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异官场》--作者:海东青 **已更新至第49章**
第一章山南省的天,一向亮得比较晚。
砚海县人民政府县长刘辰龙步进政府大院的时候,正看见县纪委书记王长盛的专车也驶了进来,从刘辰龙的面前绕过去,却没有停下打个招呼。
刘辰龙不由皱了皱眉,这个王书记是从市委办下来的干部,天天坐着专车招摇过市上下班,这点让刘辰龙觉得很不好,县城就这么大点地方,走路也不过十几分钟,这样子耍特权,不光老百姓有看法,连政府里的人员都有不少议论。
“看来下次常委会上应该提醒他一下。”刘辰龙如是想着。
天还没亮,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潜伏于晨雾之外的蓝天白云,远处现出些轻快的阳光。
刘辰龙的心情也和阳光一样轻快,换了一个月前,他绝不会想着去提点这个小王书记。毕竟王长盛的背景还是很硬的,他的亲娘舅便是砚海县的直接上级武山市的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有段时间还一直传言小王书记下来就是准备当县委书记的,只不过在纪委书记的职位上过渡一下,是以他盛气凌人一点,也不是事出无因的。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砚海县的县委书记罗怀仁一个月前高升武山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现在工作重心已经放在市里了,而市里最终定下来由自己而不是王长盛主持日常工作,布置工作的时候市委马副书记还特地关照自己要对砚海县的大小事务“多负点责”,看来自己只要主持工作的这段时间不要出什么差错,在下次市里开常委会讨论人事问题的时候顺位接班当上砚水县县委书记,已经不过是程序问题了。
刘辰龙并不是官迷,他五年前援藏期满后,本是因为仓央嘉措大法王的嘱咐而申请留任、二度援藏,却因此享受援藏干部加一级的待遇而被提拨成副县长。两年前再度期满后,又主动打报告,要求调任山南省,到艰苦的地方继续支援西部开发,这样高的觉悟让组织上也很感动,考虑到这个小伙子在别人都红着眼睛往沿海跑的时候还死心塌地扎根边疆做贡献,特别给他再加了一级,于是他在两年前三十二岁的时候就当上了砚海县的县长,实职正处。虽然升官速度上还不能跟一些太子党、秘书党相比,但对他这个无根无底的年轻人而言,实在已经是快得出乎自己的意料了。
不过这次他有些激荡也是应该的,县委书记跟县长虽然都是正处级,但却是有着本质的不同,在当前的体制下面,一把手意味着说一不二,而二把手却往往只不过是一把手的附庸,他在砚海县当了两年的县长,做的也不过是一个执行者的角色,而如果这次顺利当上了县委书记,才真正意味着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来塑造整个县的发展方向,意味着自己有了个一展抱负的平台。
他从小无父无母,被丢弃在福康省杰州市平远县一个小山沟的边上,要不是刘老爹收养了他,村寨里善良纯朴的人们轮流喂着他,甚至在各自拮据的生活中还一路培养他上学,他也不会有今天。
自从他懂事以来,他就一直记着要有出息,要回报家乡父老,而在刘老爹眼里,在那些养大他的人们眼里,最有出息的事,就是――做官!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毕竟所有人所取得的成就大小归根到底也不过为了看你对社会资源的拥有多大的支配权,而在当前的体制下面,官员手上的社会资源无疑是最为庞大的。加上几千年的心理积淀,今天的“公仆”在百姓心里依旧还是高高在上的“老爷”。
“官本位啊!自己这半个喇嘛也未能免俗。”刘辰龙自嘲地一笑,迈入自己的办公室。
他在西藏的后三年,空闲时间便跟着仓央嘉措法王的上座弟子阿郁那学习藏密的金刚乘大手印禅法,还在阿郁那的监督下通过了密宗的苦行、静观诸试,时常自诩为半个上师,但阿郁那对这个说法一向嗤之于鼻,他也知道自己的修为好象实在是很不怎么样,只是身板却恢复甚至更胜从前,身手也灵活敏捷了许多。
刘辰龙在办公桌前面坐了下来,县委办的陈副主任随即跟了进来,将一些今天要做的事情的计划放在他的桌前,主要是“先进性教育”试点的动员大会,还有接待市里的一个精神文明检查小组,这都是要求一把手亲自抓的,现在当然是刘辰龙上了。临了,陈副主任还特别强调了一下,明天亿科地产的汪董事长就要亲自过来进行投资考察,省里市里对这件事很重视,接待宴会上省委办的一位副秘书长跟市里分管的领导都要到场,刘辰龙的讲话稿他们已经拟好了,问刘辰龙要不要今天先过目一下。
这个亿科地产是国内最大的地产公司,董事长汪木是业界里奇迹般的人物,七年前才入的行,却只用了短短三、四年时间,便成为了地产界的泰山北斗。这次他看上了砚海县的苗族民族村,还有村后山的古茶树林,认为这里很有旅游价值可挖掘。开出了天价,提出由亿科地产独力投资二十亿,前三年一次性投入十亿,后十年每年投入一亿,用以开发沿线旅游景点,并在不改动原来面貌的情况下改建苗族村,要以点带面,力图把整个砚海县打造成为一个旅游中心。亿科地产承担整条旅游线路的运营成本,而做为回报,亿科地产将成为古茶树林的保护单位,并享有所有人造景点二十年的门票及其余一切边际收益,二十年后则与砚海县政府七三分成。而自然景点方面,则从开始运营起砚海县方面就享有三成分红。
虽然这个提案亿科地产当时是直接跟罗怀仁谈的,但刘辰龙还是知道得比较详细,整体提案可以说对砚海方面便宜得无可复加,至少刘辰龙自己就没有看出砚海有什么可以发掘的旅游潜力,虽然传说中砚海县的苗族聚落里藏着一个苗族圣地,每年都有些苗人千里迢迢赶来朝圣,但这圣地在何处却是没人见过。连土地丈量、人口普查都未曾发现有什么特异的地方。恐怕是子虚乌有的事情。虽然亿科地产大可以用钱砸出一个“圣地”来,但这也只是对苗人有意义,而苗人多半生活还不富裕,就算前来朝圣,消费水平也不会太高,实在看不出亿科地产的收益在哪里?至于古茶树林,山南省更是海了去了,更何况亿科地产只是古茶树林的保护单位,上有林业法制约,不能把古茶树砍了卖钱;下有砚海县的合同,生产出来的茶叶还是归砚海县所有,这样一来,刘辰龙实在觉得亿科地产的投资很没道理。
而且在目前全国房市看涨,做短线炒房利润大得惊人的情况下,亿科地产一下子拿出二十个亿的现金来扔在这不见经传的小山沟里,就算假设二十年后能收回成本,资金回报率也是低得吓人,更何况这个假设几乎是不可能成立的。如果汪木不是全国知名的私人企业家,刘辰龙真要怀疑是哪个白痴国企老总头脑发热做出来的决定。
刘辰龙在常委会上也曾委婉地提出过这个疑问,却被当时的与会常委七嘴八舌地顶了回来,毕竟这个方案的诱惑是显而易见的,在这个全年度财政总收入从不超过六千万元的小县里,三年投入十亿,总体投资达到二十亿元的项目,是何等的大手笔。在“西部大开发”的口号下,砚海县本来就一直致力于找自己的产业重心,但却苦无门路,亿科地产这次的投资,可以说正是及时雨,而且它开发旅游业,必将带动一大批周边产业,且不说每年固定上缴的各项利税,单是在推动就业方面的好处,就是无可估量的。退一万步说,哪怕旅游业没发展起来,损失的也只是亿科地产,它要撤资的话,已经投资的固定资产也无法带走,受益的还是砚海县。
“也许人家是有钱了,当做慈善玩成就感吧!”罗怀仁半开玩笑的这句话,或许却是唯一可能的解释了。
如果说砚海县方面唯一要出力的事情,就是关于苗族聚落的迁移问题,亿科地产明确提出,改建完后的苗族村,要由他们请来的一些精擅各种民族表演的艺人入住,是以原来苗族村那些居民的迁移工作是必须由砚海县出面做的。
[ 本帖最后由 享受人生 于 2005-10-7 23:31 编辑 ] 县里的初步决定,是在县郊为苗族村民们盖好安置房,村民们可以依据原有建筑面积按比例搬入三室两厅或四室两厅的套房,还可以享受一定数额的拆迁补偿款。而迁入县郊的村民可以在亿科地产配套开发的大酒店里优先安排工作。对于一些坚持不愿入住套房的村民,则帮助其迁移到其他生活环境相近村落,并给予原有同样面积的土地,所有费用由县里承担。由于县郊的生活环境明显比山高路远的苗族村要强得多,地价也高得多,这样的方案可以说放在全国都是少有的优惠,县里为此是颇出了点血的。毕竟苗民迁移的问题,关涉到民族团结问题,上面一向很重视,所以县里才拿出这套方案,希望可以皆大欢喜。
不过刘辰龙做为具体执行者,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早在一个月前,就指示各相关部门特别是苗族村所在的岵岭镇领导要亲自去做工作,要求镇党委书记亲自抓,随时汇报进度,照报上来的情况看,还是比较令人满意的。
刘辰龙想到这里,刚想摸起电话给岵岭镇的镇党委书记林永兴长打个电话,征询一下进度,林永兴却先把电话打了进来。
刘辰龙一接电话,就听见林永兴带着哭腔地叫着:“刘县长,出事了……出事了……”
刘辰龙吓了一跳,听着电话那头林永兴还在咕哝什么也听不清楚,忙说到:“出什么事了?林书记,你沉住气,慢慢说!”
林永兴在那头开始汇报了起来,中间却不断夹着自己的抱怨,听了好一会刘辰龙才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县里一早指示公安部门要配合岵岭镇做好拆迁工作,苗族村里的大部分人对于县里提出来的迁移方案还是理解的,尤其是新生一代,但终究有一些人难舍故土,还有小部分人则是嫌补偿条件还不够好,一直谈不下来。今天岵岭镇派出所在配合镇里跟这些“钉子户”谈判的时候,一名协警竟然出手推了一名老太太,结果老太太撞伤了头,还见了红。这下子可就捅了马蜂窝了。苗人一向最为敬老,一看协警连老太太都打,当下群情激奋,那名协警见势不妙,跑回镇政府里躲了起来。苗族村的村民们更是不依,一千多人拥着把镇政府给围住了,现在镇里的工作人员都被堵在办公楼里,据说苗民们群情激昂,已经嚷出了要火烧办公楼的口号了。
刘辰龙当时在电话里就冲林永兴骂道:“县委布置工作的时候不是一再强调,做苗民们的工作要讲究方式方法,要做到打不还口骂不还手,你到底有没有把这个精神落实下去?怎么还会给我搞出这样的事来?你这个镇党委书记是不是不想干了?”
林永兴却还在辩解:“我都布置了,开了三次会,传达到了每个人,而且还组织了几次人员学习,我们……”
刘辰龙更是火冒三丈,一拍桌子:“够了,闭嘴,照你的意思我还应该给你表功?林永兴,你给我听着,好好给我稳住,争取跟苗民沟通对话,防止发生进一步冲突,我马上就赶过去,如果给我再出什么乱子,我们这笔帐可有得算!”
林永兴急了,叫道:“刘县长,刘县长,我可不能出去,他们还叫着要烧办公楼呢!”
刘辰龙气得快要说不出话来,厉声喝道:“林永兴,关键时候给我拿出点党性来,要是一味躲避激化了矛盾,他们不烧死你,我也会烧死你!”
那边林永兴唯唯喏喏地答应着,还想说些什么,刘辰龙却不想再跟他多说,“啪”地一声挂断了。
刘辰龙想想还是不放心,马上给正在隔壁镇下乡的白副县长打了个电话,让他先过去稳住局面,然后给公安局的王连城局长下指示,命令他立即调动所有可调动的警力,到岵岭镇政府那里维持一下秩序。
王连城在电话里问道:“县长,我们是不是在必要的时候采取一些强制措施?”
刘辰龙毫不犹豫地说道:“你们的任务是维持秩序,稳住局面,要记住两点:一是打不还口,骂不还手;二是无论任何时候,不许开枪!”
忙完了这一切,又交代几个在家的常委帮自己留心县里的情况,刘辰龙才连忙叫上车,全速往岵岭镇方向赶。
在车上,刘辰龙用手机给在市里的罗怀仁打了个电话,汇报了一下岵岭镇的情况,罗怀仁也很意外,一再强调必须立即妥善处理,务必不能让这次风波影响到明天亿科地产的投资考察。罗怀仁甚至明确表示:“对于带头闹事者,要坚决果断处理,该捉的捉,该杀的杀!”
刘辰龙倒吸了口气,刻意缓和了口气劝道:“罗书记,应该还不到这一步吧,毕竟错在我们,那些父老乡亲一时情绪激动,我正在赶往岵岭镇,让我亲自去劝劝他们!”
罗怀仁苦笑道:“小刘县长,我是半个苗人,那些也是我的父老乡亲,只是我最清楚苗人的血气,一但激起来了很难收拾,你最好听听我的意见,自己就不要出面了,让王连城他们去处理吧!”
刘辰龙陪着笑了笑,却是坚持道:“罗书记,还是让我去劝劝他们吧!”
罗怀仁沉默了半晌,才松口道:“好吧!那就交给你处理吧,不过小心,一定要注意安全!让王连城做好准备,一有什么情况,立即采取行动!”
刘辰龙忙不迭地应了下来,罗怀仁叹了口气,很无奈地说道:“老伙计,自己要保重啊,你可是还年轻!”
刘辰龙心里一暖,故意用轻松的口气说道:“没事的,我在西藏的时候有位法王说过,我有九条命呢!”
挂上罗怀仁的电话,刘辰龙的心早已经飞到了岵岭镇,尽管司机已经将车开得飞快,他还是觉得慢,不断催促着司机,加速,加速……
岵岭镇的党委书记林永兴都快急疯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在办公室里直打转。他也没想到苗民行动起来这么可怕,不一会功夫,许多人手里攥上了白晃晃的苗刀,他根本就没敢出这办公楼大门口。对话?开玩笑,白副县长在外门那边喊话都没人理会,自己出去还不是送死的份。几个派出所的民警还勉强站在办公楼下维持秩序,但他知道这些只不过是撑撑场面,苗民们真要冲了进来,警员们一把枪里也不过十颗子弹,能抵什么用?这时候他心里简直恨不得把那个协警给扒皮抽筋了。
好不容易盼到王连城带着一大堆军警过来,林永兴还以为自己得救了,可恨王连城也不冲进来把自己救出去,却是听从了苗民们的条件,跟着白副县长守在外门那里。更是让他急火攻心。
林永兴打电话给王连城的时候声音都打颤了,在电话里直叫唤:“王局长,王局座,就别在外面看热闹了,看在党国的份上,赶紧伸出手来,拉兄弟一把!”
王连城却是乐了,打趣道:“老哥,这可不是我不救你,咱刘县下了死命令,要打不还口,骂不还手,我们可不敢强行冲过去,您就再坚持一会,要相信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林永兴气急败坏,也顾不得白副县长就在旁边,在电话里就破口大骂:“他妈的王胖子,你自己算算一年到头喝了我多少五粮液,关键时候你就这么报答我呀?你的良心都哪里去了?”
就在王连城赶紧掐断电话,正在认真考虑是否要看在五粮液的面子上冲进去解救林永兴的时候,一辆挂着0002号的黑色别克急急开了过来。
刘辰龙终于到了!
第二章
尽管刘辰龙一路上对于岵岭镇的形势已经有了很坏的估计,但他还是没想到,局面居然已经糟糕到这步田地。由于岵岭镇党委书记林永兴一直躲在办公楼里,不肯响应苗民们的对话要求,导致群众们的情绪进一步激化,等到随后赶来的白副县长向他们喊话的时候,他们却已经不肯听任何解释了。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许多苗刀,还堵上了镇政府大楼门口的大铁门。还好带着军警过来的王连城严格遵守刘辰龙的吩咐,没有采取任何过激行动,才算是勉强稳住了局面。
王连城在岵岭镇政府大楼周围制高点上都布署了警力,根据他的汇报,现在的局势是:岵岭镇的工作人员被困在办公楼内,只余下几个派出所民警站在楼外面,都吓得脸色发白,是最里层;大约有一千多个苗民聚集在办公楼外,将办公楼围成一团,在从办公楼前门到外门的铁门这段距离内聚集的人数最多,而且几乎所有人手上都攥着明晃晃的苗刀;铁门外则是数百个荷枪实弹的军警,在白副县长跟王连城的指示下,退开了一段距离,但个个子弹上膛,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白副县长满头大汗地汇报,他从邻镇一接到消息就赶过来了,路上正好碰上王连城的车队,就一起到达了镇门口,但这时苗民们的情绪已经有点失控了,先是要求王连城的军警不能进入镇政府,然后又拒绝了白副县长对话的要求,后来经过多番劝说,好歹同意了,但却不肯派代表出来谈,而是要求白副县长爬过铁门到他们中间去谈!
白副县长苦着脸,嘴里对刘辰龙却是说道:“我倒是想进去,我老头子都快退休了,大不了搭上条命,可是这腿脚实在不灵便,这么高的铁门,我是想进去也爬不过去啊!”
王连城凑过来汇报说:“刘县长,军警们已经做好准备,您看是不是要开始采取行动,这些苗民们根本就没有对话的诚意,再拖下去恐怕事情会有更坏的变化,看来我们只好采取果断措施了!”
他看刘辰龙摇了摇头,忙又补充了一句:“林书记他们已经被围困了将近四个小时了,再拖下去恐怕饮食方面都会有问题!”
刘辰龙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岵岭镇不是听说储备了很多五粮液吗?你告诉林永兴,渴了就喝瓶五粮液嘛!特事特办,这次我不算他公款吃喝!”他六识敏锐,刚才林永兴的叫唤又实在太大声,虽然他还在车上,却也还是听见了。虽然他也知道迎来送往是官场惯例,不为已甚,但还是忍不住狠狠地调侃了一下。
王连城闹了个大红脸,忙闪到一边不敢再多说话。
刘辰龙分析了一下形势,觉得眼下如果还要争取和平解决的可能,就只有自己进去跟苗民们谈话了。虽然苗民们手上拿着武器,但他却还是相信父老乡亲们始终是善良纯朴,这次过错完全是由于政府行为不当引起的,当然不能再让他们有什么损伤,他相信,只要自己好好跟他们说说,应该是可以说动他们的!
他下了决定之后,挥手叫来白副县长跟王连城,布置道:“我决定,亲自进去跟他们谈,你们……”
他话还没说完,王连城就截道:“不行,刘县,他们可都急红了眼,手上又有武器,您这样进去安全太没保证了!不行,我不能同意!坚决不同意!”
刘辰龙瞪了他一眼,提高了点声调:“什么话?还坚决不同意?这里是你指挥还是我指挥?”
王连城实在是怕县长进去了出不来,到时自己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只好跟刘辰龙装傻:“不是我现场指挥么?”
刘辰龙又好气又好笑,喝道:“你指挥?!那我跟白副县长是看热闹来了?!我说没事就没事,你跟白副县长守在外面,记住,不管里面有什么动静,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也不许擅自行动!”
王连城不敢再多说了,勉强答应了下来。刘辰龙想想还是不太放心,又特别对白副县长交代:“白副,您要看着王连城,这件事情一定要和平解决,如果万不得已发生了什么肢体冲突,也千万不能有任何流血事故,这个原则,你要替王连城把握一下!”
白副县长是老油子了,自然明白,点了点头,却还是劝了一句:“小刘县长啊,我看还是直接让王局长处理吧,你这样一个人进去实在太危险了,万一要出了什么事,我们冲进去都来不及!”。
刘辰龙微微一笑,自信地跟他们摆了摆手,说:“不会的,我相信父老乡亲们会听得明白我说的话!”
王连城欲待再说什么,却终究叹了口气,不再劝说了。
刘辰龙拿来扩音器,隔着大铁门对苗民们说道:“各位父老乡亲们,各位父老乡亲们,我是砚海县人民政府县长,我是砚海县人民政府县长,现在由我代表砚海县人民政府跟你们谈话,现在我代表砚海县人民政府跟你们谈话,希望你们配合,希望你们配合!”
里面的喧闹沉静了一下,才听到一个粗豪的声音叫道:“谈什么?有什么要谈的?要谈进来再谈!不进来说什么也不会有人听你的!”
说着旁边又有许多人附和起哄。
刘辰龙一笑,放下扩音器,高声道:“好啊,我这就进去,请你们开门!”
里面很是喧哗了一会,好象是在争论什么,良久,有个尖尖的声音叫了起来:“你个蛊公,想骗我们开门,我们不上当,要进来就自己爬进来!”
在苗族地区,关于巫蛊的传说极为盛行,是以苗人多少有点谈蛊色变,说人蛊公、蛊婆,是极为恶毒的骂人话。
王连城跟白副县长都是老地头了,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不由脸现怒容,刚要说些什么,却被刘辰龙止住了。
刘辰龙也明白那个尖嗓子在骂他,但这种他听不懂的骂人话他便权当没骂,是以只是微微一笑,心平气和地说道:“好吧,那我这就进去,你们闪开些了!”
里面又是一阵哗然,似乎那些苗民们原先并没有想到他会答应,一时又七嘴八舌争论了起来,刘辰龙耳力不凡,听见里面有几个人在争执,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一直坚持要放他进去谈一谈,说毕竟僵持这么久了,再呆下去老人家会受不了。
刘辰龙这才知道里面还有老人家,但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不由焦急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才由那个略带沙哑的声音扬声说道:“你进来吧,只许一个人进来,不许带武器!”
刘辰龙马上答道:“好!”
他转身向白副县长跟王连城点了下头,便往铁门那边走去,王连城这时才想起吩咐军警找梯子,却一时找不着,急得团团转。
刘辰龙抬头看了看一人半高的铁门,心里焦急,回头对王连城叫道:“记住!没我的命令,不管里面有什么动静,也不许采取行动!”
王连城一时没明白他要干什么,茫然点了点头。 刘辰龙深吸了口气,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脚底发力,纵身而起,围着的军警都是惊呼出声,却见刘辰龙这一纵身,已高过铁门半个身子,伸手在铁门顶上一按,凌空一个跟斗翻进门中,动作直如行云流水,潇洒无比。
白副县长与王连城看得张大了嘴,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白副县长一声赞叹:“乖乖,小刘县长这演的又是哪一出?”
刘辰龙飘然落地,眼前的苗民却不象想象中那般黑压压挤成一片,反是分成两边,中间空出一条路来,一些壮年苗人很齐整地站成两排,手上都拿着明晃晃的苗刀,三个领头模样的苗人站在政府大楼门口,只是他们显然也没想到刘辰龙居然是这么进来的,一时都有些呆住了。整个政府大院哑雀无声。
刘辰龙看着这阵势,明显是要自己从这条刀路上走过去,不由暗暗苦笑,想来苗族村通电视也不过就这几年的事情,怎么就这么见样学样地搞出了这一套。
站在政府大楼门前的一个年纪较大的苗人强行镇定,咳嗽一声,却是刚才那个粗嗓子,问道:“你是县长?我看着怎么不像?县长哪有这么年轻?你是不是警察?!”
刘辰龙苦笑着刚要说话,苗人群里一个人叫了起来:“他确实是刘县长,去年下乡的时候我见过他!”
刘辰龙转眼看去,隐隐觉得有点眼熟,略想了想,才记起这个人叫罗春星,是苗族村的村支部委员之一,不由沉下脸,说道:“老罗,你是村干部,怎么不帮忙做工作,反而跟着跑到这里胡闹来了?”
罗春星喃喃几句,低下头去,政府大楼前另一个苗人冷哼了一声,说:“别在这里耍官威,要不是你们汉人欺负人,我们也不会跑到这里来,是你自己要进来谈的,要谈的话就走过来!”
刘辰龙皱了皱眉,点头应道:“好!”
他举步向前,那两边的苗人居然真如电视里一般把刀平举前伸,只留出一条仅可通人的路来,刘辰龙长吸口气,脸上含笑暗中却是运聚起藏密大手印金刚界的“修菩提心妙观察智弥陀印”,虽然电视里这样走过的刀丛的主角一般不会有什么危险,但这毕竟不是电视剧,天知道会不会有什么突发的事情发生。
“修菩提心妙观察智弥陀印”是密宗大手印极高成就之一,功行深处,可解天下一切生死杀机。其印式为左、右手个自拇指、食指成一扣环;而后面三指的相互交插,平放于腹前气海丹田穴之间。刘辰龙此时自然不能手做印决,但他的大手印修为也已臻至金刚界初禅天的境界,默颂真言,心中观想,自也有不可思议的神通效验。
刘辰龙走过第一对苗人,他们却没象电视里那般把刀劈下,却是收刀入鞘,退开一旁。其实是他不知道,这样的桥段并不是电视导演凭空捏造的,在苗族村寨里,本来便有这样的习俗,测试的是通过者的勇气。如果来人抬首挺胸,昂然而过,他们便收刀入鞘,表示认可;如果来人畏畏缩缩,瞻前顾后,前面一对将刀高举,第二对苗人便会收紧通道,再不让人通过。苗人最尚勇士,刚才刘辰龙跃墙而入那一下,身法轻灵,能人所不能,已经让他们佩服不已,现在又是微微含笑,尤如闲庭信步般走过,是以他们纷纷收刀入鞘,表示认可。
大楼门前那三个领头的苗人也是暗暗赞叹,刘辰龙本自人才出众,现在这般行来,大有睥睨千军万马的气慨,着实令人不由得为之心折。
刘辰龙走到政府大楼前,那三个苗人迎了上来,还是那个粗嗓子开口,口气却已经是缓和多了:“县长,我们也不是想闹事,只是那个警察欺人太甚了,吴婆婆年纪这么大了,他还敢动手……你看!”说着手指着左侧。
刘辰龙转身看去,却见一个白发萧萧的老妇人坐在地上,旁边还有一个腰间挂着苗刀的中年人伺候着,额头上一大块乌青,还略带淤血,真是触目惊心。
刘辰龙忙跑了过去,老人颤微微地想要说些什么,刘辰龙一把握着老人家的手,却马上发觉情霾欢裕他的藏宗金刚禅法虽然只算半桶水,但六识敏锐,却是毫无疑问,一握住吴婆婆的手,便自发现她体内血脉淤结,想是被协警推倒时除了脑部的外伤外,还有一定程度的内出血,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已经可以说是非常危险?
旁边的粗嗓子还想说点什么,刘辰龙忙出声截道:“这位老哥,吴婆婆的情况不对,你们想提什么要求,我留下来跟几位慢慢谈,让这些乡亲父老先散了吧,赶紧送吴婆婆去医院,不然恐怕会出问题的!”
粗嗓子看刘辰龙焦急之色溢于言表,不似有伪,不由也微微沉吟,那三个苗人头领中一直没说话的精壮苗人走了过来按了下吴婆婆的头顶,刘辰龙登时感受到一股奇异的气机在麻婆婆气脉里略运转了下,虽然比起自己尚嫌微弱,但也心知这个不起眼的苗人竟是有修为的人,不由微感诧异。那个精壮苗人显也发现了刘辰龙强大的气机,又惊又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再朝粗嗓子点点头,粗嗓子刚想说话,那个吴婆婆身旁的中年人却先叫了出来:“德瓦老爹,别听他的,他们想把我们骗走,然后再一个个整治我们,门一开警察就都冲进来了,我们不能走!不能走啊!”这个中年人的话大概道出了许多人的担心,当下就有许多人大声响应。
刘辰龙强压住怒,对那个中年人说道:“要谈什么我们来谈,吴婆婆这么大年纪了,经得住折腾吗?听我一句劝,赶紧送吴婆婆去医院,其他的事情慢慢再说,这拖不得!”
那中年人却是很倔,眼睛一瞪,恨道:“我娘这样子还不是你们汉人害的,你不用在这里假好心,我娘的事我自己知道,你们当官的没好人!”
“你!”刘辰龙急了,他听得出中年人语气里对立情绪很浓重,只怕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但吴婆婆的伤确实已经不能再拖下去,否则必是凶多吉少。心念电转间,突然一把拨出中年人腰间的苗刀,那中年人吓得刚要后退,却被刘辰龙捉住领口,却是一反手,把苗刀塞到他手里。
刘辰龙在他耳边喝道:“要不这样,你拿刀架着我的脖子,然后让人送麻婆婆去医院,这样够放心了吧,这样行不行?行不行?!”说到最后两句,已是高声叫了出来。
他自小是个孤儿,不自觉间总觉得爹亲娘亲是世间最可贵的东西,眼下看着吴婆婆,危在旦夕,情急之下居然用出了这样的霹雳手段。
所有人一下都愣住了,不知道刘辰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刘辰龙看着大家还呆在那里,急得眼都红了,苦口婆心说道:“这位兄弟,我是当官的,但我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县长,我从小无父无母,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我不知道多想能有一个娘来孝顺,兄弟,听我一句劝,什么事情都可以慢慢商量,可娘要是没有了,就再也没有再一个娘了!”
那个中年人被他震住了,一时说不出什么,旁边的粗嗓子放缓口气对中年人说道:“县长说的有道理,就先送吴婆婆去医院,东孜保,你也跟着去,这里的事情我们会替你说话!”
下面已有不少人涌上来帮忙,吴婆婆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原来她刚才也是一直强撑着,这下心里一松,就晕了过去,中年人这才急了起来,大家七手八脚抬起了吴婆婆,刘辰龙打了个电话跟王连城通报了一下情况,并要求他用警车将吴婆婆火速送往医院。
忙完了这一切,刘辰龙才吁了口气,这时那些苗民们看他的眼神也不同了,大家都看得出来这位刘县长刚才的焦急不是装的,连那三个苗人头领表情都和缓了许多。
粗嗓子沉吟着,刘辰龙却先开了口:“各位,各位,大家也都是有家有业要忙的人,而且大家聚在这里,也影响了镇政府的正常运转,不如这样吧,你们选出代表留下来跟我谈,其他人就先回去吧,我保证,关于这件事情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尽快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大家就不要在聚在这里了,好吗?”
粗嗓子摇了摇头,缓缓而坚决地说:“不行!”
第三章
刘辰龙微微皱眉,问道:“怎么了?”粗嗓子看着刘辰龙,似乎在斟酌着用词,缓缓说道:“县长,我们不是信不过你,但却实在信不过其他那些汉人,我们散了之后,恐怕这件事情就是这么算了,现在当着这么多父老乡亲都在,一定要把事情说个清楚!”
刘辰龙考虑了一下,才说到:“好吧,不过现在太阳太烈了,一些身体比较虚弱的乡亲们可能会受不了,不然这样吧,如果有谁觉得身体受不了的,就先离去!”
刘辰龙这么考虑也是没有道理的,虽然镇政府面前的广场比较宽,但一下子涌入了一千多号人,还是显得很挤。五月的山南虽然不是很热,正午时分的太阳却也让人有些受不了,而且苗民们都是临时行动,也没有备着饮水之类的,现在已经僵持了四五个小时,再这么下去恐怕真的会有人受不了。
粗嗓子跟其他两个苗人商议了一下,点头同意了这个意见,但询问的结果却是很让刘辰龙意外,一千多个人里只有十余个人肯提早离去,其他人却还是要坚持留着等结果。
刘辰龙并不官僚,上任两年多来,也刻意接触过一些苗人的历史。知道苗人在数千年的历史里,颠沛流离,迁?疾欢ǎ 歉鲈帜焉钪囟 滞缜坎磺 闹肿澹 拇罄 抢 费Ъ腋竦姿股踔猎谒 木拗 渡降孛褡濉防锝 缛擞胗烫 讼嗵岵⒙郏 衔 饬礁鲋肿宓睦 罚 负醵际怯烧秸 肭ㄡ憷雌仔吹模 庋 睦 芬苍斐闪嗣缱迥诓康哪 哿 负跻 坑谌魏我桓鲋肿濉U獯瘟醭搅 闶乔籽奂 兜搅恕 德瓦老爹三人互望了望,王吉昌走上前对着那些苗民们喊道:“各位老少爷们,这是大家伙的事,你们倒是说说,我们是不是信这位小刘县长一次?”
苗民们交头接耳一番,小小骚动了下,忽然人群里有人叫了出来:“刘县长是好人,我们相信他!”应和的人越来越多,到最后全场都在叫着:“我们相信他!”
刘辰龙转过头,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眼眶有点湿润了,德瓦老爹跨上一步,说道:“小刘县长,我们就信你一次,希望一个月之后,你能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刘辰龙郑重地点点头,说:“您放心,一个月后要是没能给出一个结果,我刘辰龙只身上苗寨,任凭你们三刀六洞,上刀山下火海,我眉头都不皱一下!”他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本不该说出这番江湖黑话,但心情激荡之下,却是冲口而出。
德瓦老爹点点头,想了想,忽然又说道:“我们散了之后,不会有人想着法子对付我们吧?”他在族里辈份很高,但平日里却是老实商人,这次也并非不赞成搬迁,只是那些协警实在太过份了,他激于义愤才带了这个头,现在回想起来,不由心里也有点害怕。
刘辰龙真诚地笑了:“不会的,我能理解父老乡亲们的心情,换了我跟你们易地而处,说不定也会站在你们中间,这次大家很克制,没有造成任何损失,只要大家现在散了,我以砚海县人民政府县长的身份保证,不会因为这次事件追究在场的任何一个人的任何责任!”
德瓦老爹看起来很满意的样子,刚要说话,旁边那个一直没说话的罗大海却开了口:“我们还有一件事情!”
德瓦老爹皱了下眉,轻喝道:“阿海!”这件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几乎不可收拾,现在得到了刘辰龙坚决处理挑动事端的相关人员,以及不追究参与集会众人责任的保证,可以说是最好的结果了,他实在不想节外生枝!
刘辰龙却听出来了,这就是刚才顾及老人家,坚持要让他进来谈的那个沙哑嗓子,不由有了丝好感,和颜悦色地问道:“罗兄弟,你还有什么要求?”
罗大海一直说话不多,似乎并不太擅言辞,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我们‘确’的九户人家都希望不要改动我们的房子,或者至少要让我们在改建完后搬回去!”他本来是坚决反对迁移的,但此时对刘辰龙很有几分佩服,不由也是退了一步,口气已是松动了,只是要求要返迁回去。
刘辰龙皱起了眉头,问道:“为什么?是对补偿条件不满意吗?”
罗大海摇了摇头,说道:“那是天神许给我们的地方,再多的钱也不能卖!”
刘辰龙的心里打了个结,他看得出来罗大海是个憨厚的汉子,但越是这种人倔起来越没法转过弯来,而且事情一牵涉到信仰,就很不好说了。而且在其他人而言,或许会觉得罗大海是迷信,但他这半个修士,却知道罗大海的坚持可能有些什么其他的原因。是以他考虑了半晌,才很诚恳地对阿海说道:“这样吧,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不改建是不可能的,但亿科地产答应过了,不会改动村庄的原貌,应该不会大规模拆掉你们的房子,另外,我再尽量做做工作,希望能说服他们让你们愿意回来的人返迁回来,不过我不能给你们什么承诺,我只能答应你们会尽量去试试!”
罗大海歪着头想了一会,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叹了口气,才说道:“小刘县长,你是好人,我也不是为难你,但我们那九处房子真的不能拆,那是蚩尤的产业,妄动的人,必会受到蚩尤严厉的惩罚!”
刘辰龙听到蚩尤这个名字,心里不由得一跳,隐约想起了什么,一旁的德瓦老爹却先着急了起来,帮着刘辰龙劝道:“阿海,县长不是答应了替我们下功夫了嘛!先散了吧,等等再说,等等再说!”王吉昌也站出来帮腔,半劝半推地把罗大海架到一边。德瓦老爹叫道:“老少爷们,这事先到这里,大家别为难小刘县长了,散了吧,散了吧!”
苗民们应和着,各自收起了刀,刘辰龙通知王连城,让门外的军警们收起枪来,免得闹出误会,同时要求他负责指挥军警维持秩序,疏散人流,又调来几辆中巴,把一些比较年老体弱,无力走动的苗民们送了回去。
眼看着苗民们三三两两随着军警的指挥走出镇政府大院,各自散去,刘辰龙才稍微喘了口气。
忽然政府大楼里面却起了阵骚动,刘辰龙吓了一跳,还以为又出了什么乱了,只见镇党委的一个副书记跑了出来,向刘辰龙汇报,原来镇里的一百余个工作人员被围困了大半天,又听着外面的苗民喊打喊杀的,精神高度紧张,好多人都没吃上午饭,甚至有水也喝不下,现在一听到危机散去,那些人精神一松弛,居然就晕了过去,当然其中主要是女同志,所以现在里面有点混乱。
刘辰龙当下打电话,让县医院跟镇卫生所的救护车过来,把晕倒的人抬过去救治,然后让这个党委副书记召集还在岗的工作人员到大会议室,准备简单说两句,稳定一下人心,然后就赶紧放他们去吃饭。同时他还给派出所的民警下了个指示,让他们先把那个肇事的协警控制起来,防止他畏罪潜逃。
稍停歇了下来,刘辰龙才想起林永兴居然还没出面,当即沉下脸,问那个镇党委副书记:“你们的林书记哪里去了?都现在了还想着当逃兵?”
那个党委副书记支支吾吾地说:“林书记……林书记可能……可能压力大,刚才一下子就……就晕过去了,这个……呃……”
刘辰龙又好气又好笑,这个林永兴,晕得还真是时候。
说话间镇卫生所的救护车已经先开过来了,刘辰龙指挥着,把那些晕倒了的“伤员”抬上救护车,然后又到大会议室简单通报了一下情况,布置了一下下一步工作,等他步出岵岭镇办公大楼的时候,才发现天色已经近黄昏了。
在砚海县的历史上,苗人大规模的集会示威发生了许多次,却只有这次是在没有伤一个人、没有流一滴血的情况下和平解决的,白副县长、王连城现在他们看刘辰龙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敬畏。
刘辰龙却没有多少喜悦的神色,他手微微掂着脖子上挂着的仓吉嘉措法王留下的护符,想起了罗大海方才提起的“蚩尤”,心里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大气运在开始流转。
他抬起眼,太阳已经下山了,原来自己不知不觉忙了一整天。
等太阳再升起的时候,那个神秘的汪木,就要来了!
第四章
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刘辰龙已经一身西装革履,带着砚海县几个相关领导还有县委县府两办接待人员组成的车队,等候在砚海县与武山市区交界的地方。虽然算时间距离汪木到达砚海县应该还有一个多小时,但刘辰龙还是早早地来了。汪木带领的亿科地产考察团昨天下午就已经乘机抵达武山市国际机场。本来刘辰龙是想到机场去接机的,但后来请示了罗怀仁后,决定昨天下午由武山市方面出面接待,昨晚省委的林副秘书长也专程赶到了武山,跟汪木见面。
这次的项目,省里面也是很重视的,在“西部大开发”的总方略下,砚海县作为全省老牌的贫困县,如果这次尝试如果能够成功,可以说是为山南省提出的“深挖内涵,打造特色”的思想做了一个极佳的示范,而且这次由亿科地产独立注资,可以说是替砚海县承担了开发成本与风险。再者往长远了说,亿科地产做为全国地产界数一数二的公司,如果这个旅游线路搞得起来,相信整个山南省对于其他旅游开发公司的投资吸引力,也会因此水涨船高。
所以省里市里的主要领导都表了态,对于亿科地产的这个投资计划,从省里到县里,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都要给予全力配合。也因为如此,汪木的这次投资考察才得到省里市里的高度重视,如果这次考察没什么问题,那大概一两个月后就可以正式签约,启动这个项目了。
“所以才不好办啊!”刘辰龙想起对罗大海的承诺,不由微微摇头苦笑。在亿科地产提出的条件优厚至此的条件下,县里唯一需要处理的,就是苗民的迁移问题,做为县里的负责人,自己反而要帮着苗民们再去跟汪木谈居民返迁的问题,实在是自己都觉得有点得寸进尺的味道。
其实刘辰龙也很能理解亿科地产的要求,这并不是什么特例,一般旅游公司开发的景点民族村,里面住的都不是原有的居民,而是一些精擅表演民族艺术和制作民族工艺品的艺人。毕竟景点里要求观赏盈利的,而不是用来生活的。
不过刘辰龙还是下定决心要想个办法去试试的,哪怕会碰个大钉子,毕竟他是答应了罗大海的,君子一诺重千金,他向来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刘辰龙想得出神,旁边跟着一起来接待的县委办从宾馆里借调来的一个小姑娘刘郁秀,围着他左转右转。刘辰龙家远在福康省,刚到砚海县的一段日子里,都是住在宾馆里的,后来才迁往专为县领导盖的套房。所以跟宾馆的工作人员都很熟,别看刘辰龙在工作上对待下属的局长们要求严格,从不稍假辞色,但平时却都是很风趣可亲,都没什么架子,所以这些小姑娘们也都不怕他。
刘辰龙这才注意到小姑娘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不由好奇地问道:“美女,你这是干嘛?该不是我今天穿了套西装你就看上小生了?”刘郁秀跟他打趣惯了,也不害羞,大大方方地说道:“刘大县长,又臭美了吧,我是在看你斯斯文文,怎么会有那么好的功夫?什么时候教我两手吧!”
刘辰龙摸不着头脑:“什么功夫啊?”
刘郁秀夸张地叫了出来:“您还装啊,昨天王局长他们都在说,整个政府大院都传遍了,说您空手入白刃,一人独斗上千苗族勇士,终于把他们都治服了,我们不知道有多佩服您!”
刘辰龙摇摇头,这些人嘴里还真是吐不出象牙,王连城素称“王大炮”,这种夸张的风格倒很象他说话的方法,不过也因此说出来的话总是没多少人信,现在看这小姑娘的表情,显然也是当笑话听的,不过他现在心情不错,故意配合地装着生气吼了一声:“王连城,你在背后都给我造的什么谣啊?”
站在后面的王连城一哆嗦,一脸无辜地叫道:“刘县长,我们是有保密纪律的,可是什么都没说,你可别听小姑娘一面之辞,错怪了忠良!”
刘辰龙还没答话,刘郁秀却先叫了出来:“还忠良呢,我昨晚亲口听你在讲,说刘县长纵身一跃,在大铁门上面完美地做了一个‘托马斯全旋’,然后前空翻转体两周半……”
王连城虽然好吹、好酒,但为人也还真算随和,是以虽然是警察头子,跟这些小姑娘们也能打成一片,刘郁秀也很敢开他的玩笑。
“停!停!”刘辰龙做出投降的姿式,苦笑道:“这什么跟什么啊?王连城,我看你做公安局长屈才了,赶明儿2008我推荐你进京去解说奥运!”
不过他却觉得让这个王大炮来吹吹这件事也不错,本来他一直不是很想让人知道他有这方面的修行的,毕竟做为党的领导干部,还是不要跟宗教扯上太大关系好,昨天也是迫于无奈,现在让王大炮吹得这么玄乎又这么具有娱乐性,恐怕都不会有多少人相信,其实反而算是在替自己隐瞒了。
几个人说笑着,不知不觉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刘辰龙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打了个手势,大家才停止了玩笑,各自按照应该站立的位置各就各位。
刘辰龙整理了一下衣服,远处的地平线上,已经隐约看见了车队的影子。
最前面是一辆警车开道,紧跟着一排黑色的奥迪,开着车前闪灯,缓缓驶了过来。停在砚海县的车队前面。
刘辰龙连忙迎了上去,几辆奥迪的车门依次打开,分别有省委的副秘书长林伟恒,武山市市委副书记马新岚,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砚海县委书记罗仁怀,还有其他几个相关部门的领导,第三辆奥迪上下来的,却是一个刘辰龙没见过的三十来岁的青年人,他戴着墨镜,穿着花格子的便装,在一大群西装革履中显得特别出众,后面还跟着两个一身黑西服、戴着墨镜,身材笔挺的保镖。刘辰龙心知这个青年应该就是那个传奇人物、亿科地产的董事长汪木了。
刘辰龙抢步上前,那群接待人员也赶忙跟了上来,给各位领导打上伞。刘辰龙先跟林副秘书长和马副书记问了好,才走到那个青年面前,罗仁怀笑呵呵地说道:“来,来,我给两位介绍一下,这位是亿科地产开发集团公司的董事局主席汪木先生,这位是砚海县的县委副书记、县长刘辰龙,两位都是青年才俊,正应该好好亲近亲近!汪先生,我老头子已经交棒了,你以后的项目可能就要跟小刘县长谈了!”
汪木矜持地笑着,刘辰龙连连摆手:“老领导,您可别出我洋像了,我一个苦哈哈的七品芝麻官,算什么青年才俊,说起来汪先生才真正是人中龙凤,短短几年,白手起家地把事业做得这么大,真让我羡慕,要是汪先生肯提点我两句,我可真要背叛革命投奔他去了!” 汪木打了个哈哈,向刘辰龙伸出手:“小刘县长真会开玩笑,有意思,有意思!”刘辰龙几乎也在同时伸出了双手,两个人三手一握,刘辰龙忽然感到汪木身上竟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气机,不由一震,而汪木也是微微僵了一下,虽然他戴着墨镜,但刘辰龙竟似隐约间看见他眸子中精光一闪。
汪木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语带双关地说道:“看来罗书记说得很对,小刘县长果然是青年才俊,汪某不及啊!”
刘辰龙愣了一下,正要说话,旁边的马副书记插了进来:“小刘县长,你和汪董一见如故也不用在这里谈啊,不是打算直接把接待会就在这里开了吧?幕天席地,阳光普照,这也太浪漫了吧?!”
刘辰龙这才想起一群大领导还站在太阳底上,连声道歉:“疏乎了!疏乎了!”赶紧让旁边县里的其他领导也都上来见了下面,刘辰龙也就顾不上一个个介绍了。回头招呼了王连城,送各位领导上了车,然后钻进自己的专车里,以砚海县的车队做前导,开始向砚海县城方向驶去。
刘辰龙在车里,觉得颇有点奇怪,汪木明显也是个有修为的人,虽然感觉上不如自己,甚至还不如罗大海,但要知道内陆不比西藏这个佛国,能人异士刘辰龙也知道肯定是有的,但恐怕人数不会太多,没想到短短两天内接连遇上了两个,而且其中汪木还是个亿万富豪。
刘辰龙坐在后座上,想着汪木的样子,跟昨天罗大海的话,不由隐隐浮起一个念头:这次亿科地产会做这样的投资,里面恐怕也不是这么简单!
车队缓缓驶入砚海县城,直接开到了县政府宾馆,砚海县在家的五套班子领导都来了,罗怀仁跟刘辰龙忙着介绍、引见,很是忙乱了一阵,这才由罗怀仁引着大家,到大宴会厅里坐了下来。
罗怀仁做为武山市和砚海县的双重代表,主持了这次接待会。首先是林副秘书长代表山南省委致了欢迎辞,然后由刘辰龙开始介绍砚海县的情况,刘辰龙在讲稿里提到了千年古茶树林的传奇,提到了苗族聚落的历史与现状,还特别强调了一下,砚海县的苗族聚落是苗族古风俗保存得最好的一个聚落,在全国范围内都很可能是一个孤本。除了表明了砚海县委、县政府对投资表示欢迎的态度与县里做好配套工作的决心外,刘辰龙还着重提出,苗族村是苗族文化的一个活化石,至今保持了原始部族的一些特点,这样的一种组织架构在现代社会是罕见的,所以它也是十分脆弱的,任何一点外力的介入,都有可能导致整个苗族小社会的组织架构发生意想不到的改变,是以他建议汪木考虑对苗族村的建筑与社会生态不要做任何的改动,毕竟一个完全保存了苗族古风原貌的苗族村寨,比一些大众化的表演性的观赏民俗村,从可挖掘的旅游价值来说,要高上许多。
这个建议是刘辰龙自己加上去的,他一直在思考着亿科地产的通盘开发计划,在他看来,任何一个地方要有所作为,都必须找准自己的特色,毕竟普通的可以做表演的苗族村寨单是山南一个省就有十几个,古茶树林在全国范围内算是罕见,但在山南境内也还是可以找到大致相同的地方。是以昨天罗大海的要求反是激发了他的思路。在他看来,要使得砚海县的以苗族聚落为中心的旅游线路形成特殊吸引力,只能是发挥这个苗族聚落保存了上古风貌的特点。他的计划是这样的,对于那些想迁移到县郊的苗民们,还是要照原条件鼓励他们迁移,而由亿科地产方面的艺人入住迁移走的苗民们空下来的地方,然后以罗大海这个坚决不愿搬迁的九户人家组成的“确”为样本,原样构筑出原来苗族村的社会运作模式,再现苗族村的原貌。当然,这个计划还只是大略构想,也还没跟其他常委讨论过,具体细节也需要进一步论证探讨,所以他在讲话稿里只是约略地提了一下。
林副秘书长跟罗怀仁虽然对于刘辰龙突然提出了这样的意见显然有些意外,但他们也从中听出了这个计划确实还是很有可行性的,当然关键是要看亿科地产方面的态度,所以也没什么表示。马副书记却很是皱了皱眉,在她看来,这个小刘县长有点不知好歹,还没坐正一把手的位子,就擅自改动前一任班子定下来的事情,而且她认为,这次亿科地产的投资是一定要捉住的,至于盈不盈利的,反正负责盈亏的是亿科地产而不是砚海县政府,所以根本不必考虑,现在这个小刘县长没跟亿科地产方面通气就突然提出了这个提法,这点让她很不满,万一这个提议让汪木觉得不高兴,不搞这个投资,那政府方面的损失可就大了。
接下去应该轮到汪木讲话了,他摘下墨镜,走上台去。刘辰龙这个时候才好好打量了这个汪木的样貌,隐隐觉得他仿佛有点面善,但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不由心里直泛嘀咕。
不过随着汪木开始进入正题,刘辰龙却听得忘了这茬,汪木也不带讲稿,上台开口讲的,居然就是苗人的历史。他从5000年前的“九黎”部落和尧舜时期的“三苗”讲起,讲到了北方华夏部族与“三苗”的战争,讲到了“逐三苗于三危”的东南大迁徙,讲到了苗民沦为奴隶,“黎、苗之王,夏商之季,子孙为隶,不夷于民”的悲惨遭遇,讲到了“改土归流”政策对苗族聚落社会经济结构的破坏,甚至一直讲到了现在山南省苗族聚落里流行的“踩花山”与“飞歌”的民俗。
刘辰龙对于苗族的历史已经有过刻意的了解,但跟汪木比起来,却绝对只是小巫见大巫。他没想到这个亿万富豪、地产业的巨子会对于苗人的历史熟悉到这般如数家珍的地步。而且从他的言语里,可以听出对于苗人、对于苗族文化有着非常深厚的感情。
全场寂静无声,都深深沉入了汪木诉说中那个波澜壮阔的历史。
汪木最后说道:“所以我这次想做这个投资,很多人都说我是头壳坏掉了,在现在的全国地产短线大热的局势下,我把这二十亿扔在上海、扔在杭州,一年两年就能再赚一个二十亿回来,但我却把这么大的一笔现金扔到了山南一个不知名的小乡村,就算能够收回成本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我图的是什么?”
“是的,商人重利,但商人这两个字里首先是个人,其次才是商!我为什么要投资苗族村?为什么将投资目标选在砚海县?就是因为苗人是一个苦难深重的种族,几千年来的战乱与迁徙,无日或绝,所以许多苗族聚落里,已经看不出任何一点苗族的特色了。他们是苗人,但连苗语都不会说,更不用说还保存了自己的‘确’和‘被’,所以刘县长的建议其实也正是我想说的,对苗族村的开发,一切都必须以保存原有风貌为前提。苗人是一个正在渐渐消失的民族,它所蒙受的苦难,在全世界范围内,也只有犹太人能相比。当年犹太人成立以色列的时候,全世界各国有多少犹太人马上丢下自己原本所拥有的一切,在以色列战后的废墟里胼手胼足,建立起了自己的家园。苗人的凝聚力丝毫不逊于犹太人。所以,我投资这个项目,根本就没有想过‘钱’这个概念的,只是想让更多的人,来了解苗人这个坚韧而优秀的种族,来走近这个质朴而优美的文化,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别说是二十亿,哪怕要我押上全副家当,我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因为”,汪木抬起眼扫过全场,缓缓地说:“我也是个苗人!”
全场意外地静寂了一会,然后掌声雷动!
刘辰龙却是差点跳了起来,并不是因为汪木支持了他的建议,而是因为他终于想起来,汪木象谁了!
第五章
接下来的宴会,气氛是友好而热烈的,省里市里的几个领导,听了汪木的话,就知道亿科地产的这次投资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了。是以心情大好,在宴会上频频举杯,向汪木敬酒。汪木的口才好,酒量更好,不但来者不拒,还时常主动出击,连一向不饮酒的马副书记也被他狠灌了几杯茅台。不一会林副秘书长也顶不住了,借口下午要赶回省里,先跑去休息了。只剩下作为地主的罗怀仁跟刘辰龙还在勉力支撑。
汪木似乎对刘辰龙非常有兴趣,一开始就一直捉着跟他碰了好几杯,到后来更是索性拿来一瓶茅台,就坐在刘辰龙的对面,要跟他吹瓶。
不过他找刘辰龙,还真算找对了。刘辰龙的酒量,毕竟是西藏这个地方练出来的。去援过藏的干部都知道,要不你就从一开始咬紧牙根说自己不会喝酒,滴酒不沾,要不你就准备好好经受藏区人民的酒精考验。刘辰龙刚去的时候年纪太轻,也没人提点他,第一次下乡的时候人家问他喝不喝酒,他还说可以稍喝一点,于是当时乡领导马上显出一副看着猎物入套的表情,转身端来一大海碗青粿酒,高举过顶就要敬他一碗。把刘辰龙当即就吓得不轻,可是人家祝酒歌也唱了,碗也捧了,还放话要是不喝可就会很伤害藏族人民的感情,于是刘辰龙只好闭着眼按照藏族风俗来了个“三口一杯”。结果乡党委书记敬完了乡长上,乡长敬完了副书记上,那天刘辰龙足足喝了十八大碗青粿酒,事后吐得不醒人事,差点就酒精中毒死在那里。他后来一直觉得自己的胃炎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没想到就这样的糗事却是传扬了开去,从此刘辰龙有了一个“刘十八”的美名,在罗明县传得那叫一个玄乎,都说刘辰龙一人把一个乡整套班子全喝到桌子底下去了,从此在西藏的六年就是倍受考验,经常有人叫他练一手“十八碗”绝学,久而久之,他的一身酒量还真是不寻常人所能比拟的。
不过自从了调任山南以来,他已经是不弹此调久矣,这次被汪木一挑逗,也是来了兴致,两个人就这么对面一昂肚子,咕咚咕咚地把一整瓶茅台灌了进去,看得罗怀仁目瞪口呆,直叫着小刘县长真英勇。
汪木丢掉了酒瓶,也是酒气上脸,一把扯开衬衫,哈哈大笑了起来,刚才他讲话的时候象个学者,现在却是活脱脱一个绿林好汉,没有半点亿万富豪的样子,还拍着刘辰龙的肩膀真叫好样的,够朋友,刘辰龙倒还是有几分清醒,跟汪木说了,准备晚上到他下榻的宾馆去拜访下他,有事跟他说。
汪木明显愣了一下,松开了搭在刘辰龙肩上的手,眼里闪过奇怪的神色,才仿佛很勉强的点了点头。
刘辰龙倒是没想太多,这时酒劲上来了,头晕得厉害,汪木的这次行程排得很紧,明天早上看看苗族村,中午就要赶回武山市,据说是第二天晚上要到北京参加一个什么会。所以他是想今天晚上抽时间去跟汪木具体商量一下罗大海那个“确”的问题,毕竟刚才听汪木的口气,对自己的提议应该是赞同的,那就趁热打铁,赶紧把事情定下来,自己才好提到常委会上去讨论,看汪木的架势,考察已经是走过场了,恐怕很快就会签约,那么迁移工作就要立即启动,许多事情还是尽早准备为宜。
那一场也算是尽欢而散,罗怀仁跟刘辰龙送汪木回宾馆后,也各自回去休息了,路上罗怀仁私下跟刘辰龙说了个情况,那天苗民们大规模示威集会的事,市里已经知道了,砚海县纪委那个小王书记的娘舅,武山市委组织部陈其昌部长在市常委会上狠狠地说了刘辰龙一顿,建议要把他拿下来。但包括罗怀仁在内的其他几位常委都替刘辰龙说了好话,认为他对于这次事件处理得很及时果断,措施也很得力,最后市委黄书记决定,还是暂时不动刘辰龙,把他摆在主持砚海县全面工作的这个位置上再看一看。
罗怀仁分手前特别善意地批评了一下刘辰龙:“小刘啊,目前做事要以稳妥为主,开拓型的事务等你正式上任了再做,你这个同志还是想做实事的,但有时不太讲究方式方法,就像刚才突然抛出那个建议,就很冒险嘛!还好汪董看上去很满意,要是他一言不合拂袖走了,这个黑锅你就背定了!小刘啊,你还年轻,做官先做人,一定要稳住啊!”
刘辰龙真诚谢过了罗怀仁,他开始时心里也很有点憋闷,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在苗民的这次冲突里,自己确实也是有一定责任的,至少对林永兴就太过放心了嘛,而至于陈部长的反应,倒也在意料之中,据说这位陈部长从一开始就对这个项目很是抱有怀疑,认为亿科方面送了这么一份大礼,必有所图,要提高警惕,现在省里市里的态度这么明确,罗怀仁又上去了,他也不好当面指摘这个项目,自然只好把火撒在自己头上,更何况,自己还堵了他外甥的官路。
他这时也没什么心情休息了,就直接来到办公室,关上了门,盘腿坐在椅子上,双手中间三指相交叉互扣握住,姆指、小指则相并竖起!结成密宗“不空成就佛”大手印,
不空成就手印,常令体若虚空,化解世间一切伤、寒、毒、苦。
不一会,刘辰龙已将体内的酒气全部排了出来,只觉得神清气爽,浑身舒泰。看看时间还早,就叫上车,直接上县第一医院,那个被协警弄伤了的吴婆婆至今还躺在那里。
那天吴婆婆被送到县第一医院的时候,情况已经相当严重了,不但有轻度脑震荡,而且体内肺脾出血,再加上拖了四五个小时,老人家年纪又那么大了,所以当时的主治医生都是一直摇头。刘辰龙本来想帮吴婆婆转移到大医院治疗的,但她现在的情况却是绝对不宜移动。刘辰龙指示县医院要不惜一切代价进行救治,还马上通过罗怀仁到市医院请来了几个专家会诊,但吴婆婆身体太虚弱,根本不能动手术,所以那些专家们只做了一些辅助性的治疗,希望能拖点时间。
只是就在刘辰龙赶到医院前,专家们却惊奇地发现,吴婆婆不知为了什么,体内的伤势居然已经自我恢复了,在经过一系列检查后,专家确定吴婆婆已经脱离了危险期,虽然仍旧昏迷不醒,但会诊的专家都说吴婆婆还能生存下来已经是一个生命的奇迹了,至于能不能醒来,恐怕就要看自己的意志了。刘辰龙了解了情况后,特别问了那些专家,吴婆婆醒来的机率有多大,几个专家商量了一下,给出的结论是:那恐怕需要另一个奇迹。
刘辰龙拒绝了医院院长的陪同,自己一个人赶到吴婆婆所住的特护病房门口,却看见吴婆婆的儿子东孜保正在跟一个人争论些什么,一个小孩怯生生地捉着他的衣角,旁边的医生喝斥他们小声点,东孜保却置之不理。
刘辰龙皱起眉,快步走上前,把那个医生支走了,正在与东孜保争论的人转过脸来,居然竟是罗大海。
东孜保拉着罗大海的胳膊,说道:“巴歹蚩,我知道我没有财物可以奉献,但你就看在同在一个村子的份上,出出手吧!”
罗大海脸色很阴沉,摇摇了头,好久才低低地挤出一句:“不是财物的问题!”
他抬起头,看见刘辰龙,忽然冒了一句:“对了,你找他吧,说不定他有办法!”
刘辰龙愣了一下,他并不知道两人为什么争执,不过看见罗大海,却忽然想起一件事。这时罗大海显然心情很恶劣,跟刘辰龙打了个招呼,挣开东孜保的手,转身就要离去。刘辰龙叫住了他,跟他谈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和汪木的态度,听到很可能不用迁移,罗大海也不由得开朗了起来,连声说:“太好了,太好了!”
刘辰龙也不禁微笑,对罗大海说:“汪木先生还住在宾馆,明天早上可能会去苗族村考察,你们不想迁走的可以准备一下,明天我尽量安排个时间给你们好好谈谈!”
罗大海连连点头,却又有点忐忑了起来,他本来不是多话的人,这时却连声追问:“他……他会同意吗?真的会听我们说?”
刘辰龙考虑了一下,说:“我尽量安排,应该可以抽出一点时间!”
罗大海皱起眉,口中喃喃自语:“不行,他一定要听,不行,我一定要跟他谈谈,一定要他听,不行……”边说着话边就这么径自走了,连身后刘辰龙在叫他也没听到。 刘辰龙不由微感诧异,他本来对罗大海颇有好感,但这时看罗大海为人处事却颇为不通情理,而且一个有修为的人竟会如此失态,他不由有点失望。
本来他还觉得汪木跟罗大海长得很象,虽然一个白净脸膛,一个却是古铜色,而且五官上汪木也要比罗大海文秀得多,只是他们两人在眉梢眼角间的神情,却是非常的神似,不过现在想想他们两个的身份见识实在是天差地别,而且罗大海明显没听过汪木这个名字,估计那是自己的错觉了。
他一时想得有点入神,不提防旁边的东孜保却跑到他跟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吓了他一大跳。连忙想把东孜保拉去来,东孜保却一个头磕下去,嘴里叫着:“大老爷,大巴歹,你大发慈悲救救我娘吧!”
刘辰龙不由手忙脚乱,他从来没碰到过这种原本只在电视里看过的情节。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东孜保扶了起来,一个劲地向东孜保保证:“你放心,放心,我已经命令医院方面,要用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药……”
东孜保却一倔脖子:“不!汉人的医生,一点用也没有!”
刘辰龙没想到东孜保会这么说,一时有点愣神。东孜保却接下去说到:“只有巴歹的神嘎与法力,才能救我娘!”
刘辰龙不由得苦笑,他知道“嘎”是山南苗人对巫医的“药”的称呼,而巴歹则是苗族聚落里对作为智者、医者、史者、文化人的巫教、鬼教法师的称呼。苗族医药的起源很早。苗族民间有“千年苗医,万年苗药”之说,而苗族医药见诸史籍的时间也很早。西汉刘向在《说苑•;辨物》中说:“吾闻古之为医者曰苗父。苗父之为医也,以营为席,以刍为狗,北面而祝,发十言耳。诸扶之而来者,举而来者,皆平复如故。”是以即使是在现代医学已经日益普及的情况下,苗族医药还是顽强地保存了自己的相对独立性,苗人中有许多哪怕生再重的病,也不进医院,不吃西药,没想到东孜保也是其中的一个。
刘辰龙正在想着怎么措辞,东孜保却气乎乎地又开了口:“巴歹蚩是我们三个‘确’里最好的巴歹,要不是他……哼……他不肯找回我娘的魂,我娘又怎么会……怎么会……”
刘辰龙心神略转:“巴歹蚩?你是说罗大海?”
东孜保点了点头:“嗯,他的汉名就叫罗大海,他昨晚就过来了,但一直没肯找回我娘的魂,我看过他给村里的别人叫魂的,那孜年那次打猎跌下山崖,魂足足不见了四天,巴歹蚩都帮他找回来了,我娘的魂才不见一天,哼,哼,他肯定是嫌我没我财物奉献,我……我……”
他夹七夹八说了一大堆,刘辰龙花了好一会功夫才弄明白了,却很是哭笑不得,原来罗大海曾经治愈过不少因各种各样伤势而短暂昏迷的苗人,但那些都是些轻伤,跟吴婆婆这次的情况不能比,但东孜保却不会区别这些,在他看来,所有的昏迷都是因为魂不见了,所以他固执地认为罗大海既然连不见了四天的人的魂都能找回来,当然也能很轻易地把才不见了一天的人的魂找回来,这次只是不出手。
刘辰龙还问明白了,罗大海其实昨晚从集会回来之后,就一直守在这里,也用了很多办法,刘辰龙这才有点明白,那些专家们说的生命的奇迹是怎么发生的,不由对罗大海暗暗赞叹了一声。
不过东孜保固执起来却是很可怕的,刘辰龙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跟他解释明白,一时沉默了起来。
东孜保却看着刘辰龙,大声说道:“所以现在只有你能救我娘了!”
刘辰龙一惊,脱口道:“什么?我?”
东孜保很坚定地点了点头:“对!巴歹蚩虽然……哼……虽然不好,但他从来不骗人,他说你可以,你就可以!”
刘辰龙这才想起来刚刚罗大海似乎有说过自己可能可以,其实罗大海只是在昨天发现刘辰龙身负强大的气机,远在自己之上,又在翻墙的时候露了那么一手,所以觉得他的神通应该比自己深广得多,在无奈之下,就推荐了他。可是他却不知道刘辰龙其实对于医治方面毫无经验。
刘辰龙看着东孜保焦灼的眼神,拒绝的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本来他就对于有母亲的人很是羡慕,而东孜保不管怎样不通人情,终究是因为孝顺他的母亲。
他看着那个八、九岁的小男孩一直紧紧跟在东孜保身后,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不由心里一软,问道:“这是你儿子?”
东孜保点点头,回头看看儿子,忽然好象明白了什么一样,赶紧拉过儿子,一齐就要给刘辰龙跪下,嘴里说道:“大老爷,我没有财物可以奉献,你救了我娘,我和我儿子都是你的奴隶,以后保哚和阿东的两条命就是你的!”
山南省的苗人的姓名习俗是名前姓后,又是父子连名,东孜保的姓是哚而名是保,但他生了小孩,给小孩起名为“东”之后,人家一般就称呼他为东孜保,也就是说东的父亲是保的意思。
刘辰龙手忙脚乱地扶住他们,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们围在门口说了这一会话,东孜保又老是要下跪,惹得远处都有一些人在指指点点,只是碍于刘辰龙的身份,不敢走近。
刘辰龙叫上东孜保和小阿东,进了吴婆婆特护病房,这时候吴婆婆的病情已经稳定了,并不禁止探示,本来医院方面有安排了一个医生在看护,但刚才已经被刘辰龙支走了,现在病房里只剩下刘辰龙他们三个人。
刘辰龙握着吴婆婆的手,气机瞬间游遍吴婆婆全身,发现吴婆婆的身体恢复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要好,内脏伤势已经基本上平复了,体内跟脑部的淤血也全部清除,不由也是暗暗诧异于罗大海的神奇。
他站起身来,绕着吴婆婆缓缓踱了几个圈,他修为虽然比罗大海高,但从来没有过救治人的经验,藏密金刚禅大手印里确实有几手救命的功夫,如果功行深湛的上师出手,自是起死回生、还魂有术,但刘辰龙这个半桶水,对自己实在是没什么信心。
其实他也是妄自菲薄了,他对藏密的上师接触得不多,印象深的只有仓吉嘉措法王与阿郁那,法王修为已是臻达肉身成佛的境地,自是不用说,而阿郁那是法王的上座弟子,格鲁派后起一辈的第一高手,其修为也不过达到了金刚禅大手印第二层胎藏界二禅天的境地,密宗修行与外道不同,入门极难,盖因密宗修为讲究身、口、意三密相接合,以心发愿,以愿起意,以真意触发真言手印,千变万化,不可胜穷。若是只顾推演手印变化,便流于皮毛外相,许多修行者终其一生都不得其门而入。刘辰龙在短短六年内能修入身口意初步相融的金刚禅大手印第一层金刚界初禅天的境界,已经可以算是登堂入室,快得无以复加,放在西藏,也是很了不起的成就。只是他接触的都是修行比自己深湛的上师,所以毫不自觉。
至于阿郁那对刘辰龙的嗤之以鼻,那是那家伙不知是否出于酸葡萄心理,一直有以打击刘辰龙为乐的恶趣味,大可不必理会。
刘辰龙在心里将大手印的几个与救人相关的印结翻来覆去过了好几遍,深吸了口气,抬起头迎上东孜保焦急热切的眼神,缓缓说道:“好吧!我就尽力试试!”
第六章
对于吴婆婆的昏迷不醒,刘辰龙的分析是,因为脑震荡积下的淤血压住了血管,导致脑部供血不足,虽然现在淤血已经被罗大海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消除了,但毕竟拖了那么长的时间,脑组织大部分处于缺氧状态过久,很可能已经导致部分脑组织坏死。所以要进行救治,确实还是很麻烦的事情。刘辰龙让东孜保带着阿东到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接近。然后走到吴婆婆身前,缓缓提手,结了个“不空成就佛”手印。
“不空成就佛”手印,解天下一切伤、寒、毒、苦。
随着刘辰龙垂眉闭目,功力运转,手上缓缓浮出一个“不空成就佛”手印虚影,在空中凝定了半晌,越涨越大,渐渐笼罩住吴婆婆的全身。
尽管吴婆婆经过罗大海的治疗,体内伤患可以说是痊益了大半,但刘辰龙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决定先以“不空成就佛”手印神通将其全身血脉梳理一遍,那印结罩住吴婆婆周身,随刘辰龙法力的运聚,缓缓溶入吴婆婆体内,只见吴婆婆仿佛身体也伸展了一下,虽然仍如刚才一般昏睡不醒,但面容已是恬淡平和,不再露出痛苦扭曲的神色,一如只是沉沉睡去一般。
刘辰龙缓缓收手,自“不空成就佛”手印罩住吴婆婆以来,吴婆婆体内的情况便在他脑海中显现得一清二楚,现在他知道吴婆婆体内血行通畅、经脉无阻,所有的伤患已经全然不见。
刘辰龙长吸了口气,忽然脚下开始绕着吴婆婆身周踩起一种奇怪的步伐,左右两手五指相互交叉握住,右手大姆指布内侧,左手小指在外侧。正是藏密大手印金刚界中的“金刚舞菩萨”手印。
“金刚舞”本是藏传佛教在大型法会及特殊节庆之时,用歌舞的方式表达佛菩萨神变幻化度众生的方式。“金刚舞菩萨”大手印,取其菩萨慈悲,无所不渡之意,以一点慈悲心起念,引发天地间盎然生气,解世间一切忧、悲、苦、死。
刘辰龙奔行益急,手上手印连转,脚下步法更是千变万化,渐渐直若一道虚影在吴婆婆身周穿插来去,一股淡淡的生气,随着刘辰龙的法力施为自吴婆婆百会天灵处注入,轻微直似若有若无,但所过之处,吴婆婆原本沉寂的脑部却是駸駸然开始轻轻跳跃活动起来,恰如寒冬乍过的一点春意。无形无象,却令万物回春,大地欣欣向荣。
如果照现在医学的观点来看,脑死亡基本就可以判定人自然生命的终结。但事实上人的大脑是人身上最奇怪神秘的地方,直至现在,医学上仍然无法将大脑的功能分析得很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人对于大脑的开发率是极为有限的,正常人对于大脑的开发一般不超过百分之五,而尚有百分之九十五的区域终其一生都处于沉睡状态。
吴婆婆的部分脑组织已经坏死了,刘辰龙的功力尚未达至可令生命死而复生的地步,他的办法是以金刚舞菩萨大手印唤醒吴婆婆脑中其余原本沉睡的大致对应的部分,进行功能替代,其中关碍,着实不好把握,待得刘辰龙感觉功行圆满站定在吴婆婆身前时,已是浑身大汗淋漓。
此时吴婆婆脸上显现出苦痛挣扎的神色,身体也不似刚才般全无反应,而是一直微微地颤动着,却似是掉在一个深沉的噩梦里,挣扎着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刘辰龙深知已到了关键的时候,他默然闭目半晌,调聚功力,脸上神色端严肃穆,手提至胸前,将左右手的姆指、食指各自成一圆形相并,再各自将左右手后三指竖起合掌。正是大手印金刚界的“尊胜空”印这时他功力运转已是极致,全身罩着一层淡朦朦的五彩祥光,指轮转动间,一条条彩光随之流转,发出轻微的霹啪声。
在门外的东孜保,听到声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几乎当时就跪了下来。
刘辰龙却是无暇旁顾,“尊胜空”印的殊胜处,便在于忘世间一切有无具障,从而心下便可得大光明加持,刘辰龙手印推出,这点感应一生,只见从吴婆婆心脏部位,突然亮起形如鸡卵的一点光亮,渐渐扩大,周至全身。
刘辰龙吐气开声,全心全意地自口中发出一声:“唵!”真言响处,吴婆婆顿时身子一跳,那言咒一出,却不随刘辰龙闭口而消失,反自是在室中长久萦绕不去,声响越来越大,到后来直如千万人在耳畔齐颂一般惊天动地。
偏偏在室外一点声息全无,哪怕站在门口的东孜保与阿东,也听不到半点异状。
吴婆婆的全身随着真言的震动有规律地波动着,真言益响,波动益急,终于吴婆婆“唉呦”一声大叫,当堂翻身坐了起来,茫然四顾,口中喃喃念了一句:“好饿啊!”
刘辰龙翻手下压,一切声响随之消弥无形,东孜保与阿东早已飞奔了进来,扶住吴婆婆,刘辰龙也顾不得他们,站在那里,径自闭目调息了起来,他从无治人的经验,这次治疗,对他而言,实在是冒险之极,要知藏密心法疗人之时,施术人与受治者心神相连,如果吴婆婆承受不住,刘辰龙的心神也必遭受严重打击,是以此时虽是侥幸成功,实在也是消耗甚大,汗透重衣。
好半晌,刘辰龙才回过神来,抬眼时,却见东孜保与阿东扶着吴婆婆,三人直挺挺地跪在面前,不由吓了一大跳,连忙把他们半拉半架地扶了起来,苦笑道:“你们这是干什么?以后不要这样动不动下跪了,会折我寿的!”
东孜保眼睛一瞪:“你救了娘,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而且我跟阿东现在都是你的奴隶,向你行礼有什么不可以的!”
刘辰龙又好气又好笑,喝道:“胡闹!”但看着东孜保又想争辩,他也知道以东孜保的性子一时半会说不明白,忙对他说:“现在别说这个,应该先找些医生来检查一下吴婆婆的情况才是!”
东孜保的倔劲又上来了:“找那些汉人医生有什么用,你……呃……主子的神通才是最好的!”
吴婆婆在旁边喝道:“怎么就不听恩公的话!”
东孜保看来对吴婆婆很敬畏,低下头去,喃喃地说些什么,想来还是不太服气,刘辰龙也只好先不理他,严令东孜保呆会不许乱说话之后,按铃叫来了医生,让他们赶紧组织专家,替吴婆婆做一个全面检查。
那些专家看到吴婆婆生龙活虎的样子都傻眼了,一番复杂的测验后,得出的结论是吴婆婆的状态恢复得理想到无以复加,简直比没受伤前还好,大家七嘴八舌猜测询问着,为什么会在吴婆婆身上连续发生两次生命的奇迹。
东孜保这次倒是很听刘辰龙的话,无论那些专家怎么问,也不开口,连摇头点头都不给,只是木头一样地站在那里,那个小男孩阿东也是,只瞪着一双大眼,紧紧捉着东孜保的衣襟,哪怕最后某个据称对儿童心理有所研究专家都搬来了巧克力跟玩具,也还是不给他们一丝表情。而至于吴婆婆,年老体虚,又是重病初益,那群专家终究还是有着人道主义的良心,吩咐护士照顾老人家进食之余,也不敢多去打扰她。
最后专家们在探索生命奇迹的高尚理想驱动下,也只好不顾县长的面子,将火力集中刘辰龙身上,刘辰龙避无可避,只好天南地北地瞎侃了一顿,从苗族的原始宗教信仰、现代医学关于“假死还魂”的解释直扯到这间医院传说中数年前曾发生过的灵异事件,把一群专家说得一愣一愣的,郁闷不已。
应付完这些专家,再把一直说要回家的老太太劝服了再住院观察几天,伺侯老人家睡下,刘辰龙这才喘了口气,有点跟东孜保对话的时间。
其实他一直都想跟东孜保了解一下当天的情况的,毕竟东孜保是直接当事人,以后哪怕在处理那个协警的时候,他的话也是很重要的证词之一。应该要听一听。 提起那天的情况,东孜保却是一脸的懊丧,把头深埋进膝盖,不住口地埋怨自己:“都是我,都是我,要不是我……要不是我贪图钱,娘又怎么会……还好有主子!”
刘辰龙再三追问下,才知道,原来东孜保是坚持不肯迁移的几户人家之一,他一直要求,自己不要什么县郊的房子,只要发给他一万块钱。因为林永兴在布置迁移谈判的时候,并没有提到迁移补助款的事,所以村里镇里都对他的要求感到很为难。然而东孜保却是出了名的倔,一再声明,除非先把钱给他,否则打死也不迁。
那天的协警也已经与东孜保接触过好几次了,又是平日里在镇上横惯了的主,听东孜保说得这么牛气,不由老大不爽,于是两个人开始推推掇掇,可是论身板他哪里能比得过自小在山里打猎熬练出来的东孜保,很快就落了下风。吴婆婆是出来劝架的,可那无良的协警居然把火就撒在吴婆婆身上,一把推倒了吴婆婆,还在她身上踩了一脚。
刘辰龙这才知道吴婆婆的内出血恐怕也不只是推倒时撞上的,估计这一脚也是关键,而且事情的经过也远不如林永兴所描述的那般是无意中的冲突,不由心里直冒火。
他抬头看着还在懊丧中的东孜保,心里一阵怜悯,柔声说道:“这件事情你一点错都没有,是那个协警的责任,我一定会?夭榍宄 愀 馄牌乓桓鼋淮 模
第七章
走到县宾馆大门楼下的时候,刘辰龙就听到宾馆里传来了一阵争吵声。刘辰龙不由得沉下了脸,要知道为了表示对汪木这次来的重视,县里对汪木的安全保卫工作是做了专门的安排的,享受的是省级领导的标准,整个县宾馆每层楼都有布控,大门口还站着两个荷枪实弹的武警。而且县里明确下令,在汪木住在宾馆的一天半里,除了汪木的随同人员及省市领导,一律不接待外客,也不许闲杂人等随意出入,没想到才这么会功夫就有人吵上了。
刘辰龙看着两个还站在原地向他敬礼的武警,口气很不好地问道了一句:“里面这是怎么回事?哪一层楼的?”左边的武警答道:“是三楼,不知道怎么回事!”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就是汪董事长住的那层楼!”
这时带队的武警大队长王守亮在楼上看到刘辰龙,一溜小跑下来了,在刘辰龙跟前敬了个礼。刘辰龙又把问题向他重复了一次,可是他居然也瞠目无所知。
刘辰龙心头火起,喝道:“知道是汪董住的楼层出事了,你们也不懂得去了解一下,也不及时汇报,你们的安全保卫工作是怎么做的?让你们到这里来只是当摆设的么?”王守亮一脸委屈地看着刘辰龙说:“汪董一来,他的保镖就把我们全赶下来了,也不让我们的人在三楼站岗,说汪董的安全由他们全权负责,我们耐心解释了半天,他的保镖也不理睬,后来我打电话跟您请示,您的手机关机了,我只好向罗书记请示,罗书记说一切按汪董事长的要求办,所以……”刘辰龙这才想起自己一下午在医院忙和着救治吴婆婆,确实把手机给关了,他想先了解了情况再上楼去,倒不是婆婆妈妈,只是身为直接负责的领导,对于安全保卫工作还是要过问一下的,不过这时听王守亮这么一解释,也没办法,面色稍雯,摆摆手让他们各回原位,便想亲自上去看看。
右边那个武警却说了:“首长,我想起来了,可能是刚才进去那个苗人汉子惹的事!”刘辰龙一惊,骂道:“苗人汉子?!王守亮,你混帐,怎么可以随便放人进去?你不知道苗人里有人对汪董的迁移计划还有意见吗?出了事怎么办?”
王守亮一脸无辜地看着刘辰龙:“县长,当时那个苗人吵着要进去见汪董,我们照您的吩咐把他拦住了,可是他却不听劝,还越闹越大声,不过后来是汪董的保镖下来,说汪董也想见他,才把他带上去的!”
刘辰龙“哦”了一声,心里好象隐隐想起什么,却又说不上来,拍拍王守亮的肩膀说:“刚才我错怪你们了,你们继续执行任务吧,不过要记住,为了汪董的安全起见,下次最好不要再让汪董单独接见任何苗人了,哪怕汪董要求的,你们也要尽力推脱掉。王守亮,我记得你推脱任务的时候很有一手嘛,白副县长上次布置各执勤单位年底上农庄帮忙收成的任务时,差点都用枪顶着你了,不是也被你推掉了吗?!这种功夫别是老是用着打内战对付自己的县长,多学着枪口对外对付对付眼下这个汪董嘛!”
其实他心下是很不想让汪木私下跟苗民见面的,倒不是为了什么汪木的安全,苗民们虽然有剽悍的一面,但也绝不会轻易伤害人。只是来这里要求见汪木的苗民恐怕多半是对迁移有意见的,但苗民们善良纯朴,没什么谈判的经验,到时把话说僵了,自己反而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王守亮嘿嘿地讪笑着,唯唯喏喏地应了,刘辰龙不放心,又正色嘱咐了两句,才举步往宾馆的三楼走去。
小县城的宾馆并没有电梯,刘辰龙从三楼的楼梯口一转出来,就一眼看见汪木所住的301号房门口,汪木那两个一身黑西装的保镖正拉着一个苗族汉子,那个苗族汉子跳着脚,嘴里还大声地骂着什么,刘辰龙看着背影一眼就认出应该是罗大海,不由心里叫糟糕,急步赶上前,隐约还听到罗大海正在说什么“蚩尤”、“平蚩”的,只是一时间听不真切。
刘辰龙喝了一声:“罗大海!”罗大海僵了一下,停止了挣扎,汪木的两个保镖随即放开了手,罗大海缓缓地转过头来,却是吓了刘辰龙一跳。
那是一张夹杂着愤怒与绝望神色的脸,脸色几乎已成了死灰色,嘴角狰狞地抽搐着,牙齿咬得紧紧的,仿佛正在研磨哪个人的血肉,一双眼睛更是几乎喷出火来。
罗大海看到刘辰龙来了,好象来了救星一样,上前握着刘辰龙的手,连声说道:“县长,你答应过我的,苗家村不能迁,我们的九户不能迁,尤其是……尤其是不能让木……让那个人迁……不能!一定不能啊,县长!你一定要听我的,侵入了蚩尤领地的人,一定会受到蚩尤严厉的惩罚的!”
刘辰龙不迭声地苦笑,罗大海语无伦次,听起来倒象是自己跟他有什么约定一样,又是这么大声,让汪木听到了,呆会的工作就不好做了,但他看着罗大海的状态不大对头,只好敷衍着说:“大海,大海兄弟,你听我说,你的要求县里都知道了,县里跟汪董都会考虑的,大海,听我说,你现在先回去休息一下,情绪不要这么激动,许多事都可以慢慢谈的,好不好?”
罗大海的手在空中挥舞着,亢声道:“不能慢啊!没什么好谈的,一定不能迁,县长,一定不能让……不能让那个混蛋阴谋得逞……”
刘辰龙脸上有点挂不住了,沉声喝道:“罗大海,讲话注意点!”
罗大海的手僵在半空,又缓缓垂下,眼里愤愤地回头看了看汪木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刘辰龙,恨恨地说道:“原来你……你们……哼……侵入蚩尤领地的人,会受到蚩尤的惩罚的……侵入蚩尤领地的人,会受到蚩尤的惩罚的……”他就这么念叨着,转身就往楼下走去了,刘辰龙不放心,忙打电话交代了一下王守亮,让人找人跟着罗大海,最好能送他去医院,这才跟汪木的保镖苦笑着握手:“对不起啊,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好,让汪董事长跟二位都受惊了!”
汪木开了门出来,脸色显然也很不好看,只是勉强挤出一丝笑,说:“没关系,汪某开发地产,走遍大江南北,绑着炸药要跟我同归于尽的都见过,相比起来,刘县长治下的百姓,还是文明得很咧!”
刘辰龙心知汪木心下不快,但也没办法,只好一个劲地陪着不是。汪木也不再说什么,转身把刘辰龙让进了房间里。
刘辰龙这时心里有点乱,罗大海这一下子,搞得他很被动,现在汪木还要不要继续投资都成问题了,还怎么去跟他谈罗大海的九户人家返迁问题?
他脸上不动声色,跟汪木天南地北地扯着,汪木却是一眼看了出来,笑着说道:“刘县长,你放心,这个投资亿科地产是一定会搞的,我的着眼点不是某个人、某个村子,而是整个苗族文明嘛!”
刘辰龙这才松了口气,想起汪木对苗族历史很有兴趣,便就着这个话题说了下去,讲起了苗族文明史,讲起了苗族文明源头的蚩尤,刘辰龙对于苗族的历史是下过一番功夫的,此时说来自是头头是道。他说,在他看来,黄帝轩辕氏集团与蚩尤九黎部落的那一场战争,只不过是两个部族间争夺地盘的战争,根本不存在谁是正义,谁是邪恶的问题,只不过后来黄帝赢了,于是就成了正统,成了历史的主流,而曾经辉煌一时的九黎文化圈,却因为这场战役的失利而被边缘化了,不过却仍旧顽强地保存了下来,散见在今天的各个苗族聚落里,形成独特的文化风景。
汪木一下激起了共鸣,连声叫好,站起身来踱着步接下去说道:“刘县长,没想到你对苗族历史也很有研究,比那些所谓的专家好太多了,哼,几千年的历史根本就是胡乱编写的,连汉人编的《史记•;五帝本纪•;正义》上面都引《龙鱼河图》的话说:‘蚩尤没后,天下复扰乱,黄帝遂画蚩尤形像以威天下,天下咸谓蚩尤,不死,八方万邦皆为弭服’,听听,连汉人的老祖宗黄帝都要靠我们蚩尤的形象来摄服万邦的,可以想见蚩尤是个多么了不起的大英雄!而至于《五帝本纪》里说什么‘蚩尤作乱,不用帝命’就更好笑了,黄帝是中原之君,蚩尤是九黎之君,大家都是一方君长,什么叫‘不用帝命’,哼,哼……”
刘辰龙看着汪木在自己面前走动着,心里忽然一动,那个念头又浮了上来,汪木跟罗大海真的是很相似的,至少在对蚩尤的执迷上,至少在这一刻!
刘辰龙应和着,试探着问了一句:“汪董,您原本是哪的苗人啊?”
汪木顿了一下,走到刘辰龙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却似是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微笑着应道:“其实我不算是正统的苗人,只不过家祖上有着苗人的血统,不过我自小对于苗人的文化很是喜爱,所以在心理上就把自己当成苗人了,可以说是一个‘文化苗民’吧!” 这个回答可以说跟没有差不多,刘辰龙看着汪木的眼睛,又装做无意地问道:“那汪董以前也没到过我们这个苗族村罗?”汪木似乎对这个问题不愿深谈,打着哈哈,谩应道:“是啊是啊!我对这里还没有什么了解,明天正好去见识一下!”
刘辰龙心知汪木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在隐瞒着自己,毕竟他在昨天的讲话里提到了自己是因为这个苗族村是对于苗族古文明保存得最好的一个聚落才选在这里搞了这个投资,然而刘辰龙知道,现在还没有人对砚海县的这个苗族村做过研究,是以这些情况绝对不可能从文字资料上获得的,汪木明显对于苗族村的情况知之甚详,说没来过这里还情有可原,说对这里没什么了解就未免有点奇怪了。
不过刘辰龙想了一下,不管汪木出于什么未知的原因,这个和约对于砚海县还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而且或许每个人都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也就无谓深究了。
于是刘辰龙决定跟汪木提提这次来的正题,对汪木说道:“对于汪董弘扬苗族文明的心,我们是很理解的,也一定会全力配合,把这当成一项长期的事业来捉,不过现在我私人有些困难,想跟汪总商量一下,请汪董帮帮忙!”他考虑了好久怎么措辞,后来想想,如果以砚海县县长的身份,是没有什么立场跟汪木讨价还价的,毕竟砚海县负责苗族村全体村民的迁移工作,是亿科地产方面一开始就提出来的条件之一,而砚海县当时也是一口答应了下来。虽然汪木在昨天笼统地赞成了自己的提议,但毕竟对返迁问题还没松口,是以他觉得不妨以私人的名义跟汪木提提看,他直觉汪木也是个爽快的人,说不定反而更好说话。
至于他觉得汪木很爽快,一半是出于直觉,一半也是出于他判断人品的方法,他一向觉得,有两个时候可以判断出这个人是不是爽快,一是喝酒的时候,二是笑的时候,喝起酒来不推不脱,笑起来前仰后合,那这样的人再有心计也不会是乱使阴谋诡计的主。至于这个判断人的方法是否具有普遍适用性,那就见仁见智了,不过刘辰龙是笃信不疑的。
汪木听了这番话,瞪大了眼睛看了刘辰龙一会,眼神里似乎有些惋惜,又有些无奈,好半晌才叹了口气说:“刘县长,看来……呵呵……呵呵……也罢,都是一样的!”
刘辰龙摸不着头脑:“什么一样的?”
汪木却有点不愿多说了,摆摆手,从旁边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丢在刘辰龙面前,淡淡地说:“刘县长,你的‘困难’我早料到了,也给你准备好了材料,你拿回去慢慢看吧?”
刘辰龙更是糊涂,拿起信封问道:“什么材料?”
汪木却连话也不说了,径自坐在沙发上,拿起一根雪笳摆弄着抽了起来。
刘辰龙打开信封一看,这才明白昨天跟今天自己说有事找汪木时,他的眼神为什么会那么奇怪。不由得无名火直撞上脑袋,脸都涨红了,额头上青筋卜卜地跳着,也不顾汪木的颜面,把信封往汪木面前一丢,只见信封里飘落出的红色百元大钞直散了一地,刘辰龙怒喝道:“汪木,我还当你是个可交的朋友,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侮辱我!”
汪木明显愣了一下,转头看着刘辰龙,好一会,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好!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人!”站起身来,搭着刘辰龙的肩膀,笑道:“好!好!小刘县长,好样的!”
刘辰龙余怒未消,冷冷地拨开汪木的手:“汪董,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吧?!”
汪木苦笑着,连连道歉:“小刘县长,刘兄弟,是做哥哥的不好,唉,不过也不能怪我,我跑遍大江南北,像兄弟这样的官,实在是太少了!”汪木絮絮叨叨地说着,原来在内地,开发这样的工程,都需要给当地主官一些好处的,而且也很少被拒绝,他是看刘辰龙似乎是个有修为的人,而且中午喝酒时候的表现让他觉得很投契,心里已经跟刘辰龙颇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觉,所以当中午刘辰龙说要私下来找他的时候,他会错了意,还以为刘辰龙也是跟以前的那些官员一样,不由得有些恼火,又有些失望。
刘辰龙听着汪木的诉说,心情却越来越是沉闷,重重坐回沙发上,大口喘着气,他不是不知道官场的这些潜规则,在这些年的官宦生涯里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诱惑,不过他一向严以自律,也一向选择相信“一个指头与九个指头”的神话,现在照汪木说的经历看来,自己确实是太天真了。
汪木这时兴致却是很高,还以为刘辰龙还在生他的气,亲热地搂着刘辰龙的肩膀直叫着:“老弟,这次是汪木错了,晚上我摆一桌给你斟酒认错!只要你点头,汪木就认下你这个兄弟,以后风里来雨里去,绝无二话!”
刘辰龙勉强笑笑,说道:“汪哥言重了,这次还真是有些事要你帮忙,就是昨天有提到过的,苗族村有一部分居民要求等苗族村改建完后返迁回去,这个……”
汪木笑呵呵地截道:“那有什么问题?你想的正是我想的,到时拟个名单,给我看一下就是了!”
刘辰龙大喜:“真的,就是罗大海那个‘确’的九户,哦,对了,他们还要求尽量不要动他们的房子,汪哥,你能不能……汪哥?汪哥?”他看着汪木的神色不对,不由叫道。
汪木的笑僵在了脸上,放下搭在刘辰龙肩膀上的手,缓缓摇头说道:“老弟,你要其他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只有这个,不行!”
刘辰龙困惑道:“为什么?罗大海那个‘确’是村里凝聚力最强的那个‘确’,而且户数又是最少,如果你要以一个‘确’做为样板来保存苗族村的现有风貌,罗大海的‘确’是最好的选样目标,而且我了解过,确实他们也不愿迁走,为什么不行?”
汪木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老弟,老哥不是不给你面子,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希望你原谅!”
刘辰龙也不禁被他藏头露尾的话激得有点火,站了起来,冷冷地说道:“汪董,看来我是来错了!”
汪木无奈地笑着,缓缓说道:“老弟,我不想跟你说场面上的话,实话告诉你,改建罗大海那八户……嗯……那九户的‘确’的房子,是我这次投资的主要目标之一,所以,这件事老哥真的是做不到!”
刘辰龙皱起眉,问道:“为什么?”
汪木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踱了两圈,忽然问道:“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个小孩在放羊,有人问他:‘你放羊为什么?’他说:‘赚钱’,‘赚钱为什么?’‘娶老婆’,‘娶老婆为什么?’‘生小孩’,‘生小孩为什么?’‘放羊’!”
刘辰龙当然听过,据说这是甘肃山区的一个真实的故事,当时传扬很广,刘辰龙也很是唏嘘了一会,印象深刻,当下点了点头。
汪木看着窗外点点灯光,悠悠地说道:“我就是想让那些掌握了苗族真正辉煌文明的人,不再一代代地只知道守在那里,一代代只知道重复着前人的生活!”
刘辰龙隐隐好象捉住了什么,却是没有头绪,当下摇摇头说:“我不明白!”
汪木直直地看着他,眼里有着浓浓的悲哀,像是对刘辰龙,又像是对着自己轻声说了一句:“我从来没奢望过有人能明白!”
第八章
刘辰龙与汪木一番深谈之后,心中的困惑不是变淡了,反是更浓了。跟着罗大海的武警也没能完成任务,罗大海根本不肯跟他去医院,还差点跟他吵起来,结果在人堆里左晃右晃一下子就不见了,那个武警只好郁闷地回来请领导批评。
刘辰龙推测,罗大海是害怕第二天汪木没有时间听他提要求,又在医院听了自己说的汪木在宾馆里,才想着要早点去跟汪木谈的,不过汪木跟罗大海在这个问题上都那么坚持,正可谓南辕北辙,不欢而散也是意料中事,至于罗大海气得这么厉害,大概是汪木说了些重话吧,当时两个人都在气头上,也是没办法。
至于自己,能做的工作已经都做了,汪木还是如此坚持,那恐怕自己也只好回头去做罗大海的工作了。不管汪木隐瞒了什么,他对苗族文化的那种热爱是绝对不会假的,而刘辰龙也相信,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推广苗族文化。不过想起罗大海的倔劲,他还是觉得很头痛。
他也不是没想过罗大海一直说的“蚩尤的领地”、“蚩尤的惩罚”,只是他反覆思量,也不觉得这个苗族村能跟蚩尤扯上什么太大的关系。罗大海虽然有些法力在身,但水平并不见得有多高,至少在藏域里还排不上号。苗族素多巫蛊之术,罗大海会一些神通并不奇怪。但据刘辰龙的了解,苗族的法术应多是乾坤借法之类,并不太多依仗自身修为,而是依靠沟通一些天地间的魔灵,以罗大海的法力水平,刘辰龙还真不信他跟哪个强大的魔灵有所沟通,是以他所一直强调的“蚩尤的惩罚”,估计是只不过是因着信仰而生出的错觉罢了。
第二天,汪木推说在北京开的会提前开了,也不再去苗族村做投资考察,天一亮就说要走了,刘辰龙只好送他到武山市国际机场,两人一路上天南地北地侃着,但都小心翼翼地不再去提及昨天那些话题。这时市里的几个主要领导接到刘辰龙的汇报后已经等候在国际机场,市委黄书记也亲自来了,汪木在候机的短短时间内跟他们寒暄了一下,对这次的投资考察给予了高度评价,并在几个市领导面前大大地夸奖了刘辰龙一番,说刘辰龙很有头脑,而且想干事,提出的建议给了他很大的启发。当着市县领导的面,汪木定下了一个月后再来砚海县签正式和约,并一再强调,希望到时全面协调亿科地产在砚海县的这个投资项目的,会是刘辰龙。说得市委书记黄立平也不由得当场夸奖了刘辰龙几句。
登机前,汪木还不忘遭刘辰龙挤挤眼,两人一笑,尽在不言中。
既然定下来了一个月后正式签约,那苗族村的迁移工作就要开始启动了,刘辰龙开始全速运转,忙得不亦乐乎,但这其中却很有几件事让他不顺心。
市里关于讨论人事工作的常委会终于开了,会议结果却很让刘辰龙哭笑不得,市常委会免去了罗怀仁砚海县委书记的职务后,却只是让刘辰龙出任砚海县委代书记,要知道县委书记跟县长的产生程序不同,县长没碰到人大正好召开的时候,是肯定要先代一段的,因为现在县长需要由人大选举产生,但县委书记却只是由上级党委任命就可以了,弄个县委代书记,只能说是充分显现了市委对他还不信任。
罗怀仁对此也很无奈,他告诉刘辰龙,当时讨论他的问题的时候,又是小王书记的那个娘舅,市委组织部长陈其昌极力反对,而马新岚副书记也说了,小刘这个人还有点浮燥,恐怕进取有余,稳重不足,还是需要慎重考察一下,是以市委最后只通过了这个模棱两可的决定。
最让刘辰龙郁闷的是,他从罗怀仁口中得知,那个小王书记王长盛,很有可能接替他县长的位置,当时他就跟罗怀仁抱怨:“老领导,现在他还只是专职管纪检这块的纪委书记就对我意见这么大,要是当了县长,我怎么跟他配合?怎么搭班子啊?”
罗怀仁也是苦笑,只好劝他:“小刘啊,这事不是我说了算,市委几位领导对王长盛还是比较看好的,都说他政策性很强,跟你倒是很好的搭配。你就大事讲原则,小事讲风格吧!”
刘辰龙咕哝着:“王长盛同志既然这么优秀,可以调他到其他地方去当一把手嘛,放在砚海实在是太委屈了!”
罗怀仁有点火了:“你还想着他去祸害其他地方的百姓?连个王长盛都看不住,你还怎么当一把手?”
刘辰龙这才不敢说话了,谢过了老领导的关照,自己想想也是,虽说自己是代书记,但也算是一把手,自己是专心干事的,又不争权夺势,都是一个班子的同事,王长盛难道还敢扯自己的后腿不成?
可他没想到,王长盛还真就扯了他的后腿,而且扯得这么快。
从那次苗民集会上回来以后,他就跟王长盛打了招呼,要他派个调查组下去,好好查查岵岭镇在苗民迁移工作中暴露的一系列问题,特别是林永兴关于截留补偿款的问题。可是到了十天之后,刘辰龙代书记召开第一次常委会时问起这件事,才知道,王长盛根本就没有派调查组下去,他的回答是他还在挑选调查组合适的人选。
刘辰龙当时就火了,冲王长盛问道:“小王书记,选了个调查组选了十天,那要查清问题是不是需要用十年啊?你难道还想看着苗民们来个第二次游行?”
王长盛不卖他的帐,用胖乎乎的手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故意拖长了声音叫一声“刘-代-书记,你冲我发火干什么?我们纪委办事是讲程序的,关于岵岭镇的问题,我们既没有收到举报信,也没有当事人来向我们举报,关于是不是要派出调查组,我们当然需要慎重考虑一下!”
刘辰龙更是生气,拍着桌子质问道:“五月二十三日那天,一千多个举报人都走上街头走到岵岭镇政府大院门口了,砚海县上上下下都知道,难道你小王书记就看不到?还是在你心里,一千多个苗族父老的声音,还抵不上一封什么狗屁举报信?”
王长盛也怒了,大概是从来没人对他这么讲过话,他把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顿,说道:“刘-代-书记,如果因为这个原因就要求我们派调查组,那我可以在这里向你表个态,我坚决不同意!反而建议县里应该成立专案组追究当日带头的苗民刑事责任。原因有三,第一,那些苗民们闹事的起因是在迁移里想要多点钱、多要点优惠,如果这样向他们无原则的妥协,等于是助长了这种风气,以后他们一有所要求就走上街头,我问你,我们是不是每次都要派一个调查组下去?第二,林永兴是不是讲过那些话,是不是没有提及补偿款的问题,我们暂时还没有什么直接证据,仅凭一些闹事的苗民的片面之辞,就要派调查组下去,就要置疑我们的一级政府班子,这样合适吗?我们对于基层工作的同志,是不是要有一个爱护的问题?这样做会不会寒了那些在基层工作的同志们的心?第三,就算是林永兴确实没有提及补偿款的问题,那也有可能是疏忽了,只不过是工作失误,毕竟现在补偿款虽然拨到了镇里,但还没有开始分发,我们又怎么能知道林永兴有没有截留?就算是林永兴主观上想截留,但只要还没造成既定事实,还没有开始动手,也不能就这么喊打喊杀嘛,法律上也没有思想犯罪嘛!”
刘辰龙没想到王长盛能把一堆歪理说得这么慷慨激昂,他想了想,盯着王长盛,缓缓说道:“小王书记,我一条一条回答你的问题,第一、苗民父老们不是无理取闹,他们走上街头是忍无可忍,我们的一员协警打伤了一个六十八岁的老人,打翻在地还踩上一只脚,打得那位老人家奄奄一息,一度徘徊在生死的边缘,同志们,谁能忍受自己年迈的母亲受到这样的蹂躏?苗民乡亲们是纯朴的,愤怒的他们在岵岭镇政府外呆了六个多小时,还是没有破坏岵岭镇的一草一木,如果还有谁觉得这些乡亲们是在要胁着什么,还要追究他们的责任,我倒要建议这位同志,好好摸摸自己的良心。第二、林永兴是不是说过这样的话,在哪里说过这样的话,我们暂时是没有直接证据,但一千多父老乡亲的呐喊言犹在耳,难道我们不应该派个调查组下去调查一下?我可没说一定要对林永兴做出什么样的处理,一切要视你们调查的结果而定,但你现在连调查组也不肯指派,难道证据会长了翅膀自己飞到你的桌上来?我们对于基层干部当然是要爱护的,但绝对不是无原则的爱护!真相越查越明,会寒心的不会是广大基层干部,只会是那一小撮视党纪国法为无物的败类,对于这样的败类,我可以负责任的说,我们就是要让他们心胆俱寒;第三、法律上没有思想罪,但也有故意犯罪未遂吧,何况补偿款既然已经划到了镇里,林永兴有没有侵吞?有没有挪用?这些都是可以调查也需要调查的问题。再说,你们是纪委,林永兴是党员,还是一个镇的领导,对于党员领导干部的要求难道跟普通人民群众是一样的吗?如果林永兴的行为已经不符合一个党员的标准,国法制裁不了他,难道我们还不应该拿出党纪来制裁他?那纪委的作用又体现在哪里?” 王长盛跟刘辰龙的激辩引起了在场各位常委的深思,在他们的印象里,好象还没有哪一场常委会开得如此激烈的。
王长盛被刘辰龙的一番问题堵得说不出话来,但还是不服气,把头扭向一边说:“刘-代-书记,我不跟你过争,不过我们纪委是独立办案,这个调查组我们不能派!”
刘辰龙现在已经平静了下来,看着王长盛,问道:“独立办案难道就不用坚持党的领导了?纪委难道就独立于地方党委之外?这恐怕不是我们党的规章制度吧!”
王长盛索性不看他,恨恨地说:“刘-代-书记,你恐怕还不能代表一级党委吧!”
刘辰龙笑了,说:“对,小王书记这句话说得很对,党内民主还是要坚持的嘛,这次小王书记开了个很好的头,我们就是要有不同意见,我一个人确实不能代表砚海县县委的全部。这样吧,趁大伙都在,我们就来个民主投票,大家就是不是应该对岵岭镇政府派出调查组问题进行举手表决,大家有没有意见?”
全场寂静,那些常委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没有人说话,刘辰龙扫视一下全场,说:“好,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我们现在就对关于是否向岵岭镇派遣调查组的问题进行表决,赞同对岵岭镇派出调查组的同志请举手!”说着先把自己的手高高举了起来。
除了王长盛,所有的常委互相观望了一下,却都在刘辰龙询问的目光中参差不齐地先后举起了手。
刘辰龙笑了,这个结果在他的意料之中,一方面是因为这些常委长久以来跟随一把手举手而举手的惯性作用;一方面是刘辰龙觉得,有足够分析能力的人,应该都能够分清是非,知道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刘辰龙笑眯眯地对王长盛说道:“小王书记,现在这个决议是不是能够代表一级党委啊?”
王长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在他看来,刘辰龙这是存心在给自己下马威,他愤怒地叫了起来:“我不同意!你这是滥用职权,这个调查组我说什么也不会派!”
刘辰龙沉下脸来:“既然党委作出了决议,那么你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
王长盛索性不说话,气乎乎地别过头去。
刘辰龙淡淡地说:“小王书记,市委马副书记跟我谈话的时候明确指出,我这个代书记可以行使书记一切职权,包括向市委建议撤换不合格的班子成员,小王书记,我刘辰龙作事一向干净俐落,不搞阴谋,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当着你的面向市委黄书记打电话,建议撤换掉你这个拒不执行县委常委会决议的纪委书记?!”
这下王长盛有点傻眼了,他也深知官场的规则是花花轿子抬人,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如果这次刘辰龙真的拼着两败俱伤闹到市委书记那里,刘辰龙固然要被人说管制不力、驭下无方,但对自己的影响却更是致命,往近了说,自己还在纪委书记的任上就跟县委书记-哪怕还只是县委代书记-的刘辰龙这么对着干,恐怕市里也不会放心再把自己再摆到县长的位置上去;往远了说,自己以后恐怕就成了领导眼中的问题人物,到哪里去都不好摆,毕竟哪个领导也不会喜欢有一个跟自己对着干的下属。何况这次刘辰龙是以民主表决的方式来形成决议的,可以说是占尽了道理,如果真捅了上去,恐怕自己的娘舅也不好帮自己说话。
眼看着刘辰龙真拿来电话当场就要拨打,王长盛也顾不得颜面,拉住刘辰龙的手连声叫着:“刘书记,刘书记,先别着急,调查组我派,马上就派!”
刘辰龙转过头,正色地纠正他:“是刘-代-书记!”
王长盛的胖脸直往下滴汗,还是不住口地叫着:“刘书记,刘书记,刚才是我脑筋一下子转不过来,现在我想通了,苗民父老们反映的情况非常严重,县委的决议是英明的,我一定会坚决拥护,马上执行!”
刘辰龙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这才放下电话,还故意问了一句:“你是真想通了?不是我滥用职权?”
王长盛恨在心里,脸上却是满脸堆着笑:“不是,不是,我当时一时犯糊涂,在刘书记跟各位同志的帮助下,总算认清了事情的本质,这是发自内心的,发自内心的!”
刘辰龙代书记主持的第一次常委会,终于在王长盛的陪笑声里,落下了帷幕。
暂时收服了王长盛,刘辰龙并没有多少开心的感觉,他也明白,王长盛虽然迫于形势同意了派调查组下去,但这样勉强凑起来的调查组,恐怕不会查出什么结果来。
于是他散会后,就直接给县检察院的许卓然检察长打了个电话,要求他派几个法纪处的得力干警提前介入,也到岵岭镇去调查一下相关问题。
许检察长在电话里苦笑:“刘书记,现在既然王书记的纪委在主理此案,我们再同时下去恐怕不太好啊,您也知道,现在我们的嘴巴可是没有他们的大!”
刘辰龙也知道,虽然在法律上“一府两院”是平等的,检察院属于法律监督机构,理论上独立司法,但在现行的体制下,检察院的财权和人权都掌控在政府的手里,甚至纪委书记因为兼着地方党委副书记,也可以说是检察院的领导,所以很多时候,检察院在办案的时候总是不得不方方面面地顾虑很多。
刘辰龙想了一下,才告诉许卓然:“许检,你们只管办案,其他的事,自然有我顶着!”
许卓然沉默了半晌,才叹口气说:“那好吧,不过刘书记,我得先给您提个醒,既然事情已经发生这么多天了,恐怕再要查出些什么来已经很难了!”
刘辰龙默然良久,也叹了口气:“我明白,反正你们尽力吧!”
第九章
事情的发展果然没有出乎刘辰龙跟许检察长的预料,纪委的调查组跟检察院的调查组在岵岭镇忙乎了十来天,调阅了岵岭镇十几年来的账本,也只查出了一些公款吃喝之类零零碎碎的事情,细心的检察院干警发现了关于补偿款收支情况的账本仿佛是新做过的,但几番排查之下,终究还是查无实据,最后只好不了了之。那员协警倒是好处理,毕竟他动手打人,致人重伤,虽然吴婆婆最后侥幸生还,但故意伤人罪是没跑的,而且激起了民变,情节可谓相当严重。在刘辰龙的指示下,检察院按照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从重从快原则,很快完成了调查取证工作,对那员名为王小栓的协警以故意伤害致人重伤的罪名提起公诉,法院也很快开庭公审了,一审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当时许多苗民们都来听审,当法官宣读判决的时候,法庭里响起了阵阵经久不息的掌声。
刘辰龙还特别开了个常委扩大会,要求各个乡镇尽快取消协警这种不合乎法律法规的编外制度,如果确实有困难暂时取消不掉的,也必须在2006年6月份之前全部取消。而且在这段时间内,当地政府必须负责对协警们进行规范培训,加强文明执法的意识,并逐步辅导转岗,绝不允许再有类似苗族村的事情发生,否则就要追究当地一把手的责任。
至于对林永兴的处理,倒让刘辰龙很是为难了一阵,虽然林永兴在刘辰龙的心目中可谓劣迹斑斑,但一直查无实据,最后刘辰龙只能以林永兴在苗民游行中表现畏缩,关键时刻没有发挥出党员领导干部应有带头的作用,导致事情进一步激化为由,将林永兴调离了岵岭镇党委书记的岗位,安排到县文化局当了个正科级的主任科员,并勒令他到苗族村去向广大村民们当众检讨。
本来刘辰龙还很担心这个结果不知道苗族村的村民们会不会接受,毕竟当时他可是拍了胸口要在一个月内查出一个结果来,如果处理得不合理,任凭苗民乡亲们三刀六洞,上刀山下火海的。但现在真正能严肃处理的却只有那员协警,而可以称为始作俑者的林永兴虽然被调任闲职,但却算不上是什么实质性的处份,是以刘辰龙带着林永兴上苗族村的时候,心里很有几分忐忑,倒不是怕乡亲们真的会把他怎么样,只是怕乡亲们觉得自己是在敷衍他们,伤害了乡亲们的感情。
没想到林永兴这次倒是很配合,在村民大会上的检讨做得七情上脸,声泪俱下、痛哭流涕地诉说着自己过去被猪油蒙了心,做了很多对不起老乡们的事,让老乡们受了委屈,现在在刘书记的帮助下,已经认清了自己的错误,组织上对自己的处理还是太从轻从宽了,自己一定要在新的岗位上好好努力,重新做人,以崭新的面目来报答父老乡亲们云云。
苗族乡亲们终究比刘辰龙想象中的还富有同情心,看着一向高高在上的林永兴在他们跟前这么失态,好多人都不忍心,说到后来,有一些老大娘都跟着抹起眼泪来了,事后纷纷表示都已经原谅林永兴了,有些大娘还一直交代刘辰龙,知错能改就是好样的,不要太为难了这个孩子,倒好像对林永兴的处理不是轻了,而是重了一般,颇有点让刘辰龙哭笑不得。
这段时间,刘辰龙除了忙于对于苗民游行事件中一些相关责任人的处理之外,就把全部的精力放在了协调苗民迁移工作上面。一连两个星期都是连日连夜地泡在苗族村里,亲手捉这项工作,因为村民们对他的印象良好,再加上加了补偿款的标准迁移条件足以让大多数人满意,所以几乎全部的人都已经跟县里签下协议了,只余下罗大海的那个“确”。
罗大海自那天之后,似乎对刘辰龙有了成见,好几次刘辰龙去找他,都是避而不见,而且口风又严了起来,不再谈什么返迁不返迁,而是一口咬定死也不走,还终日把苗刀别在腰间,扬言说汪木跟刘辰龙想进他的房子除非先从他的尸体上踩过去。他们那个“确”其余八户人家也都说他们一直是唯罗大海马首是瞻,罗大海不同意迁,他们就一样不迁,搞得刘辰龙头大无比。
刘辰龙甚至请来了德瓦老爹跟王吉昌,请他们出面帮自己做做罗大海的工作,但罗大海此时是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反过来劝说德瓦老爹跟王吉昌,让他们要想清楚,别上了别有用心的人的当。结果几次谈下来,罗大海连带着对德瓦老爹跟王吉昌也有意见了,见了面就阴沉着脸不说话,德瓦老爹跟王吉昌回来见到刘辰龙的时候都只摇头,说罗大海的情况有点不对劲。
刘辰龙也曾跟德瓦老爹打听过罗大海一直在说的“蚩尤的惩罚”是怎么回事,德瓦老爹捻着胡子,很悠然神往地说,这是苗族村里广泛流传的一个神话:据说这个村子是蚩尤最后退居的地方,蚩尤当时曾与天神立约,他及他的子孙不会再走到山谷外面,但山谷里面是他的领地,也不许天神的子民踏足,任何人敢背约,都必将蒙受最严厉的惩罚。还传说他在这里留下了许多后人,那些人才是真正的蚩尤后裔,有不可思议的神奇法力,所以这里曾经是全部苗人的圣地,古茶树林里据说还有遗留下来的圣迹。直至现在每年还有不少来自各处的苗民,到村里来特别是村后的深山老林中去寻找传说中的圣地,不过好象都没有什么结果就是了。德瓦老爹还隐约记得,好象他爷爷的爸爸的时候,有人见过一个什么自称是圣地里的人,很是轰传了一阵,不过年代久远,德瓦老爹当时年纪还小,也说不清了。
不过德瓦老爹终究还是摇头苦笑,这样的神话在每个苗族聚落里恐怕都有流传,自己祖祖辈辈在苗族村里生活了这么大半辈子,也没见过村里的苗人跟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的。
“阿海,唉……原本多好的一个汉子……”谈到罗大海,德瓦老爹就很惋惜地叹着气。
在刘辰龙的追问下,德瓦老爹才说出罗大海的身世,原来罗大海并不是从小在这个村子长大的,而是七年多前被德瓦老爹救回来的,当时他摔在了山崖下,奄奄一息,被救醒后也记不清是自己从哪里来的,德瓦老爹推测他应该也是来寻找圣地的苗民之一。后来为了让他能完全恢复,也是巴歹的德瓦老爹就让罗大海学习了些巫法,没想到罗大海平时并不精明,但学起巫法来却极有天赋,很快成为了三个“确”里最好的巴歹。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学习巫法时的听到的一些传说还是体验引起了他的记忆混乱,他一直宣称自己记起来了,自己就是蚩尤的子孙,是专门出来带领“蚩”姓的这个“确”的,当时那个“确”的八户人家都很生气,毕竟一个外来人居然这么地口出狂言,原本那个“确”就是苗族村里世传的巴歹聚集的地方,几乎每一户人家里都有至少一个巴歹,村里历代最好的巴歹也都是这个“确”的。于是当时“确”里的几个最有修为的巴歹就挑了个时间约罗大海比试,结果却被罗大海轻易折服了,于是他们也就守信用让罗大海当了户首,刚开始自然心里也免不了有些抵触,不过罗大海确实为人踏实,又很肯帮人,还有一身神奇的治疗人的法力,苗民们大多依靠打猎为生,一年到头难免在生死边缘上走个几回,依靠罗大海治人的本事,确实让他们减少了很多伤亡,渐渐他们多多少少也都受过了罗大海的恩惠,对罗大海这个户首也由抵触变得心悦诚服,甚至有些崇拜了起来。
刘辰龙不由对罗大海的状态担心了起来,他听了德瓦老爹的话,大致可以判断出罗大海的情况颇类似于神经功能症上所说的臆想症的一种,各类法术的锤炼大致都与精神力修练有关,修练过程中往往幻象纷呈,稍一不慎,便往往容易以幻为真,再加上与狂热的宗教情怀一结合,便很容易使修练者分不清意识与现实的界限,所谓的“走火入魔”,大抵便是此类。
想通了这个关碍,刘辰龙更想见见罗大海,藏密金刚禅大手印,以锻炼刚毅的精神为基本,在助人明心见性、袪除邪妄上大有效验,如果罗大海肯接受自己的治疗,或许可以帮助他拨乱反正也未可知。
只是此时罗大海的行踪更加飘忽无定,而且有意躲避着刘辰龙,刘辰龙接连几次都无法碰上他,只好作罢。
此时距离汪木前来签约的时间越来越紧了,刘辰龙无奈之下,也只好采取分化的方式,毕竟其余八户人家虽然都以罗大海马首是瞻,但也不是铁板一块,毕竟他们并不如罗大海般孤身一人,家中都有老少几代,就算老年人觉得守在这里跟去外面没什么区别,所以选择听罗大海的话,但年轻人却总会有些不同的想法,于是刘辰龙决定选定年轻一辈为突破口,在刘辰龙跟相关部门工作人员舌灿莲花地诉说着迁移之后的种种好处,在不厌其烦的疲劳战术的强大攻势下,终于打动了八户其中的一户,签下了同意迁移的和约。一处突破,整个局面就打开了,在接下来的几天内,刘辰龙势如破竹般地迅速签下了这个“确”里除了罗大海外的其余八户。 刘辰龙也想过,这样恐怕会更刺激到罗大海,但他原本想着可以通过这样的渠道把一直避而不见的罗大海逼出来,面对面的谈一谈,到时自己就可以试着帮他治疗一下,但没想到直至刘辰龙拿下了最后一户人家,罗大海也还是没有出现,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实在很让刘辰龙很是担心。
一个月的时间转眼间就过去了,苗族村这边的迁移谈判算是大体完成了,在县郊苗族村改建安置房的协调工作也已经全部就绪,迁移补偿款也已经全部到位,苗族村的迁移前期工作基本上算是告一段落。只等候汪木前来签约后,敲定改建的范围幅度,就可以正式启动了。
这段时间内,市委正式通过了免去刘辰龙砚海县县长职务、由王长盛出任代县长的决议,但却没有正式任命刘辰龙为砚海县县委书记,刘辰龙头上还是挂着那个“代”字,只是王长盛自从那次冲突之后,对于刘辰龙倒好似是多了几分敬畏,之后的几次常委会上,除了涉及他分管的问题,基本上不怎么开口,对此刘辰龙也放心了不少。
一个月时间就这么忙乎着过去了,转眼间又到了汪木过来签约的时候了,天一大早,刘辰龙还有代县长王长盛,带着接待组的成员,仍然如原来一样,早早守候在了砚海县跟武山市区交界的地方。
不过这次汪木却晚点了,据说是因为在香港参加一个拍卖会耽搁了,之后又没有直飞武山,而是先在省城呆了一个多小时,于是直至下午快一点半的时候,刘辰龙才隐隐看见汪木的车队出现在远处的地平线上。
这次来参加签约仪式的领导规格更高了,山南省省长郭桂龙,省委常委、秘书长李奕枝、武山市委书记黄立平、市长张福兴都亲自跟了过来,汪木的兴致好象很高,从下车开始脸上都一直挂着笑。刘辰龙跟几位大领导见过礼,这才走到汪木面前跟他握手。虽然他们私下里交情已经算得上不错,但毕竟在这么多大领导面前,刘辰龙可不敢表现得跟这投资方有多铁的样子。
刘辰龙握着汪木的手,正要说话,忽然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涌了过来,仿佛是两个童年故交离散良久,却在萧疏鬓已斑的时候乍然重逢一样,那种感觉如此真实而强烈,刘辰龙直忍不住惊叫了一声,惹得那些大领导纷纷回头看着他。汪木的两个随身保镖也警惕地看着刘辰龙。
汪木忙打了个哈哈,掩饰道:“刘书记毕竟是文人啊,我还想试试你的手力呢!”
刘辰龙心里还有点乱,连忙收拾起心情,做出一脸苦笑,应和着:“汪董的手劲真大,差点把我的手骨捏碎了。”
一边的罗怀仁皱起眉,嗔怪地盯了刘辰龙一眼,招呼道:“刘书记,以后你们合作的时间长着呢,还是呆会再跟汪董亲热吧,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几位领导下午都还有安排呢!”
刘辰龙忙连声答应着,开始送各位大领导上了各自的专车,送汪木的时候,汪木朝他诡密地一笑,压低声音说:“没想到你老兄反应比我还大,晚上到我那里来,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
刘辰龙心中一动,但此时也来不及多说话,只向汪木点了点头。
坐在自己的专车上,开始缓缓驶向砚海县城的时候,刘辰龙的心里还在回味着刚才的那种触动,真恨不得时间快飞到晚上,好看看汪木身上究竟带着个什么好玩的东西,居然能给自己这样的感觉。
签约仪式是非常隆重的,省里市里的各大媒体都来了,还有几家外地的颇具影响力的电视报纸的记者。首先由省长郭桂龙致词,郭省长在讲话里高度赞扬了亿科地产在砚海县的这个投资项目,称它是对整个山南省的产业开发的一个大胆的尝试,也是对国家“西部大开发”战略最实际而有力的支持,郭省长还表示,山南省各级政府,必将会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对亿科地产在砚海的这个投资项目进行一切必要的支持,为亿科地产的投资创造一个良好的外部环境。
然后王长盛上场了,虽然这个项目原本一直是由刘辰龙亲自捉的,但这次毕竟代县长王长盛才是砚海县政府的当然法人,而且刘辰龙也不想出那个风头,就让王长盛准备了讲稿。王长盛显然很激动,念讲稿的时候几次都出现了颤音,不过讲话没有什么新意,大致只是重复了一下郭桂龙省长定下的调子,更多地是在表决心。
最后就是汪木了,汪木看上去情绪很好,从走上台的时候开始,脸上就一直堆满了笑,他走上台的第一句话就是:“今天,我很荣幸,因为我今晚将见证人类文明史上一个新的时代的开始!”
底下人都有点呆住了,这话由一个旅游开发项目引发出来,实在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包括刘辰龙在内,都觉得汪木实在是言过其实了,不过还是刘辰龙以及上次汪木考察的时候听过他演讲的那些人,明白了汪木对于苗族文明的那种痴迷的程度,因此倒还觉得是可以理解。
汪木却不管这么多,看得出他很激动,在台上愣了半晌,才以高亢的语调接着说道:“这是我毕生的心愿与梦想,但更重要的是,它将成为全人类的通向未来的最甜美的梦,一个古老而崭新的辉煌文明即将重新出现在这个大地上,整个人类的历史将因此而改写,用句美国宇航员阿姆斯特朗的话说:‘这是我个人的一小步,是人类的一大步’。”
几个领导几十年仕宦生涯,涵养很好,仍然正襟危坐,全神贯注地聆听着,但后面的随行人员、接待人员以及那些媒体的记者们却没有这么好的修养,听到这里,后面已经传来了一阵阵窃窃私语声。
省委李奕枝秘书长皱起眉,威严地扫了扫后面,这才平息了后排讨论声。
刘辰龙也是摸不着头脑,汪木的这种说法,恐怕已经不是推广苗族文明所能承负的了,开玩笑,就算重现整个苗族文明,也担不起这样的赞誉。
他转转头,看见汪木的两个保镖也略有些皱眉,这个汪木跟其他大公司老总确实很不一样,出入也没带着秘书之类的工作人员,只是从头到尾都跟了这两个保镖,刘辰龙看得出他们精光内敛,想来身手不凡,应当是汪木的心腹了,只是看他们的表情,对汪木的说法也是很不以为然。
汪木似乎也看出了底下的人对他的讲话不是很感冒,但他却依旧神气地笑了,继续以罕见的高亢语调说道:“大家可能不明白我在说些什么,但请大家记住这个时刻,记住我说的话,因为在不久的将来,全人类将会记住这一刻,历史将会这一刻!”
不知为什么,在那一刻,刘辰龙又想到了罗大海。
在某些方面,汪木与罗大海真的是同一种人。
第十章
在无数镁光灯照射下,王长盛代表砚海县政府、汪木代表亿科地产,正式在关于砚海县以苗族村为中心的沿线旅游线路开发协议上签下了字,至此,亿科地产的这次投资事宜算是正式敲定了下来。汪木这次会在这边多留几天,以考察苗族村的现有社会生态,并与砚海县方面讨论决定改建方法。
省里的两位领导还有市委书记黄立平,参加完签约仪式就走了,临行前省委李奕枝秘书长还特地交代了一下,要求市委跟砚海县方面要做好工作,让那些记者们在播报这段消息时尽量不要提及汪木刚才的讲话内容,电视新闻则最好对刚才的说法做消音处理,看得出来,几个大领导对汪木的讲话也很头痛,如果不是汪木这个亿科地产是全国知名的地产界明星企业,山南省方面也特地做过资本调查,确认亿科地产目前经营状况良好,决对不会是皮包公司,恐怕几位领导听了刚才那番话就直接把汪木当成个走江湖的骗子捉赶来了。
会后的记者招待会上,省里的几家媒体听李秘书长打过招呼,倒也罢了,外地的媒体记者们却一直在追问汪木关于刚才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汪木却只是讳莫如深地笑着,坚持只回答时间会证明一切。那些记者们又开始转而追问刘辰龙跟王长盛,王长盛只会说官话,在这个场合一下都快蒙了,不过他也算颇有急智,信口便从亿科地产这次投资对于开发砚海县乃至整个山南省经济上的意义说起,提到了这次开发计划很可能是“西部大开发”战略里带有先行者性质的一环,对于整个中国西部今后的经济格局都足以产生重要的影响,并进而可能影响到国家今后的产业布局,进而谈到了中国崛起,所以推论汪董可能是在这个意义上说的,并一再强调砚海县会在一切方面积极配合汪董提出的要求。从一个二十亿的旅游投资项目引申到中国崛起,这个推论的夸张程度比之汪木刚才的话也是不遑多让了,那群记者大爷们自然又是一阵大哗,汪木也是真做得出来,也不出声,只是看着王长盛一直坏笑。
在那群记者们不依不挠地提问下,刘辰龙无奈,恨恨地偷瞪了汪木一眼只好出来收拾残局。他按自己的理解跟记者们讲了汪木的苗族血统,讲了汪木对于苗族文化的强烈感情,讲起了苗族文明跟华夏文明原本是两个并行发展的文明体系,但后来华夏文明成为了正统,苗族文明则逐渐边缘化,以致于在五千年的历史里,几乎都只是看见华夏文明的发展史。汪董这次的说法,大概是站在重新开发苗族文明,追回逝去的五千年,从而丰富了人类文明史的高度上说的吧。
尽管刘辰龙这种说法还是很勉强,但也算是今天诸多猜测中最能让记者们接受的一种说法了,于是各个媒体后来几乎都按照这个说法发了新闻稿。其实那些记者们追问也只不过是想多找点花边资料罢了,他们从来也没去深想过汪木的话会有多少真实含义,几个资深记者觉得自己早就识透了,这不过是一个嘘头罢了,语不惊人死不休早就是一种被广泛掌握的炒作手段,汪木来这一手并不奇怪。
应付完记者,剩下的晚宴就轻松了,汪木的亢奋状态还没有过去,到处找人灌酒,一直说是要为了这个历史性的时刻而干杯,张福兴、罗怀仁这几个领导没撑多久就被他搞得丢盔弃甲,纷纷推说有事,先行离场了。王长盛还主动过来找汪木碰杯,结果被汪木逮着一口气硬灌了大半瓶茅台,当场就钻桌底下去。最后还剩下跟汪木支撑的,还是只有刘辰龙。
刘辰龙眼看着大领导们都离场了,这才喘了口气对着又要跟他吹瓶的汪木悄声说道:“老哥,你这来的是哪一出?我怎么都看不懂了,说得也太玄乎了吧?!”
汪木哈哈大笑了起来,跟刘辰龙说道:“兄弟,我这还是照顾着大家伙的情绪,很迁就地说了,你老弟刚刚掰的不也擦着点边了嘛,回头你就知道了,喝酒喝酒,今儿我高兴啊!”
就这样,到得晚宴结束,刘辰龙送汪木回宾馆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七、八分醉意了,沿路上,汪木的高兴还没下去,一路哼着苗族小调,跟刘辰龙说着苗族的传说与典故。刘辰龙虽然一直感应着汪木身上的那股气机,十分好奇,但看着气氛不对,也没有问。
汪木一再对刘辰龙说着,苗族文明根本不止是想象中的那样,只有原始的社会组织,原始的宗教信仰还有原始的生产方式,他好几次提及,苗族文明其实是超越时代的,在不久的将来,肯定会给刘辰龙,给全人类一个意料不到的惊喜。
刘辰龙对此却不是很相信,有口无心地应着,汪木看得出来,笑道:“兄弟暂时还不相信,也是正常的。”
他沉沉说道:“16世纪,伽利略说亚里士多德是错的,两个不同重量的铁球在同一高度落下,应该是同时着地,人们不相信,他就到比萨斜塔上去做实验,结果呢?两个铁球是同时着地了,但当时人群里一片惊呼,大家都说,是伽利略施了魔法,在欺骗上帝!”
“呵呵”,汪木抬头,看着点点的星,轻柔的夜风拂着,象在抚慰游子的心:“人啊,从来不能真正聆听什么,从来不曾真正看到什么,他们只听自己想听到的,只听自己想看到的,只要跟自己固有理念不合的,哪怕再明显的事实,他们也无法接受,要不是……要不是……我又怎么会……嘿……”
汪木似是想起了什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一时沉默了下去,这时身处在快到县宾馆的林荫道上,夜里没有什么人,刘辰龙跟两个保镖也停了下来,六月的山南,天已渐热了,此时隐隐传来声声蛙鸣,月沉如水,刘辰龙看着汪木的背影,忽然觉得心里有种感触涌了上来,汪木虽然年少多金,家资巨亿,但他给刘辰龙的感觉却是殊少快乐,反倒一直笼罩在一种深深的孤独悲哀之中。
汪木转过头,眼里似乎竟有着泪光,他笑着对刘辰龙说:“兄弟,这次我还会在这多住上几天,什么时候把你媳妇带来给我见见!”
“我媳妇?”刘辰龙没想到汪木突然会说这句,愣了一下才苦笑着说:“汪哥,我可是千年光棍,没人看得上眼,您要是什么时候看有合适的替我打包一个算了。呃,对了,我也没见过嫂子呢,是留在深圳吗?”
汪木哈哈大笑,声音充满了愉悦之意,一滴泪却沿着眼边流了下来:“快了,快了,应该很快可以让你见到你嫂子!”
他转过身来,按着刘辰龙的肩膀说:“兄弟,哥哥今天真的很高兴,今天不但离我的梦想近了一步,也离……也离她近了一步……”
刘辰龙微微怔神,刚想说话,忽然响起一声怒吼:“你这个叛徒,有什么资格提她?!”随声声间响处,路旁暗处一条人影快似流星赶月般直射出来,射向汪木。 这时便看出各人的反应不同来了,刘辰龙修为最高,但实战经验太少,一时间还有点没醒过神来,下意识地脚下一侧,挡在了汪木的身前。却是汪木那两个保镖反应最快,几乎在那道身影出现的同时,便自化成两道黑色的闪电,向那道身影撞了上去。
电光火石间,三道身影撞在一起,黑暗间隐隐闪出几道血光,两个保镖闷哼几乎同时了一声,就在半空中打着转旋跌了开去,那道身影只是稍顿了一下,仍旧向汪木直射而来,汪木本也是有修为的人,但此时却似是忘了躲避,只是怔怔地看着那道身影,眼里闪动着失望与悲哀的神情。
那道身影犹未到跟前,挡在汪木身前的刘辰龙已感到凌厉的杀意,两位保镖的阻挡替他争取了一点时间,刘辰龙此时也顾不上露了底,手指翻飞,顷刻间将左、右手腕交叉,右手腕在内,左手腕在外,两手掌则分别将拇指、小指指尖成一环,中间三指竖起微张,结成了藏密大手印金刚界中威力最强的军荼利印。
军荼利印,又称军荼利羯摩印,军荼利乃是藏密传说中的金刚忿怒相的化身,亦称之为“能量之蛇”、“拙火”,军荼利印,乃是以自身心中一点真阳,于瞬间引发人体内忿怒母火,无坚不摧,无难不解。
那刘辰龙一结成军荼利印,身周三丈的空气便似刹那间凝固成实体一般,那道身影也是随之停滞在半空中,情形诡异无比。
但只在那凝滞瞬间,见见那身影徒然一声大吼,却是漫天喷出一蓬血来,就此挣脱开刘辰龙的束缚,便欲越过刘辰龙的头顶,又复直直往汪木身上射去。
刘辰龙却也在同时一挺身,手上印结高举过顶,瞠目张口喝了一声:“咄!”只见随着这声真言出口,刘辰龙身周原本凝固住的空气便在那一瞬间以刘辰龙为中心塌陷了下去,又在下一刻徒地爆发出来,“砰”的一声巨响,那道身影直似当空被千钧铁板拍中一般,直飞出老远,功力所及,连汪木也是踉踉跄跄地退出好长一段。
刘辰龙这才沉腰坐马,散了手上的印结,刚才虽然只是转瞬间的功夫,但军荼利印刚猛无比,相对对功力的消耗也是极为巨大,以刘辰龙的修为,此时也不禁有些气喘吁吁,浑身直似被水泼中一般沿着头顶往下滴汗。
刘辰龙正欲调息,却见那道人影挣扎着欲爬起来,汪木竟往那道人影身边跑去,伸手欲扶,刘辰龙大惊失色,叫了一声:“小心!”却是险些岔了气,一时咳嗽不已。
只见那身影一直伸手欲掐汪木的脖子,却是始终无力,在汪木的扶持下勉强站了起来,喝了一声:“走开!“把汪木狠狠地推开,却带得自己也险些又跌倒在地。
那人抬起头来,正迎着月光扑下,洒得他满头满脸,刘辰龙这才看清楚那个人的样子,不由又是一声惊呼:“罗大海?!”
这里罗大海原本厚实的脸膛已是充满狰狞的神色,左额直至鼻翼处一道长长的伤痕,皮肉外翻,想是刚才被汪木的保镖所伤,嘴角也是一大片血渍,身上衣服上更是血迹斑斑,也不知是他刚才自己吐出来的血,还是受伤流出来的血。这时他怒目睁睁地看着汪木,一脸咬牙切齿。
汪木看着罗大海,长长地叹了口气:“你……阿海……连你也想杀我?”罗大海昂然道:“蚩尤的子孙,人人都会想着狙杀你这个叛徒,现在是我没用,落在你手上,要怎么处置尽管随便,不要在这里假惺惺!”
刘辰龙调完息,听着罗大海的话也不由苦笑,他更觉得罗大海的状态有问题,这简直便是古代武侠小说里的对白,哪里象一个活在21世纪的人应该说的?!
他想了想,直走过去不由分说捉住罗大海的手,罗大海想甩开,却是甩不掉,汪木也是一惊,正想说些什么,却又徒然明白了,只静静地看着刘辰龙施为。
刘辰龙按住罗大海,暗聚起“不空成就佛”印,强行灌入罗大海体内。他看出罗大海与那两个保镖两败俱伤,本已是伤势不轻,又以两伤之法激发自己的潜能破解自己“军荼利”印的禁咒,体内更是伤上加上,如果及时加以治疗,恐怕会有性命之虞。他对罗大海一向并无恶感,甚至还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意,只是因着立场不同,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是以现在他也不管什么恩怨,先帮罗大海治疗了再说。
只是他听着汪木与罗大海的话,也是满怀困惑,只是隐隐知道,罗大海跟汪木的关系,必定不简单。
汪木看着刘辰龙功行运转下,罗大海脸色好看了许多,不由也是脸露欣慰之色。刘辰龙查觉罗大海伤情基本稳定,已无生命危险,便自放开罗大海的手,他也不想此时便帮罗大海完全恢复功力,毕竟罗大海此时的情绪极不稳定,如果他恢复了功力后再暴走起来,自己可真真正正是作茧自缚了。 罗大海忽忽地喘着气,眼神却一直在盯着汪木。汪木定定地看了罗大海半晌,眼神里渐渐有了柔软,他叹道:“阿海,走吧,再过一段时间,你就会明白我是对的!”
罗大海哼了一声,冷道:“你今天不杀我,我一定会回来杀你!”
汪木摇了摇头,低下头,看着满地柔柔的月光,轻轻说道:“不管你怎么看我,在我心里,你始终是少年时那个爱跟我抢酒喝的弟弟!”
刘辰龙诧异地看了汪木一眼,罗大海也是周身一震,呆呆地站了半晌,忽然向汪木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汪木一愣,继而满脸喜色,快步走过去便欲拉起罗大海:“阿海,你终于明白我了么?”
罗大海却拨开他的手,缓缓而坚决地摇了摇头。他抬起头,冲汪木说道:“如果你肯听我一句劝,放下一切跟我回去认错,你就还是我最敬爱的哥哥,我从来没跪过人,没求过人,但现在,我跪你!求你!”他说着,磕下头去。
汪木希望的眼神在那一刹那又灰黯了起来,脚下一个踉跄,竟似快昏过去一般,刘辰龙连忙扶住。汪木摆摆手,冲罗大海说了一句:“你走吧,我是不可能再回头了。而且,很快你就会知道,我从来就没错!”语气低?h,却似不胜唏嘘。
“为什么?”罗大海仰天长嚎了一声,声音里充塞着莫名的悲愤,他站起身来,看着汪木,眼神又渐渐转为冷酷,对着汪木说道:“侵入蚩尤领地的人,一定会受到蚩尤严厉的惩罚!”
刘辰龙已经无数次的听到罗大海重复这句话了,但这次罗大海口中透出来的坚决森冷的气氛,还是让刘辰龙不觉打了个冷战。
汪木摇摇头,却是不想再说些什么。罗大海复杂地瞪了汪木一眼,冷冷地说了一句:“我只要一天不死,就会再来找你的!”转身蹒跚着走了,刘辰龙本欲追上去,却被汪木止住了,刘辰龙想了想,也便遵从了汪木的话。他想追上罗大海,也只是想试试能不能治好罗大海的臆想症,但现在看来,罗大海与汪木之间,显然另有隐情,不是这么简单。
刘辰龙查看了一下汪木那两个保镖的情况,却是没有受什么伤,只是一时闭过气去。显是罗大海志在汪木,并未对两名保镖下什么重手。刘辰龙以“不空成就佛”手印帮他们各自治疗了一下,便基本恢复了。
一行人方自继续往宾馆方向走去,汪木一路上却是很沉默,弄得刘辰龙也不好问他些什么。转眼到了宾馆门口,刘辰龙才对汪木说道:“汪哥,有些事我不明白,但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汪哥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汪木轻叹了一声,转身对刘辰龙微笑着说道:“没什么,我从来没奢望过有人能明白!”语气萧索,却似有着无尽的伤心事。
刘辰龙也是第二次听汪木说起这话了,只是这次汪木的感触似乎比上次更深了些,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只好默默地陪汪木站了一会。
好半晌,汪木仰天打了个哈哈,对刘辰龙说道:“老弟,本来今晚想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但眼下恐怕你我都没这个心情,不如就此别过,改天再说吧!”
刘辰龙也没什么办法,只好点了点头,对汪木说道:“汪哥晚上要注意安全,罗大海的状态不稳定,要提防他做出什么事来!”
汪木摇头苦笑:“我不相信阿海会杀我的,哪怕……哪怕……”他停了一会,才向刘辰龙点头笑道:“老弟,我会小心的!很晚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刘辰龙答应了一下,目送汪木走进宾馆里,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对汪木开始有一分认同亲切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他今晚不经意间看到了这个满心满眼大志的强人原来也有真情流露的柔弱一面。
换做自己,恐怕承受不住那份孤独吧,刘辰龙叹了一口气。
他再三交代了负责宾馆保卫的武警大队长王守亮,晚上必须加强警戒,参照一级警卫标准,要王守亮亲自布置、亲自检查,也约略跟王守亮提了一下,可能会有人对汪木不利,要求王守亮务必要保障汪木的安全,否则唯他是问。
看着王守亮满口答应了下来,并转身马上便去加以布置,刘辰龙才转身往家里走去。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刘辰龙折腾了一天,着实也累了,再加上这时多少还有点残存的酒气,见夜已深了,也便倒头就睡下了。
是以当凌晨三点多时,电话铃声不祥地响起时,刘辰龙正睡得迷迷糊糊的。
他还不是很清醒地捉起话筒,电话里王守亮颤抖的声音报丧似地嚎着:“刘书记……出事了……不得了了……出事了……”
第十一章
刘辰龙徒然睡意全无,蹭地一下翻身坐起,连声问道:“什么事?出了什么事?”电话那头的王守亮却没有马上答他,话筒里传来一阵很奇怪的声音,刘辰龙细辨之下,才明白是王守亮牙齿不住打战的响动,不由一颗心直往下沉,要知道王守亮怎么说也是个军人,如果不是发生了极大的事故,断然不会如此失态。
王守亮这才挤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死了……他……死了?”
刘辰龙隐隐有了个很不好的想法,却是自己也不敢相信,仍然追问了一句:“什么死了?发生了什么事了?”不觉声音干涩颤抖,连自己都快听不出来。
王守亮又是好长一阵说不出话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好半晌,才勉强挤出一句:“是汪木……汪木……汪董事长他……他死了……”
“光当”一声,刘辰龙手里的话筒直落到了地上,王守亮在那头“喂、喂”地叫着,刘辰龙一时也全听不见了,只是脑里一片空白。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我不相信!
汪木怎么会死呢?
那个孤独而又满怀大志的汪木。
那个说要带大嫂给他看的汪木。
那个笑起来前仰后合,喝起酒来一瓶一瓶吹的汪木。
那个带着泪仍要骄傲地笑着的汪木。
这样的人怎么会死呢?
刘辰龙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自己心里,还是真正把汪木当成朋友兄弟了。或许是因为他们本质上都是同样的人。
他深吸了口气,强自镇定了下来,拾起话筒,电话那头的王守亮还在焦急地叫唤着:“刘书记?刘书记?”
刘辰龙用暗哑干涩地声音给王守亮下了指示:“稳住阵脚,保护现场,未经我同意不允许任何人入内,一切等我过去了再说!”
刘辰龙也来不及叫车了,通知公安局长王连城跟检察长许卓然,让他们组织各自的刑侦专家赶到现场,但先不要行动之后,便急匆匆地出了门。
在路上,刘辰龙沉吟了一下,这才给罗怀仁打了个电话。罗怀仁显然也是宿醉未醒,不是很高兴地说:“小刘啊,这个时候有什么天大的事要找我老头子?”
刘辰龙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谨慎地说着:“老领导,有件急事要向你汇报,刚刚王守亮汇报,汪董事长在宾馆里出事了!”
“什么?”罗怀仁一下了吓醒了,问道:“怎么回事?现在情况怎么样?汪董事长有没有受伤?”
刘辰龙考虑着措辞,说着:“据王守亮报告,情况很不好,汪董事长可能已经……已经……我现在正在赶往现场!”
罗怀仁显然也被这个消息吓呆了,在电话那边很是沉默了一会,才急忙说道:“你先过去确认一下,随时向我汇报,这个情况太严重了,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可就是大麻烦了!”
刘辰龙应了一声,说道:“我已经通知王连城跟许卓然他们过来了,有什么发现立即向您汇报,老领导,您还有什么指示?”其实他知道王守亮在这种事情上绝对不会无的放矢,汪木肯定是真的出事了。
罗怀仁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默然半晌,长叹了口气:“还指示什么啊?小刘,看来这下你的麻烦大了,恐怕我也护不了你了,怎么……怎么就这么不小心,怎么就出了这档子事呢?”
他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你们可以先进行初步侦查,但一定不能破坏了现场,这件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我要马上向有关领导汇报,你不要擅做主张,安心地等待命令!”
刘辰龙答应了一声,罗怀仁又关心地交代了一句:“小刘啊,现在先不要有什么思想包袱,一切慢慢再说!”
刘辰龙明白罗怀仁的好意,只是长叹了一声:“现在我只想尽快找出凶手,至于对我的处理,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罗怀仁也叹了口气:“你有这个态度就好,不过也先不要往坏处想,一切等领导们有了结论再说!”
刘辰龙答应了下来,合上手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快到县宾馆的林荫道上了。
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在这里跟罗大海一番纠缠。月与星依旧柔柔地闪耀着,人呢?
难道汪木真的就这么死了?刘辰龙加快了脚步。
他直到宾馆门前的时候,已经是一大堆人守在那里了。王连城带着刑侦大队的干警,还有法医,许卓然也带来了批捕处的几个有经验的检察官,加上王守亮的武警,门前警车的警灯车灯亮成一片。看见刘辰龙走了过来,几个主官都走了过来。
刘辰龙冷着脸,冲他们摆摆手,问王守亮说:“情况如何?” 王守亮显然还有点惊魂未定,脸上一片苍白,都忘了敬礼,向刘辰龙说道:“刘书记,一切都按照您的指示办,三楼已经被我们的人隔离了,汪董……汪董的尸体暂时还停放在301室,出事后曾经进过301室的人也被我们暂时先控制了起来,现在正在等您的进一步指示!”
刘辰龙听到“汪董的尸体”几个字,不由得鼻头一酸,点点头,对许卓然跟王连城说道:“许检、王局,先让你们的干警去堪查一下现场,我们不要一大堆人一下子涌上去,等他们取样完成后再过去。记住,一切工作必须以保护现场为前提,这件事牵连太大了,省城跟市里的专家肯定过一段时间也会下来!”
许卓然跟王连城点头答应了,转过身去布置,刘辰龙这才对王守亮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把当时的情况详细说给我听听!”
王守亮徒然一缩,似是想起了当时的情形,还让他感到十分恐惧,他颤声说着:“您说可能会有人对汪董不利,于是我们这次加强了戒备。汪董这次也没有拒绝我们在三楼布控的要求,我们就在三楼布置了一个中队的警力,五步一哨,而其他楼层也都在楼梯口布置了战士值勤。门口还有四个战士站岗,四个战士巡夜。我也在不敢睡觉,就在四楼的401室就近值班。我还记得当时是凌晨三点七分的时候,突然宾馆里所有的灯都灭了,当时我吓了一跳,正要命令各单位严守阵地,不要慌乱,忽然……忽然就听到一声惨叫……然后又是一声大叫……”
王守亮说着,畏畏缩缩地不断看着四周,似乎现在也还没让他觉得安全:“我当时捉起枪,就往汪董的三楼跑,这时灯却又亮了起来,我看到那些战士们还在原位,汪董的门也紧紧闭着,还以为刚刚会不会是幻觉。这时楼下巡夜的战士却好象发现了什么情况,枪声响了,原本汪董那两个保镖是最觉醒的,刚才两点多的时候,我们的战士不小心走到了301房门口,他们马上就出来喝问。但这次听到枪声,也没有人出来问明情况。我就知道可能不对了。于是我马上跑到301门口,叫着:‘汪董……汪董……”
王守亮显是投入了当时情绪里,眼神发直,细着嗓子叫着,那种妖异的气氛,让刘辰龙也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王守亮接着说道:“我叫了几声都没人答话,我情急之下也顾不得拿钥匙,叫了几个战士,就撞门进去了,结果门一撞开,手电筒的光照,就看到……就看到……”
他使劲咽了口唾沫,才接着说下去:“就看到那两个保镖躺在地上,血流得满地都是,汪董仰倒在卧室门口,也是……也是……”
刘辰龙听着,沉静得可怕。他原本也想过,会不会是罗大海干的,毕竟在砚海县地面上,罗大海是最有作案动机的人。只是罗大海几个小时前刚刚受了重创,虽然在自己的治疗下好了泰半,但说要杀掉本身也有所修为的汪木,还要同时对付那两个身手不凡的保镖,恐怕也是力有未逮。现在听王守亮的描述,凶手竟是在电光火石间击毙三人,汪木与两个保镖几乎毫无还手之力,这等手段,哪怕自己也是做不到,是以凶手应该不会是罗大海。
王守亮又接下去说道:“我当时就意识到不能破坏了现场,所以让那些战士们都在外面守着,自己进去看了一下,三个人都已经没气了,这次为了做好接待汪董的一切准备工作,在宾馆里原本就有两个医生在待命,我就把他们找了过来,但医生们也说已经没救了,然后……然后我就向您汇报了……”
刘辰龙听着,忽然想起王守亮好象漏说了一个很重要的环节,于是他追问道:“他们的伤势在哪里?”
王守亮徒然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上下牙齿打着战,好半晌才说了出来:“他们……他们是被……被咬死的!”
刘辰龙徒然感到一阵眩晕。
咬死?!
他虽然是修为之士,见过也体验过不少寻常人所不能理解的神秘现象,但这个说法显然也大大出乎他心理承受能力之外,难怪王守亮提起来的时候,会害怕成那个样子。
难道天底下真的有什么僵尸鬼怪之流的吸血妖灵?
他正想着,许卓然跟王连城走了过来,两个人都是脸色苍白,王连城汇报说,现场采证工作已经基本完成,问刘辰龙要不要亲自过去看看。
刘辰龙不假思索地说:“去,当然去!走,一起上去!”说着举步就要上楼,王连城犹豫着叫了一声:“刘……刘书记……”刘辰龙回过头来,看着王连城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疑道:“怎么了?”
王连城跟许卓然对望一眼,才由许卓然说道:“刘书记,现场的情况,有点……有点奇异,我们几个有经验的干警都差点受不了,您是不是……是不是不要上去了?”
刘辰龙摇摇头,转身就上了楼梯:“走吧!”
许卓然跟王连城苦笑着,也跟在了后面。
刘辰龙深吸了口气,走进301室的大门。
房间里弥漫着血腥味,五、六个检察院跟公安局的干警还在忙碌着,看得出刑侦经验都很丰富,小心翼翼地绕开了一切可能留下凶手痕迹的东西,汪木跟两个保镖的尸体已经移开了,放在旁边的空地上,身上覆盖着白布,只露出脸来。法医正蹲在他们旁边。地上他们原来倒卧的地方都用醒目的白色粉笔画出了示意线,三大滩血渍触目惊心地散在地上。室内的东西都没怎么零乱,只是后窗的玻璃上破了一个大洞。
刘辰龙走了过去,在汪木的尸体旁边蹲了下来,王连城跟许卓然也陪在身边。刘辰龙看着汪木几个小时前还鲜活着笑容的脸,现在收缩得有点怪异,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两只眼睛还圆睁着,几欲突出框外,充满了愤怒、惊讶、不信、恐惧的神色,嘴半张着,似乎还想诉说着什么,却已经永远说不出来了。
刘辰龙伸出手去,想帮汪木拢上眼帘,却是眼一酸,两滴泪终究掉落了下来。直至这一刻,他才真正相信那个汪木已经死了。死在了他刚要开始实现他毕生梦想的时候,而且死得如此突然,如此让人措手不及。 这时门口一阵喧哗,却是王长盛也接到通知赶了过来,刚进门见到这种情况有点失态了,大呼小叫地批评这个批评那个,刘辰龙回过头,沉声喝道:“王县长,冷静点!”
王长盛胖脸上满是汗,还在叫着:“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出了这种事还冷静什么?赶紧捉人,凶手呢?”
刘辰龙火透了,但这里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王长盛翻脸,只好招呼道:“王县长,先别急,现在不是正在排查嘛,过来吧,研究一下案情。”
王长盛却还是乱了方寸,扯着嗓子叫着:“这怎么能不急?领导追究起来怎么办?王连城,你们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捉凶手!”
王连城跟许卓然一脸苦笑地站着,看着这个乱发指示的县长,不知怎么说好。
刘辰龙这时倒没什么心情跟他吵架了,叹了口气:“王县长,刚才市政法委罗书记明确指示,让我们不要乱动,先了解情况,一切等领导指示,你这样乱叫乱跳的,不好好了解下情况,明天领导要听汇报的时候你怎么跟他们说?”
王长盛这才安静了下来,呆了一会,也走到刘辰龙身边蹲了下来,问道:“怎么回事?现在是什么情况?”
刘辰龙也不理他,自顾自沉声问法医:“怎么样?有什么发现?”法医似乎也是内心极度紧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干咳了一声,才回答道:“死者是在短时间内大量失血,导致死亡,致命伤在……在这里!”他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转过汪木的脖子,两个深深的伤口赫然在目,伤口周围皮肉外翻,说不出的妖异。
法医补充说道:“伤口有撕裂的痕迹,而且从伤口的截面来分析,应该……应该……嗯……可能是某种……某种生物的牙齿造成的……”
王长盛猛地站了起来,批评道:“这是怎么说话的?牙齿会是杀人的武器?!这个……这个也太荒谬了……一点也不科学嘛!哈哈……哈哈……”他干笑了两声,似是想为自己的话做佐证,但却发现没人应和他,只好怏怏地又蹲了下来。
刘辰龙瞪了他一眼,缓缓说道:“王县长,先别急着下结论好不好?!”
他先前听王守亮说过,这次从法医嘴里说出来,倒是不那么有吃惊的感觉,只是更确定了这个结论,不由得心里也是倒抽了口凉气。他看着法医,说道:“你继续说!”
法医顿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接下去说道:“死者身上的血液,绝大部分已经不见了,人体内的血液一般约占体重的百分之八,死者生前的体重应该是50-60公斤之间,因此他的血液总是应该在4000-5000毫升,大概8-10斤,但这里所有的血液加起来,也还不够1000毫升,也就是说,大约有四分之三的血液不翼而飞了!”
“还有”,法医的声音也不觉得有些颤抖了:“从死者的尸体皮肤及组织收缩情况来看,死者的血液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大量流失,也就是说……也就是说……死者的血液不是自然流出,而是被某种外力强行抽取出来的!”
刘辰龙伸手止住了正要说话的王长盛,深深吸了口气,平抑了一下心情,这才盯着法医说道:“你是说,汪董是被吸血致死的?”
这话一出,全场都静了下来,大家的眼睛都转向了这里。
法医转过头,想干笑两声,不过声音出口却是干涩不已,他扭过头,看着窗外,说道:“怎么……怎么会呢……我是……是无神论者,可能……应该……应该是某种奇怪的……奇怪的……武器造成的吧!”
他停了一下好一会才接着说了下去:“其他两个死者的死因也是一样!应该也是……也是同一种武器造成的!”
王长盛也接口道:“是啊,这才象话嘛,不是据说我们的战士还跟凶手有过搏斗吗?那个战士哪去了?”
他来这里的这么长一段时间里,总算说了第一句有点建设性的话。
刘辰龙被他提醒,站了起来,通知王守亮,马上把那几个巡夜的战士找来,到隔壁的302室等着。法医却在这个时候又说了:“刘书记、王县长,汪董的右手紧握着,似乎捏着什么东西,但握得太紧了,如果现在要强行掰开的话,恐怕会弄断汪董的手指,您看是不是……”
王长盛不假思索地回答:“掰开,当然掰开,说不定里面有重要线索!”
刘辰龙却制止道:“不行!我们不能对汪董的遗体有任何损伤!”他转头对还要说话的王长盛说道:“这也是市政法委罗书记的意思!”
他回过头,问法医道:“是不是有什么办法可以在不损伤遗体的情况下,取出汪董手掌中的东西?”
法医想了想,才说:“据说省公安厅有位专家有办法,不过很麻烦就是了!”
刘辰龙当即拍板:“那就去找省城的专家,先把汪董的遗体保存起来!”
这里那些刑侦专家们取证也差不多完成,许卓然、王连城过来请示是要回局里开案情论证会,还是就在就近找个房间。刘辰龙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就选在303室召开,有了结论之后马上报告。然后叫上王长盛、许卓然、王连城等人,准备一起到隔壁302室去听听那几个战士说些什么。
刘辰龙临走到门口,却又折了回来,在汪木的尸体前蹲下身,帮汪木慢慢盖上了白布。
汪木的眼睛还是不屈地大张着,天微亮了,晨曦初露,可是汪木却已经永远看不到了。
刘辰龙看着白布渐渐将汪木的脸庞遮盖,心里暗暗发誓:“老哥,你安心地去吧,不管杀你的是九天十地哪路神魔,我都一定会把它挫骨扬灰,替你报仇!”
第十二章
刘辰龙一行人走到302室的时候,王守亮已经带着四个巡夜的战士守在了那里。几位战士还很年轻,显得有点稚嫩,脸涨得通红,大概是今晚也吓到了。据他们的描述,当时他们正在巡夜,走到临近宾馆后墙那棵大松树的地方,突然听到似乎有玻璃破碎的声音,然后就传来了惨叫声,接着就看到有一条人影从三楼跳了下来,不过其中也有一位战士说是两条身影,一前一后,但前面一条居然是凌空飞走了。但其他三名战士都说没看到,王连城推测,有可能是大松树上惊起的飞鸟,大家也都暂时接受了这个猜测。不过那名战士却一直争辩说,他目测觉得飞走东西的体积颇大,应该不是飞鸟。不过王长盛不想在这上面纠缠,不耐地止住了他,直接让几个战士接着讲下去。
那个人影从三楼跳下来后,却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并没有动弹,好象嘴里还念叨着什么,据几个战士们的回忆,似乎是在念叨着什么“领地”、什么“惩罚”的,当时他们心情激荡,也听不真切。
刘辰龙差点跳了起来,难道真的是他?他还有真有这么深藏不露的本事?自己看走眼了?
几名战士当时就叫着:“不许动”,冲了上去要把他围起来,那条身影却似是被吓了一跳,清醒了过来,突然在手里不知怎地就放出好几条蛇来,直向战士们扑了过去,把战士们搞得手忙脚乱,情急之下还开了枪。不过应该没有射中那个人,因为那个人晃了一下,就晃出了好远,等到战士们开第二枪的时候,已经隐隐只剩下一个背影了。
刘辰龙追问道:“你们有没有看清楚他的样子?”
四名战士相互看了,有的点点头,又摇摇头,王长盛心下着急,发火道:“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看清楚了还是没有?”
一名战士吞吞吐吐地说:“今天月光很好,看是看到了,但是说不大上来,长得……长得很……很一般,皮肤有点黑……嗯……是个苗人!”
刘辰龙眼皮一跳:“苗人?!”
“是!”另一个战士补充道:“他的穿着就是苗人,我还记得他的脸上好象还有一道很长的伤!”
刘辰龙霍然站了起来,真的是他?!
他在房间里来回踱了两圈,才问王连城:“我们局里有没有什么设备能把他们的描述具体画出来?就象香港电影里的那种?”他在香港电影里常看到有那种可以把几种类型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可以做出近似的人脸来的机器。虽然他已经有九成确定了战士们看到的应该是罗大海,但总还是觉得有点不对,是以还想最后确认一下。
王连城苦笑道:“我们县局可还没有这么好的拼图设备,据我所知,市局也还只是有意向要购置,要到省厅才能做!”
刘辰龙点头道:“那就跟省公安厅联系一下,马上送这几位战士去省里,把这个拼图做出来,这个很重要!”
王连城答应着,立即着手开始联系省厅的工作人员。这时王长盛对刘辰龙问道:“刘书记,既然可以确定凶手是苗人,我们是不是要把苗族村先控制起来?至少可以把对汪董事长有所不满、拒绝迁移的人作为重点怀疑对象,这样范围就收小了很多!”他这时精神慢慢稳定了下来,想问题也开始有点头脑。
刘辰龙想了一下,说:“控制苗族村是不行的,这样打击范围太大,会造成社会不稳定因素,至于坚决拒绝迁移的人,恐怕只有一个罗大海,这件工作是我捉的,我最清楚,倒是应该先把他控制起来!”
许卓然皱起眉:“如果罗大海真是有重大嫌疑的话,我们恐怕要及早布置,防止他逃窜到外地!”
王长盛连声应道:“对!对!”当即就掏出手机给交警发了指示,要他们到各个路口设卡,严加盘查。在追捕凶手这个问题上,他现在倒是十分积极的,直恨不得等到领导过问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可以把凶手交出去,在他看来,这样至少也能稍稍将功补过。
刘辰龙却不太觉得罗大海会往外地逃窜,他几个小时前还见罗大海的那股倔劲,他跟汪木的关系复杂难明,而他对于蚩尤的执迷也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如果真的是他杀了汪木,恐怕他还是会呆在苗族村里,毕竟那里是他一直坚持要守卫的蚩尤的领地。不过他也没阻止王长盛,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进行一些预防性布置也是必须的。
这时公安局跟检察院的几个刑侦专家也过来了,说他们已经完成了案件论证,看法基本取得了一致,可以试着进行案件重演。
一行人又来到301室,汪木跟保镖的三具尸体已经运走了,法医也随着走了,301室里只余下几名留守的战士,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大队长老罗是几十年的老刑侦了,这次案件重演由他来解说,他一进301室里就指着后窗玻璃上的大洞说:“我们认为,凶手应该只能是从这里进来的!”他指着窗外的大松树说:“我们推测,凶手是从树上那个最接近大楼的落点起步,跳跃过来,撞破了玻璃,我们也确实在树上也提取到了脚印,只是我们估算了,从脚印到这里的距离大概是四米,这个凶手能够居然能够一跃四米,而且还有足够的力量撞破玻璃,如果不借助任何机械,我想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老罗苦笑,这件案子真是从头到脚都透着怪异,他摇了摇头,才接着说道:“这是第一个疑点!”
接着他指着窗前两个粉笔画出的汪木保镖倒卧的位置说:“而从留下来的迹象看,这两个人应该是从空中掉落,而且落地的时候已经死亡了,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因此我们猜想,他们可能是跳到空中要拦住凶手,结果被凶手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在半空中就把他们击毙了,不过……”他顿了一下,又是一阵苦笑道:“关于凶手使用什么样的手段,能在四米外跃过来,撞破玻璃后仍不落地,而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来击毙两个训练有素的专业保镖,而且……而且伤口在那里……我们也无法解释,这是这个案件的第二个疑点!”老罗本身也是苗人,也见识过一些神神叨叨的事情,十几年刑侦生涯里也很处理过几件怪异的案件,不过这次发生的事情离奇怪诞处还是远在他的认知范围之外的,不过他终究是个操守的警察,虽然开头时心里也不无害怕,但一进入到对案件的分析里,就马上进入了状态,对这个案子的情况做着理性的剖析,说得头头是道。 老罗转过身,指着汪木伏尸处的白粉笔圈,说道:“汪董事长应该是听到了响动,走了出来的,但就在这里碰到了凶手的袭击,从周围的痕迹看,并没有搏斗的痕迹,汪董事长应该也是一下子就被凶手制住了,但却没有和那两个保镖一样马上毙命,而是应该稍微有所挣扎,但时间也很短!”
老罗指着汪木伏尸旁的两个脚印的痕迹,说道:“经过我们验证,这双脚印跟外面树上提取到的脚印是完全吻合的,它不属于汪董事长跟两句保镖,也不属于随后赶来的几位战士跟两名医生的,也就是说,这应该是属于凶手的。根据足印的边缘大小和脚印在地面形成的压力特征,以及足迹中心线的连线,我们可以大致判断出凶手的身高是1。75~1。80米,年龄30岁左右,体重65~70公斤的男性,不过如果认定这个足印是凶手留下的,马上又有了第三个疑点,这个人在房间里只留下了这样一个痕迹,也就是说他从外面树上窜进来之后的落点在这里,而且在中途还击杀了两名专业保镖,那这个人所做的运动,只怕……只怕只能用会飞来形容了……”
老罗想了一下,他显然是进入了状态,也不理会除刘辰龙外几个领导的脸色都是越来越差,又接着说了下去:“而且,如果这个足印是凶手的,也就是说是他就是站在这个位置对汪董事长发起攻击,但如果这样的话,又有了第四个疑点!”他让一个干警走去过站在汪木的位置上,然后自己也过去将脚按照那个足印的方向摆了个姿式,却原来在脚在做这个姿式的时候,身子是侧对着汪木的,而且离汪木人有一段距离,明显是在汪木的左边。老罗说道:“汪董事长的伤是在右颈,如果那个凶手真的是用……用牙齿……牙齿袭击汪董事长的话,那他的脖子恐怕要有正常人的三个长,这是难以想象的!而且凶手没有留下其他脚印,也就是说他最后离去的时候,竟然就这个姿式倒着飞出去的,这……这简直……”老罗也说不下去了,清咳了一下,才接着说道:“这些疑点,我们都想不通,如果真要解释,那恐怕……恐怕只能说……”
王长盛伸了伸脖子,问道:“什么?”
老罗深吸了口气,看了看领导们的神色,才有点吞吞吐吐地说道:“恐怕只能说凶手……凶手不是人!”
没有人说话,连王长盛都很安静地站着,深深地喘着气,听了老罗的分析,似乎大家都已经默认了这样荒谬的一个结论。但也似乎只有这样荒谬的结论,能解释这件案子的种种古怪。
刘辰龙打破了难堪的沉默,问老罗道:“那照你们分析,凶手是为了什么杀人?”这时反倒是他有点不愿意这些人接受这种玄异的说法,虽然他比任何人更能认同老罗的观点。但是在当前的体制下,这样的说法是不可能被接受的,他并不想把这个结论变成整个团体的共识,因此主动发言,想把对案件的思索引回到现实一点的层面上。
老罗想了想,说道:“我们检查过,室内的橱柜都没有翻动过的痕迹,汪董事长跟两位保镖身上的钱物也都没有被拿走,所以凶手不可能是求财。而如果按照足印来分析,凶手应该男性,也不可能是情杀,所以照我们的分析,这个案子应该是仇杀!”
刘辰龙沉静了下来,仇杀!苗人!种种不可解释的诡异迹象!他几乎就要认定是罗大海了,虽然在他的了解里,罗大海并没有这样的神通,但他总是最有可能做出这些事情的人,不但有足够的动机,还有着一定的法力。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一接之下正是罗怀仁,罗怀仁告诉他,这件事已经甚至已经上报给省委了,省委领导非常震怒,专门为此召开了一次常委会,省委书记、省长亲自下了指示,要求要集中全省公检法三家的力量,限期破案。现在公安厅的一些专家已经在往砚海县赶了。省里还要求由武山市政法委牵头,组成一个“六•;二四事件处理小组”,专门负责协调各部门的专家,尽快处理好这件事情。罗怀仁现在已经在赶来砚海县的路上了。
刘辰龙向罗怀仁简单汇报了一下这里取得的进展,罗怀仁一听也是沉默了很久,显然是被这个完全不合常理的案件弄得乱了方寸,要不是他很了解刘辰龙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早就破口大骂了。不过他也是从砚海县的基层干部一级级做上来的,对于苗族村的情况传说也并不是了解,是以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棘手程度。
罗怀仁在电话里直叹气,说着:“老弟,你怎么一上任就碰到了这等事情,这……这要真象你说的这样,那可怎么办才好?上面还等着要凶手呢,唉……”
不过罗怀仁还是沉得住气的,在电话里交代刘辰龙:“继续保护好现场,一切等那些专家们都到齐了再说!”在他看来,毕竟现在这些都只是砚海县当地的警察做出的结论,说不定是他们的眼光不行,而凶手又太高明,他们中了凶手的掩眼法,上了凶手的当。
“希望到时能捉到个‘人’来啊,这个案子要是破不了,别说自己,整个武山市乃至山南省领导的头,恐怕都要大上不止一圈!”罗怀仁摇头苦笑,催促着司机继续加速,往砚海县方向驶去。
不过罗怀仁直至到了砚海县,才发现让武山市乃至整个山南省领导头大上一圈的,决不仅仅这个案子而已。
亿科地产与砚海县的旅游投资合作协议已经正式签署了,在法律上已经生效了,但是由于汪木此来只带了两个保镖,而三人又已全部遇难,所以山南省方面只好主动出面联系亿科地产方面,可是没想到,这下子竟然引起了亿科地产方面的一次大地震。
原来汪木平时太过神秘了,除了创业之初的几个老臣子之外,哪怕是亿科地产的几个高层,也很少有机会能跟他接触,而亿科地产虽然手下有几个上市公司,本身却没有上市,股权极为单一,而除了汪木之外的两个股东,比汪木更加神秘,甚至亿科地产经理级以上的人物都只是知道有这么两个董事存在,而没人真正知道他们的名字,更不要说知道他们的情况跟联系方式了。
是以亿科地产平时的运作,几乎都是汪木决定了,通知他们执行而已。就象这次,汪木投资砚海县旅游线路的计划,也并没有和他们有什么沟通,只是让他们做了一个计划,并给他们定出了时间表而已。而且亿科地产方面虽然已经对整条旅游线路做出了几个规划书,但汪木却都还是不置可否,还没有正式选定哪一个来做为整条旅游线路开发的正式蓝图,本来他们都知道汪木做项目的时候习惯了亲力亲为,总是会在最后给出自己的意见,然后他们就按着执行就是了,这次照他们想来,也是汪木要等对苗族村及砚海县方面进行一些考察之后才会给出最终计划,是以也并不着急,但现在汪木一死,决策者没了,关于这几个计划要采用哪一个,甚至关于是不是应该继续将这个明显很难盈利的项目搞下去,在亿科地产高层里都出现了很多不同的声音。
而且汪木孤身一人,上无父母,下无子女,也没有像在许多富豪中流行的一般立下遗嘱,留下了这么庞大的一个地产帝国,天文数字的遗产财富,却没有一个法定的继承人,于是不免有许多知道内情又觉得自己可以趁乱分一杯羹的人跳了出来,有冒认是汪木情人的,有冒认是汪木的子女的,有冒认是汪木兄弟的,也有一些跟着汪木起家的老臣子宣称自己手上掌握有汪木的遗嘱的,闹得不亦乐乎,而在经理层方面,一些品格好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开始纷纷跳槽;一些品格差的,趁着公司管理层混乱的时节,偷偷转移资产,做空公司,将整个原本蒸蒸日上亿科地产弄得随时都有分崩离析的可能,而至于山南省这边厢的区区二十亿投资,自然是谁也顾不上了。
第十三章
而亿科地产方面注资出了问题,也连带着在砚海县起到了多米诺骨牌效应,催发了一系列的问题。本来砚海县跟苗族村的村民已经谈判好了,协议也签了,迁移安置房也盖了,还把一大笔款项划做了迁移的专项基金,但现在亿科地产方面的二十亿注资已经不能依赖了,对于苗族村村民不迁违约是小事,但山南省前期对这个计划从上到下全力配合,而且做了这么大的宣传动作,还把它赞扬成是“西部大开发”的先行者,山南省“深挖内涵,打造特色生产力”的典范,现在如果半途而废,已经投进去的钱跟人力也就打了水漂,就反倒是成了决策失误、造成国有资产流失的一个典型的例子,省里市里领导们的脸上都很不好看,虽然这次是亿科地产方面的资金流问题,但媒体不会看这些,中央领导不会看这些,谁让你的融资渠道这么狭窄?谁让你这么放心地依赖一家内部管理如此脆弱的家族式公司?
而要开始迁移工作的话,继续开发的话,又不知道要上哪里去找个冤大头来接亿科地产留下来的这个烂摊子,后续计划不知要到哪年哪月才能展开,而至于让武山市或者山南省方面政府牵头来进行这次投资,那是绝对免谈的,别看省里的领导一贯以来对这个计划表现得很看好的样子,但事实上谁都知道,这是个长期投资,高投入低收益,资金回报率低而且连政绩工程也算不上的项目,哪一级的领导有这个气魄自己伸长了脖子往这个圈里套?对于这个问题,王长盛倒是提出了一个还比较有可行性的提议,就是在他看来,原本亿科地产对于整条旅游线路的投资铺得太开了,在现在资金很难到位的情况下,不如把计划收缩一下,只搞以苗族村及古茶树林为中心的一些周边景点开发,就可以用少一点的投资,来收拾这个残局。刘辰龙觉得这个想法很不错,就让王长盛把处理善后的这摊子事管了起来。关于这个建议,省里市里也正在考虑。但这个建议也有一个很为难的地方,因为跟亿科地产已经签下了协议,如果现在抛开亿科地产来自己搞开发,就变成砚海县方面违约了,而现在亿科地产没有一个可以当家的人,可以谈判商量,是以这个大张旗鼓地开始了的工程,让砚海县乃至整个山南省的领导都很头痛。
而另一面,在苗族村的年轻一辈的苗民,被那些下乡动员迁移的干部们在谈判时说动了心,现在反过来隔三岔五到镇里、县里来问什么时候能搬到县郊的房子里住?什么时候能到县里上班?毕竟当时为了动员他们迁移,那些乡镇干部们嘴上没把门,把他们的前景吹得太美妙了,人心一野了,收也收不回来。况且现在也快到新的收茶季节了,去还是留对于他们安排下一季的农业生产问题关系巨大,但县里却又一时给不出一个明白的说法,最后还是刘辰龙拍板决定了,让苗民们在按原有的习惯采收一季,不过这终究也不是长久办法。
而砚海县这个以茶叶为主要收入的老牌贫困县,在这个春茶已过、秋茶未收的清黄不接的时节,各个乡镇纷纷发不出足额工资的毛病又开始犯了,于是各路诸候们开始一直看着那笔专项迁移款眼馋,纷纷建议既然一时半分苗族村的村民们是迁移不了,那不如就先把这笔钱给大伙发了,几百万呢,虽然止不了饥也权当解解渴,王长盛都骂了他们几次娘了,他们也还是涎着脸见一次说一次,这点也让刘辰龙很为难。
还有就是当时的迁移安置房可以算半是赊来的,至今县上还欠着人家施工方的一大笔钱。本来已经谈好了,亿科地产的第一笔款项过来,就马上拨付给施工方,但现在明摆着亿科地产是不是会按协议继续注资已经很成为问题了,于是施工方的老板也急了,三天两头往县政府跑,刚开始时总算客客气气,但半个月过去了,看县里一点动静没有,也就急了,跟刘辰龙开始普及起了国家政策,说自己手下一大帮人都等着这笔钱吃饭呢,总理有明确指示,不准拖欠民工工资,弄得刘辰龙跟王长盛很是狼狈。
侥是刘辰龙是修为精湛的人物,这一个半月来也是弄得疲累不堪,人都瘦了一圈,看得还驻在砚海县处理汪木案件的罗怀仁都很心痛。但是这时候,又发生了一件让刘辰龙很郁闷的事。
王长盛临阵脱逃了!
王长盛跑到省里去住院,开头时并没有和罗怀仁还有刘辰龙打招呼,刘辰龙也是无意间发现的。当时县委办的陈副主任跑过来向刘辰龙汇报,说来催那个安置房款的李老板又过来了,坐在接待室里怎么劝也不走,非吵着要见领导。刘辰龙当时正忙着准备跟罗怀仁还有那一群专家研究案情,也没太在意,随口指示陈副主任让李老板去找王县长,结果陈副主任说,他看见王县长的0002号车一早就开走了,听王县长的司机说是要上省城,不过王县长都没跟他们交代一下,手头上还留了一大摊子事没处理呢。刘辰龙这才觉得奇怪,作为搭班子的成员,现在家里事情这么一大把,他王长盛没事往省城跑干嘛?而且还不打个招呼?
于是他就当场给王长盛打了个电话,结果响了好久王长盛才接了,开口就说自己是要往省城治病。
王长盛在电话里哼哼着,说自己的心脏原本就不太好,这一个半月来又没休息好,结果老毛病又犯了,医生建议他要上省医院去做个全面检查,可能还要动手术,所以大概要在省里呆上一段了,家里的事可就要拜托刘辰龙多费心了。临了还很高姿态地表示,如果刘辰龙觉得县里的事确实有必要要他回来协同处理的话,那他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也会立刻赶回来,他王长盛是KP人嘛,从不贪生怕死。
刘辰龙也不知应该好气还是好笑,在电话里半讥讽地说:“王县长既然病得这么及时,就安心在省里好好休息吧,你这个同志不贪生怕死的高尚情操我也看出来了,这次去治病哪是为了你自个啊,你这纯粹是在为革命保存火种,为改革开放保存后继力量啊!”
其实王长盛原本倒是不想走的,他原本还把这个当成了一次机会,所以当时他到那个在武山市委当组织部长的娘舅家里坐的时候,原本是想做件好事的,想让他娘舅推动一下,尽快把他的那个建议落实下来,至少先给县里一部分资金,先把迁移工作开展赶来。没想到部长大人根本不吃这套,一开口反而建议他不如先把这摊子事情放一放,到省里休养一阵,这让王长盛很有点想不通,于是当时他还跟部长大人争辩了一场:“舅舅,你不知道刘辰龙的作风是多么霸道,不管是以前我当纪委书记的时候,还是当县长的时候,都被他一直压制着。罗怀仁那个老头子明显跟刘辰龙是一个鼻孔出气的,也处处针对我。现在好不容易刘辰龙把精力放在了汪木的那个案子上,把处理善后工作这一大摊子事基本上都交给了我,正好让我发挥一下能力,其实我对这个还是有些想法的,我的提议市里省里不也初步认可了嘛!只要您在常委会上帮把手,弄笔资金把迁移工作开展赶来,那砚海县目前的乱象就解决了一半了!以前刘辰龙主捉的时候把事情闹成一团糟,现在如果我能打开一个局面出来,那我们两个工作能力的优劣不就立刻显现出来了嘛!舅舅,这还不是你教我的,上面有人也要有些过硬的政绩支撑着啊?!”
陈部长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子,教训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外甥:“政绩?这算什么政绩,我告诉你,现在省里市里的领导都认为,这件事就是你们砚海县的领导头脑发热,误导了省里市里,才会闹出这么尴尬的局面来,这些事你干得好是应该的,干不好,你就等着被杀头吧!”
王长盛不服气,兀自争辩道:“怎么会?这项工程从头到尾都是刘辰龙主捉的,甚至那天汪木的保安工作也是他布置的,杀头也杀不到我头上吧!”
陈部长也有点生气了,这个外甥怎么政治上这么迟钝,他一拍桌子,高声道:“你糊涂啊,现在你是县长,就是一级政府的当然代表,领导们不是整天就考虑你们砚海那点破事,能详细到分清楚你们谁布置谁负责了什么样的工作吗?我实话告诉你,市里要拿下你们的想法早就有了,只不过考虑到砚海县的工作还需要有人处理,才暂时还让你们呆在那个位置上面,小盛啊,你以为砚海县这一摊子是这么好收拾的吗?省里市里一时半会都绝对不会往里面投钱的,苗民们意见已经很大了,加上有钱不发,乡镇干部里有想法的也多了去了,在这节骨眼上,指不定就闹出什么事来。那里现在是个风口浪尖,稍一不慎就有舟覆人亡的危险,人家躲都来不及,你倒好,还想着往里钻?还政绩呢?!我告诉你,如果刘辰龙这次被杀头,你就是陪斩!” 王长盛这才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声问道:“那……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怎么办?”
陈部长毕竟老谋深算,沉吟了一下,说道:“你这时最好找个借口避开一下,毕竟你当代县长的日子还很短,以前是专管纪委这块的专职书记,跟经济工作不搭边,只要现在不往里面搅和,到时我也好替你说话。不是说你当时对于迁移问题还是提了些不同意见吗?”
王长盛连声称是,说道:“是啊是啊,对于这个计划,我当时就一直提醒刘辰龙要谨慎,要谨慎,可是他还是头脑发热,一下子就被套进去了,全心全意推动迁移,对于下面一些有不同意见的同志进行打压,我当时还在常委会上跟他们吵了架……”
陈部长摆摆手止住了他:“这个头脑发热就不要说了,当时省里市里的头头们不也同意了嘛,我当时就提了,天上没有白掉下来的馅饼,结果还不是没人听我的,唉……”他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过了,看了王长盛一眼,又说道:“好了,出去后这些话也不要到处说,反正你只要照着我刚才说的去做就是了!”
王长盛算是被他娘舅点化了,不迭声地应着,回来后就马上做出了这么个自认为很英明的举动,而且事先也故意不跟刘辰龙打招呼,先造成了既定事实再说,就象现在远在百里之外,刘辰龙总不能真让他抱着这样可能危及生命的病回来吧,他就不信刘辰龙敢连这点革命人道主义精神都不讲。
所以他此时自认为得计,对于刘辰龙的讽刺也不计较了,在电话里还乐呵呵地说:“刘书记啊,你理解就好,不过你也要好好保重身体啊,未来是属于我们的,也是属于你们的嘛!”
刘辰龙挂断了电话,他也没想到王长盛会无耻成这样,现在想想,他自动离开了也说不定是件好事,让这样见风使舵毫无立场的人,继续主持这摊子工作,真不知道到时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他正想打个电话跟罗怀仁汇报一下这件事,罗怀仁的电话却先来了,刘辰龙就在电话里先跟罗怀仁汇报了一下王长盛要到省城住院疗养的事,罗怀仁显然也没想到王长盛溜得这么快,很是愣了一下,才苦笑着说:“这个家伙,心眼比我们都活啊,看来还能进步!”
刘辰龙说道:“可惜他就不知道把那心眼用在工作上,先不管他了,老领导,找我有什么事,是案子有什么进展了吗?”
罗怀仁苦笑道:“进展没有,发展倒是有了!我刚接到省里一个电话,不知为什么,中央都被惊动了,特地派来了国家安全部的一个局长,全权负责这个案子,我们‘六•;二四事件’处理小组以后的工作就变成了配合这位局长的工作,他可能今明两天内就到了,你现在先把手上的事情放一放,过来参加一下碰头会,看看到时怎么把这个说不清的案子向那位局长大人汇报!”
刘辰龙应了一声,交代了陈副主任几句,就走了出门,向县宾馆走去。“六•;二四事件”处理小组的专家和领导们都住在那里。
一路上,刘辰龙也觉得这件事情居然惊动到国家安全部的局长出面,有点不寻常。虽然汪木也算是个家资巨亿富豪,但终究还远没有达到那种可以对国家层面有什么影响的级别,如果不是这次他在山南省的这个投资被树成了典型,恐怕山南省方面都不会如此重视一个商人的命案,更何况是国家。
不过刘辰龙对于这个局长的到来,还是比较欣喜的。说起汪木这个命案来,比砚海县现在的困境更让刘辰龙心烦,省里市里的专家来了一大堆,现场也堪查了,许多证据也重新检验了,论证也做了好几次了,关于那些疑点的猜测也有很多,始终没有一个能让所有人满意的说法。
不过工作组也没有白忙乎,至少已经取得了两个进展。第一个就是,省公安厅的拼图做出来了,果然是罗大海,不过那几名战士却又没有在专家给出的一堆照片中指认出罗大海的照片,这让那些专家们也是好一番争论,后来考虑到当时罗大海的状态可能出现面目扭曲,所以罗大海仍然被定为本案的第一嫌疑人。
对罗大海的搜捕自案发当天起就开始了,但罗大海直如人间蒸发了一样,省公安厅已经通知全国各兄弟单位帮忙搜索,不过一直没有什么消息。
有人说在案发后的第二天曾在苗族村后的山上见过他,于是一个多月来,公安、武警方面出动了无数人力在山上进行拉网式搜索,但一直没有什么发现,王连城直叹气,说这难度实在不下于在神农架捉只野人。
刘辰龙也知道,罗大海进了深山,便如鱼归大海,在这个山高林密的山上,要找寻一个本身有着神秘修为的对这座山又熟悉无比的娴熟猎人,恐怕真的是比大海捞针还难了。如果不是诸事缠身,他倒还真想试一试自己去寻找一下,毕竟他六识敏锐,而且对于罗大海体内的气机比较熟悉,说不定真能撞上。
第二个进展就是,专家对汪木的生活乃至亿科地产的经营活动都进行了排查,发现汪木的生活实在很单调,几乎是苦行僧一般,而且许多以他的身份应该参加的社交活动也并不参加,接触的人少之又少。而亿科地产在经营上甚至可以说是国内的地产商里做得最规范的一个,在无数拆迁纠纷中,总是处理得很不错,实在没有发现有什么有做案动机的人。
在来砚海县之前的一个月里,除了指导公司的日常事务外,汪木可以一提的事情就是曾经在香港参加了一个拍卖会,然后在山南省省会宁州下机后,曾到山南大学的一个生物研究所,跟其中一名教授谈了一个多小时。
但后来经过排查后发现,山南大学的这个生物研究所,本身就是汪木以个人名义投资援建的,当时跟汪木谈话的是全国知名的生物DNA研究方面的学者方柏村教授,方教授与汪木私交甚笃,这次虽然汪木遇害,他也来过几次电话询问情况。据方教授回忆,汪木那次只是了解了一下生物研究所的运作情况,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所以这点也就揭过了。
但香港那个拍卖会却引出了另一个疑点,因为据工作组的排查,汪木曾在这个拍卖会上拍中了一块秦代的玉牌,但现在遗物中并没有找到那件玉牌,所以这也是一条很有价值的线索,会不会是这个玉牌有什么特殊的价值?凶手会不会是为了这块玉牌而杀人呢?这都是可以思考的方向。
但麻烦的是,香港拍卖行方面有自己的行业守则,有些事情是必须为客户保密的,对于这块玉牌方面能提供的信息并不多,现在公安方面还在通过各种渠道收集着关于这块玉牌的信息,但暂时还没有进一步的发展。
刘辰龙走入会议室的时候,各路领导跟专家们都已经就坐了,一名干警正在分发着关于这起案件的各种资料,刘辰龙入座后,拿起一份,翻开时却正好看见那位资料中夹杂的刚从香港拍卖行传过来的,关于那件玉牌的彩页。
刘辰龙徒然很失态地“呀”地一声叫了出来。
是它!是它!
那种曾在汪木身上感受到的熟悉而亲切的感觉,原来--
是它?!
第十四章
刘辰龙的一声唤把全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他身上,罗怀仁也困惑地看着他,问道:“小刘书记,是不是有什么发现?”刘辰龙拿起水杯,掩饰地说道:“没有没有,刚才不小心差点把水洒了!”
罗怀仁也没想太多,收回望向刘辰龙的目光,清咳了一声说:“人都到齐了,那么我们现在开始。各位同志们,我在这里要先向大家通报一个情况,今天早上,我刚刚接获省委办公厅的通知,关于这次汪木的案件,现在中央已经决定了,指派国家安全部的一名局长下来,全权负责。这位杨局长可能今天或明天就会赶到,今后我们‘六•;二四事件’处理小组的任务,就是全力配合杨局长的工作。”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扫视了一下全场。
刘辰龙却几乎没怎么听到罗怀仁在说什么,他的心神还全在那块登载着玉牌照片的彩图上。那块玉牌粗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大概有半张扑克牌大小,上面密布着一些古拙的花纹,似乎是什么符箓一般。但细细端详下,哪怕只是在照片上,也可以感觉到玉牌上隐隐有一层淡莹莹的光芒流转,而那些花纹则如同活着的一般,在玉牌表面上流动着。而旁边的附带说明却是只有简单的四个字:秦代玉牌。
不知为什么,刘辰龙一眼看到这块玉牌,就直觉到了这次初见汪木时那种重逢故友的感受,但他又可以肯定自己从来没有见到过这块玉牌。他现在隐隐感觉这块玉牌或许在汪木的死里也扮演着一个重要的角色,不过终究只是心下怀疑,又不能把自己的感觉提出来当证据,所以当时含糊过去了,倒不是要故意隐瞒什么。
但罗怀仁这一说,下面却有些专家好象不太满意,窃窃私语了起来。毕竟这次过来协助案件处理的专家,基本上都是出自公安系统跟检察系统的,还有一些则是研究所里的犯罪心理学专家。国安系统在政法口里属于比较封闭的一个单位,自成体系,平日里跟其他几家的联系不多,一向低调,是以评价并不是很高。检察系统的干警倒也罢了,他们一般并不负责具体案件的侦破,只是对于重大疑难案件提前介入,是以对谁来牵头没什么意见。但公安系统就不同了,他们在案件里都是已经习惯了由公安机关牵头的,而这次突然由国安系统来指挥,不免让那些公安系统的专家感到有点很不习惯。其中省公安厅的一个副处长当场就开口说道:“这件案子怎么会动用到安全部去?刑事案一般都应该是我们公安系统管的嘛。再说部里的局长们高高在上,恐怕一年到头也没办过几件案子,来指导一下也就罢了,要全面负责具体的案子,恐怕……”他说着连连摇头,很不以为然的样子,但这番话倒是很有几个专家认同,频频点头。
罗怀仁也是预估到这种情况,所以才特地说了这番话的,他对省厅的同志说话还是很客气的,慢条斯理地解释道:“这个问题我今天早上也向省委办公厅的林副主任反映过了,林副主任明确表示,这是国务院办公厅下达的指示,杨局长来这里并不只是提供指导性意见,而是全面负责这件案子的侦查工作。而且林副主任一再强调,我们‘六•;二四事件’工作组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好好配合杨局长的工作。这也是省里的精神,我只是代为传达一下,这也是工作需要,希望各位同志体谅,所以这一点就不讨论了。”
那些专家们的说话声慢慢平息了下去,毕竟来的是个局长,论级别在“六•;二四事件”处理小组任何一个人之上。由他来指挥也是很正常的,那些公安系统的专家们也只是私下发发牢骚而已,现在听罗怀仁把省委精神也抬了出来,一时也就没什么话说了。
罗怀仁对这些专家们的反应很满意,他说这么多也就是想统一一下思想,方便杨局长来了之后开展工作。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们今天召开这次碰头会,目的就在于总结一下这一阶段以来我们对案件研究的成果,达成共识,等杨局长来了,才好向他汇报。”
他看了一眼下面,问道:“怎么样?谁先来说?”
会议进入了正题,刘辰龙也把心神收了回来,想好好听听这些专家的分析。
下面的专家商议了一下,才由省公安厅六处的处长秦大海开口说道:“关于这件案子,我们基本上有了结论,不过也还存有一些疑点,现在就由我把大家讨论的结果向罗组长及各位领导汇报一下!”
秦大海是老刑侦了,从业三十余年,手上屡破奇案,在全国系统里都是一个很知名的刑侦专家,这时他戴上眼镜,翻动了一下手上的资料,说道:“首先,我们从各种迹象分析,认为这是一件仇杀案,而罗大海是本案最大的嫌疑人,理由有下列几条。”
“第一,三位死者的致死原因表面上看是由某种生物的牙齿造成的,但我们的法医从咬痕的形状上判断,认定这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生物的牙齿。于是我们推论,很可能是一种牙齿状的武器造成的。而凶手之所以使用这样的武器,以这样的方式杀人,我们相信,这跟某种宗教信仰有关。”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眼光望向坐在对面的山南大学犯罪心理学专家林忡凯,林忡凯点了点头,替秦大海解释道:“是的,在欧洲及北美,都有这样的案例,1972年,英国曼彻斯特就曾发生四起连环杀人案,死者都是被伪装成吸血致死的模样,后来破案后捉获的凶手,是一个吸血鬼的崇拜者,在心理上把自己当成吸血鬼,认为自己必须以吸血为生,所以选择了这样的杀人方式,希望能借此达成永生。在美国也曾发生过宗教狂热者在杀了人之后,把死者按《圣经》里七宗罪的样子进行摆放的案例。在心理学上,我们可以认定这样的凶手都患有重度的臆想症。所以我推测,这次的案子也是这种情况。”
秦大海接着他说了下去:“我们曾经对这次案件最大的嫌疑人罗大海做过调查,发现他很符合我们假定的条件。首先他是苗族村里的巫师,而且据说是最好的巫师,他对于苗族原始宗教的狂热信仰是有目共睹的,而在案发前一个月左右,由于对迁移的不满,罗大海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据我们接触过的村民们回忆,他当时时常念叨着苗族村是‘蚩尤的领地’,侵入的人将要受到‘蚩尤的惩罚’,这一点不但构成了罗大海的犯罪动机,而且也证明了当时罗大海已经将一些宗教传说及想象与现实生活相混淆,患有一定程度的臆想症,这跟我们的推断也是相吻合的!”
刘辰龙也是暗暗点头,罗大海的状态及对蚩尤的狂热他是知道的,这些专家的分析确实合情合理。
“第二点,我们发现,罗大海在一个月前死者来砚海县进行投资考察的时候,曾经见过死者,而且曾经与死者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是以罗大海很可能在当时就已经萌生了杀意。而当时死者也是住在县宾馆301号房,罗大海到过301号,对于房间的位置,有一定的了解,这也可以解释后来凶手做案的时候,来去如风,安排得很巧妙!”
“第三点,关于杀人的武器问题,以及凶手进入及撤出房间时的力量、角度问题,是这个案子最大的难点。对此,我们注意到了有位战士的描述,他说,他看到了两个影子跳了出来,其中一个直接飞走了,而且体积颇大。我们并不认为是这个战士眼花。而且我们据此推测,凶手杀人的凶器很可能是一个飞行器。” 这句话一出,几个原先没听到这个结论的专家都哗了起来,包括罗怀仁与刘辰龙都很意外。
秦大海也苦笑了起来,解释道:“我们也知道这个说法很匪夷所思,但是如果我们不违背科学原理,那这个答案就是我们对于这件案子可以做出的唯一合理的解释。”
那些起哗的专家都沉默了下去,毕竟,他们也都曾对这个案子做出种种推测,但这件案子的离奇怪诞之处却总是不经意间把这些推测给推翻了。秦大海的解释虽然仍然匪夷所思,但其实比之他们曾做过的一些设想,已经算踏实多了。。。。。
秦大海看大家安静了下去,才接着说道:“如果这个推测成立的话,那么这个飞行器的大小应该跟一个成年人差不多,而牙齿型武器则是安装在飞行器的两侧,请大家参考手上资料的第六页。”
刘辰龙翻开资料的第六页,发现上面画着一个大致的示意图,并且标出了各个部分,刘辰龙看来看去都觉得有点象个大甲虫。
秦大海解释道:“这个模型并不是我们凭空捏造的,而是登载在今年二月份《简氏防务》上的美国特种兵的新一代概念型武器,是以电力驱动,可以在低空飞翔三至四小时,但其两侧的武器并不是牙齿状的,而是小型的长钉导弹,当然,如果有这样一个武器的话,要进行改装是非常容易的。而且我们也有理由相信,刺入死者颈部的不是某种生物的牙齿,而是某种能源驱动下的动力武器,因为我们发现了死者的伤口虽然外表上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伤口处的皮下组织却基本上已经炭化,而要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将皮肉炭化,意味着大概要有700摄氏度以上的高温,任何生物的牙齿也无法达到这样的温度。”
“如果假定凶手使用的是类似的武器,那么他进入房间及退出时的角度问题也就很好解释了,而关于这件武器的来历,我们只能进行大胆猜测,我们觉得,或许跟死者丢失的玉牌有关!”
“基于我们的猜测,现在我们基本上可以把这件案子拼接成一个整体,以下就是我们对于当时情形的完整推想:六月二十四日凌晨三时七分左右,凶手从户外的大松树上,使用这一飞行器,平行飞入301室,并在瞬间将两个意在拦截的保镖击毙,而这一飞行器两侧都可以装有牙齿状武器,以这种武器具备发射牙齿状武器的动力标准来推测,这种武器同时具备瞬间抽取大量血液的功能并不稀奇。这样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两个保镖会几乎同时掉落死亡。而这时,汪木却还没有睡着,他正在卧室里把玩着那块玉牌,于是听到声音他就立即走了出来,而这时那块玉牌还捏在他手里。于是凶手将落点选在了汪木的身前,因为武器是装在飞行器的侧面,所以侧对汪木并没有任何问题。而凶手的角度恰好可以抢夺汪木手中抓着的玉牌,但很可能因此在控制上出现了一点失误,是以汪木还得以稍稍挣扎了一下,而且叫出声来,但终究也在很短时间内死亡。于是凶手操纵飞行器从原来的洞口退出,但是我们从《简氏防务》得到的数据表明,这类飞行器为了设计得尽量轻巧,在操作上十分的不容易,凶手应该还没有操作到十分熟练,于是在撞出窗户的时候,不小心跌落了下来,而飞行器则由于动力还在,自行飞走了。”
“这个推论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这样的武器是如何到达凶手的手里的。要知道,据我们可以查到的资料,这一武器在美国也只是概念型装备,只在很小的范围内进行了试验型配备,因此我们猜想罗大海只是一个被利用的工具,背后还有一个真正策划这件事情的幕后黑手,而他的目标则在于那张秦代玉牌。”
“我们也曾组织过人力,按着那名战士的描述,推算那件飞行器可能的落点,不过并没有任何发现,当然,这也可能是罗大海或者那个幕后的神秘人将这件飞行器先行弄走了!”
“不过如果真正有能够提供这样武器的人,却没有将公开拍卖的玉牌用竞标的方式买下来,反而选择了杀人夺宝,只能说他在拍卖会召开之后才得知了这件玉牌的信息,而因此一路追踪汪木到了砚海县,然后借助罗大海的手,完成了这一杀人夺宝的举动。”
这里几乎所有人都在思考着秦大海的设想,这个推论应该说除了那件武器的来历有点怪异之外,其他总是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这时秦大海又说到:“这大概就是我们对于全部案情的推测,我们认为,这件秦代玉牌在整个案件中有着重要的作用,不过由于我们对于这件玉牌的信息还没有太多了解,所以这条线索现在暂时很难追查。所以我认为现在我们追查工作的重心,应该有两点,一是对罗大海的追捕;二是对那件玉牌信息的收集。”
秦大海合上手上的资料,扫了全场一眼,说道:“就这样,完了!”
刘辰龙听了专家们的分析,也觉得有点乱。他是修法之人,原本一直是往吸血妖灵之类的怪物上面想,是以虽然对罗大海的法力程度仍有所怀疑,但心里基本已经认定是罗大海所为,这次被这些专家这么一说,倒也觉得很有几分道理,只不过又牵扯出了一个幕后神秘人,倒是始料不及。
秦大海这时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们真应该不顾一切打开汪木的手掌看看的,说不定里面有重要线索!”
罗怀仁苦笑地摇摇头,说道:“秦处长,这件事不是你我能说了算的!”
秦大海又是一声叹,了解地点了点头。
县里那名法医说的可能在不损伤汪木遗体的情况下打开汪木手掌的专家早就来了,但却是束手无策。汪木的手掌不是那种一般的蜷曲,而是几根手指便如粘在一起,焊在掌心中一般。刘辰龙也去看过,隐隐觉得这似乎是使用了某种禁咒造成的效果,不过这与他修行的路数不同,他也没有办法。几名专家会商的结果认为,唯一可能取出汪木手掌中的东西的办法就是锯掉汪木的手指,不过这个提议罗怀仁也不敢做主,报到省里,却马上便被否决了。毕竟至今没有一个汪木的亲属出现,是以省里也不敢擅自处理汪木的遗体。这件事就一直拖了下来,这次秦大海提出来,本来也没打算会有什么转机的,只是说说而已。
这时罗怀仁又问道:“大家还有什么补充的?”
那些专家互相看了一眼,都摇了摇头。
罗怀仁点了点头,正想宣布散会,忽然会议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开来,一个高大青年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这个不速之客的身上,眼见他年纪最多大概二十五、六,穿一身淡蓝色T恤衫,下面则是一条牛仔裤,头上倒是一个很清爽的板寸头,还戴着一个墨镜,长相或许称不上很帅,但却让人觉得看上去非常舒服,背上挎着一个蓝色背包,十足阳光男孩的造型。
这时他也感觉到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只是轻轻笑了一下,却让人有着云破天开,阳光直射下来的感觉,才开口说道:“请问……这里开会的就是‘六•;二四事件’工作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