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0:16

  萧竹贤厉声道:“说到底,你只为了却你父亲愿望,然麻风婆一生之愿哪个帮她了却?一个女人若是没了容貌、家与儿女,她生不如死,谁能来替她讨回这许多来?”

  张发慈立即跪下,大哭起来。

  屋内,若君早已哭成泪人一般:今日终算得见亲生父亲,然亲生母亲至死也未能见上一面,更不晓她的音容与笑貌,心中由不得酸楚更甚。

  萧萧紧着一个一个劝,彼此终于渐渐止住悲声。若君跪在床前哽咽道:“娘看在女儿面上见我父亲一面罢。”麻风婆将若君搂到怀里,脸转向里边,好半晌方咬牙切齿道:“他不欠我什么,让他走罢。”

  老张亮泣道:“玉婵我只想真切地看你一眼。”

  麻风婆冷笑道:“玉婵已死多年了,你到哪里见她?你快走罢,到阴曹地府去见她,让她在那里为你再设一赌局。”

  老张亮闻言好似万刀剐心,身子一歪倒了下去。众人想去扶他,萧竹贤低喝一声:“别动他,让他在这冻死也好,省得人家不见他,他还死乞白赖地央求。”将铁枝兄弟三人并萧萧一齐带走,只留下张发慈一人。

  张发慈道:“求大人留步,为小人做主”。

  萧竹贤理也不理,径直走了。

  屋内死一般寂静,只剩若君小声啜泣。屋外寒风鬼嘶狼嚎一般。

  麻风婆长叹一声,挪动身体幽幽道:“你且起来进屋罢,倒让人家看笑话。”听张亮未应,起身走出屋,见张亮早躺身在地,伸手去拉,不由吓了一跳,张亮那右边袍袖空洞无臂。张发慈赶紧道:“我妹丢失后,我父出来找过几次,回家便自残右臂,誓不再赌。我娘去世时,父亲将那条残臂随母亲一同葬了。”

  麻风婆用手指点着张亮,嘴唇哆嗦了半晌也未说出话来。若君与哥哥张发慈忙将父亲连拉带抱扶进屋内,麻风婆就用那只空袍袖捂住嘴‘呜呜’哭起来。

  萧竹贤刚至睡熟突听得有人‘啪啪’地打门,披上袍子问道:“哪一位?”银枝道:“萧叔西院起火了。”

  萧竹贤吃一惊,用力蹬上靴子,急忙开门,先对铁枝玉枝道:“仔细看管要犯。”自家忙张罗人救火去。及至来到院中,那火已烧高,噼里啪啦乱响,正经一座火山,烤得脸热辣难受。萧竹贤大声道:“西院无人居住,如何起火?”

  徐老四泼了几盆水,火势丝毫未减,不由哭道:“老四该死,没有看顾好张爷和大小姐喜房。”

  又听张发慈人哭喊道:“大人我父亲和玉婵姨都不见了。”

  萧竹贤闻言心下顿时释然,望着被风卷动的大火,喃喃道:“如此便彻底了结啦,也罢,让他们俩回到从前,重新开始。”

  玉枝倚着柱子向外张望,忽然一阵阴风吹来,噗地蜡烛灭了。心下着慌,怕那万俟胜龙趁机溜走,紧着摸回那屋门口。

  但听一女人道:“多谢公子昨日救我麻风婆一命,老身去了,来世再报您的恩情。”玉枝圆睁神目看去,见一位美丽夫人手拉着一位英武汉子款款给自己施礼,依稀看出是麻风婆和张亮,即忙还礼道:“你们如何这样匆忙?且等萧叔回来再走不迟。”夫人微笑道:“天快亮了,我们无处藏身,只好草草告别,我知那萧知县必会善待君儿,我也再无牵挂,那边还有人在等。”言罢倏地闪身不见了。

  万俟胜龙在屋里胡敲一气道:“你这臭小子,把蜡烛弄灭,自说自道,着了魔?撞了鬼?”

  玉枝笑道:“我是看见鬼了,你再不闭嘴,让他来带你走便了。”

  万俟胜龙倒真的禁声不语。

  天大亮时,萧竹贤吩咐铁枝、银枝押了昝雄、黑蛟龙、玉蛟龙三人往安道县衙赴罪。临行之时,萧竹贤回头对若君及张发慈道:“好生请人超度他们俩,余事回头再论,倘遇不测,可速禀本县,我自当与你做主。”若君感激道:“幸亏萧大人在此,小女免遭劫贼黑手,小女定会登府拜谢!”萧竹贤高兴道:“如此甚好,请姑娘千万珍重!”萧竹贤又安抚了张发慈一番,便与萧萧、玉枝同车而去。

  三人起始尚在谈论麻风婆和张亮,颇多感慨,及至后程各不言语。行至云聚客栈时,驾辕马突地暴躁起来,萧萧即忙掀开布帘往外看,见老李正冲这方招手,叫声:“停了”,老李跑拢来,执住马缰道:“可算等到了。”萧竹贤正朦胧间,听得动静坐起身来,问:“何事?”老李道:“昨日有两位高客自陈大侠处来,一位名叫蒋吉,另一位叫孟荣,昨夜就在这儿宿了,专等梅公子。”萧竹贤道:“你没见他俩过去?”老李道:“见着了,过去一个时辰多。二公子也见了两位高客,言道:四公子不必进城,在此下车随蒋吉、孟荣先去办事,他将此处事情办妥再去。”

  萧竹贤冲玉枝点点头,玉枝跳下车与萧竹贤和萧萧道别。萧萧有些不舍道:“甚么事这样急?连回府喝盏茶工夫都没。”玉枝笑道:“想必有些情急,不则也不会在这里等,后会有期。”萧竹贤见玉枝那身衣袍有些单薄,便将大氅解下送与他,玉枝不喜与人客套,连忙推开,施礼而别。

  萧竹贤进得县衙立即命衙役升堂,先将受伤狱卒提来,几番审问,狱卒方道明:那夜当值醉酒,被一蒙面女人劫走昝雄之实。萧竹贤勉强忍住怒气问道:“何人将李龙杀死?”狱卒答道:“蒙面女人劫了昝雄回头对李龙道‘老身是黑风寨主,你们当值吃酒,小心小命’。小的那时已站立不住,李龙稍清醒些,因恐大人重责,哭了一阵,用刀自尽。我怕家中老小无人养护,没有一起去,只用刀割伤自己,权做被劫贼所伤,不料却被大人识破``````。”萧竹贤大怒:“该死奴才!倘被劫贼所伤倒可愿谅,见失了要犯,不迅疾报知本县,兀自想方逃避罪责,殊是可恨!”令差人重打五十大板、押入大牢。李龙畏罪自行了断,不再追究。

  复提审玉蛟龙、黑蛟龙二人,问道:“因何起歹心暗算麻风婆、逼婚若君姑娘?”玉蛟龙道:“昝雄的妻兄托我等将昝雄从狱中弄出,许以重金酬谢。我等来此迟了一步,人已被黑风寨的人救走。赛老大问明昝雄妻兄:昝雄与黑风寨并无来往,知事情蹊跷,又恐失了那份酬金,便赶往黑风寨。后见若君貌美,便欲收她,无奈麻风婆与若君坚辞不允。老大只好动粗,用米粒打倒麻风婆,逼若君成婚,若不然,杀了麻风婆、烧了黑风寨。正当第二天成婚,不想大人驾到``````不过,此事也怪大人。”

  “此话怎讲?”萧竹贤微笑问。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0:17

  玉蛟龙又磕了个头道:“试想,若大人与别的官家一般,只把昝家的银两一收,略做周旋,便不会枝生这些过节。要怪大人是个清明廉洁的好官。”

  萧竹贤哈哈大笑:“你这泼才长就一张好嘴却偏生不走正道,活脱脱一个马屁精,掌嘴十个!”

  玉蛟龙忙求饶不迭。黑蛟龙大声道:“三弟也太不讲义气了罢,把老大给供出来,算什么兄弟?”玉蛟龙道“你懂什么?休多嘴,老大将你抛下,你只余一条腿还充好汉?”

  萧竹贤一拍惊堂木,厉声道:“此乃公堂,非斗嘴之所,尔等虽未实施劫狱,并非尔等醒悟自主放弃,而是因他故劫狱不成;且尔等在黑风寨以强凌弱、逼迫无辜,阻挠本县办案,危害本县的差人,罪过不轻,先收押大牢。”

  玉蛟龙赶忙磕头道:“大人既收方某在牢,就请大人解了方某的穴道,方某感谢不尽。”

  萧竹贤冷笑道:“你那穴道乃无尘大师独门功法所闭,何人能解?倘若乱为,只怕气血倒流、经脉断裂,到那时神仙也难救。”

  玉蛟龙暗暗吃惊“怪道我越是用气冲穴身上越感不适,原来这姓梅的下了狠手,别让我玉蛟龙走脱,出去定闹你个天翻地覆,梅公子你仔细了。”他脸上隐现一丝狡黠和恶毒。

  梅玉枝进得‘云聚客栈’,早有掌柜将他引到楼上一屋内。蒋吉、孟荣端量玉枝笑道:“模样虽有变化,还能认得出。”玉枝与二位叔叔见礼,大家彼此寒暄一番,玉枝问道:“不知叔叔因何来此。”蒋吉道:“此事已与铜枝已讲道一回,大概如此:前几日,我与孟兄去曹州,路过一山叫‘白螟山’,山上聚一伙强人,为首那位大王三十开外,白面黑须,头戴银盔、身披银甲,手持银枪,声言自己是梅金枝。”

  玉枝闻言即忙跳起道:“此事如何能真?大哥已去十年,且有一位胡炳秋将军亲见大哥惨死于敌阵之中,此事``````若大哥未亡,断不会舍弃红英姐,有家不回,占山为寇。此事决然有差。”

  孟荣接住:“我俩也不甚相信,单那杆梨花百錾银枪我是认得的,正是大爷赠与大公子之物,那人模样也与大公子酷似。我故意与他走了三招,他所用招法也是‘梅家枪法’,只那声音不怎么象,十年不见了,声音有变也是可能。”

  “后来如何?”玉枝有些将信将疑道。

  “接下来,我心想:若是大公子,定然认得我俩,怎会与我动手?若不是,天下竟有这等巧事,人长得象,又用同一杆枪?莫若我报上家门观他如何反应。待我说出陈南岭与陈红英名讳来,那人拨转马头即走,我俩随后追赶,无奈不熟山路,况又是黄昏时分,被他走脱。”

  玉枝早已呆若木鸡。半晌方回过神来,道:“二哥怎样说?”

  蒋吉道:“二公子也不太相信,让我俩等着你一起先行一步。”

  玉枝立刻站立起来道:“如此,何不趁早赶去?”

  孟荣笑道:“天色已晚,明早再走也不迟。”

  玉枝叹口气,复又坐下来,道:“此事红英姐可知?”

  蒋吉吓了一跳:“我的四公子这样一件云来雾去的巧合之事,怎敢告诉小姐?怎样告诉小姐?倘真是大公子如何是好,倘不是大公子又如何是好。小姐近几年才有了笑模样,经不起半点风吹草动。”蒋吉呷了一口茶,道:“此事我俩只告诉了二爷,他吩咐我俩去你们庄上偷偷请二公子出来一趟。”玉枝点头问道:“此处距白螟山有多远?”孟荣道:“此去西行过一个县,在曹州地界。”三人叙谈了片刻,吃了酒饭各自安寝。

  第二日清早,蒋、孟二人因要赶路,草草洗漱罢,来叫玉枝起身。见隔壁屋内似无人住过一般,玉枝早不知去向。蒋吉谓孟荣道:“孟兄这小子连夜走了。”赶忙下得楼来,付了银两,骑马向西便追。

  直赶至晌午也未见玉枝的踪影,二人俱信:玉枝必是走错路,因玉枝徒步而行,怎及马快?只是未到螟山先失了一位这如何是好,二人后悔不迭:当与他同处一屋才好。蒋吉对孟荣道:“前边有家客栈,莫若你先住下等他,我再返回查找一番,寻没寻着都在那客栈与你再见。”

  孟荣道:“只好如此”

  蒋吉仍按原路回去,放缓马速细细寻摸。走回大半程也未踪影,算计时间与距离,若他在这条路上此时早该遇着,显见他择了另一条道,无奈之下蒋吉只好先回客栈。

  玉枝行至半路,忽见前方有一条河,河水并未封冻,然河上却无有桥梁可供过往。玉枝心道:“这算什么路?难道人们冬时尚要涉水而过?”

  忽听有人大声道:“将军莫慌急,我来渡你”,玉枝打量四下无人,只有一艄公撑一独木舟向这边急速行来,料想是艄公在与自家搭话,立刻道:“敢问老丈所称将军何在?”艄公哈哈笑道:“你倒来问我,真是有趣。”语音未落,已将舟划至玉枝脚下,玉枝见那独木舟乃一大圆木,稍一动便晃个不住,实在不便站立,若落到水中断不是闹着玩。遂道:“老丈这舟也能渡人?”

  艄公道:“舟虽小可渡众生”,但听身后有人接住道:“心虽大只容一人”,当真是珠声玉音。玉枝惊愕回头,见一美丽少女玉面似姣月,凤目若朗星,朱唇丰腴欲滴,黛眉好似弯剑,行至玉枝身旁,玉臂轻舒,挽住玉枝翩然上舟,素袍飘飘恰似仙子凌波,眉宇间却隐含一丝哀怨。玉枝茫然无措。

  转瞬,那舟儿即到对岸,艄公用篙一挑,玉枝飞身上岸,未及言谢,艄公已撑舟而去,兀自唱道:“舟渡人,人渡河,渡河如渡人。”玉枝心下大乱:“何处听得此歌?如此耳熟,那少女也似常见。”急回头去寻,女子已然不见,顿感怅然若失,直如将一颗滚烫之心抛进了冰水一般。彷徨间,微觉手中攥住一物,将眼来看,原是块石牌,雕刻精美,中间有四个篆字:天河玉女。玉枝不觉‘哎呀’一声:原来是她。然,仔细用心去想,并不知在何处相见过。或许她还能回来?便痴傻地去等,直等到冬阳西下也未那少女身影,遂叹口气,动了动那僵硬四肢,才觉知自家竟站在河里,慌忙走回岸,把那石牌仔细放进怀里,继续西行。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0:18

  行里余,玉枝见那脚下枯草没过膝盖,早已无路,回头望去,来时路也已被枯草掩住,恐自家必是走叉了,拔足往回。却寻不得原来路径,那条河也不见了。怎会如此?玉枝大声喊道:“我是在做梦罢,是否有人在此?叫醒我,我还要赶路,我这有礼了!”语音向四周散去,只见一盏昏黄罩灯向这方飘来。到得近前,玉枝看清来者是位老翁,高帽乌袍,一脸和气,老翁笑吟吟道:“我乃此处地公,但不知上仙因何到此?”玉枝不晓地公所言,只好请教道:“请问老公公此地何处?因何称呼我为上仙?”地公笑道:“此地名唤‘绝情坡’,有情人若打此坡过去,吃下那忘情酒,当即恩断情绝,成为陌路之人;无情人走过此坡,心如枯草,一世孤独。公子浑身灵光隐现,自非地界人物,当为上仙才是。此处凶情恶义,还望上仙早些回头去罢。”

  玉枝将信将疑:我何时成仙?地公莫非在消遣我?因惦记白螟山之行,玉枝遂向地公作揖道:“请问地公白螟山在何处?”地公道:“螟山相去不远,但需另一人告诉你,那人就在河边柳树下。”地公言罢提灯闪闪忽忽地走了。

  玉枝依言走过去,果又见一条河,比先前那条河又不同:河流湍急,浪花四溅。玉枝甚感恐惧,便沿岸边走。借着星光可见河边一棵大树下端坐一人。玉枝仗胆走拢去,那人年若四十,手持长笛,长发披肩,玉面清瘦,黑髯疏朗。听有人走来,即将长笛凑近嘴,呜呜咽咽吹将起来。玉枝心道:“这人却怪,我不来他不吹,既然吹,音律又不甚动听”只得暂且忍耐。那人一曲吹罢,睁开眼睛道:“你是何人?为甚偷听我吹笛?”玉枝紧忙道:“我本是一过路人,特向你打听归去道路,不是有心偷听。”那人望住河水却不指明道路,只顾幽幽地道:“人生如河水,远山不动水自长流,年华若早逝,岁月必将尽。”玉枝听了心里颇有感受,不由感激道:“多谢高人指点,我当铭记。”那人点点头,兀自横笛而吹,玉枝有些着急,但闻那笛声伴着流水声与方才不同,激越清扬,仔细听进去,尚有一丝苍凉和无奈。

  忽听有人低声道:“混帐小子,缘何元神出窍?”玉枝听得是师父之音,不由大喜道:“师父来得正好,弟子因贪图赶路,迷了道,尚望师父指点。”因将方才所遇讲述一遍,问道:“但不知那河为甚转瞬不见,而这条河又如此不同。”

  无尘大师面无表情,道:“难道你不记得天河有上天河与下天河之分?”玉枝疑惑地摇摇头,大师道:“遇事不可莽来,慎而动之,不然,枉费为师一片心思。”玉枝深深施礼道:“请师父责罚”。无尘将玉枝提起道:“还不速速归位”言罢在玉枝后背一拍,玉枝便飘飘悠悠向前一扑,哎呀一声。立刻有人道:“我的爷你可算睡醒了,也不怕冻出毛病来。”

  玉枝睁开眼睛,见是蒋、孟二人,不好意思笑道:“昨夜走得匆忙未及告知二位,多多包涵。”蒋吉道:“这不算什么,你怎地在此睡下了?”玉枝略一犹疑,喃喃道:“我也不知选这条路对不对,四下又无人可打听,走得困乏了便倚住这棵大树歇息,不想就迷迷糊糊睡了,幸亏二位来得快,不然我醒来还需找人打听路。”心念一动,想及梦中之事,不觉一阵恍惚,环顾四周,既无河水、艄公、吹笛人,也无师父,更不必说天河玉女。

  蒋吉问道:“四公子手中拿块石头做什么?”玉枝这才发现自家手中确有一块掌心大石头,忙合掌握住,笑道:“拿块石头在外睡觉,魂儿走不丢。”二人都笑了。

  天色将晚,孟荣道:“快些走罢,到前边找店住。”

  三人合乘两匹马,直赶出三十余里方寻得一家小客栈。蒋吉回头对玉枝道:“今夜与我同睡一屋,不然走脱了又要苦找。”玉枝低头笑了。

  开了房门,店掌柜拿出些酒肉、馒头,三人草草用罢,孟荣问掌柜道:“有马匹卖?”掌柜道:“三位是马贩子?”蒋吉笑道:“你好眼力,一眼看出。”掌柜道:“倒有一匹,只怕三位相不中。”孟荣道:“好与不好,明早看看便知。”

  次日一大早,掌柜将马匹清洗一遍,昨夜已喂了上好饲料,那马也有了精神。孟荣掰开马嘴,又抓起马蹄看了一遍,虽是匹老马,倒还可乘骑,便道:“我买了”

  三人各乘一匹马向西而去。

  到得曹州地界,又经两大镇子,前面便是白螟山。那山果然险峻,山高林密,杂草丛生,绵延数十里,正是山贼出没的好地脚。蒋吉道:“我等是否要等二公子一起上山?”玉枝一心想见识一下那人,便道:“不定非要撕杀不可,再说我等先摸清路径也是好的,还怕二哥怪罪么。”蒋吉点头道:“就依你,只是我等这般去,恐那人认得,不肯露面,倒不如你我扮成商人模样,或许他会显出真容也说不定。”孟荣、玉枝齐声赞同,就近雇了辆马车,买了些布匹、油盐之类东西将车装满,三人也换上华丽棉袍,藏起刀剑,稳稳当当向白螟山行进。

  此时已近晌午,阳光明亮,照得人懒洋洋,骡马走得也不欢畅,好似已行走百十里路困顿了一样。

  玉枝眼尖,见前方有一辆马车停在路边,有一男人正向这边张望。待走近些,只听那男人对车里恭敬道:“少奶奶,这下好了,有人做伴过白螟山,不必害怕。”玉枝行在最前,对那男人道:“你们也要过山么?”那人笑道:“正是正是,因听说此山有强人出没,我家少奶奶不敢前行。”玉枝道:“无须害怕,我等也要打此山过。”那辆车轿帘掀开一角,一丫鬟压低嗓音道:“张虎少奶奶说我们不识这帮人,莫上当,别再未落虎口,先入狼窝。”玉枝不觉有些生气,将头转向一边,不再搭理那男人,只待蒋吉二人上来。

  蒋吉上前来道:“少爷我们过了白螟山用饭,还是现时用晌饭?”玉枝沉吟未语,孟荣道:“少爷方吃过早饭不一刻,此刻想也吃不得东西,还是先过山要紧。”玉枝点头道:“使得”。蒋吉骑马先行,玉枝居中,孟荣赶着车随后。

  张虎冲玉枝笑笑,道:“这位少爷莫生气,我家少奶奶是个仔细人,请别见怪。”言罢赶紧松了车闸紧随而来。

  进得茫茫白螟山,只觉进了深山老林一般。山路两边荆棘密布,高树耸立,更兼山风阵阵,松涛滚滚,令人不觉有些胆寒。玉枝闪目向后看一眼,张虎神闲悠悠地赶着马车,跟在孟荣身后。六七匹马踏行在碎石路上,啪啪乱响。

  走了近一个时辰,蒋吉将马慢下来与玉枝并肩而行,低声道:“少爷快到那地方了。”玉枝心下一阵乱跳,不知是喜还是忧。一行人又向前走了一阵子,山上仍无动静。蒋吉有些纳罕道:“难道这帮人从此便金盆洗手,不做强人了?”

  再过一山嘴便可出白螟山,从山口已可看到外边景色,远处村镇上方袅袅升起炊烟。蒋吉暗道:“这一趟怕是要白走了。”张虎在后笑道:“快出山啦,平安大吉。”随即扬手甩出两计响鞭,吓得蒋吉三人与玉枝胯下马一齐翘棱起耳朵。蒋吉回头看孟荣,孟荣苦笑一下。

  忽然,玉枝叫道:“前边有人拦路!”

  蒋吉孟荣闻听,将眼去看,果见一条大汉立马横刀挡在山口处,身后有四、五个喽罗兵。蒋吉心道:“这伙山贼怎会在此处打抢?”转念一想,是了,走到这个地界已快出山了,大凡过客皆松下一口气,失去戒心,山贼正好杀个措手不及。但这位山贼却并非那日遇见那一位,此人身材长大,满脸胡子,也没有披挂盔甲。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0:18

  当下山贼放马过来,大喝道:“‘黑虎’在此,若要活命,撂下车马。”

  蒋吉探手自马鞍桥上摘下一把单刀,将衣袍略一掖,道声:“我先上!”纵马与大汉撕杀开来。那大汉力大刀沉,蒋吉虽然勇猛,无奈单刀难敌长刃,看看落败,孟荣去马车后解了坐骑,飞身上去,谓玉枝道:“仔细车上贵金东西”,舞刀杀上。

  山道本不宽,三匹马怎掉转得开?长刀竟不能痛快地施展。蒋吉与孟荣前后夹击,大汉疲于应付,无暇出招。蒋、孟二人只将那大汉缠住,并不痛下杀手,指望能将那施银枪的山大王引出。但任凭苦斗,山上并无任何动静。无奈之下,蒋吉使个眼色,孟荣使一招“劈山开路”,大汉刚刚躲过,见蒋吉单刀又到,忙用刀柄来架,岂料蒋吉使的是虚招,刀至中途忽然收回,此时大汉中路门户洞开,蒋吉怎能怠慢放过?手略一按马鞍、身子一荡、右脚闪电般铲出,大汉变招不及,正好铲中胸口,叫一声“痛死了”跌落马下。喽兵见大王被伤,发一声喊跑回山去。

  蒋吉下马、用刀逼住那大汉,孟荣去车上取来绳索将他捆了,丢在路边。蒋吉用手一拍张虎,笑道:“你们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张虎惊愣一下,连忙施礼谢道:“多谢三位一路相护,只是我家少奶奶尚未答谢三位呢。”一撩车轿帘子,自车上下来一位少妇人,两手别在身后,微微笑道:“敢问三位高姓大名?要去何处?”孟荣略感愕然,问道:“此处已太平,你等自当速速离去才是,大家既然萍水相逢,何必定要知道我等三位姓名?”少妇人娇笑一声道:“奴家突然改变注意,要在此处等一个人,三位若有兴致不妨一同留下。”

  玉枝奇道:“你们却为何要在此等人?倘山上再下来几位武艺更强之贼,谁顾得你等?”

  少妇人瞟了玉枝一眼,道:“你这位小哥倒会体贴人,山贼来了奴家自有办法应付,你若有意,我车上备有上好酒菜,与奴家吃几杯如何?”

  玉枝闻言涨红了脸。蒋吉听那话不是正路,便不冷不热地道:“你这妇人休来逗弄我家公子,再不是你与那山贼是一家儿罢?”那女人笑道:“这位大哥怎样称呼?如何能看出奴家的来路?”蒋吉道:“这样说来,你当真是这山上贼人了。”女人将背在身后两把柳叶刀亮出来,冷下脸来:“我这里也懒怠与你等斗嘴,实不相瞒,我便是白螟山二当家柳叶眉,人称‘柳叶双刀’,若是舍命不舍财尽管来过两招,山寨也有十几天没有开张,却好遇着你们三个财神。”

  蒋吉不觉又些羞怒,但念她一女流之辈胜之也觉脸上无光,故而踌躇不前。孟荣也是这般心思,心下暗道:“如是红英在此正好斗她。”遂对玉枝道:“请少爷出马。”

  玉枝起初本不信这样一位女人家也会做山贼,而刚才蒋、孟二人力敌‘黑虎’时,自家还一心盼望打败‘黑虎’,也好让她们顺顺当当过山。后见其现出本相,一副得意洋洋气人模样,把自家一片好心肠当作驴肝肺,委实有些着恼。先前蒋、孟二人已擒了一个,此时正该自己出力了,闻听孟荣之言,好一个初生牛犊,当即飞身下马,挥掌劈向那柳叶眉。

  柳叶眉并未将三人放在眼里。蒋吉与孟荣那几下功夫她已见识过,没有独到之处,那位年轻人尚显稚嫩,想也不会有多深道行,因也不放在心上。及至玉枝飞身出招,顿时吃一惊,不独因他出招快如电光石火,更兼他所攻击部位也非寻常,他上来并未寻自己防守弱的要害部位偷袭,而是闪击攻击力最强的要害部位,且一击便中。柳叶眉右手刀被一掌拍下,当啷落地。不由尖叫一声,却并不慌乱,左手刀裹着霍霍刀光卷向梅玉枝。

  玉枝只念她一女辈,并不真正用力,左手顺势一划,掌风激荡,迫住刀光,右手刚欲拍击云门,突地收住。云门正在她圆鼓鼓的胸部上方,玉枝出招便显滞涩。柳叶眉毕竟不是俗辈,电闪之间,右手自刀下拂出一记“蝴蝶掌”,啪地拍在玉枝肩头,一阵钻心疼痛。倘换别人,只怕这一掌便会挫筋断骨。

  玉枝眉头一皱、身形如落叶舞风,旋飞而退,同时将两个大袖管抖开。柳叶眉不识厉害,见玉枝中招,只当他必败无疑,欺身便上。玉枝倏地闪至她身后,使出一招“云卷云舒”,倒如女人歌舞一般,袖管拂过柳叶眉后背,“柳叶双刀”登时颓然跪落地上,她从未听说过此种功夫,前几天,玉蛟龙便吃过此招的苦头。

  张虎一见二当家也败了,嗖地掷过一物,当空炸响,一团黄色烟雾立即四散开来,蒋、孟二人叫道:“不好毒烟!”拉了玉枝往后疾退。张虎与丫鬟趁机抢过柳叶眉向山上便跑。蒋吉、孟荣、玉枝三人撇了车仗和那大汉,绕过毒烟,悄然随柳叶眉等上山来。

  行至半山坡,蒋吉见那三人往一大石后一闪,只当他们必要借机观察后边动静,因也迅速隐去行踪,耐住性子等待。过了半晌也未见三人再露出头来,蒋吉满腹狐疑,过去一瞅,那大山石边有条石路,直通山上。三人顺石路相继渐进,左拐右拐,来到一石门前,蒋吉上前推一把,石门稳丝不动,孟荣道:“必有机关。”三人寻觅一番,也未见一个可供转动或推拉之物件。孟荣蹲下察看,道声“有了”,见那石门前地面粗糙,枯叶堆积,而傍边,假山臂一处地上被踩得乌光,显见那石门是个假门,不曾有人走过。假山臂上有棵石松,蒋吉上前抓住用力一转,嘎哑哑一阵响,假山开启一条缝隙可供一人过。三人大喜:这些鬼才倒修得好机关。玉枝抢先欲进,蒋吉一把拽住道:“少爷请退后”,玉枝感觉有些好笑。

  只听有人道:“还有哪个没进来?”跟着一位健壮女人走出来,看到三人,不待叫喊,玉枝闪身拂倒她,听听再无动静,方无声无息进得院里。

  那院落不大,静悄悄的,拾掇得干干净净。三人各寻一处藏了,蒋吉心道:“这那里象个贼窝?分明一小姐闺院。”自然他不知此处是后寨,正是柳叶眉栖身住处。大寨在东边,住着几位头目和数十个喽兵。稍顷,院东面月亮门打开,张虎引一人哗啦哗啦进来。蒋吉见来人顶银盔挂银甲,正是那日山下遇着那位,向后做了个手势,孟荣与玉枝悄然掩至。

  那人进一屋里,张虎便自行走开。单听一女人恨声道:“你是不是又与那烂女人做乐去了?我在山下拼死拼活,你倒在家自在快活。”男人懒洋洋道:“今日又不是我当值,何苦也下去跟住受罪?”女人呜咽道:“有朝一日我必宰了那个烂婆,收回你的魂儿。”那男人嘻嘻笑道:“我的魂儿就在你这儿``````”女人便哭出声来,略带娇气道:“我浑身又痛又麻``````”那男人道:“你且歇着,待我下山追上那三个泼才,宰了头与你消气。”女人道:“罢了,想那三个死鬼早已走远,你且助我解开穴,难受死我了,这个挨千刀的小子半点路数也看不出,当真有些怪异。”

  玉枝暗叫不妙,若是胡乱解穴,只怕当真伤了她。一矮身来到窗外,冲里边道:“且莫解那穴。”

  一阵甲叶响动,那男人自屋里走出来,看罢玉枝又盯住玉枝身后蒋、孟二人,对着冲来的二个喽兵摆摆手,有些气虚道:“莫非你等便是那打伤二当家之人?”蒋吉闻他一身酒味,紧着点头称是。那男人眼现出一丝冷酷,盯住蒋吉看。孟荣只看玉枝,观他作甚反应。

  玉枝正静静端量那顶银盔穿银甲之人,依稀看出些大哥旧时模样,顿时心头涌上五味来,眼睛现出泪花。孟荣上前冲那男人使个礼,道:“这位便是梅家四公子梅玉枝。”那人怔愣一下,端看玉枝,问道:“你是哪个?”玉枝颤声道:“梅金枝、、、、、、梅金枝是我大哥,我是四弟梅玉枝。”

  那男人闻听,苦笑一声,脸色一阵苍白,抬眼望住天空,慢慢道:“正是,他有个四弟叫梅玉枝,我听他说过数回,你与他的确有些相象”言罢盯住玉枝看,续道:“你到此特来寻我?”玉枝点头称是。那男人道:“只为那杆银枪和那副盔甲?”玉枝茫然点头又摇摇头。男人叹道:“莫非世间真有神灵?莫非世人真可被神灵感召?”

  蒋吉跨前一步,道:“你且莫乱感慨,我只问你是谁?何处得来那杆梨花百錾银枪?”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0:19

  “银枪?”那男人手抚银枪,目光迷乱,“银枪?梅大哥那杆梨花百錾银枪?``````”泪已顺他刻满沧桑之脸容扑簌簌淌下。

  蒋、孟二人不禁愕然。

  男人边哭边解了盔甲,双手托住向东边一房屋走去。

  三人随他来到屋前。一喽兵将房门打开,那男人蹒跚走入,将盔甲置于案上。玉枝见案上供着一副牌位,上写:梅金枝将军之灵。心骤然一跳,一阵凉意自小腹向上浮来,当即跪在地上,望住灵牌喃喃自语。

  那男人对住牌位,幽幽道:“梅金枝,你那笨蛋弟弟王天成最后一次与你说话。是,你待我若兄弟,教我枪法,授我阵型,我当你为大哥,言听计从,肝胆相照,这些本来都应活灵活现,可如今已被你毁了,你把它们捏碎了当风扬散,只剩下些虚影印在我心上`````这些本来可以留下来``````你本来已冲出敌阵本来不必血淋淋再杀回来本来不必阵亡``````只因敌阵中尚陷着我等七个兄弟,已撕杀了三天两夜了,吃过什么?!喝过什么?!``````什么人能为我们送些粮草来?``````”王天成泣不成声道:“有时,因太想你就痛恨你,愈恨你就愈恨自己,常常把自己吊起来,吊一顿哭一顿,当真是好受啊`````”

  王天成蓦地收住哭声,干笑道:“于是就穿上你遗留那副盔甲、提住梨花百錾银枪模仿你,想象你正在各处布防,正在跃马擎枪、驰骋疆场,想象是我已阵亡,想象是我死于敌阵中死首难寻``````可我能配穿这副盔甲?这样一副血性盔甲!”男人咬牙切齿道:“我是贱,醉酒睡女人,满身烂味,你也不必夜里常用枪指住我,骂我好似行尸走肉,我生不如死,我便喜欢这样,与你这个死人有何相干?我不能总背这沉甸甸的牌位到处东游西荡,你的确死了,胡参军将这副盔甲和银枪托付给我时我知道你就死了,你再英雄你死了``````”王天成突地声嘶力竭道:“你别总阴魂不散,我当真不愿再想你,我不愿再跪在这破牌位前想你了,我再想你再骂你也活不回来你,你走罢,回你阴曹地府去,还做将军去,横竖有人会将枪甲送还府上,你那最后心愿也已了结,我也办完了差使``````”王天成颓然倒地,佝偻着身子呜呜恸哭。玉枝也跟着哭了。

  蒋、孟二人一阵劝,王天成渐渐止住悲声,却用眼瞪视孟荣道:“你是谁?为甚来劝我?你又懂什么?你生来只知管闲事。你也与我一样到黑水河走一遭试一试深浅,你尝过甲叶被河水冻在身上那种消魂滋味?你尝过三天两夜水米未粘牙饿得腿软眼花浑身发冷头冒虚汗还要底气十足地对军卒道‘把辽军赶过河我等就有肉吃了’的酸楚?你历经过同在帐前听令的兄弟第二日却眼睁睁被辽军乱箭射死在自己马前那种痛与惧?你们都没有,因也不必多言,枪与盔甲在此,你等速速拿去,替我做成此差。”

  三人一时倒不知如何是好。却听一女人道:“大当家也太差池了。”众人回头看,原是柳叶眉。只见她面带冷笑道:“若似你这般说,我等皆没历经过这些苦痛,一定须天天吃受你那些嘲弄和数落?如此才称你们这些经过战阵之人意?”

  王天成也不甚理会她,转过身去,双手抚面,长吁一口气。

  柳叶眉又冲蒋吉等三人道:“今日之事权做大水冲了龙王庙,我既不知三位是有备而来,更不知是大当家故交兄弟,先时略有得罪,请包涵一二”言罢艰难将礼使全。玉枝心下倒觉不过意,忙挥袍扶她一下,顺便解了穴道。柳叶眉立刻笑道:“看不出小兄弟还有这样好手段,方才吃了我一掌,过来我给你揉一揉。”

  玉枝涨红脸,不觉后退一步,道:“打什么要紧?不必费心。”

  王天成嗔她一句道:“你只当人家也是山上这档人,混使乱为。”

  柳叶眉笑道:“奴家只给他揉揉肩头又没要揉别处”道罢与蒋、孟皆笑了。

  众人相互一笑泯怨,若一家人一般。王天成谓蒋吉三人道:“天色将晚,倘不嫌弃且在山寨小住一夜,明早下山正好。”大家齐声叫好,玉枝道:“山下还有车仗和``````”。柳叶眉立刻笑道:“你不说我险些忘了”当即差人下山去取‘黑虎’和车仗。回头又吩咐喽兵杀鸡宰鸭,自己亲自操持酒肉去了。

  不消半会儿,四个喽兵又急火火跑回来道:“不用提‘黑虎’爷了,有人提他上山来了。”王天成道:“是谁?”玉枝忙道:“莫不是我二哥到了?”蒋吉道:“我去看看。”玉枝随身而去。

  不一刻,二人引铁枝进得山寨,大家相互见礼,玉枝接着路上话茬把方才情形略述一遍,铁枝复又站起深施一礼,道:“既是我兄长故交,梅某当以兄相待。”王天成连道:“惭愧惭愧,我实无脸面去拜访两府老少,今日相见,倒让我寻得个台阶下。”

  及至席间提及枪、甲之事,铁枝道:“这两件王兄遗物还请王兄妥为保管,待日后择机送过去。”

  王天成苦笑道:“为何?各位带走岂不省却再费力?”见众人默然不语,遂又道:“也罢,待我长长胆气,再将枪甲送过府去。”

  二更时分,玉枝听到窗外有风飒然而过,一丝阴冷气息悠地透进,不由打个寒颤,低声自语道:“怪异呀”,忙将衣衫穿扎停妥,吹灭蜡烛贴近门旁,院中再无动静,心道:“莫非是巡夜鬼路过?”便悄然开门,闪出户外。先去汝雯那方探看一番,并无异常,有心相问,又怕搅扰她安睡,遂扭身上了屋顶。

  周遭虫声唧唧,微风不起。夜空金钩倒挂,地上树影婆娑。

  玉枝轻启天目,凝神于睛,撒目四看,见一人影儿戳在一间房门前,动也不动。房屋中倒有一丝昏黄光亮透出。“原来在此”,遂纵身飘行过去。

  那女鬼竟未觉察,自门逢向里边偷看。须臾,自语自叹道:“早知现在这般倒不如不进王府。”

  玉枝跟着吃了一惊,顺门逢望将进去。一女人王妃打扮,正伏案沉睡。身后半截蜡烛烛光摇曳,红泪滚滚。玉枝方待上前问那女鬼情由,忽觉肩头被人轻拍一下,惊愣回头,见不远处一位白袍书生正向自家招手,紧忙过去。那书生低低声音道:“尊下莫非是三罗王阳间好友梅公子?”

  玉枝立刻喜上眉梢,道:“正是在下,敢问兄长高姓大名?”

  书生伸手执住玉枝,低声道:“在下是阴界地府二罗王,请公子借一步说话。”二人一同上了屋顶,玉枝紧忙施礼道:“哎呀,久仰大名,不想今日能见。”

  二罗王还礼道:“惊动梅公子,请勿见外。”

  玉枝笑道:“说那里话,在此得以相见,正是我与二罗王有缘在先。”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0:21

  二罗王也笑道:“公子言之有理,万事皆因缘分而起。”

  “三罗王最近可好?”

  “三罗王也忙得紧,年前,公子相助收了蠡城二煞,三罗王因此获受封赏,特嘱咐我在京城见着你,务必当面道谢。”

  玉枝摇手道:“不值一提,倒是三罗王及时出手,在下才没有被双煞吃掉;又有二罗王挫伤双煞元气在先,多少人免遭横祸,在下正该好生向二位道谢呢。”

  二罗王轻声一笑,面向门前女鬼,低声道:“这位婆婆今日当归地府,现时需与二王妃道别,只有半盏茶工夫,过时她将回不得地府。这期间恐有哭诉,只怕二王妃难以承受,闹出声来反而与她不好。二王妃前世有功于地府,请公子暗中助她一回。”

  玉枝立即道:“在下当倾力相助,只是她二人现处阴阳两界,如何交谈?”

  二罗王微笑不语,取出一枝笔,在手心写个字贴近嘴唇吹将过去,那女鬼登时现出人形,回头向这边使一礼,轻启房门进去。

  玉枝喜道:“好法力!”

  二罗王道:“只是个虚影。如此便有劳公子。”随即化做一道清风去了。

  玉枝十分羡慕。

  二王妃听得有人亲热声音低唤,睁开惺忪睡眼,一见之下,悲喜交加,“姑母?”跪着过去抓住姑母双手,哽咽道:“姑母别这又是一场梦罢,您老身体可大好了?”

  姑母含泪点头道:“已大好了,香儿可想煞姑母了”搂住二王妃痛哭起来。

  半晌,娘俩忍住悲声,二王妃抽噎道:“姑母别怪香儿不能近前尽孝,香儿实在身不由己。”

  姑母用力点头道:“姑母自然明白,香儿不必难过”,将二王妃拉起坐下。

  二王妃依偎姑母怀中,道:“香儿不能随意出王府回乡,您老人家如何也不来看我呢?”

  姑母微微叹道:“姑母一个乡下婆子总进城看你,只怕让人家笑话,碍你在别院太太面前也抬不起头。”

  二王妃更觉悲伤不已。无意中看到姑母额头角一块刺眼疤痕,坐直身,问道:“您额头这块疤痕怎样得来?”

  “不小心碰得”姑母将头发向下拨拉一下遮住疤痕,转过脸去,道:“我不小心摔了个跟头。”

  二王妃骂道:“这帮可恶可恨下人,如何伺候您的?”

  “不怪他们,是我自己不小心。”

  二王妃又问道:“我近日总觉心神不宁,常被噩梦缠绕,不知被甚么妨着了。妹妹可好?她到底嫁给哪家公子?”

  姑母怔愣半天,慢慢回头来,望住二王妃,再难忍住,泪水滚滚淌下。

  二王妃心先凉半截,急问道:“到底如何?姑母只管讲来。”

  姑母用手捂住嘴,身子猛烈抖动起来,泪水顺手指逢哗然流淌,“我没保住姝儿、、、、、、姑母该死、、、、、、”

  二王妃抱住姑母,咬牙道:“我本一直不信贾义会善待咱们,可他太善伪装,我又只顾自家名分地位,让姑母妹妹受苦了。如今看来,真是丢了西瓜拣回芝麻,此后,我不再顾及这些,定将您与妹妹接到京来。”

  更鼓声声,扰人好梦;冥路遥遥,断人香魂。

  姑母听到一声悠长低呼:上路了。惊慌起身,连道:“姑母不好,姑母要去了,香儿救你妹妹、、、、、、”语音尚在,人被一阵风卷走。

  二王妃惊恐叫一声:“姑母”便即晕死过去。

  玉枝伏在屋顶,见那婆婆被一阵怪风自屋中抽走,又听二王妃一声惊叫再无动静,情知有变,本待只身前去,终觉不便,因飘身落到汝雯门前,轻叩房门。

  房门迅即打开,汝雯闪身出来。玉枝吃惊道:“你早醒了?”

  汝雯道:“原也没睡下。”

  玉枝道:“正好,二王妃怕是已晕过去。”

  汝雯道:“我听到了,这就去。”当即如穿花蝴蝶般飞跑过去。

  刚转过屋角,但听‘雨荷院’院门被人擂得通通直响。有人喊道:“王爷驾到,快开门!”

  汝雯与玉枝四目相对,这是怎的?汝雯急道:“你且回屋,我来应付。”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0:21

  福生与一王府护院光着膀子慌忙跑出来开门。王爷进门一脚踹倒福生,怒声喝问:“二王妃可在此院?”

  福生惊恐答道:“是、、、、、、没有、、、、、、在、、、、、、”

  “到底在还是不在?”

  “在,小的巡、、、、、、巡更时,看到二王妃与汝姑娘在一起。”

  王爷哼道:“一派胡言,与我带路。”

  玉儿紧忙将灯笼挑在前边行走。王爷回头骂道:“死丫头,娘娘都服侍不好,无用!回头找你算帐。”

  福生战战兢兢往前走。玉儿喊一声“娘娘”,福生喊一声“汝雯姑娘。”

  王爷吼道:“别乱喊乱叫,替谁叫魂儿?”

  转过一条短廊,福生弓身道:“请王爷稍候,小的去请娘娘。”

  “不必了,本王已经到此,岂差这几步”

  福生哭腔道:“小的怕王爷您累着。”

  “难得你现在有了孝心,正经往前走。”

  福生引王爷一干人来到汝雯房前,屋内烛光通明,福生轻轻拍了几下门,颤音道:“王爷驾到。”

  屋内并无声响。

  福生回身道:“怕是去了别处。”

  王爷呼出一股酒气,问道:“这是屋子甚么人住?”

  “是汝雯姑娘住、、、、、、”

  话音未落,门吱地开了。汝雯闪身出来,冲王爷道个万福。

  王爷问道:“二王妃可在屋内?”

  “二王妃日前随我学了一套剑法,这几日不练生疏了,今夜特来雨荷院问明,”随即向屋内叫道:“娘娘,王爷来了。”

  只听得当啷一声,刀剑落地。二王妃欢声道:“王爷,”提住裙角出来,跪地道“奴家不知王爷驾到,多有失礼。”

  王爷道:“起来罢,明日再请教也不迟,何必黑夜过来。”伸手将二王妃拉起。

  福生摇晃几下,手中那盏灯笼扑哧失落脚下。

  王爷又道:“这阵子,各处刁民闹事,盗匪横行,连京城也未能幸免,方才王将军派人来报,一家绸缎生意大户遭了祸,两个护院连同主子脑袋都搬了家。二王妃不在自己屋中,出来乱走,让本王好生担心。”

  二王妃道:“王爷如此厚爱奴家,奴家自当粉身以报。”言及此,泪水已扑簌簌落下来。

  王爷爱怜道:“方才没惊吓你罢。”又指住玉枝那间屋子,问道:“是谁住在里边?怎不出来见本王?”

  汝雯凑至王爷耳边,红着脸低语几句,王爷哈哈一笑道:“既如此,本王不怪他。”

  铁枝见玉枝自屋中走出,一副懒散相,笑着问道:“怎地这二日不见你去王府?”

  玉枝道:“在王府无事可做,白吃人家饭菜甚是无味,倒不如回来。只是也没觉胃口好。”

  铁枝笑道:“去王府,不是还可见到汝姑娘么。”

  玉枝道:“清印师傅现已回王府,我怕见她。二哥是否又要出门办事?”

  铁枝点点头。董俊和黄彪打外边进来,道:“大哥东西备齐了,上路?”铁枝嘴上答允,眼睛看玉枝道:“别在外边待久了,惹出是非,最近京城有些乱。”

  黄彪道:“让老四随俺们一起去罢,省得待在家里大哥又不放心。”

  铁枝摇头道:“不便当,还是让他多陪老舵主些。”随即与二人去了。

  玉枝有些失望,回屋去呆坐片刻,又去黄老舵主处说会儿话,也是有一搭无一搭。惹得黄老舵主笑道:“你也不必在此遭罪陪我,你那心思早飞走了。”玉枝无精打采地一笑,道:“您老人家总爱拿我寻开心。”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0:22

  老舵主正色道:“这种滋味谁都尝过,你若不去,说不定人家姑娘自己寻来,劈头盖脸一通呲,想你当真似‘罗锅腰’摔在石板上,不直也得直,到时你不熨帖也得熨帖。”玉枝闻言哈哈一声笑,心中顿时涌上一阵甜意。

  王珑进来略显慌张道:“有两位大哥请四公子出去说话。”

  玉枝便即往外走。老舵主道:“别急,我先看过再说。”

  三人来到院子,见来人装束一样。黄老舵主走上前,略使一礼,问道:“不知二位是哪府那院贵差?”

  内中一人道:“您老无须问,我俩只为梅公子而来。”

  黄老舵主笑道:“但不知我家梅公子又得罪了哪一位贵人?”

  另一位温和道:“我俩也不知,只是奉命办差,哪位是梅公子?”

  玉枝走上前,清音道:“我便是。”

  差人道:“好得很,请公子随我俩走罢。”

  玉枝回身对老舵主施礼道:“老伯请放宽心,我看看便回。”

  黄老舵主拍拍他后背,道:“千万小心,别跟人家扭。”

  玉枝牵出花斑忽雷暴随二位差人出了城,径向北去。

  行若四十里路,饶过一片林子,前边晃然出现一湖,湖水清澈,波光粼粼,周遭树木葱茏,鸟语啾啾,倒真是个极幽静所在。

  玉枝下得马,随二位差人走至湖边,便听到一阵萧声,呜呜咽咽,好似在与老朋友倾诉衷肠。遂停足不行,循声去找,正见西边凉亭中一位红袍公子对湖弄萧。一曲吹罢,差人请玉枝过去相见。

  待那位公子转身来,微展笑靥,玉枝不由松口气,笑道:“原来是公主殿下”随即单膝跪拜道:“梅玉枝叩见公主殿下。”

  安阳公主道:“起身罢,今日我倒没成心让你跪。”

  玉枝微笑问道:“不知公主传在下来,有甚吩咐?”

  公主也不答,只背手沿湖边慢慢行走。一直行将百十步,公主蓦然回身问道:“说说你们此后家中情形。”

  玉枝疑惑不解,端看公主,那玉面秀容为湖光辉映,更显光彩夺目。

  公主微笑道:“自然是你们离京以后,家中诸位情形。”

  玉枝顿时恍然,微笑道:“离京时,我尚在母亲腹中,半路上母亲生下我。听说那时母亲没有奶水,是一头白鹿儿献乳,救了在下小命儿。”

  公主半信半疑道:“如此说,你是喝鹿奶长大的?”

  玉枝点点头,也不知因何要与公主说这些。

  公主笑道:“怪不得你难以驯服,原来如此。”

  玉枝‘嗨’了一声,道:“请公主勿笑话才是。”

  公主轻声一笑,问道:“令尊令堂身体可好?”

  玉枝先谢了公主,答称甚好,又感稀奇道:“莫非公主殿下认识我父母?”

  公主点头道:“正是,我小时常吃你家饭,令堂大人做就一手好饭菜,比御膳房还可口。”

  玉枝惊呆呆地问:“当真?”

  “自然,我还常与你几位兄长玩耍。你三哥最混,相比之下,金枝倒有长兄之风。”

  玉枝闻听此言,心中打翻了五味瓶,绝料不到安阳公主与梅家还有如此缘分。只是为何从无人提及安阳公主?

  公主淡淡笑道:“这本已成往事,不该对你提起。只是这等景色,萧声一起,也难以自禁。你来京原想谋个甚么差使?”

  玉枝顿觉与公主有份亲近感,老实答道:“原想随二哥做个镖师。”

  公主有些不屑道:“做镖师有甚出息,倒不如象你兄长一般从戎,将来做得大将军也不枉托生男人一场,更可光宗耀祖,便是撒血疆场也虽死犹生。”

  玉枝道:“公主言之有理,只是我平素守不得规矩,怕是难做将军。倒不如做一游方侠士,或助人为善或救人危难,皆可令我快乐一生。”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0:23

  公主思忖一番,略略摇头道:“倘你做得一任清正廉明之父母官,造福一方,岂不也可广施善举,救许多人于危难?”

  玉枝摇头道:“自古迄今,有谁可自自在在地做好官?做官便身不由己,本来可向东,却有时不得不向西。正如汝雯言道:时下做好官要比做坏官难多了。”

  公主闻言冷笑道:“只怕未必,在我前朝颇出了几位清官,获受万民景仰。那位汝姑娘怕是危言耸听罢。”

  玉枝未置可否,只是笑笑。

  安阳公主又道:“今日令你到此,不为他事,只为那日王将军对你使了鞭子,我心下不安。你若有甚要求回头尽可提来。顺便提醒你,那位汝姑娘绝非寻常江湖侠女,你不可得意忘形。”

  玉枝本待谢公主挂怀,及至听到后边一句却觉刺耳,因诧异道:“殿下何出此言?”

  公主道:“本公主见得人多了,自然也能看透一些东西,虽说那些颇有城府之人善于伪装,时日一久,难免露出破绽。”

  玉枝摇头道:“我不甚信”

  公主面色一端,道:“你不信我方才所言?”

  玉枝坚定道:“我相信公主见多识广,看人入木三分,只不相信汝姑娘是个有城府善伪装之人。”

  公主哼道:“你以后吃到苦头,自然会明白我今日所言不虚。罢了,王将军怕是在宫中等急了,你是否随我前去?”

  玉枝道:“多谢美意,改日罢。”

  公主不再多言,轻轻拍下两记掌。两位差人牵过一匹龙驹,雪一样洁白,服侍公主跨上,随即与公主一同离去。

  玉枝静静呆看,心如乱麻。不晓公主此时在想甚么,也不晓她今日因何重提旧事。想及她方才对汝雯所下断论,心中老大不快。因寻来花斑马怏怏回城。

  一直到镖局门前,方才将马勒住,花斑忽雷暴兀自兴奋不宜,原地乱转。王佩听得声响出来,接过马缰道:“四公子有人等你半天了。”玉枝道声‘多谢’三步两步进屋。

  汝雯起身相迎,微笑道:“可算是回来了,可曾有人难为你?”

  玉枝勉强笑道:“没有,你来多久?”

  “大半天了。先洗过脸,喝口茶歇歇气再说话”

  玉枝一口干了一杯茶,见汝雯面露不安,问道:“你背着师傅来得?”汝雯摇摇头,目光清澈略透出忧郁。玉枝看着她,心里道:“她这般神态,任谁能相信她会深藏而不露?”

  汝雯见玉枝眼中显出烦乱神色,平静道:“你若还有事情去做,我先回王府。”

  玉枝忙道:“我能有甚么事,你且做,我再喝杯茶”咕嘟咕嘟又连吃两杯。汝雯笑道:“可惜了那壶好茶。”

  玉枝道:“我被召去见安阳公主来。”

  汝雯点头道:“我知道,且是去城北湖边相见,她想让你做官,你却没有答应。”

  玉枝惊呆呆地道:“你若不是跟踪我,便是仙女下凡。不者,怎会知道如此清楚?”

  汝雯笑道:“真是呆子,你脸上都写着,一猜便准。”

  玉枝涎着脸道:“如何便猜准了?”

  汝雯道:“我听王爷说过,公主正为皇上招贤纳士,你本有一身好武艺,又吃过王云鹏算计,公主正好借此笼络你,顺便释了你与王云鹏之间过节。只是你秉性散漫,不受约束,故而推辞。”然后似笑非笑道:“试想京城之内,除了她与我,谁可令一枝心神不宁?”

  玉枝将信将疑道:“如何便知是在城北湖边相见?”

  汝雯道:“出西城之路是黑土填基。而出东城门一条大路,去往宝仁寺,路上细碎石子遍地,难以扬起尘土。一条小路北去四十余里,直通湖边。去年王爷还带二王妃去游玩,恰巧我与师傅也随行,那条路却是黄土路,你一脸黄土不是说去了那里?况听那马儿声,定是刚跑出欢劲便停了,自然不乐意,也就三四十里路罢。”

  玉枝弓身做揖,笑道:“姑娘果然城府极深。”

  汝雯白他一眼,道:“这怎叫城府深?只是聪明过人、料事如神罢了。”话音未落,自己先笑将起来。

  玉枝也哈哈笑了,道:“我与姑娘相比,不啻笨牛与灵猴相比。”汝雯娇声笑道:“谁许你自己作践自己。”随后又叹道:“我两日不见你,你即有些生分,若是十天半月不相见,只怕早已将我忘记。”玉枝近前来,轻轻一搂她双肩。汝雯垂下眼帘偎在他怀里。

  玉枝道:“一是,见了清印师傅我即不知如何走路,二是王府似个阎王殿一般,愈想见你却愈不敢去见。两日不见你,我做甚么事都没有精神头儿。”汝雯嘤声道:“我也是这般感觉,心说你若再不来,我就永不见你,还是我沉不住气。”正想起什么来,嗤地笑了,道:“你猜,那夜我是如何将王爷搪塞去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0:24

  玉枝道:“我在屋里只听王爷哈哈一笑,说了句话,不晓你怎样编排他的。”

  汝雯凑近玉枝耳边道:“我说,梅公子替我到荷塘采荷花,不留神坠落塘中,现在正光溜溜躺在被窝里,如何见王爷您呢?”

  玉枝立刻圆睁双眼看着汝雯,道:“哪个许你这般作践我?”汝雯挣脱了怀抱,笑着往后躲,连道:“再也不敢再也不敢。”

  二人笑闹一阵,汝雯停下来道:“昨日我去见二王妃来。”

  玉枝问道:“她没有甚么事罢。”

  汝雯道:“昨日她只给我讲了个故事。从前,有两个姐妹,自幼父母双亡。姑母为了看顾两个小侄女没有嫁人。可此后日子却甚是艰难,时常有地痞恶少前来侵扰。不得已,姑母只好带着两个孩子投奔一房远亲。那远亲名叫贾义,极有善名,慨然收留下姑母和两个孩子,姑母称呼贾义为表哥。惟怕表嫂厌弃,姑母起早贪黑地干活。如此,姑母心里倒也踏实,因两个孩子总算安顿下来,不受惊扰。大姐十二岁那年,恰逢京城一家王府下来选丫鬟。贾义便对姑母说:女儿家进了王府便同进了天堂,若有幸做了王妃,一生享不尽荣华富贵。姑母本不想让孩子远离自己,但表哥言道:在乡下女儿家除了嫁人生火做饭,还能有甚出息?姑母被说动,答应表哥让大姐香儿去王府。表哥又说道:还需二百两银子做保金。这便愁煞姑母,哪里讨换这么多银子?却又怕孩子当真失去一次进天堂机会。因请表哥想法儿。贾义道:先由他将保金垫上,待日后大姐有了再偿还。姑母想都没想便应了。

  大姐进王府后处处小心伺候,时时笑脸应答,因容貌娇美且乖巧伶俐被配给王妃娘娘做使女。又不知熬枯多少夜,流了多少泪,十四岁终被王爷收为贴身使女,十五成为妾,十八被立为王妃。但等名分有了,便请大王妃派人回乡下搬取姑母和妹妹来京。岂料,大王妃甚为恼火,斥骂一通,说道:若不安心伺候王爷,满脑子想三想四,便收去王妃名分。那时,有许多貌美使女争爬主子位,大姐也怕自家多年辛酸白吃,多年哭泪白流,只好暂且忍耐。后来姑母带妹妹随贾义来看过大姐一次,姑母想让妹妹也留下,大姐没有答应,姑母和妹妹只住一天便转回乡下。”

  玉枝听得入神,见汝雯只顾捧着茶杯不动,便催她快讲。汝雯将茶杯倾过来给玉枝看。玉枝紧忙斟上茶,道:“大姐若然不能随意出王府,可让贾义将姑母和妹妹送京来见,或在京城给二人租间房屋住,不是皆好?”

  汝雯笑道:“我也这般问过,大姐也是这般想法,恰巧表叔贾义来王府看王爷,大姐便如此说了。表叔先点头后摇头道:你姑母那人总觉一乡下婆子来京给你丢脸,待我回去再说道说道她。临走时,大姐将自家所积攒三千两银子悄悄送给表叔,一来感念他收留姑母和她们姐妹,且为她垫银子进王府;二来若姑母和妹妹不愿来京,拜托表叔回去给姑母重新安个家,雇上几个佣人。余下银两由表叔支配。表叔满口应承。又过年余,表叔捎信来道:姑母故土难离,且一切尽皆如意,让娘娘不必挂心。王妃心下稍安。又过二年,王妃再次请求王爷恩准她回家看望姑母和妹妹,此次王爷破例答应。大姐回去看过姑母和妹妹,见二人生活倒也安逸,心里踏实多了。贾义此后也不常来。大姐每次派人去家里看,回来都说:姑婆很好,妹妹也选好人家,只待稍大些便嫁过去。

  日子久了,大姐心里又无端不安稳起来。尤其近日常做噩梦,梦见姑母满身是血。大姐派人回去探望,回说:姑婆、妹妹均无事。大姐不放心,想亲回一趟。王爷以路远又有强人出没为由始终未允。大姐便想到,寻一妥贴之人替她回去探看究竟。”

  玉枝‘啪’地一拍桌子,怒道:“这个狗屁王爷凭甚不让回去?二王妃也真正糊涂,休管姑母怎样想,差人将姑母和妹妹一并接来住在京城有甚不可?”汝雯低声道:“我可没说大姐便是二王妃。”玉枝道:“我再笨也听得出来。”

  汝雯道:“我猜其中不会这样简单,只怕那贾义从中使了手脚。”

  玉枝不信,道:“他有多大胆子敢从中使手脚?”

  汝雯紧眉道:“按常理,姑母自当领妹妹来京住下,二王妃又供得起花销,怎会寻由拒绝呢?”

  玉枝却道:“二王妃也该将妹妹留在王府。”

  汝雯道:“王府上下你盯着我,我瞅着你,别看对外人颐指气使,里边之人皆似在油锅边上跳舞,稍不留神,便被人炸了。若是王府住着舒服,大姐焉能不留下妹妹?”

  玉枝点头道:“如此说来,二王妃倒不如撇了王妃不做,带着小公主回乡便了,何苦守着那个狗屁王爷,遭这等罪。”

  汝雯叹道:“做王妃难,做了王妃想做回平民更难,便疯了傻了也得关在府里做样子看。”

  玉枝将头乱摇,道:“偏那些姑娘死活都想做王妃,不是飞蛾扑火么。”

  汝雯笑道:“也不可怪她们。一是不知做王妃辛苦,想见王爷都不是件容易事。二是,做就王妃之位,表面上当真风光无限,锦衣玉食,里外有人伺候,看下人不顺眼,打骂随意。”

  玉枝冷笑道:“怪不得尽叫‘主子’呢,原来有这等好处,幸好你不是‘主子’不然、、、、、、。”

  汝雯似笑非道:“不然怎样?”

  “我宁可做和尚也不见你。”

  汝雯立刻气哼哼地道:“你还想做和尚?你还敢不见我?”起身来乱拧玉枝胳膊。

  玉枝求饶道:“你又不是主子,我也不会真做和尚,何苦犯急?”

  汝雯不依不饶,用头来拱玉枝,定让玉枝收回话去。

  玉枝道:“说出去话,射出了箭怎能收回?”汝雯抬起头道:“我不管你怎样,总得让我高兴才好。”玉枝见她面生娇容,目含痴情,丰唇娇艳欲滴,更闻满身清香淡淡,直觉浑身血脉怒涨,呼吸急促,不由张开铁臂将她紧紧抱住。汝雯登时浑身柔若无骨,芳心动如惊鼓,玉面灼热似烧,眼前茫茫无物。待感觉玉枝一张火脸紧贴住自家热脸,一颗心儿迅即又窜到嗓子眼,顷刻间,便将那滚烫双唇紧紧吻住,嘤咛一声,双双飞上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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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生死两茫茫》--作者:木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