在研究中,今天单倪没有参加研讨会,要小心!]
“这是什么意思?”看完短信后,我不解的望着墨年,单倪?自杀手册?催眠暗示?要小心是怎么回事?
“我们在怀疑单倪跟旅鼠之间有关联。”
“什么?呵……呵……”我整个人有些木然,“不可能的,单倪怎么可能……”
“沁,你听我说……”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墨年都在跟我讲述他在精神病专科医院里发生的一切,以及他的怀疑。
听完墨年像说故事般的叙述,我沉默了好久,打心眼里没法接受他的说法。
“你排除我的嫌疑,是不是因为我是个残疾?”我低下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害怕会看见伤害的答案,人嘴巴可以骗人,可眼睛骗不了人,我知道我这是在自欺欺人。
“不是!”果然,他连想都不想,紧张的否认道。
“那为什么不怀疑我?”我突然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问道。
“因为,汤。”
“汤?什么汤?”我微怔。
“单倪喜欢熬汤,可她自己从来不喝,都是我们俩儿在喝,如果要说下药的话,和进汤里的可能性最大。”
“照你这么说,那她也要害我了?那我为什么还能好好的坐在这里?她至少有不下上百次下手的机会,可她没有害我,她一直在保护我,墨年!”我伤痛欲绝的推开他的手,失声喊道,心如刀割般的痛。
“我不知道,我承认有些地方我的确还没想明白,但你现在的症状的确跟我一样,不是吗?幻觉、不安、妄想……等等这些,都是药物造成。”
“不!不一样。”我平静的看着他,说道:“我跟你不一样,两年前,无论是梦里还是现实,我都是这样的过来的。你以为我那些书是怎么出来的?我告诉你,它们都是真实的,真真实实发生在我世界里的事情,我是个病人,真正的病人,你明白了吗?”泪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看见他像根木头似的愣在那里,又更是难过几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3 18:00
“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情景吗?我昏过去了,因为我不能见血,哪怕是相片里的血也一样。”我又继续说道,将一直以来埋藏在心里的秘密倾泄。“从小我就跟奶奶住在一起,我没有父亲,没有母亲,天天晚上做恶梦。因为我是个残废,上学时总是被小朋友欺负、嘲笑,甚至连老师都嫌弃我是个累赘。我尽最大的努力去讨好他们,我告诉自己,这不是他们的错,可我换来的是什么?是侮辱!是陷害和背叛!同桌说我抄她的作业,班主任说我考试作弊,他们都想着法子要把我赶出去!就因为我是个孤儿,是个残废!”
捂住胸口,童年时候的记忆一下子涌了上来,那段被封闭的记忆,我再次推拒墨年关怀的手臂,大口的呼吸,好不容易镇定下来。
“我一共换了六所小学,最后奶奶不得不放弃,在家里自己教我识字看书。知道吗?我最好的朋友就是咪咪,或许你不记得了,那只死去的猫。你以为莉莉可以替代它,不!没有谁可以顶替咪咪在我心中的位置,没有。从恶梦中惊醒时,是它陪伴我度过漫漫长夜,听我说话,陪我哭。奶奶,是了,还有我的奶奶,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我突然顿住,定定的注视着他,轻声问道,看见他惊愕的眼神,我笑了。
“是我害死的,是我,是我害死的!她从楼上下来,我跟她打招呼,然后……然后我看见了她,血淋淋的她,就在我奶奶的身后,楼梯上淌满了腥红的血,她抱住我奶奶,冲我笑,眼睛、鼻子、嘴巴在流血,满脸的血,她在笑,不停的笑……”
我陷入恶梦般的回忆无法自拔,仿佛又回到当年的情境中……
我坐在轮椅上,抬头看着正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下楼梯的奶奶,我看见了血,刚刚打完蜡的楼梯糊满了玫瑰般艳丽的血。
尖叫声,我听见一个小女孩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咪咪像只受惊吓的耗子从我怀里飞窜跳开。
然后……然后……
奶奶凝固的笑容,尖叫声,碰撞声,惊呼声,骨头碎裂的声音……
“小沁……小沁……”分明知道墨年在摇我,可我就是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我看见了奶奶,她就站在通道口,穿着她最喜欢的淡绿色裙子,微笑的望着我,嘴巴一张一合的在说些什么,还冲我点点头,右手招唤着我过去。
“奶奶,奶奶……”我喃喃着要朝她走去,双脚刚触地,身子一软,差一点倒在地上,幸好墨年紧紧的搂着我的身子,在我耳朵唤着我的名字。
我推开那双禁锢的手,试图朝奶奶走去,可是她脸上慈爱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化作淡淡的哀愁,悲伤的望着我,就像小时候那样。我知道,我知道一个秘密,奶奶常常会偷偷的望着我发呆,而且,好久好久。
“不……不要走……奶奶……”奶奶消失了,从我眼前消失,我惊惶失措的四处寻找她的踪影。可我看见了什么?我看见一双双惊恐的眼睛,注视着我,警惕的、防备的,不!我不是怪物,我不是!
死劲的摇着头,想把它们扔出我的视线,可它们仍然在我脑中逗留,无论怎么甩都甩不掉。
“同志……同志……”陌生的呼唤传来,我奇怪的抬起头,看见一张年轻男人的脸,他身上穿着笔挺的制服,头上带着饰有徽章的帽子,帽檐下是双透着关心的眼睛。望着他,我莫名的平静下来,奇怪,我就这么,冷静了下来,安全感包围着我。
“她没事了,谢谢!刚才只是有些激动,不好意思。”耳朵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嗅到墨年身上的味道,转过头去,望着他。
“没事了,没事了。”他冲我笑道,笑容有些干涩,乘警们看见我们没事,又说了几句注意的话后,就走了。
当我回头望去时,只来得及看见他们蓝色的背影。
“墨年。”我说:“我看见奶奶了。”
墨年没有回我的话,只是搂着我的双手更紧了,仿佛我会变成气体一般消失,紧紧的,紧紧的,搂着我。
未来的两天,我们转了两次火车,最后在一座海滨城市逗留了一晚。
我的情况很糟糕,就连我自己都能清楚感觉到,很多时候我再分不清什么是幻觉,什么是真实,我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墨年一直都在耐心的照顾我,他似乎要带我去一个地方,可他没有说,我也没有问,直到坐上一艘渡轮时,我终于问了出来。
“我们要去哪里?”咸咸的海风拂面而来,像刀子般刮得脸生疼,甲板上除了我跟墨年两个人,再没有人会在这种季节出来吹风。
“带你去见一个人。”他贴着我的耳背大声说道,大风一下子把他嘴边的话给吹跑了,我傻傻的笑了起来,从未有过的体验,让我感觉很有趣。
此时的我,看上去就像个正常人一般站着,实际上,完全是依赖紧贴身后的墨年在支撑,躯体贴合的地方,像火在烧,仿佛能驱走冬天的寒冷。
“这海真漂亮啊!天和海像条线,分不清了。”我说道,可惜墨年听不清。
“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风太大,你会生病的。”他大声喊道,眼瞅着我,鼻子红通通的。
我没有任何的表示,虽然很冷,可我喜欢这种感觉,清醒的感觉。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海,虽然海面上灰蒙蒙的一片,天色也很暗淡,但我还是很喜欢。喜欢听它浪涌的声音,喜欢它的壮阔,在它的面前,我们是如此的渺小。
生命,生命是如此的渺小。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3 18:01
最终,我还是被墨年半强迫式的抱回了船舱,里面坐着三两个人,他们的目光活像在看疯子似的望着我们。当暖意扑面袭来时,我才知道自己几乎冻成了个冰人儿,可我宁愿继续在上面吹风,也不愿像现在这样面对人群。
墨年点了杯热茶让我捂手,不时看看窗外,我仿佛能感觉到他不安的情绪。
“墨年,墨年?”我唤了他两声,他方如梦初醒般,转过头来疑惑的望着我。“你刚才说,要带我去见个人?”我小心翼翼的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谁知道,他居然笑了,笑得有些莫名羞涩,“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瞧!看,我们快到了,就是那座岛,看见了吗?”他突然像个孩子似的手指窗口,叫道,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灰茫茫的海雾中,海天边缘渐渐浮现出一团黑色的轮廓,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这是座还未完全开发的岛屿,离城市不算远,两个多小时的航程。
很快我们一行人就下了船,看着那些跟我们同船的几个人一脸平常的样子,还大包小包的拿了一堆的东西,下船后头也不回的往内陆走,恐怕是原著居民。
墨年把我整个人捂得个严严实实的,臃肿的我看起来像只企鹅,被他背在背上。
“墨年,墨年。”我激动的拍着他的肩膀雀跃道:“快看,前面有座教堂。”我确定自己没有眼花,虽然呼啸的海风吹得人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可是寒冷使我确信自己是清醒的,从未如此清醒。
耳边传来海浪的拍打声,天边白亮的夕阳照在海面上,粼光闪闪,让人眼花缭乱,此时的光线突然比刚才要好了一些。那栋白色的房子就矗立在不远处的悬崖绝壁上,而墨年正踩着礁石堆砌成的平坦小路,朝它走去。
我把脸贴在他温暖的背上,定定的注视着那栋白色的建筑物,仿佛在梦中。虽然听不见他的笑声,可我能感觉到他整个身子在颤抖,是的,他在笑,他在偷偷的笑呢。泪水被风吹了出来,没一会儿又风干了,细细小小的沙粒沾在我脸上,头上,还有墨年的身上,我嗅着湿湿的空气,嘴上挂起淡淡的笑容。
舒适的感觉几乎让我希望永远这么走下去,可毕竟总有到头的时候。
我抬起头,在风中凝望着这座荒凉的建筑物,它不过是个很小的天主教堂,由于长年失修,原来粉白的面壁已经变成了灰色,石灰大块大块的脱落,裸露出红色的砖块。教堂的两个钟楼像两个历尽沧桑的巨人,矗立在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下。
有时候现实往往比想像中来得残酷,从远处看上去如此梦幻般的建筑,只有走近时,才会发现远没有想像中那么美好。
墨年气喘吁吁的门廊巨大的阴影处站定,手重重的拍打着教堂的门,奇怪的是,他却没有叫唤。
墨年拍了好久,好久,那两扇看似笨重的大门终于传来了声响,好一会儿,在惊心动魄的咯吱声中,打开了个缝隙。
我惊讶的望着那颗探出来的头颅,透过门的缝隙看见了金属反射出的冷光。天啊!她居然坐在我再熟悉不过的轮椅上,高高的仰望着我们,脸上一点一滴的绽放出迷人的笑容。
“墨年?”她欣喜的喊道:“天啊!你怎么来了,这是……”她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但笑容并没有收回,甚至友善的冲我笑了笑。
“想你了,怎么?不欢迎我吗?那我可走啦!”墨年带笑的声音恐吓道,女人像是突然惊醒过来般,连忙滚动轮子,向后挪动。
“快,快进来。”她叫道,墨年笑了笑,用身体轻轻一顶,门就开了,他背着我大步走进去。
礼拜堂里空荡荡的,一个客人也没有,占地面积不大,一眼就可以望见尽头处的石雕像,那位受难的耶稣,一如既往的被人们钉在墙上,受世人瞻仰。
墨年把我轻轻放在最后一排的椅子上后,这才转过身去关门,并上了锁。
“冻坏了吧?”女人脸上挂着宽慰的笑容,双手张开。
墨年笑着朝她走去,两人热情的拥抱在一起,抱了好一会儿。奇怪的是,我丝毫没有嫉妒的感觉,反倒是女人脸上那幸福满足的笑容,使我的心情也愉悦起来。
“对了,姐,我给你介绍,这是你弟弟,我,的女朋友,林严沁,怎么样,漂亮吧?”墨年站起身来,推着女人的轮椅朝我走来,冲我挤了挤眼,一扫连日来的委顿,看上去就像个大孩子。
“漂亮,真漂亮!”女人一边上下打量着我,一边笑着点头道。
“小沁,这是我的亲姐姐,墨小静。”墨年上前来帮我解开身上粽子叶似的大衣,说道。
我有几分窘迫的面对着对方探究的目光,同时也在观察她。
墨年的姐姐是我从未遇见过的类型,恬静、淑女,气质高雅,干净得如同百合一般美丽的女子。她并没有像大家想像中那样,一身黑色的修女服,此时她上身一件淡绿色的套头羊毛衫,胸前挂着一条十字坠链,双膝上盖着一条厚厚的毛毯,将两条腿包得严严实实。
要怎么形容墨小静呢?我闭上双眼,试图从记忆中勾勒出她的面容,可惜无论如何也找不回来,唤醒的,却是伤痛。小静姐,这是我后来对她的称呼,她的美,并不是外表,而是来自于她的内在,她自身给人的感觉很容易让人忽略了她本身的相貌,你唯一能记起的,恐怕仅仅是永远挂在脸上的浅笑。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3 18:01
一次,仅有一次,当她知道我跟她一样,无法行走时,那如秋日般的笑容从她脸上消失,惊愕的望着墨年。虽然这个过程仅仅不到十秒钟,不可否认,的确狠狠的在我心上割了一刀,让我有种无处容身的感觉。
圣安娜天主教堂修建于清代康熙年间,教堂虽然不算大,但建筑也颇为奇特,也许是就地取材的原故,教堂的柱子都是用火山岩凿刻成块后砌成。
教堂内打扫得颇为整洁,看样子是小静姐的功劳,她就住在一楼旁侧的一间小居室里,礼拜堂的后庭院还有厨房,通常她都在那里自己煮食。
当天晚上,我们在天主教堂住了下来,我跟小静姐挤一张床,墨年则被安排在二楼另一间卧室。听说这里原本住着两位修女,后来都搬走了,现在只剩下小静姐一个人在打理。
也许是陌生环境的关系,当天晚上我睡得极不安稳,恶梦连连,被惊醒了好几次,第三次醒过来时,发现伸手不见五指的小房间里,居然点起了一根蜡烛。瞥了一眼侧卧在身边的小静姐,我内心万分感激,睁大眼睛注视着那颗闪烁跳跃的火苗,直至困意再次侵袭大脑。
第二天一早,当我醒过来时,发现墨年已经离开,他让小静姐转交了一张纸条给我,上面只留下了简短的几句话——好好修养,我去办几件事就回来接你,等我电话。
“他什么时候走的?”我愣愣的瞪着那行龙飞凤舞的钢笔字,问道。
“天还没亮就走了,说是怕跟你道别,赶第一班渡轮去了,还说要让我好好照顾你呢。对了,瞧瞧我给你准备了什么?”小静姐脸上挂着温柔的微笑,一手推动轮子,慢慢的往后倒至门口,倾身出去,另一手从门外头拖了辆轮椅进来。
“这是?”我惊讶得不行,眼睛睁得老大,看看她又望望轮椅。
小静姐好不容易将轮椅推到床前,示意我坐上去,一边伸手想要帮我,有几分得意的说道:“之可不是什么神迹喔!这是我的备用椅,正好借你用,等墨年回来了还是还我的。”
“谢谢!”我脸色微红,羞涩道。
“客气什么?我告诉你,这可不是白借的,你得帮忙干活儿才行。”
没依赖小静姐的帮忙,我很快就稳稳的坐在了轮椅上,勉强挤出个笑脸给她。“好。”说完我又小心的把那纸条平整的叠好,放进口袋里。
“傻姑娘。”小静姐看我这样又笑了,死劲的揉了揉我的头发道:“放心吧!他很快就会回来的,他这也是为了你好,省得跟他东奔西跑的活受罪。”
“嗯!”我心里也很清楚,狠狠的点了点头,眼角却不小心瞟了眼摆放在房间角落处的电话,它是这里唯一可以与外界联系的工具。
“好啦!先去吃早餐,然后我们开工!”小静姐打气似的大声说道,带头转动轮子朝门口去,滑过去没多远又突然停了下来,轮子一摆,往角落的衣柜滑去,一边叮咛道:“把外套给穿上,早晨的风大,气温偏低。”只见她从低矮的柜子里扯了条毛毯出来递给我,是格子花案的,很赋有民族特色的那种。
“谢谢!”我再次真心的感谢道,待接过毛毯才知道,这哪里是毯子?分明是羊毛制成的方形披肩,手感柔软,并且很保暖,裹在腿上大小正适合,还很漂亮。
“又来了,跟我还客气什么?漂亮吧?”她指的是披肩,见我点了点头后,脸上的笑容更灿烂起来。“这可是我以前去旅游的时候买回来的,你听说过广西桂林吗?那里有个叫阳朔的古城,可美……”
听着小静姐絮絮叨叨的声音,望着她同样坐在轮椅上的背影,莫名有种舒心的感觉,墨年的不告而别,似乎变得不再那么让人难过。
经过整整一天的接触后,我对小静姐有了更深的了解,同时也很佩服她坚忍的生活态度。她是个画家,三年前还是个背着相机,四处流浪的自由人,直到那一场意外的发生,命运无情的夺去了她的双腿。
值得安慰的是,她并没有因此被残酷的现实现实打败,反倒激起了她对生命的热爱,选择来到这座小岛,隐居在这所教堂中,即使修女们的离去,也没有放弃信念。
“这么说,你不是真正的修女罗?”一边擦拭有些年头的陈旧排椅,我一边问道,第一次发觉,做这些简直的工作,就像码字,同样可以让人心情舒畅。
“谁在乎是不是正式修女啊?在这里,我就是修女,唯一的修女。我可以安静的听他们忏悔告白,带他们做礼拜,还有唱诗,谁敢说我不是修女?”她满不在乎的说道,“对了,你有没有什么苦恼、秘密之类的要忏悔?可以跟我告白,我可以以修女的名义起誓,保证不会告密。”
“告密?”我没反应过来。
“对!绝对不会向墨年告密。”她话刚说完,自己反倒先呵呵笑了起来,愉悦的心情感染了我,两个坐在轮椅上,手握抹布的女人,面对面笑了起来。悦耳的笑声在空寂的教堂里回荡,那位高高挂在墙上的耶稣,以及雕刻在屋檐四壁的天使们,仿佛拥有了生命,静静的看着我们。
打扫就像例行公事一般,弄完时已经接近中午,可以开始做午饭了。小静姐告诉我,平时她一个人的时候,会起得更早一些,收工时较晚,多了个苦力,她可轻松多了。不知道为什么,听了她这翻话后,我突然有几分骄傲起来,感觉有股力量在支撑着我。
厨房在院子里,我惊讶的发现,这里除了放有新鲜蔬菜外,还有一个人造小水池,更让人惊奇的是,里边养有鱼,而且还不少。
“这些都是渔村里的朋友们送来的。”小静姐看见我一动不动的望着那些鱼,笑道:“我让他们帮我拿画去邮寄,也好换些钱回来买生活用品,菜啊什么的,都是麻烦他们隔两差五给送过来。住久你就知道了,这里的民风很纯朴,没那么多心机,很多时候,都靠他们帮忙我才活得这么自在。”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3 18:02
“可是总有不方便的地方吧?为什么不住家里呢?我听说,你们的父母都还健在,而且人都很好,为什么不……”
“因为我不想拖累我的家人,于其让他们整天看着我这样子难过伤心,我还不如自己一个人生活在这个美丽的地方,而且……”说到着,她突然顿住,俯下身去,拾起一个大网兜,准备捞条鱼上来,话题也转开了。“有你在真是太好了,平时我一个人都不舍得吃鱼,怕吃不完浪费,看样子今天我们都有口福了。对了!你会做菜吧?”
“啊?”我愣愣的看着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羞愧得耳根都红了。
“真可惜,墨年在就好了,我们家都是男人掌勺,这两年我虽然也学了点儿,不过味道不怎么样,你可不许有意见哦!”
“呃……当然不会,我可以帮忙炒青菜。”虽然从小到大都有人照顾起居,不过我想简单的菜应该还难不倒我,只要不再把盐上味精弄混就行。
“太好了,我来弄鱼,还可以用鱼头做个汤,嘿!”
像是病毒一般,我发觉自己传染了她的乐观天性,期待不已的拾起青菜,准备动手,结果菜拽在手上好一会儿,愣是不知道这菜要怎么摘。
“怎么了?”
听到她的声音我望了过去,张嘴刚想回答,却在瞥见她手中那把沾满血的刀子,几滴殷红的血珠子落在她面上,额头上……砧板上那条被破了肚的鱼仍在网里垂死挣扎……轰的一下,我突然感觉地动山摇,脑子嗡响,腥臭的血铺天盖地般涌向我……
“小沁?小沁?”耳边恍惚听见小静姐慌乱的叫声,身体被人死劲的左右摇晃,我有些分不清是地在动还是人在晃……接下来再听不到什么声音,就在我几乎要承受不住昏厥过去时,突然闻到一股强烈的臭味,呛得我呼吸困难,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小静姐?”印入眼帘的,是一双关切的眼眸,看见我睁开眼,她重重的吐了口气。
“吓死我了,好些了么?”她将手中一瓶奇怪的药罐挪开,问道。
“嗯!”我试着笑,可惜并不成功,刚才突然闪过的幻觉几乎抽干我所有的气力,“对不起,吓到你了。”
“还好了,这种事我也曾经发生过。”
“你也……”
“嗯!就在我出事后的那一年,如果不是有心理医生,我恐怕……”她话没说完,死劲的甩了甩头道:“唉!算了,过去的事,还想它干嘛?你再坐会儿,我去弄菜。”
疑惑的望着她假装忙碌的身影,虽然很好奇,我却没有问出口来,更不好意思袖手旁观,忙上前去帮忙。其实,只要不让我再去看见些血淋淋的东西,手里有些事做,我会感觉更好一些,胡思乱想的机会少了,人也轻松许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自己的功劳在里面?这顿饭吃得特别的香,在小静姐的强烈要求下,还学会了饭前祷告。虽然菜色不多,但在小静姐有声有色的描述旅途中的各色美食后,仿佛吃了满汉全席般,一顿饭就这么有说有笑的过去。
洗完碗后,小静姐宣布接下来是自由活动时间,她要开始工作了,建议我可以去睡个午觉。但在看见她拿出画具准备走出户外后,我否决了她的建议,一来没有午睡的习惯,二来我也很想看看海,毋庸置疑,教堂门口前的空地,就是最好的观光点。
户外的光线比想像中要好,冬天里短暂的阳光露了脸,即便是风很大,撞在面上也是暖暖的。
小静姐再次谢绝我的帮忙后,利索的支起画架,铺上画纸,开始半眯眼眺望大海,发呆。没错,在我观察了近两分钟后,确定她的确是在发呆,这或许是艺术家的脾气吧?说真的,听着海浪冲撞礁石的声音,还有耳边呜呜的风声,哪怕是发呆,也是件美好的事情。
天边,有海鸟在飞翔,光照在海浪中反射出剌眼的鳞光。望着这一切,我忍不住暗自惊叹大自然的神奇,深吸了口气,昂起头,眯起眼睛,让暖阳像层薄纱般附在面上。终于知道小静姐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地方,的确是个人间天堂。
当小静姐开始在画纸上涂抹时,我正面对着大海,发呆……
海涛声仿佛把我带入另一个世界中,明晃晃的蓝将我淹没,正在这时,一抹白突然从我眼前闪过,在我还来不及捕捉时,消失了。
“是鸟吗?”
[不太像。]
“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
“会不会是……”
[不!不要说!不要说!]
我似乎已经知道了来自内心深处的答案,可我排斥它,我不想听,不想听……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3 18:03
“瞧!她在那儿,快看啊!”
[不!]
可我还是看见了,她就在我的眼前,身上穿着白色的棉布裙,那头如瀑的长发上点缀着一颗耀眼的红色发夹。她像蝴蝶一般翩翩起舞,跳跃、旋转,身肢伴随着海浪的声音摆动。我想看清她的脸,可每次都刚刚捕捉到侧面就被黑发挡住。
“夏静?池莉?还是……”
像是被蛊惑心神似的,我向她慢慢挪去,双手下意识的推动轮子,朝悬崖边滚去。
“小沁?小沁?你在干什么?”小静姐被我奇怪的举动吓坏了,嘶叫道。
可我听不见,我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仍旧往前挪去。
“小沁,小沁……”小静姐使劲全力向我追来,好不容易拉住了轮椅的扶手,勉强止住了我前进的速度。
当时的我,是不知道这一切的,当我被拉住时,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揪住,一心只想摆脱这只手,去追那个女孩儿,她跳着跳着,就要跳远了。我想叫她停下来,却不知道该叫她什么?着急的望着她的身影,手上又加重力道推动轮子。
突然,女孩儿停了下来,慢慢地转过身,一张鹅蛋般的俏脸跃入我眼中。
“单倪?”我叫道,可她笑了,淡淡的,哀伤的笑容。不!我很快否定的摇了摇头,不像她,那笑容,仿佛更像那个孤独的女孩儿,夏静。眼看着她转身又要离去,我下意识的继续追赶……
在我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我和轮椅仅仅差一步就要掉下悬崖,小静姐拽着轮椅的双手已经发紫,脸色铁青,绝望的嚎叫起来。
“快来人啊!救命!救命!救救我们!救命!来人啊!救命……”
此时,远在异地的墨年似有所觉般,从梦中惊醒。
抬头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山景,心里惶恐不安,这种莫名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却又无所适从。从衣袋里掏出从白雪家要来的相片,盯着笑容可掬的黄发少女,眉头紧锁。
当夜幕降临时,他终于到达目的地。
回到霓虹灯闪耀的市区里,面对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将大衣上的兜帽戴上,他四下张望了几眼,确定没有穿制服的同事后,快步朝一家小卖部跑去。买了几个面包和一瓶矿泉水,连找补的零钱都没要,转身就走。
墨年心里很清楚,城市与偏僻的小城填不一样,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已被列入通缉名单中。
随手招了辆出租车,将手机上记录的地址给司机看了之后,对方肯定的点了点头,说道:“哥们儿,坐好咧,咱们这就出发。”
眼看着这位二十刚出头的司机挺有趣的,想来不是本地人,本打算聊上两句的墨年最终还是选择沉默。祸从口出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只可惜小司机不饶他,一路上东扯西扯,问东问西,时间像乌龟爬似的,一分一秒过去。
“到咧!”
好不容易盼到这一句,墨年瞅着这条黑漆漆的小巷子,不确定的问道:“你确定没走错地方?”
“诶!你这话我可不乐意了啊!我是谁啊!老司机啦,这座城市那条路我没走过几百遍?下车吧!就这啦!”
“可是……”墨年仍有些犹豫。
小司机眼瞅他这样,又不太高兴的说道:“要不,你再拿地址出来看看?”
于是墨年又掏出手机,那上面的地址的确跟巷口的路牌名称吻合,这下子他没话可说了,乖乖的掏了钱,准备下车。
“嘿!我说哥们儿,你要怕找不着路,可以顺着门牌找,这一带是老住宅区,门牌多半都能对上号。”小司机热情的探了个头出来,大声吆喝道。
“呃,谢谢!”墨年冲他点了点头,开始对着门牌寻去。
“这家伙还真够古怪的。”小司机安坐回车里,又瞥了眼仍旧戴着帽子的墨年,自言自语道,猛的一踩油门,娴熟的后倒,很快拐了出去,消失在黑夜中。
失去车前灯的照明,墨年只能就着月光去看门牌,一路上居然连个行人都没碰上,独门独户的矮房里映射出微弱的光亮。
A18-3
好不容易找着了地方,墨年小心的再次对了对地址后,这才伸手去拍门板。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3 18:03
这扇门也不知道有多少岁高龄,晃悠悠的,仿佛下手重些就要倒塌的样子,残破不全的门框上,有着木质腐朽的印迹。
“来罗,谁啊?”不知拍了多久,门后头终于传来粗哑苍老的声音,墨年从门缝里看见了对方穿着双布鞋的脚,她就站在门的后头,却没有开门的打算。
“请问,是吴妈吗?”
对方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墨年正打算再问一次时,终于有了声音传来。
“我是,你是哪位?”
“啊!我是苗丽苗的朋友,你也许不记得我了,大概一周前,我给您打过电话?就是苗先生夫妇去逝那会儿?您还记得吗?您给了我这个地址。”
“哦!想起来了,您等会儿,我给您开门。”
门咯吱一声打开了,颤悠颤悠的,拉出一条门缝,露出张警惕的面孔。
对方在打量墨年同时,墨年也在研究她,这或许是出于一种职业本能吧?这是位上了年纪的女人,头发已经花白,梳理得整整齐齐,爬满皱纹的脸上,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睛正在犹豫。
“放心,我是个警察,不会伤害你们的。”
“您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吗?”对方似乎仍不太放心,毕竟放这么一个牛高马大的男人进去,怎么看都不安全,而且,这人的打扮也太古怪了。
从吴妈的眼神中,墨年揣测到几分,恍然大悟,连忙将头上的兜帽脱掉,露出真挚的笑容来。
“我们可以先进去谈吗?我想见见苗苗,另外,还想向您了解一些有关夏医生的事情。”
“夏医生?你们找到她了?”老太太略显激动的又把门拉开一些,半个身子探了出来,迫切的目光死咬着墨年不放。
“这个……”
“哦!瞧我,进来吧,先进来吧!”
墨年跟在步履蹒跚的老太太身后,经过露天小院,二十来步就进了一栋低矮破旧的砖瓦房里。
“你们怎么住在这种地方?”墨年以为,苗苗家的环境不错,就算苗氏夫妇离开人世,应该也会留下些遗产给苗苗,怎么会落到这种境地?瞧瞧这栋老房子,怎么看都像是古董级危房,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环境也太差了。
“请喝水。”老太太给墨年倒了杯热开水,挪了张小凳子放在他面前,巴掌大的客厅,连张桌子都没有,灯光昏暗,简直可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只见她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先生太太去了没多久,就有人上门讨债,说是太太的公司欠了他们很多钱。我去求老太太,结果……唉,再后来,就有人说要把房子给收了,没法子,我只好把她带出来。”
“苗苗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屋子里的温度虽然比外面强一些,但还是显得阴冷,连个暖气都没有,墨年只好手捂杯子取暖,眼睛瞟了几眼另一扇门。
“还是老样子,像根木头似的,要不,你去看看她?”
“方便么?”
“去看看吧!”说着老太太就站了起来,慢慢的领着客人往那扇紧闭的房门走去,隔壁还有扇敞开着的门,看样子是个厨房,设施很简陋。
“你们怎么就住这地方?”墨年趁老太太拿钥匙开门这会儿,打量着屋子,忍不住开口问道。
老太太的手一颤,勉强平静下来,手中的钥匙一扭,推门进去,嘴里解释道:“这是我老伴生前住的旧房子,孩子们都大了,有自己的家了,这地方就空了下来。我服侍了苗家老老少少二十几年,苗苗现在又变成这样,他们谁也不愿留我,反正我的积蓄也还有些,干脆就先在这住着,等苗苗好些了,再想法子。”
门打开了,墨年跟在老太太后头走了进去,越过她满布银丝的头顶,一眼看见被绑成个粽子似的苗苗。
房间不大,一张双人床几乎占去了一半的空间,床下边烧着盆碳火,整个房间暖烘烘的,但有些闷,空气不好。苗苗整个人蜷曲在床上,包裹着床厚棉被,整个身子让尼龙绳捆绑得严严实实的,仅露出张脸来透气,一双混浊的眼瞳无神地落在某处。
老太太又叹了口气,说道:“有时候,这孩子就像丢了魂似的,一会儿跳舞,一会儿又叫又跳,还砸东西。我怕她伤了自己,这不,天又冷了,我只好把她捆住……”
“您怎么不送她去医院呢?”
“医院?”老太太有些茫然,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不是说,只有夏医生能救这孩子吗?”
她这话倒提醒了墨年,忙掏出相片,递到她眼前说道:“我就是为这事来的,您帮忙看看,这是夏医生吗?”
老太太半眯着眼睛,接过相片,瞅了好一会儿,才欣喜的直点头,泪光在眼眶里打着转。“是她,是她,我还差点儿就认不出来了。
“你确定?”
“是她,虽然那时候她是头黑发,还戴着付眼镜,可我能认出来,就是她。”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3 18:04
墨年皱了皱眉头,上前一步,手指着白雪道:“您说的是,她?”
老太太顿了一下,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可没老到这地步,连个人都认不出来,夏医生是这位黄头发的小姐,就是这张脸,错不了。”
“吴妈,谢谢你,那你还记得,夏医生第一次上苗家,是什么时候?”他接过相片,又问道。
“这……”老太太的眼神在游移,咬着下唇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应该是九月底的时候,那是她第一次来,后来又隔了半个月左右,才来得密了些,有一阵子,天天都来。”
“您能回忆起具体是哪一天吗?”墨年又追问道。
“9……9月27号。”
“您肯定?”
老太太又想了一会儿,才点点头道:“就是那天,错不了,我记得那天是老太太大寿,太太和先生吩咐说不回来吃晚饭。夏医生就是在他们刚出门没多久来的,我还给他们打了电话,害他们急急忙忙往回赶。”
“9月27号?”墨年自言自语,回忆白雪父亲说过的话,白雪是在25号当天出的事,第二天醒过来……
“对!错不了,原本说好是25号来的,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来,太太打了几次电话都联系不上,当时还挺闹心的。”老太太这下子全回记起来了。“墨警官,您帮我们联系上夏医生了吗?她什么时候能来?”她期待的望着墨年,就仿佛他是根救命稻草般。
看着她,又望望床上的苗丽苗,墨年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苦涩道:“快了,就快了,等我们跟她联系好之后……”
“太好了,太好了。”老太太泪流满面,扑到床前,抚着苗苗的脸欣喜道:“苗苗呀!咱们可是遇上大贵人了,你就快要好起来了。”
墨年沉默的走上前去,俯身望着苗苗,脑中闪过她曾经天真烂漫的笑靥,耳边仿佛能听到她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墨年哥哥……墨年哥哥……
想要说些什么,可千言万语哽咽在嗓子眼就是吐不出来,手抚了抚她零乱的头发,所有的话,又吞了回去。
望着苗苗,墨年思绪又飘到了远在异地的我身上,苗苗与我的脸在交互重叠……
“救命……救命……”
一声声凄厉的尖叫声穿透浪涛的声音,冲击着我的鼓膜,让我突然打了个冷战,清醒了过来。触目所及是悬崖下的沙滩,距离大概有三四层楼那么高,这种俯瞰的感觉使我眩晕,尖叫声、哭喊声、呼救声……我分辨不出哪些是男人的?哪些是女人的?可我能听见婴孩的哭泣声,虽然我什么也看不见,我被什么人紧紧的搂在怀里,他(她)的身体遮挡了我的视线,我的鼻子快被压扁了,感觉呼吸困难……坠落……碰撞……声音……
再后来,发生了些什么我已经不再有意识,都是小静姐告知的。
当时眼看着我就要掉下悬崖,她怕自己拉不住,只能拼命的呼救。就在她以为一切都要完蛋的时候,我突然自己停了下来,没有再继续往前驶去,像块雕塑般定定的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小静姐不敢放松,试图一步步往回拉,幸运的是,来了一群孩子,在他们的帮助下,我们两人才得救。
当我好不容易从呆滞状态清醒过来时,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正注视着我,其中那双最大的,就是小静姐关切的眼眸。
“好了,小沁姐姐已经醒过来了,你们先自己玩去吧?等会儿我再去找你,琪琪。”
我听见小静姐的声音,紧接着一群大小不一的孩子欢呼的跑开去,两三个年龄大些的,仍回头多望我两眼。
“好些了么?”看着孩子们都跑开了,小静姐才抚了抚我的额头,问道。
“我……”
我正打算从床上坐起来,她又把我按住说道:“再休息会儿吧!这边有杯花茶,把它喝了,压压惊。”眼看我接过杯子,勉强喝下两口,她脸上又挂起了温存的笑容。“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了,有什么需要就喊我,知道了吗?”
望着她,我依然没有说话的欲望,乏力的点点头,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独自在小静姐的小房间里躺了一会儿,我突然感觉心神不宁,心脏莫名的加速跳动。隐隐约约听见教堂里传来说话声、笑声以及歌声,像是孩子们的。
“去吧!出去看看,一个人待着会发疯的。”
「可是那里有很多陌生人。」
“他们只是孩子,而且刚刚还救了你,该出去道谢的。”
显然,这一次,那个鼓动的声音占了上风,我已经厌倦再去回忆那些莫明其妙的东西,我要出去。
穿上大衣,当我好不容易坐回轮椅上时,已经过去了五分钟左右,气温又开始降下,我的手指活动有些僵硬起来。慢慢穿过门口,经过回廊,追逐声音,来到礼拜堂。
原来空荡荡的大堂,难得这么热闹,三五成群的孩子正在大声朗诵圣经,大些的孩子逐字逐字的念,年纪最小的好像只有三岁,也跟着念,像在学牙牙语似的。我环视大厅,寻找小静姐的身影,好不容易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发现了她,她的对面正坐着一个小女孩,脸红通通的,两人正不知在说些什么。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3 18:05
我朝她们过去,小静姐似有所觉般抬起头,冲我笑了笑,抬起只手,示意我先不要过去,于是我只好停了下来,朝那些正在朗读的孩子们转去,听着他们稚嫩的声音,感觉很有意思,不自觉的笑了。
我的出现让孩子们分了心,不时的偷偷斜眼看我,见我注意到他们了,又慌忙躲闪。
过了一会儿,小静姐终于来到我的身边,笑道:“不好意思,刚才正在听一个小女生倾诉她的成长烦恼。”
“告白?”
“是的,告白。”小静姐笑了起来,“过来,帮我个忙。”
接着她招呼我跟她往后堂去,两人抱了些纸张和蜡笔出来,孩子们一看见我们怀里的东西就乐了,兴高采烈的涌过来。小静姐笑着将东西交到两个年龄最大的孩子手里,在我惊讶的目光中,他们有次序的分发笔和纸到每一个孩子的手中,略数了一下,大概有十三四个左右。
“这些孩子都是当地鱼民的小孩,七八岁的孩子都到外面读书去了,再大些就出外打工,剩下来的,都是半大不大的,没人管。白天就帮着做些家务,或是到海边帮家里拾螺,等到大人们忙完了,他们才有些自己的活动时间。”小静姐望着这群孩子,像个母亲似地说道。
“所以,你就教他们画画、识字还有告白?”我颇感兴趣的望着孩子们,因为教堂里没有桌子,他们只好把排椅当桌子,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专心致志的涂涂写写。
“呵,你真以为这地方会有天主教徒啊?他们忙着挣钱养家糊口都顾不上,哪有闲情来这瞻仰上帝啊?这座教堂主要是做观光用,吸引游客,像这种季节,只有这些小萝卜会来玩。”
“小静姐,你真伟大。”我情不自禁感叹道。
她摇了摇头,“不是我伟大,是他们帮助了我,如果不是这些孩子,我恐怕没这么容易融入这里的生活,更不用说得到村民们的认可了。也是因为他们,我的生活才有了色彩,生命有了意义。”
“不管怎么说,你比我要坚强多了。”
“不说这些了,你……有没有什么要给我告白的?”
“啊?”
“呵,我只是猜测而已,之前在悬崖边上,看你的举止,就好像看见过去的自己一样,所以才会想,在你身上是不是也发生过一些事情,一些,让你无法忘记的伤痛。或许……”她瞥了一眼我的双腿。“跟你不能走路有关?”
“我不知道,不过……”于是我开始给她讲诉关于奶奶的记忆,她的死亡,像恶梦一般缠绕着我。可是,我的恶梦里不仅仅只有奶奶,还有另一些,奇怪的东西。
“这么说,你小时候的记忆都没有了?”听完我的故事,小静姐突然问道。
“嗯!”
“你的父母呢?也没有印象?”
“没有,奶奶从来不提他们,连相片都没有给我看过。”我苦笑道。
“那些幻觉,你说,会不会跟你的父母有关?或许,你自己刻意把它们封尘了?”
听她突然这么说,我愣住了……
“我不知道。”可我仍是没有勇气去回忆,那些,血淋淋的画面,我真的不希望这些恶梦与我的童年挂勾,但愿。
“你知道吗?有些记忆,是不能回避的,它就像宝藏一样埋伏在我们的身体里,嘲笑我们的脆弱。所以,为了那些爱我们的人们,我们要学会面对,跟它战斗。”
悲伤的望着小静姐,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温柔的抚着我的双腿说道:“知道当墨年把你带到我的面前时,我有多惊讶吗?”
我还是望着她,望着她的脸。
“让我惊讶的不是他的选择,而是他还是没有从壳里走出来,即使,我已经离开,并且过得很好,可他还是不能原谅自己。”
“为什么这么说?”
“给你说个故事吧……”
在小静姐轻柔的声音中,我仿佛陷入她的回忆漩涡中,一起悲伤,流泪……
小静姐的故事,发生在三年前,那时候的她,已经结束了流浪生活,回到B省,忙着准备做个幸福的女人。
她要结婚了,嫁给一个守候了她十年的男人,她是幸运的,当一个女人的背后,有个男人始终如一的爱着她,宠着她,那么,她是幸运的。
遗憾的是,这样的幸运很快被老天收回,将不幸安排在她的命运中。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3 18:05
那天傍晚,墨年加班还没有回来,两位老人旅游去了,不在家。墨小静与未婚夫熊涛两人买好了菜,准备给答应回家吃晚饭的墨年做顿好的。
厨房里正在炖汤的锅子已经冒出热气,熊涛在炒菜,水槽边的墨小静帮忙洗菜,两人有说有笑,温馨不已。
正在这时,悦耳的门铃响声了起来,两人对望一眼,墨小静将手上的水渍往未婚夫兜着的围裙一抹,跑出去开门。经过客厅时,还瞥了眼墙上的挂钟,笑道:“这个笨蛋,自己生日忘记就罢了,连钥匙都忘带,该打。”说着说着,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三个陌生男人,身材魁梧,一脸凶恶的表情,从衣着上感觉像是从小地方来的,身上带着一股狐臭,几天不洗澡的味道。
“你们找谁?”她想这些人一定是找错门了,但还是警惕的打量着他们。
“这是不是墨年刑警的家?”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问道,淫秽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墨小静。
“找错门了。”墨小静直觉他们来意不善,说完就要关门,可惜迟了,对方已经透过门缝瞅见挂在墙上的全家福,一把捂住她的嘴,闯进屋内。
“谁……”端着盆菜的熊涛正巧从厨房里走出来,看见被刀子横在脖子上的墨小静,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咣当一声,盆子掉落在地板上,摔成碎片,冒着热气的菜无辜的躺在那儿。
“不准叫!否则老子一刀下去。”捉住墨小静的家伙冲他威胁道,手中的刀子又紧了几分,贴在白嫩的脖子上。
熊涛不安的瞅着未婚妻,两手高举过头顶,强制稳定地说道:“想要什么东西尽管拿,千万不要伤人。”
那人冷冷地盯着他,一脸不屑的表情,熊涛开始感觉不妙了,这帮人看不上去不像是为了钱。
另外两个家伙正野蛮的踢开其它房门,朝里头探了探头,没一会儿就跑了出来。
“老大,那个王八蛋不在!”其中一个较矮的说道,一双绿豆眼在熊涛身上直转溜。
“干你娘,狗子,把那男的给我绑起来,老子不信,等不到他回来!”被唤作老大的家伙说道,矮个子二话不说,四处找绳子去了,没一会儿就把熊涛给绑了起来,看那手法,不像是个生手。
墨小静冷冷的注视着这一切,心焦不已,好不容易等到叫老大的松了手,忙喊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嘿!这娘们倒够呛的,老三,把你袜子给脱下来,堵住她的嘴。你说说,你们,有这么做客的嘛!啊?要脱鞋,知道不?省得人家说咱们乡巴佬不懂礼貌,脱罗,都给我脱罗,对!男的嘴里也塞,嘿……”男人笑咪了眼,眼睛不安份的打量着墨小静,视而不见她那双喷火的眼睛。
“老大,有吃的。”最脏最臭,被唤作老三的家伙指着厨房里刚做好的几盘菜说道。
“去!把它们弄出来,咱们一边吃一边等。对了!找找看,有没有酒?”
三个歹徒就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样,围在客厅的饭桌旁,翘起二郎腿,津津有味地吃起来。眼看着精心准备一下午的菜肴让这几个坏蛋享受,墨小静狠不能把他们生煎油炸蒸豆腐,可惜手脚都被绑着,嘴里还含着臭气熏天的袜子,什么也干不了。
熊涛担忧地望着墨小静,她的脖子上有道血痕,不知道痛不痛。
歹徒们喝光了墨小静特意准备的葡萄酒后还嫌不过瘾,又翻出墨老头子珍藏的好酒,像喝水似的一杯一杯往肚子里灌。酒喝多了,被唤做老大的家伙眼神更猥琐起来,色眯眯地盯着墨小静,大着舌头说道:“骚娘们儿,看什么看?不服气?不服气来啃老子呀!告诉你!老子今天就是来要你弟弟命的。他奶奶的,捉我弟弟,我今天他妈就玩他姐姐。”说着就朝墨小静扑了上去。
墨小静的眼中,第一次闪过恐惧的阴影,在她无声地哭号中,歹徒当着她未婚夫的面,无情地强暴了她。
熊涛急红了眼,猛地站了起来,背上背着笨重的凳子,撞向刚刚发泄完兽欲的混蛋。他的举动激恼了歹徒,不仅在他身上砍了几刀,甚至还让另两个歹徒轮奸墨小静。她几次昏厥过去,又醒了过来,忍受着身心的折磨,泪如雨下的望着爱她的那个男人,血像要从他身上流尽似的,淌了一地。
时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奄奄一息的墨小静恍惚听到电话铃声,当她勉强睁开眼睛时,迫不及待的望向自己的未婚夫。
熊涛此时因为流血过多,面色发青,处于生死边缘。
歹徒一把揪起墨小静的头发,把她嘴里的袜子取了出来,上面混着斑斑血迹,那是她咬伤自己舌头时流的血。
“臭婊子,接电话。”
墨小静像只狼似的瞪着歹徒,当话筒凑近嘴边时,嘶声叫喊道:“救命!救……”
歹徒没有给她喊第二声的机会,一巴掌狠狠地抽在她嘴上,另外两个家伙又上去补了两脚,踹得墨小静躺在地上吭都不吭一声为止。
话筒里传来墨年紧张的叫唤声,为首的歹徒冷笑,冲着电话筒说道:“姓墨的,听着,你姐姐被我玩了,你捉我弟弟,我他妈让你全家都不好过。”说完,砰!的一声拔起电话,整个往地上砸。
躺在地上装死的墨小静,趁着他们不注意,艰难地往仅差几步的窗边挪去,当歹徒们发现时,她已经翻身跃下,随之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声。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3 18:06
“不!”
是墨年,当时他就站在楼下,手机还贴在耳边,眼睁睁看着自己衣衫不整的姐姐从三楼跳下。他疯狂地伸出双臂,但还是来不及了。
墨小静的双腿粉碎性骨折,从此瘫痪。同时,也失去了她怀了一个多月的孩子,她甚至都还不知道他(她)的存在,就已经失去。
熊涛死了,三名歹徒被墨年在楼道击毙,他们是墨年在一周前,办的一桩毒品走私案中的歹徒,来寻仇的。
这件事让墨年悔恨终生,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将歹徒一网打尽,他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回家,他恨……让他悔恨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墨小静躺在医院里,几次自杀未遂,都被老父老母救了过来,亲人们一步不敢离她身边,眼看着她一天天瘦下去,不言不语,吃不下东西靠葡萄糖维系生命。
最后,在医生的建议下,他们请来了心理医生,在长达半年的心理治疗后,她终于解开心结,重新面对新的生活。
听着小静姐的叙述,我眼中的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掉,最后反倒是她安慰起我来。
“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虽然想起来心还会痛,但我已经可以独自面对它们。希望有一天,你也能同样勇敢面对属于你的过去。”
此时的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子里满是墨年。身为女人,我能够体会小静姐跳楼时的心情,可是墨年呢?他当时又是怎样?
我回忆起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回忆起他对我的好,无微不至的关怀和体贴,现在看来,恐怕是一种愧疚的移情作用吧?他要在我身上,弥补对小静姐的伤害,不是爱,这不是爱……
“在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不想让她担心,我忙笑道,正巧这时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一只手拿铅笔,另一只拽着张画纸朝我们跑来。
“安琪姐姐,安琪姐姐,快看我画的画。”稚气的童声犹如天籁般在空旷的教堂里回响,这时其他孩子也不甘寂寞的涌了上来,一双双希冀的眼睛望着小静姐。
我默默的坐在一旁,看着她应接不暇的狼狈样子,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突然,我脸色微变,痛感从大腿处传来,一个孩子无措地在我面前哇哇大哭着。前一刻,他不小心扑倒在我身上,当他好不容易爬起来时,圆睁着大眼,就哭了。
我顿时忘了身上的痛,上下打量起他的身体,怕是哪里摔痛了,结果找了半天,也没见着有受伤的迹象,可那孩子还在不停的哭,而且越哭越伤心。
“小沁……”我们周围的人全都安静下来,小静姐手指着我的大腿处,愣愣的唤道,我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天啊!我的腿,腿上正插着一支铅笔,想来是那孩子扑倒时,不小心弄上的,难怪我感觉痛了。
小静姐小心翼翼的帮我把它拔了出来,痛感让我眉头微皱,如此细小的动作还是让她捕捉到了,表情古怪的望着我,问道:“你会痛?”
我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但很快,我自己也愣住了,痛?我会痛?我的脚明明,怎么还会有感觉呢?
“这样呢?有感觉吗?”小静姐看似比我还紧张,一只手捏着我的腿,急切的望着我。
我很用心的去感觉,可惜,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反应,失落的摇了摇头,我冲她抱歉的笑了笑。
那种痛感,仿佛幻觉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在圣安娜天主教堂的生活,既愉快又轻松,在小静姐的身上,我学到了许多东西。
而这个时候的墨年,在离开吴妈的老宅子后,第二天一早,又坐上赶往昆明的火车。
十一月底的昆明,几乎感觉不到冬天的来临,阳光明媚,斑驳陆离的植被,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潮湿的味道。街道上满是络绎不绝的人流,行色匆匆的正装女人,捧着手机大声说话的年轻小伙,还有一个身穿棉大衣,低着头在大步行走的男人,这,就是墨年。
他的面容看上去很糟糕,胡须几天未刮,下巴毛糙糙的,头发也未梳理,油腻腻的东倒西歪,活像一坨坨黑色的爬虫。原本炯炯有神、目光如炬的眼睛,由于长途跋涉而显得委顿呆滞,蒙着一层阴影。
再次来到夏雪家楼下,墨年仰头注视着那扇紧闭的窗户,沉默了很久,才艰难的移动步子,往楼梯口走去。
他来到夏雪家门口,拍门,拍了好一会儿,突然听到开锁的声音,意外的盯着防盗门。
“你找谁?”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墨年这才恍然回头,正对上双惊疑的眼神。
“这户家里没人,你找谁?”女人穿着宽松舒适的衣服,怀里抱着个小小的娃儿,问道。
“啊!你好,我是来找一个保姆的,个子不高,说着一口上海方言,请问,您知道在哪儿能找到她吗?”
“喔!你说的是佩姐吧?她十天前就走了,人挺好的,主人家的后事都是她一个人操办,我怀孕那会儿,也麻烦了她不少,你找她有什么事吗?”女人仍是有些不放心,瞅着墨年的眼神多了一丝警惕。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3 18:06
“是这样的,关于夏雪女士的案子,我还需要向她了解些情况,所以……”
“呀!我想起来了,难怪瞅着你眼熟呢,你是上次那个警察吧?出事的时候,我正好从医院里回家,看见你站在车子旁边,哎哟!真是吓死人了。”
“是,是我。”
“佩姐的地址我有,她走的时候我让她留的,你等会儿。”女人这会儿放下心来,转身去拿地址,嘴里还喊着:“进来坐会儿吧,外头挺凉的,顺便帮我把门关上,我怕风把孩子吹坏了。”
“啊,好的。”墨年只好走了进去,一股乳奶的味道扑鼻而来,屋子里弥漫着亲子温情的味道,虽然似乎有些零乱。
“呀!不好意思,你瞧这乱的。”不一会儿,女人从房间里拿了本电话薄出来,看见墨年站在客厅,一脸尴尬的表情,这才意识到屋子里乱得连让客人坐的地方都没有,连忙歉意道。
墨年见她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拎着本小薄子,忙上前去接,嘴里又客气了两句,按着女人的指点翻至最后一页,果然看见上面记着一个地址,还有联系电话。
把它们记录下来后,墨年转念一想,又掏出那张白雪的相片,凑近年轻妈妈的眼前,问道:“还有件事要麻烦您一下,不知道,您有没有见过这张相片上的人?”
女人仔细的瞅了好一会儿,才略有迟疑的点点头道:“这张脸,有点印象,对了,好像就是她介绍佩姐来这工作的吧?我想起来了,这女孩子我只见过她一次,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了,倒是另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常来,佩姐对她也挺客气的。”
“另外一个女孩?”
“对啊,上次你们警察问话的时候,我不就说过了吗?后来佩姐说是她的亲戚什么的,你别说,也真怪,看她那身打扮,挺时髦的,脸上还化着妆,很有气质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跟佩姐沾上边的样子。”
“你还能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吗?”墨年感觉摸到了些什么,但还有些模糊。
“长相?眼睛大大的,鼻子不高,但挺翘的,嘴嘛……哎呀,你瞧瞧我,怎么说着说着想起夏静来?都死了一年的人,怎么就想着她了。”
“夏静?”墨年望着她,思绪却已经飞到老远的地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忙告辞匆匆走了出去,刚到楼梯口,就迫不及待的小跑起来。
过了大约四十多分钟左右,墨年又再次回到这栋楼,摁响了夏雪对户家的门铃。
再次看见墨年出现在门口的女主人有些莫名的望着他,还以为拉了什么东西?
“这个……”墨年上气不接下气的把本书递到她面前,翻开封面,指着上面的一张相片问道:“您刚才说见过的那个女孩,是不是她?”
疑惑的瞥了眼墨年,年轻妈妈还是仔细了看了看,随即点头道:“是她,难怪我说怎么这么有气质呢,原来是个小说家啊!”她笑道,没注意来访者面色大变,神情阴霾。
在接连探访了楼上楼下几户人家后,墨年已经可以确定,名叫温蒂的女孩曾在夏静出事前后的几个月里,来找过夏雪。夏静出事后,名叫佩姐的保姆开始来照顾夏雪的生活,之后,温蒂再没有出现过。见过单倪的人不多,除了对门的年轻妈妈外,还有一个高中生见过,而且她出现的时间都是在晚上。
为了得到进一步证实,墨年当晚再次踏上旅途,去找那个叫佩姐的上海保姆。
让人不解的是,上海保姆的地址不在上海,而是在B省,这难道仅仅是个巧合吗?
墨年马不停蹄的坐上开往B省的列车,当时已经是晚上十一时二十七分,手中捧着那本《自杀手册》,他突然想起今天还没给我打电话,可是因为时间太晚,只好做罢。正迟疑不决是否该看那本书时,手机上有短信息进来,是夏医生。
墨年最后一次跟夏医生联系是昨天傍晚,在出租车上发的短信。夏医生为他带来了两个消息,一个是,丁洁医生已经脱离了危险期,但仍在昏迷中。第二个是,单倪已经失踪几天,关于《自杀手册》的研究依然没有新的进展。
一则喜,一则忧,说不上好坏,关于单倪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去往流仓的路上,这仍是谜题。但至少,现在墨年已经知道,她跟夏家有直接的联系,甚至包括那个叫温蒂的女孩。
这次夏医生发来短信是在寻问墨年的情况,并且通知他,单倪的书很有可能带有渐进式隐性暗示,但是还没有找到触发的暗示点。她不确定是物体还是文字,而且毫无头绪,在没有找到确实的证据前,还不能通缉单倪。
夏医生发来的短信,让墨年联想到单倪的身份,一名心理医生,而且还认识温蒂,这是否意味着,她们很有可能是同学关系呢?如果这样的话,身为温蒂导师的夏医生,或许能帮忙查出一些资料。
墨年怀疑,单倪和温蒂之中,肯定有一个是夏静失踪的姐姐。
其实,早在一个多月前,夏雪自杀身亡的时候,警局就曾经联络过中国驻美大使馆,希望能联系上夏雪的前夫和养女,然而当时他们却收到另一个更让人震惊的消息。
早在一年半前,夏雪的前夫,美籍华人董建宁,因心脏病发,病死在自己家中。养女董可芹在一年后失踪,现仍旧下落不明。据董家的律师称,董可芹与养父的关系一般,并且喜欢旅行。在获得庞大遗产后,她提取了一大笔现金,并且将公司的业务委托给了职业经理人,现在很有可能环游世界去了。
墨年曾怀疑过,失踪的董可芹就是201室病案的凶手,但在旅鼠事件发生后,种种原因让他没能追查下去,现在,这个线索又被他找了出来。
在与夏医生通完短信后,墨年沉沉地睡去,连日来的奔波劳累使他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睁开眼睛时,已经是次日下午。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3 18:07
再过二十分钟,火车就要进站,抵达B省,简直洗漱后,墨年抓紧时间给我打了通电话。
这是我来到圣安娜天主教堂的第三天,清洁工作刚刚结束,小静姐带着她新的画作赶去码头,有位好心的村民答应帮她到市区去邮寄。
我一个人坐在教堂前排的座位上,两手握着小静姐送给我的十字架坠链,抬头与受难的耶稣遥遥相望。我注视着他的嘴、鼻子和眼睛,我似乎感觉到了他隐忍的心境,我想起在丹•;布朗的《达•;芬奇密码》中,对耶稣的诠释。里面曾提到,耶稣是个不具有神性的凡人,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
当然,耶稣的真实来历变成了千古谜团,无从考证。但对于我而言,与其相信他是个神人,我更宁愿接受人性的说法。我但愿他是个人,一个人如果能做到如此地步,本身就是一个奇迹,无需华丽的外袍,足以受世人敬仰。我在想,如果他是个平凡的男人,当他承受别人和自身的苦难时,是如何克服心理阴影的?他是否也会像我一样,受噩梦摧残,被幻象吞噬?
昨天晚上,我又做了那个梦,那个多年来一直在困扰着我的梦。我看见了她,那个小女孩,她坐在一堆人的身上,脸上、裙子上布满血迹。她孤零零的坐在黑夜里,冷风呼啸,触目所及,全是尸体,冰冷的尸体……
她张大嘴,想要喊叫,却被一阵风灌入,仿佛含了一口的血,铁锈般的味道。正当她彷徨无措时,突然从身侧传来细碎的声音,有人在呻吟,又像是在反复呼唤着一个名字,她像只受惊的兔子,朝声音传出的方向望去……
我猛然从梦中惊醒,眼睛神经质般地圆睁,盯着灰色的天花板,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可我不敢坐起,怕惊扰身边的小静姐,虽然从紊乱的呼吸声中,能感觉到她并没有熟睡。
回忆起梦中那张满脸是血的面孔,我的身体像风中地柳絮般瑟瑟发抖,虽然看不清那张脸,可我知道,他是个男人,是个令梦中女孩痛楚的男人,即便是在梦里,我也能感受到她发自内心的悲伤。
第二天一早,当太阳升起时,小静姐就把贴身的坠链送给了我。我知道,那是一位修女送给她的礼物,无私的修女教会她如何在与神父的对话中,寻求安慰。现在,小静姐又把这个方法交给了我,让我体会到内心的声音,平静的,无伤的,声音。
就在我正在与耶稣交流时,电话铃声突然骤响,我仿佛看见了耶稣在微笑,是的,他一定是听见了我内心的渴求,满足了我的愿望。除了墨年,还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来电呢?我是如此坚定不移的深信,电话是墨年打来的。
我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来到电话机前,心跳得极快,快到我的呼吸都要无法跟上。忐忑不安的拿起话筒,当墨年的声音如暖流般注入我的脑中,我甚至有落泪的冲动。可我很快想到了小静姐,想到她的故事,想到那关于爱与不爱的问题,千言万语都堵在嘴边,吐不出来。
墨年一如既往地嘘寒问暖,就像个老头似地絮絮叨叨,我一手捂住嘴,不时点点头,发出几个简单的发音,且当做回答,生怕多说几个字就会被他发现我在哭。
“小沁,你有在听吗?”才不过一分来钟,他很快意识到我的不对劲,紧张的问道。
“在听。”我尽可能让声音听起来清晰,不带鼻音。
“你没出什么事吧?”
“没。”泪流得更凶了,捂着嘴,艰难的回道。
“对了,我查到单倪与201室的命案有关,她很有可能认识当年治疗苗苗的心理医生。那个心理医生叫做温蒂,来自美国的交换生,我怀疑她就是夏静的姐姐,董可芹。她在夏静出事前,曾经出没过夏雪的家,而且也失踪了。单倪本身也很可疑,她那本《自杀手册》,带有暗示性,很有可能就是旅鼠的导火线。我已经让夏医生帮忙查她们的资料,应该很快就能有消息,噢!到站了,小沁,我现在在B省,马上就要下火车了,你自己要小心点儿。单倪会去流仓绝对不是偶然,你千万别去联系她啊!知道吗?”
我被一连串的消息给吓住了,尤其是有关单倪的,要我如何相信天使般善良的她,会是潘朵拉?《自杀手册》就是她的盒子,她的武器吗?天啊!她是我唯一的朋友啊!比亲人还亲的姐妹啊!
“小沁,小沁,你在听吗?我就要下车了,千万不要联系单倪,不要离开教堂,知道了吗?”电话那头传来墨年急切的声音,还有车站里嘈杂的声响。
我慌乱的点了点头,忽然意识到他看不见,忙说道:“你也要小心。”
“嗯!好好照顾自己,挂了。”
“再……见。”最后一个字没讲完,那头突然切断,瞪着手中的话筒,我微怔。
吱喽……
礼拜室传来开门的声音,小静姐离开时,大门是掩着的,恐怕是她回来了。
我放下电话,抹了把脸上的泪痕,往礼拜堂方向行去,快至大厅的时候,却听到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声音……
笃……笃……笃……
脚步声?这分明是高跟鞋踩踏地板的脆响,来者肯定不是当地村民,更不可能是小静姐,难道有游客来访?
我不自觉地加快速度,来到教室前排的廊道,朝门口方向望去,一眼,仅仅是一眼,我的脸色刷得惨白,整个人被电击中般,望着那个粉红色的身影。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3 18:08
“沁……”她朝我跑来,焦急的眼神,欣喜若狂的表情,眼中闪着激动的泪花。
望着她,我潜意识里提醒自己快逃,可我却动弹不能,身体僵立当场,眼睁睁看着她扑倒在我面前,环抱住我的身体。
“你在这里,你在这里,你让我找得好苦啊!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一个人,你怎么……”
“单……倪……”我怯懦的轻抚她红得炫目的卷发,“你……你怎么跑来了?”其实我想问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可我没敢问出口,我怕那层纸一旦捅破,很多东西就再也挽不回来。
“先别管这些,我们快走。”她猛地跳起来,推着我就想往外走去。
“走?去哪儿?”我死死捉住她的手,不安地问道。
“回家,我们回家。”她的情况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我能感觉到她的慌乱和紧张,似乎有些不对劲?我认识的单倪从来不会这个样子,她从容不迫,遇事冷静,脸上总挂着懒懒的笑容。
她到底,怎么了?
咔嚓……
锁孔转动的声音阻断了单倪的行动,几乎在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她以惊人的速度蹲下身去,但很快又像只兔子般跳起来。
“单倪,你干……”她疯狂的把我从轮椅上推倒,虽然身上厚实的衣物让我免去皮肉之苦,但整个人突然趴倒在冰冷的地上却也不令人愉快。我困难地翻转过身,仰卧在地上,恼怒的言语还没发泄完,她却整个人压在我身上,一手紧紧的捂住我的嘴,眼睛像见了鬼似的发直,盯住门口。
努力扭转头,我顺着她的视线,穿过二十几排长椅,朝门口望去。
由于视线被椅子遮挡,我们能看见的范围很有限,当木门好不容易被推开时,光线从门缝中一点点挤入,两只轮子碾过呈不规则形状的光照,缓缓滚入,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小静姐常穿的棉布鞋,鞋面上漂亮的手工绣花图案很快映入我的视线,她正朝里面进来。
“小沁,小沁?你在哪里?小沁……”
小静姐清脆的声音在空寂的大厅里回荡,像把刀子般一遍又一遍划破风声,传入耳中。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可我猜她一定是看见了我的轮椅,她连门都忘了要关,缓慢的朝圣台方向行来。我试图挣扎,或发出些什么声音示警,但比任何人都了解我的单倪先一步阻止了我。她的手心在冒冷汗,我愤怒的瞪着她的眼睛,可惜她也看都没有看我一眼,依然屏息注视着缝隙中的一切。
忽然,我在单倪的眼瞳中,看见一丝异彩闪过,我敏锐的感觉到她整个身体刹那间绷紧,活像个雕像,一动不动压在我身上。
黑色,如墨般的黑色,这是我在单倪眼瞳看见的东西。小静姐今天穿的是件米色大衣,双腿裹着的是七彩图案大披肩,她脚上的鞋子是绿面配蜡梅图案,哪里来的黑色?怎么会有黑色出现?
不知道是不是感染了单倪的惊惶,我心里也开始打起鼓来,视线再次转向椅缝……
“小沁?小沁!小……”小静姐的叫唤声哑然而止,正巧这时,我看见了,看见了那双黑色的球鞋,即便是沾上了灰沙,它看上去,依然黑得耀眼。
从鞋的尺码上看,这是双属于男人的脚,他的脚步一定很轻,否则我不可能听不到有人走入教堂,小静姐也不可能丝毫察觉不到有个男人就站在她的身后。我无法动弹,单倪没有要放松的意思,我们两人就这么静静的,躲在前排的椅子后面,听着沉闷的呜咽声,以及轮椅发出的咯吱声……
直至一切归于平静,我都没有看清楚那个人的长相,静止了,一切都停止了。就像电视机里播入慢镜头般,我看着小静姐的身体扑倒在地上,发出重重的闷响,她的脖子上,挂着一条红色的线,长长的线,滴落在地上,汇聚成一大滩血红。
我温热的泪从眼眶中无声滑落,渗入单倪的手心,与她湿辘辘的汗水交融,混入我的嘴中,咸咸的味道。这次,我没有昏厥过去,我的眼睛与小静姐的对视,我仿佛能从她睁大的眼瞳中看见自己的存在。她的嘴似乎轻微地张合了一下,她的面皮在抽搐,抽搐……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小静姐的眼睛,我看不见那一大滩触目惊心的鲜血,我也听不见那个男人渐进的脚步声。他或许发现了我们,或许没有,他手中握着把刀,刀刃上正在滴血,一点一滴,随着他步伐的节奏,晃动,滴落……他走到哪里,血珠子就滴到哪里……一滴……两滴……
当时单倪一定很害怕,可我无法感知,我就像个活死人,没有任何的知觉,甚至连泪都流不出来。她一定很绝望,我不知道她有多绝望,她也会畏惧玫瑰花般艳丽的鲜血和死亡吗?她当时在想些什么?当远处传来呼唤声时,当那些杂乱的脚步声进入听觉系统时,她有没有重见天日的感觉?
我没有听见村民们呼喊小静姐的声音,但在我模糊的记忆里,那双脚,穿着黑色球鞋的脚,突然停了下来。他似乎在犹豫,或者是在寻找,像猎犬追踪猎物的踪迹般,他的视线在教堂里的每一个角落游移,除了外面传入的若隐若现的呼叫声,礼堂里安静得恐怕连呼吸声都能听到。
最终,那双脚在呼喊声越来越清晰时,选择了大步狂奔,深重的脚步声瞬间消失在惨白的光线中,沙子为他隐匿了行踪。
两个男人走了进来,他们用蹩脚的普通话叫唤着小静姐,他们叫她——安琪修女,虽然她不是真的修女,但他们称她为安琪修女。
一大串活蹦乱跳的海蟹摔落在地上,刚爬起来,它们就张狂四窜,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贝类,哗啦啦撒了一地,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在这样的季节里,捕获海产是比较困难的事情,可他们把捕来的海鲜带来,要送给墨小静,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安琪修女有客人来访。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3 18:08
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摆在面前的,居然会是这样一个情景。他们蹲坐在小静姐的身体前,惶恐的叫唤起来,发音古怪的当地方言我听不懂,就算听得懂,当时我也一句没有听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仅仅是几分钟,又或许很漫长,他们终于抱起小静姐,慌里慌张的冲出教堂。
单倪没有马上从我身上爬起来,或许她需要时间适应,又或许她打算再观察一阵子,当她终于站起来时,打了个踉跄,勉强才稳住身体。当她看见我没有昏迷时,似乎很惊讶,她试着叫唤我的名字,又轻轻拍打我的脸颊,见我没有任何的反应后,并不打算再浪费时间,开始动手把我挪进轮椅中。
她一路推着我往坡道跑去,那是村民们为了方便小静姐特地用小石子铺整的路面,轮子在平滑的路面上快速滚动。我们来到了坡地,她四下张望几眼,远离码头,朝另一头走去,轮子陷入沙地,推不动她只好在前面拉,费尽全力拖动轮椅和我。
大概过了两分钟这样,她意识到这样下去是在浪费时间,将我藏入最近的一块岩石后面,她拔腿狂奔起来。
我坐在轮椅上,眼前发生的一切像老式电影般,从眼前流过,我就像没有思维的陶瓷娃娃,在冷风中静静的注视着。
单倪很快又跑了回来,她的身后跟着两个渔民,其中一个手中紧紧拽着一叠百元钞票。当他看见我时,将钞票飞快塞入口袋中,与另一个渔民一起,两人合力把我连人带椅抬了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转了个弯后,另一片海滩出现在我眼瞳中,密密麻麻数不清的渔船停靠在岸边。由于是中午,第一批出海的渔民已经将捕捞回来的海产脱手卖出,回到家中张罗午饭,几乎看不到几个人影。
他们把我安放在其中一艘渔船中,单倪坐在我的身边,一只手紧紧的环抱住我的身体,另一只手寻找可抓扶的地方。随着震耳欲聋的马达声起,渔船始出海岸,冷风伴着雨丝扑打我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飘起了飞雨。
望着雾蒙蒙的海面,我毫无知觉,就像曾经的苗苗一样,我连害怕的权利都被剥夺。
墨年一手握着电话,另一手提着简单的行李步下火车,刚下到站台就被一群身穿制服的民警团团围住。其中一个强行抢过手机,挂断,另外两个将他的两手反扭在背后,就像他过去对待犯人那样,拘捕了他。
墨年瞪眼望着手机,他还没来得及听我说完再见两字,就被捉住。
他们把他直接送往精神病专科医院,原先负责治疗墨年的韦医生已经被停职查办,他们给他换了个新的医师,一位一丝不苟的老医师。
“我要见夏医生,夏彤玲医生。”在不苟言笑的老医师为他进行完简单的诊断后,墨年平静的要求道,他从老医师的眼中看见了疑惑,他是正常的,他相信这位老医师应该也同样清楚。
“夏医生?”老医师慢腾腾的转过身,惊疑的注视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找她干什么?”
“我手机里的电话卡是夏医生的,麻烦您帮我联系她,她会为我解释清楚,请你,帮帮我。”墨年从未如此低声下气的请求过什么人,但这一次,为了我的安全,他屈服了。
老医师犹豫着,眼睛始终不理墨年的,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知道她的联系方式?”
“知道……”墨年迫不急待的报出手机号码,夏彤玲的号码闭着眼睛他也能倒背如流。
老医师将信将疑的拿起话筒,让他又逐字逐号的报了一遍,时间在他拔完最后一个号码后,静止了。
墨年定定的注视着他,从老医师的面部表情中,看不出任何的变化,很快的,他慢慢挂上话筒,慢条斯理的望着墨年,张嘴吐道:“关机。”
“关机?”墨年气馁的瘫在椅子上,目光无神的定在某个角落,他突然回想起,这些天来他们都是短信联系,有时候夏医生的确过了很久才回复消息。
就像是突然被雷电劈中般,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从墨年脑中闪过,他猛的抬起头,差点吓到正在观察他的老医师。
“麻烦您,再帮我打一通电话,我要联系一个人。”
老医师皱了皱眉,出于职业本能,他相信这个出逃的病人很清醒,思维清晰且具有条理性,可是从他过去的不良记录来看,很难做出正确的判断。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还是捉起了电话筒,示意病人报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听声音,对方也是个老头子了,老医师习惯性报出自己的姓名和身份,并且有礼貌的询问对方的。在得知对方的身份后,老医师惊讶的注视着墨年,将手中的话筒递给了他。
墨年感激地瞥了老医师一眼,匆促接过电话,利索的与对方交谈起来。
在听完仅三分钟的简短通话后,老医师终于收起了他惊愕的表情,苦笑道:“看样子,我算是被你拖上贼船了,如果你说的全是事实,B省恐怕要震三震。”
墨年也以苦笑对敬道:“我也希望这一切不是真的,还是等消息吧!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老医师沉默下来,转过身去泡了两杯热茶,将一杯递到客人的手中,两人面对面默默地喝着杯中的茶,各自若有所思的望着某处发呆。两人心里都很清楚,今天将会是很漫长的一天。
正在此时,B省公安局长办公室接到一通神秘的电话。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3 18:09
当我和单倪乘坐飞机抵达B省时,夜幕已经降临。
我们坐上一辆出租车,回到市区,面对着车窗外熟悉的街道和建筑,我依然无动于衷,即便是当我们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下车时,我也还是如此木然。
凛冽的风中,有个人守候在路边,他看见我们下车,忙扔掉手中的烟蒂迎了上来。
“来了?”
“都准备好了吗?”单倪望都没有望男人一眼,她正忙着整理我身上的衣服,帮我把风帽戴在头上挡风。
“都准备好了,正等着你们哪。”男人的三角眼匆匆瞥了我一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之色。
“那还等什么?过来帮忙啊!”单倪不耐烦的催促道,男人连忙上来推动轮椅,带头往一条小路行去。
这地方看上去不是郊区,像是市区中的某个村子,道路窄小,脏乱不堪,建筑物参差不齐,明显没有经过专门的规划管理。从村里人的穿着打扮上看,倒是人模人样的,带着城市人特有的气质。
驼背的男人领着我们七拐八弯,在那迷宫似的村子里走了将近十来分钟,好不容易才在一栋三层楼的房子前停下来。男人步履蹒跚地走上前去开门,那是扇铁门,红色的油料,打开时发出剌耳的轰响。
阶梯设计十分特别,不是普通人家的水泥阶梯,而是弄成斜坡式,正好方便轮子滚动。单倪没等男人,自己推着我往屋里走去,浓烈的硫磺味熏得人眼泪都要流出来。
“怎么回事,这味道?”单倪抱怨道。
“这……这是,刚装修,味道都没散出去,你看这……”男人两只手拧在了一起,三角眼不安的瞅着她说道:“要不,你们到楼上去?楼上那味没这里重。”
单倪将信将疑的瞥了他一眼,让他连人带车把我抱上楼去,刚刚进到他为我们准备好的房间,楼下突然传来叫唤声。
“麻子,是你回来伐?怎么连门都不关个?”
听上去是个女人的声音,嗓音沙哑,带着江苏一带口音,轰隆一声,恐怕是她把门给关了。
“佩姐,你回来啦?”单倪走出房间,倚在扶梯上向下望,大声的打招呼道。
“哎哟!大小姐,你回来了……”我听到女人快步跑上楼梯的声音,再后来,单倪悄然无声的把房间门关上,将我与外界隔绝。
再后来,单倪进来时,手中拿着个冒气的杯子,让我喝下去,我喝了,浓浓的牛奶味,温热滑润的直灌入胃里。
“睡一会儿吧?累了一整天了。”她接过杯子,动手帮我把外衣脱了下来,见我一动不动,又注视着我的眼睛好一会儿后,才轻叹了口气,把我挪到床上。“一脸的沙,等会儿,啊!”她跑出去大声唤道:“佩姐,佩姐……”
“诶,来了,来了,怎么了?”
“帮我拿盆热水和干净的毛巾进来。”
“哦,好的。”
敞开的门缝里传进些乱七八糟的声音,过了一阵子,单倪捧着水盆走了进来。房间里安静得噬人,单倪用热毛巾仔细地给我擦拭脸上的沙尘,我眼睛一眨不眨的坐在那里,任她摆布。擦着擦着,她突然抱着我大声的哭了起来,身体抖得像随时要碎掉。
“你不要这个样子,你要好起来,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她呜咽的声音时断时续,含糊不清,灌入我耳中,就仿佛珍珠链子断裂时,一颗颗珍珠掉落在瓷砖上的响声。“我知道你在怪我,我知道,但你要相信我,我不会害你,永远不会,不会,不会,永远不会……”
后面她又说了些什么,我都听不清了,声音越来越遥远,我的头越来越重,越来越沉,旋转,旋转……
“小沁,小沁,快来,帮我把蜡烛拿过来,快啊!快……”
谁在叫我?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么黑,啊!教堂,这里是教堂,小静姐正在前面,坐在轮椅上,手里拿着枝蜡烛,红色的,长长的蜡烛。她的脸在摇曳的烛光中变得有些模糊,映照得红红的脸,正冲着我微笑。
我低下头,看见裙摆下那双白嫩的小腿,我好奇的看着它们,好小好小的脚啊。
“小沁,快来呀!快把蜡烛拿过来……”
我抬起头,刚想说我没有她想要的蜡烛,却发现自己手中正抓着两支白色的蜡烛,于是我朝她欢喜的跑了过去。小静姐微笑的望着我,她手中蜡烛发出的光正在逐渐扩散,我离得越近,那红光所铺展的范围就越大。眼看我就要来到她的面前,却突然看见她身后那面墙上的耶稣受难像,它的眼睛,幽幽的注视着我。
我停了下来,就仿佛被施了魔法般,愣愣站在那里,望着小静姐的笑容渐渐消失,疑惑,惊讶。我的视线突然从她脸上移开,张大嘴巴,哑然尖叫,可无论我如何努力,都发不出声音来。
小静姐惊恐的顺着我的视线回过头去,终于,她看见了,看见耶稣从墙下爬起,手中握着把刀,慢慢向她靠近……当她发现这一切时,那把刀已经割破她的颈项,鲜血迫不急待的涌了出来,她双手捂着自己的脖子,痛苦地回头,眼中满是求助的神色。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3 18:10
“小静姐……”我冲了过去,幻化成耶稣形体的魔鬼在放肆的笑声中消失,当我赶至小静姐的身边时,她的眼眶中正流出泪痕般的两条血沟。
“救……救我……”她挣扎着伸出手,沾满血水的手,无助的向前,声音如蚊子般细小。
不!不!她不是在向我求助,她的眼瞳里没有我,谁?是谁?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惊惶的转过头去,却看见了她,她,是她,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她,正站在教堂门口,阳光投射在她身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我匆促站起,想要逮住她,突然感觉呼吸困难,像是被什么东西捂住嘴、鼻和眼,无法吸引。我奋力睁开眼,双手在空中挥动,透过那双沾满血的手指间,我看见自己手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烁。我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一滴滴腥红的血混入我眼中,世界瞬间染成红色,包括,我手中紧紧握着的十字架。
令人作呕的腥臭从口吞入腹中,我感觉呼吸吃力,身体在坠落,血红的世界正被黑暗吞噬……
“吓……”我张大嘴,大口的吸气吐气,眼前一片黑暗,当我好不容易适应时,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张大床上。我的手中似乎正紧握着什么,因为过于用力,锋利的棱角嵌进掌心的肉里,疼得发麻。
我慢腾腾地坐直起来,在黑暗中,大致看清楚掌心里的东西,原来是十字架,是小静姐昨天送给我的十字架。我轻轻的吐了口气,看样子,我又做恶梦了,而且还是个很长很长的连续剧。我先是梦到单倪到教堂来了,然后又看见小静姐被谋杀,接着我们逃跑,来到一个奇怪的地方,见到两个奇怪的老人,接着小静姐又被耶稣杀了……
我摇头苦笑,真是个没完没了的梦,习惯性向身侧望去,笑容瞬间即逝,我僵化在那里。
这不是教堂里的小房间,这张床也不是小静姐的床,不,不是梦?
我的视线移向门口,发现有灯光从门缝里透进来,这真的,不是梦。眼泪一下子滚落,我一边流泪,一边摸索轮椅,印象中,单倪把它放在床边,就像以前那样。
我很快坐进轮椅中,抚摸着缠上布条的把手,这还是小静姐亲自为我弄上去的,怕天凉,我的手抓在上面会受冻。
不是梦,不是梦……
这个念头在我脑海中疯狂重复,我的心脏也在为此而收缩,可我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一只手紧紧握着十字架坠链,另一手扭动门把手,听见外面有细微的声音传进来,我有些犹豫起来。
“快啊!你还在等什么?”
[不要去,外面很危险!]
“笨蛋!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快出去呀!”
[不……]
不让阻止我的声音继续,我断然将门打开,但潜意识里却很小心,尽可能不发出响声。我慢慢的滑出去,轮子悄无声息地在瓷砖地板上滚动,慢慢接近木制护栏,透过间隙往下望去……
“她一个人在房间里,不要紧吗?”苍老的男声从楼下传上来,我看见下面像是个大厅,简单的摆放着一套组合沙发和台大彩电,从我的视角只能看见这些东西,沙发上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单倪。
“没关系,给她吃了药,应该能睡到明天早上。”单倪有些心不在焉回道,手里像是正翻看什么。
“大小姐,这些东西要怎么处理比较好?”这时,一个驼背老妇,不!应该说,长得像巫婆一样的老女人走进我的视线。她说话的口音很古怪,像是漏风的那种,这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她就是墨年准备寻访的保姆,佩姐。
佩姐手腕里挂着一大团白色的布料,手中捧着一个大盒子,走到单倪的面前。
“这东西你们还留着,怎么不把它给烧了?”单倪抬起头,惊愕的站起身,接过纸盒子,慢慢的掀开纸盖……
虽然离得远,看不清楚,但那满盒子如红宝石般闪耀的光泽,令我有种熟悉的感觉。如果说,这个时候我还猜想不出它们是什么东西来,那么,当单倪将佩姐手中的白色连衣裙展开时,我已经百分之百确定它们是什么了。
“都烧了吧!”单倪手轻抚在柔软的面料上,像在做梦似地说道。
“烧啦?这么好的东西,烧啦太可惜啦!”
“没关系,都烧了吧!小静已经不在了,这些东西,留着也没什么用。对了,其它那些东西呢?都处理掉了没有?”
“处理了,处理了,我都处理好了。”这是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卑怯,可惜我看不清楚人长得什么样子,其实如果能再近一些,我应该就能认出他身上穿的衣服来,那是墨年的,十几天前,墨年送给一位拾荒人老人的衣服。
“怎么处理的?你该不会是又把它们拿去卖了吧?”单倪语气不善道。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3 18:11
“没……没有……”男人话还没讲完,就被佩姐接了过去。
“没事,他那狗窝被我一把火给烧了,假发、梯子……全烧成灰,你放心。”
“佩姐做事我当然放心,你不知道,这家伙,要不是看着他还有点用处,才不会找上他。这些天,他没欺负你吧?”
“没有,没有,麻子人还挺老实的。对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万一让那个家伙找上门,恐怕……”
“是啊,那家伙真是疯了,佩姐你不知道,他差一点儿连我也杀了。”
“什么?”
“他跟踪我,杀了教堂里的一个女人,如果当时不是正巧有人来了,估计我也没命了。”
“天啊!怎么会这样?”
后来他们又在絮絮叨叨地说了些话,可我再也听不进耳,仿佛又看见小静姐倒在地上的那一刻,感觉天悬地暗,两只手都在微微颤抖。
小沁……小沁……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小沁……小沁……
有人在叫我,谁在唱歌?谁在叫我?是谁?
我向长廊的另一侧望去,声音是从尽头的一扇紧闭的房门里传出来的,我突然想起了一个房间,有一个房间,我想把它打开,里面有人在唱歌。
想着想着,我朝它移去,慢慢地,悄悄地,滑过去……我试着推了一下房门,它一动不动,像是在嘲笑我的无能。歌声越来越嘹亮,就仿佛凑近我耳边在吟唱,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其中的一两句。
咬了咬牙,我扭动门把,它居然动了。
门打开了一条缝隙,我弄不清楚是有人从里面打开还是我推开的,总之我往里进去……房间里没有人,只有一张床,一张破旧的床。不!我必须更证,除了床之外,墙角还堆放着许多破烂玩艺。你们要原谅我,当时没有特别留意它们都是些什么东西,因为我被床上隆起的奇怪现象吸引住。
“被子下面是什么东西?”
[管它是什么东西,我们不想知道。]
“去,快去看看,是什么?”
[不!……]
我的大脑还在拔河,但我的手已经做出了决定,它掀开了那床军绿色的薄被,一颗披撒着黑色长发的头颅露了出来……然后是穿着一条白色长裙的躯体,然后是……然后是……
“啊!啊……啊……啊……”当我意识到躺在床上的正是一年前跳楼死去的夏静时,开始歇斯底里地狂啸,我不知道当时自己的声音有多恐怖,因为我没有意识,我只是在叫,尖叫。
当单倪等人冲上楼来时,就看见我坐在床前,一只手紧皮捏住棉被的一角,瞪着躺在床上的塑料模特儿叫喊。
“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单倪蹲下身,环抱住我瑟缩的身体,怒不可遏的逼视拾荒人道。
“哎哟!”佩姐大惊小怪地拍打麻子怪责道:“你怎么好这么恶心哟?这种事也做得出来?抱个假人在床上睡,你还……哎哟!”
“还不快把它弄走?我早就说过了,这些东西都要烧掉,不能留,你居然还……”单倪气得说不出话来,麻子一边躲闪一边抱着比他还高两个头的模特儿,飞窜下楼,晃眼看去,仿佛正抱着个女人悄失。
“这……不好意思伐,我没想到他会,他会这样。”佩姐不好意思地偷偷睨视单倪,缩起脑袋的样子,看上去又矮了几寸。
“佩姐,你要看好他啊!虽然说好这房子是给你们俩当报酬的,其实你心里也清楚,我这全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想着有个人陪你不会孤单。这人要实在不行,你把他扔出去得了。”
“算了,算了,我看他也怪可怜的,没什么大问题,我会看好他的。”
“您还是老样子,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老是为我们着想,结果连自己的老公孩子都走了。在那个女人的身边,你也总是尽心尽力去照顾她,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能看出来。我只是让你过去看着她罢了,谁知道反是累着你了。”
“唉,都过去的事还提它干什么?原以为你和小静找到了个好人家,谁知道又……”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把我推入另一个房间中,我又再次回到了床上,变成了个木头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3 18:12
“是啊!都过去了。”单倪像是在自言自语,望着我发愣。
“这孩子也怪可怜的,她到底怎么样了?”她们都在注视着我。
“越来越严重,都怪那个该死的警察,如果不是他,沁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单倪两手握着我的,愤恨道。
“没得救了吗?”
“我也没把握,刚开始的时候,还可以用药物控制,我还特意给她加大了剂量,谁知道又……又发生那档事来,我好不容易暗示成功,封闭了她的一段记忆,结果又被那个混蛋把她带走。现在,我真是拿她没办法了。”
“再催眠伐,你这么厉害,连你养母都能解决,这点问题还不简单?”
“那不一样,夏雪那是被我吓的,跳楼是迟早的事,只要看到那个东西,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她都会自杀。沁她,不一样,她现在这种情况已经把自己完全封闭,我找不到下暗示的那扇门。这就跟一个毫无弱点,心智健全,没有阴影的正常人一样,走的是两种极端。”
“她这样子,你们怎么走?恐怕连飞机都不让上。”
“没关系,手续我都已经办好了,假护照明天就能到手,我一定要把她带走不可。”她伸出手来摸着我冰凉的脸说道:“沁,我们离开这里吧!你会好起来的,只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就能好起来。”
佩姐看她这个样子,轻轻地叹了口气,悄悄退出房间,关上房门,寻麻子去了。
B省某高级住宅小区,几辆警车,呼啸着经过种植有两排法国梧桐的百米大道,左转五十米后,在一栋别墅前停下。车里跳下几名全副武装的警察,手里扛着枪,面目严肃地站成两排。
当物业公司的管理人员赶到时,他们已经闯入别墅内,只留下两个人到车库内,察看停放着的那辆红色迷你宝马。
谁也没见过这个阵式,路人甲乙丙丁连管闲事的胆量都没有,远远绕道而行。本来是跑来质问情况的物业人员,反倒被盘问起来,其实他们也是云里雾里的。一个高大的警察出来把他们唤进业主的屋内,豪华的客厅中央站着个四十岁左右的老警察,黑发中夹杂着遮不住的银丝,刚毅的面容不怒而威,任何人站在他身前,都会有种被压迫的感觉。
自称姓刘的老警察告诉他们,他们是B省公安局缉毒大队的,警方怀疑这里是毒贩子的老巢,希望他们能配合办案。
毒品走私啊!物业人员一听脸都绿了,早把搜查令这档事忘到一边天去了,人家问他们什么,他们就答什么。
“这栋房子的业主叫什么名字?”
“陈列宁,是个港商。”
“除了他之外,还有什么人出入过这里?”
“住着一个女人,后来又来了一个,我们也不太清楚。”
“有业主的联系方式吗?”
“有!有!有的。”
……
那个下午,对于小区的物业主管而言,简直就是一场恶梦,他们傻愣愣地坐在客厅,听见警方的人说没有找到毒品,刚要松口气,紧接着又被另一个消息吓得魂飞魄散。再后来,又来了辆车,下来几个人,说是刑警,要封锁现场,他们怀疑这里发生过凶杀案。
物业主管们的恶梦对于墨年与老医师而言,是这么的漫长。眼看着山边的太阳都快掉下去,才盼来消息,一个半小时后,一辆警车把墨年悄悄地带出精神病专科医院,朝市区方向疾驰。
当他们赶至公安厅时,几个B省的大人物都已经等候在那里,其中一位,就是墨年以前的上级领导,刘队长。至从墨小静出事后,墨年就从缉毒大队调任,成为普通刑警。刘队长与墨年的私交很好,两个人的关系亦师亦友,这一次,墨年就是越过自己的上级领导,寻求他的帮助。
刘队长亲自在办公楼前等待墨年,天已经完全黑下来,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他手里的烟没停过,脚下的烟蒂越积越多。他低着头,在阶梯前徘徊,思忖着该如何开口,这个任务还真是艰巨啊!
眼看车子缓缓驶进,他连忙堆起笑容迎上前去,肚子里暗自埋怨那些个老狐狸,抢功的时候倒是跑第一,遇上这种事就直接推到他身上来了。
“刘队长。”墨年刚一下车,就看见情同手足的刘队站在冷风中,笑容满面的望着他,可这笑容,怎么说呢?以他们多年的交情来看,这笑容里边恐怕大有文章。
“委屈你了。”刘队长重重地拍了拍墨年的膀臂,尽在不言中。
“怎么样?是不是发现什么新线索?局里怎么说?”一路上他都在琢磨着这件事,来接他的人没把话说清楚,弄得他一头雾水,直至看见刘队长,悬挂的心才算放下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