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4:20
(十五)
安辉站在雷小宁家楼下,犹豫地看着五楼的那个窗户。
最终,他还是走上台阶,按了门铃。
门打开的时候,雷小宁的样子让安辉睁大了眼睛。雷小宁身上裹着一条围裙,挥动着锅铲说:“你看一会电视,马上就开饭!”
安辉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把手上的包放到一边。
这是他和雷小宁约定后的第一天。
安辉在来的路上已经打定主意。这一个星期,是他对这个男孩子负责的最后期限。过了这个期限,他就可以问心无愧地离开他,也或者不用一个星期,雷小宁就已经厌倦了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今天还在唱《老鼠爱大米》,明天就换成《两只蝴蝶》。安辉想,一定是这样。一定会这样。
雷小宁居然弄了一桌子的菜,安辉看着满满一桌的宫爆鸡丁、糖醋排骨、西红柿炒鸡蛋,还有河蚌豆腐汤,惊讶地说这都是你做的?雷小宁得意地说那当然,我烧菜的本事可不是盖的!塞了一双筷子给安辉,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安辉尝了一口,味道还真的不错。雷小宁听见他说“好吃”,立刻就笑了,灯光下,他俊俏的脸蛋整个飞扬起来,看得安辉有一些发呆。
吃饭的时候,雷小宁坐在安辉对面,一直盯着他,安辉低头吃菜,不和他的目光相对。吃完了饭,雷小宁又抢着把碗洗了,一副很乖巧的样子,安辉本想早点回去,可是又不好意思这样白吃白喝,就留着没有立刻走。他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联播,一会儿雷小宁从厨房里出来了,端了一杯清香四溢的热茶放在安辉面前的茶几上,自己坐在了安辉旁边。开始两人只是看电视,渐渐地雷小宁就没坐样起来,身子向着安辉斜过来,最后滑躺到了沙发上,将头枕在安辉的腿上,侧着脸去看电视。
安辉身子僵了一下。雷小宁的动作让他想起了守刚。守刚也曾经在喝醉酒之后这样横躺在他的腿上,攥着他的手,不知多少次咕哝着沉沉睡去。而他总是轻轻地拨着他的头发,抚过他的脸颊,他的脖子……
安辉猛地回过神来。因为他看见雷小宁仰着脸,定定地望着自己。
“安辉。”
雷小宁叫了他一声。安辉甩开脑子里的幻想,心不在焉地恩了一声。
雷小宁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对着他一笑。笑完了又有点不好意思,动了下身子,做出专心看电视的样子。安辉不禁有点好笑。
他想,到底还是个小孩。
过了一会,雷小宁直起身来,伸手按摩着安辉的腿。
“麻不麻?”
安辉说不要紧。事实上已经麻了,不过安辉自己并没太多感觉。雷小宁替他按了一会,手就不安分起来,一寸一寸地向里面挪去。安辉忙按住了他的手,雷小宁抬起脸,恶作剧地笑了,越笑越大声,把安辉笑得面红耳赤。雷小宁边笑边将身子一跨,跨坐到安辉身上,促狭地说,你的脸怎么红了?
两个人贴得很近,连呼吸声都听得见。安辉没防备雷小宁忽然这样坐到他的身上,两个人大腿紧紧地贴着,雷小宁还似有似无地向前蹭动了一下,安辉顿时耳根发热,尴尬地伸手推着他说,快下去。
雷小宁不动,说,你亲我一下,我就下去。
安辉看着他,雷小宁的表情半是撒娇,半是认真。安辉犹豫了一瞬,想起这一个星期的约定,慢慢向前探出了脸。他凑近了雷小宁,直到快吻上他的嘴,雷小宁都一直睁着眼睛盯着他,盯得安辉吻不下去,尴尬地说把眼睛闭上!他没料到雷小宁忽然紧紧抱住了他,用力堵住了他的嘴,伸进舌头一阵吮吸,直到安辉软靠在沙发上才放开他,雷小宁喘着气在安辉耳边说,我会让你主动来亲我的!
安辉一阵浑浑厄厄,半天回不过神来。和剧丽结婚到现在,两人维持着一周两次的亲密频率,并不多,接吻拥抱也不常有,剧丽已经习惯了安辉这种近乎禁欲的习性,因为知道他从学生时代开始就这样。安辉接吻的经验也就很有限,虽然他从来不在意这种事,可是现在在雷小宁面前,他反而像是从来没有经验的那一个,每次都被撩拨得难以自控。安辉为自己这个样子羞赧,雷小宁却很自然地从他身上下来,拱进了他的怀里,像一只赖在他身上的猫一样,偎依着他看起电视来。
安辉稳定了一下呼吸,正在想着下次一定要多点戒心,不能老让这个雷小宁牵着鼻子走,就听见雷小宁在他怀里很快乐地说:“明天早上你想吃什么?豆浆油条,还是包子稀饭?我去买。”
安辉连忙说:“不用,我一会就走。”
雷小宁腾地直起了身。
“你不在这过夜?”
安辉点点头,雷小宁的表情立即冷了下来,沉默着,一声不吭。
“你答应我的……”
他说,抬头看着安辉。
“说要陪我一星期,不住在一起怎么叫陪?”
安辉感到一阵头疼。剧丽是不在家,可是和雷小宁变成这样的关系,虽然只有一个星期,也已经让安辉对剧丽充满了罪恶感;如果晚上再不回去,安辉无法原谅自己。因此,他铁了心,不管雷小宁说什么,不管在这里做什么,也一定要回那个家去。
他叹了口气,望着雷小宁说,对不起,我一定要回去。明天我会再来的。
雷小宁忽然说,你老婆不是出差了吗?
安辉吃了一惊。
你怎么知道?
雷小宁说刚才你到阳台上打电话,我都听见了!
安辉没话说了。在他踌躇着想理由的当口,雷小宁离开他去了外面,也不知去做什么。等他回来的时候,安辉站起来说我走了,就去外间拿外套和公文包。雷小宁反常地什么也没说,坐在沙发上,连动都没动。安辉穿上衣服,看了他一眼,他一声不吭地看着电视,一眼也不看安辉。安辉知道他生气了,想要哄哄他,可是心里很清楚,如果去哄了,也许就真的走不了,于是狠一狠心,带上门出来了。
安辉坐在公交车上,看了看表。刚刚八点半。在雷小宁家他一共待了两个半小时。安辉开始后悔,他应该留得再晚一点,比如说到十点,现在这样也难怪雷小宁要生气。到家以后打个电话给他,再安慰他一下吧。安辉这样想着,回到自己家门前。他掏钥匙开门,掏了一会儿,脸色渐渐不对起来。
钥匙不见了。
安辉脑子一蒙,站在门口拼命地找。包里没有,衣服口袋里没有,到最后他都拎着包往地上倒了,还是没有。
安辉愣在那儿,脑子里拼命回想,可是怎么想钥匙都应该在包里,今早出门时还锁了门,在办公室也没有拿出来过。安辉想到了一种可能,眼睛都瞪大了。他掏出手机就往雷小宁家里打电话,可电话居然不通!
安辉这一气,真是气得鼻子里冒烟。他下楼就拦了辆出租,直奔雷小宁楼下,上了楼,却见门大开着,雷小宁站在门口,笑吟吟地望着他。这副模样已经什么都不用问了,安辉气得上去就抓着他的膀子,说拿来!
雷小宁不慌不忙地说,拿什么?
安辉就要发火,又顾忌是在楼道里,忍耐着进了门,把门一关就要质问,雷小宁却挣脱了他,往客厅就跑。安辉连鞋子也没顾上脱就追了进去,客厅本来挺大,可两个大男人兜兜转转,地方就怎么都不够了,雷小宁边跑边把什么沙发垫、电视机罩子往安辉身上砸,安辉更是火大,非抓到雷小宁不算完,两人追追逃逃没几个回合,房间里已经一塌糊涂不像个样子,茶几被蹬翻,盘子里的巧克力散了一地,地板上铺的一块地毯也给踢得皱在了一块。雷小宁跑得兴起,安辉还要一会儿扶一下花瓶,一会儿挪一下DVD机,到后来也索性不管了,瞅个空扑了过去,一把按住了雷小宁,将他压倒在地板上,两个人跌得一起喊疼,互相看了一眼,又忍不住扑哧一声,哈哈大笑!
笑了半天,安辉的火也没了,看着雷小宁,心里渐渐涌上一种非常复杂的感觉。
他已经很久没笑得这么开心了。
安辉已经不记得,距离上次这样开怀大笑,过了有多久。大概还是大学的时候吧,在毕业那天和一群死党喝酒的时候。是为了什么事大笑,安辉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自那以后,生活带给他的再也没有以前多。什么都是波澜不惊的,工作,家庭,感情。忘记了单纯的快乐是什么,也忘记了要怎么大声地笑。只有疲惫,或者安静。安辉曾经想,这就是所谓的长大成人。人总是要负担起越来越多的东西。
可现在,他又一次回想起了。那种单纯的、没有责任也没有负担的快乐。和这个男孩子在一起的时候,安辉总有错觉,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似乎他还只是当年那个懵懂青涩的中学生,未来对于自己来说,仍然是充满未知的希望,似乎一切都还未开始,一切都充满着可能。
雷小宁在他身下喘着气,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汗水打湿了头发。安辉不禁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理着他额头上的头发。雷小宁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你晚上不走了吧?
安辉看着他纯净如水的眼神,一阵隐隐的心疼划过心底。
他有些失神地说,小宁,我有一件事,一直想问你。
雷小宁说,什么事?
安辉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4:22
(十六 上)
安辉一直想知道这个答案。
在雷小宁第一次向他表白的时候,他就已经想知道了。如果没有记错,在雷小宁找上他之前,他们只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在大街上的邂逅,雷小宁向他借火;一次是在学校里,他阻止雷小宁的同伴打架,挨了雷小宁一拳。直到现在,安辉也不能明白,这孩子突如其来的爱情究竟是怎么得来的。难道就因为自己长得还算帅吗?
雷小宁愣了一下,好像没想到安辉会问这个问题,不过随即就笑了,眼睛里露出狡猾又调皮的神色,扬了扬嘴角说,你想知道吗?
安辉怕他又说出“那就亲我一下”之类的话,正想打退堂鼓,雷小宁却干脆地说:“我早就看上你了。”
安辉愕然:“什么时候?”
雷小宁说:“在公交车上。”
安辉反应不过来。他愣愣地看着雷小宁。
“公交车上?”
雷小宁笑了,笑得别有深意。他看着安辉,忽然说:“你是不是每天坐27路上下班?”
安辉点头,雷小宁说:“我也是。我每天都和你坐一趟车。”
安辉怔怔地看着他。
雷小宁这才慢慢把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
原来,那天晚上他向安辉借火,根本就不是偶然的,而是故意的。早在那之前,他就已经盯上安辉了。雷小宁的家和安辉的家相隔两站路,学校和安辉的研究院又是同一个方向的,都坐27路公交车。第一次在车上看见安辉的时候,雷小宁就留了心,后来几次三番地碰见,雷小宁把安辉放在了心里,摸清了规律,就每天都赶那趟班点的车。有几天赶得不巧没碰上,雷小宁就跟没魂了似的,空空落落的。青春期男生,这个样子代表什么,心里自然也很清楚,何况雷小宁从来都不是个跟自己过不去的人,想要什么,就一定想着法子得到。所以他就跟了安辉几次,一次跟他到单位,一次跟他到家,把他住哪儿、在哪儿上班,摸了个一清二楚。那天被安辉发现,其实早不是第一次了。
安辉听了这一番话,嘴都张大了。
“那天你向我借火……”
“是故意的。我看到是你,就想干脆搭个讪。”雷小宁笑得一脸灿烂。
安辉又愣愣地说:“那天在学校里,你还打了我一拳……”
雷小宁笑得更凶了。
“那是为了让你对我有印象啊!”
安辉看着雷小宁的笑脸,一下子浑身无力。他没想到原来这一切是早有预谋的,他以为的“第一次”,根本就不是第一次!他拼命回想,回忆在公交车里时的样子,突然他想起了一个背影,那一天站在门边时,那个背着书包、顶着时尚的打扮,从他身边紧擦着下车的年轻男孩子的背影,那时他还盯着看了很久,原来那就是他,雷小宁!
安辉怎么也没料到,在他望着这个男孩子失神的时候,会在后来和他有了这样一段交集,他更没法想象,在这个男孩子的身上,“喜欢”竟然是这样简单就能发生的事。他再一次觉得这一个星期的约定是正确的,因为这么盲目的感情,会在冲动后很快地退去。
然而,他还是忍不住问雷小宁:“就因为在公交车里见过我几次,你就喜欢上我?”
雷小宁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啊!”
安辉一阵头疼。
“就这样?”
雷小宁说:“就这样,反正喜欢了,不要问我为什么。”
接着,他又低声咕哝了一句:“谁叫你是我喜欢的型。”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4:23
(十六 中)
那天晚上,安辉到底还是留在了雷小宁家。
雷小宁铁了心,就是不肯交出钥匙,安辉拿他没有办法,最后还被雷小宁压到了床上。
留下来意味着什么,安辉心里很清楚。雷小宁是他第一个有过肌肤之亲的同性,和他之间的这种事情,对安辉来说,既有慌乱抗拒,又有难以自制的趋从。快感与矛盾之间,他无从选择,因为他无法在那一刻保持清醒。他就像茫然地身处于风口浪尖,被抛在各个潮头之间,被陌生又熟悉的刺激感觉淹没,最后放弃一般地沉沦。
第二天早上,安辉醒来,雷小宁在他臂弯里沉沉地睡着。他光裸的背露在被子外头,年轻的皮肤耀着光泽。安辉怔怔地看了一会,转头望向窗外。
雷小宁动了一下,醒了。他对上安辉的眼睛,身体一抬,在安辉的脸上亲了一下。
安辉推他。
“起来,要迟到了。”
他起身穿衣服,雷小宁一边套着T恤,一边望着他,吃吃地笑。安辉看看他。
“笑什么?”
雷小宁只是笑,然后说:
“今天晚上我们去吃烧鸡公,好不好?”
安辉没好气。
“一大早就想着吃。作业做完了没?”
雷小宁笑得更厉害了。
“昨天晚上你怎么不问?”
安辉脸上一热。昨晚的情事过后,安辉还很难以平常的样子面对雷小宁。他背过身去不答,雷小宁却从床那头爬了过来,从背后一把搂住他。
“我去给你做皮蛋粥。”
他快乐地在他耳边说,然后跳下床去,高高兴兴地去刷牙。
安辉穿衬衫的手停着,看着雷小宁的背影。
一个星期——
就一个星期。
给这个孩子的纵容与默许,只有这么久。
一出雷小宁的家门,剧丽的电话就打来了。安辉立刻看了雷小宁一眼,雷小宁看看他,什么也没说就走开了。安辉有些心虚地接了电话,因为昨天晚上打过,剧丽什么也没怀疑,只是交代着别忘了给阳台上的花浇水、隔两天拖拖地什么的,就挂了。可是安辉的心情却复杂起来,和雷小宁一起上了公交车,也不开口说话,只是沉默。雷小宁什么也不问,也不像在家时那样粘着他,只是规规矩矩的,跟他隔着点距离地站着,显得十分安静。到了站也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安辉的手,就自己下去了。安辉看着他的背影,他不得不承认,这个男孩子,真的是非常聪明的。
中午,吃完了中饭的安辉无事可干,坐在电脑前面打着FLASH小游戏。雷小宁已经给他挂过一个电话了,旁边还有几个男生吵吵嚷嚷的声音,雷小宁很凶地喊他们“别吵!”一个男生声音很高地说“你又泡了哪个马子?”然后就是“哎哟”一声,估计是雷小宁踢了他一脚。雷小宁回过来对安辉说:“别理他们。”却又听那群男生齐声起哄“啊唷,好温柔哦!”
安辉在这一边,听得微微一笑。他想,雷小宁的这群死党,肯定是把自己当成是一个女孩儿了。这让他不禁有些好笑。雷小宁再怎么样,还不至于把一个男性情人到处宣扬,这个安辉并不担心。想到“情人”这个词,他的心里却咯噔了一下;但是想到只有一个星期而已,又很快释然了。
坐在那儿打了一会儿游戏,有些犯起悃来,安辉趴在桌上眯了一小会儿,直到被人拍醒。
安辉睁开眼,看清眼前的人后,惊得差点没跳起来。
“守刚?”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4:25
(十七 )
守刚穿着一件黑色衬衫站在那儿,像个黑道老大似的,把办公室同事的眼光都引来了。守刚对安辉一笑,那笑容却有些怪。安辉来不及惊讶,他带着守刚走进旁边的接待室,关上门,刚回过身,守刚就说,没想到我来找你吧?
安辉有些意外,守刚从来没在这个时间跑到办公室来找他,又有些久别重逢似的激动和复杂,一下子竟不知道说什么,下意识地说,找我有事?
守刚说,没事就不能来找你?
安辉听出他语气里的不痛快。守刚从来都没在这个时间突然跑到办公室来找他,也难怪安辉第一反应是出了什么事。安辉笑了笑,说,干吗,你还有理了,八百年请不来你呢,倒怪起我来了。
守刚将眼一抬,说怎么请不来我了?我手机可都开着啊。
安辉顿了一下,不做声。他想起了上次文莉接的那个电话。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打过电话给守刚。安辉在守刚旁边坐了,丢过去一枝烟。守刚陷坐进沙发里,背靠着靠垫,将头微仰着,把烟塞进嘴里点燃了,眯着眼睛,长长地喷出一口烟。
安辉自己也点了,抽了一口,说,咱妈还好吧?
守刚点头。好。
嫂子好吧?
守刚恩了一声。
两个人就一阵沉默。安辉看着守刚,直觉地觉得他有事。他看起来很累,气色也不好。守刚是个习惯安抚别人的人,心里即使有再大的事,表面上也会装得若无其事。不过,只有在安辉面前,这一招是从来都不奏效的。因为安辉总能一眼看出他是真的高兴,还是装的高兴,所以,守刚在安辉面前也就从不隐藏,反正隐藏也没用。可现在,安辉是真的看不出来守刚怎么了。一想起这是因为两人的生活交集开始越来越少,安辉就不由一阵失落。
抽了会烟,守刚环顾了一下接待室,似笑非笑地说,小子混得不错嘛,有个这么大的地儿。
安辉失笑。白痴,你当就我一个人用啊?
守刚笑了笑,却还是有点异样。安辉看他那样,忍不住说,怎么了,跟嫂子吵架了?
守刚看了他一眼,不做声,忽地将一口烟喷在他脸上。安辉慌忙打散烟雾,守刚看着他嘿嘿地笑了起来。
干什么你!
安辉佯装动怒。守刚说,小样儿,真不禁逗。
说完了守刚就笑。安辉却笑不出来。他看着守刚,是越看越起疑。安辉正色说怎么了,你,出什么事了?
守刚说,没出什么事啊,你干吗非指着我出什么事。我就是打这路过,进来看看你。
安辉还没说话,守刚探出身子,将烟摁熄了,站起来潇洒地将身上一拍,说好了,我走了!
安辉没做反应,守刚已经走出去了,边走边回过头,对安辉说,有空到我家坐坐,我妈老念叨你呢。别送了,忙你的。
守刚已经走了半天,安辉还愣是没回过神来。
守刚这趟来的太蹊跷,他的表情、神态、样子,更是蹊跷。安辉认定,他这样莫名其妙地跑来,又什么都不说地就走,肯定有问题。至于是什么问题,安辉无从知道。他只知道,如果是在过去,守刚会对任何人装样子,惟独不会对他安辉;可现在,他居然也懂得对他笑了,还懂得对他说“真不禁逗”了。想一想,安辉不禁笑了。他想,守刚对他也学会这个样子了,守刚真是越来越长进了。
笑完了,安辉的心迅速地凉了下去。
下班前,雷小宁又打来一个电话。安辉接起来,恩恩地应着,说完了,挂了电话,才发现雷小宁说了什么,他竟然连一句话都回想不起来。
从以前起,安辉就善于琢磨别人的心思。更不用说是守刚的。守刚有事瞒着他,这让安辉说不出是担心,还是难受。整个下午,安辉出于对守刚有事不对自己说的那么些怨气,憋着没打电话过去;可到了下班时候,一出了办公室的门,就怎么都忍不住了。安辉把包夹在胳臂下面,拨了守刚的手机,居然关着;安辉愣了一下,想了想,到底还是拨了守刚家里的。
接电话的是文莉,听到是安辉,文莉还没等安辉开口,居然劈头就说:“守刚是不是在你那?”
安辉怔愣着说,没有啊!他中午来过,一会就走了。
文莉哦了一声,听起来有点怪。安辉忍不住,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守刚好像有心思。
文莉很吃惊地说,他没跟你说?
安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说没有。那头文莉忿忿地说,他辞职了!
安辉吃了一惊。他忙问,辞职了?为什么?文莉气呼呼地说,你让他自己跟你说吧!
安辉在可能的地方找着守刚。守刚和他一样,不是一个喜欢去娱乐场所的人,不过那是两年前。这两年与守刚分开的日子,守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化,安辉也没有把握。两年前,他们是两个人分别的,可是两年后的再见,他们已经不再是两个人,而是四个人。或者说,是五个人。在下意识中,是安辉逼自己退出守刚的眼前,为了守刚,也为了自己,可是真等他和守刚拉开了距离,又无法忍受由守刚那一边产生的疏离。
安辉问了一圈朋友,都没有守刚的消息。一个熟人纳闷地说,他要找也肯定第一个找你,你那儿他都没去了,怎么可能上我们这儿来?
安辉无言以对。守刚的手机一直关着,气得安辉想骂人。到了晚上,文莉也急了,打了几个电话问人找到没有。中间雷小宁也来过电话,但那会儿安辉正在以前和守刚常泡的茶座忙着找人,没顾上接,等过后再看到有未接电话,也没在意,想着一会儿回过去就完了,之后也就一直没想起来。
到了晚上八点多,守刚还是没影。安辉累得在路边靠着,皱着眉反复地想守刚会跑哪儿去,他辞了职为什么不跟自己说。其实守刚那么大人,就是一晚上不回家也没什么,更别说他要是随便走哪儿逛哪儿,安辉这人就没法找。可安辉还是卯上了劲,在守刚的事情上,他从来都是比自己的事还要急,不找到守刚问个清楚,他晚上这觉就别睡了。
安辉靠在马路边的电话亭上,天热了,他就穿一件衬衫,敞着领子,头发有一段时间没理,有些长,让安辉看起来像小了四五岁,几个从他面前经过的小女生斜着眼睛瞟他,很兴奋的样子。安辉下意识地看着那几个女孩子过去,她们还回过头来看他,眼神和他一碰又赶紧转过脸去,然后就凑在一起吃吃地笑了起来。安辉正有些好笑,瞥见了其中一个女孩子背着的大大的学生书包。他脑子里忽然一省,一下直起了腰。
他想起了一个地方。
晚上,黑漆漆的操场。
有一个人坐在篮球架下,地上有个塑料袋,里面滚着几个圆筒。安辉默然地靠近,对方觉察到脚步声,猛地一回头,安辉对着他笑了一下。
嘿。
安辉神情轻松地招呼着。就像十年以前,每天早上在守刚家楼下等他一起上学时,见面的那一声招呼。
守刚呆呆地看着安辉在身边坐下来,表情很惊讶。安辉将手上拎着的一个袋子重重地放到地上,里面传来呛啷声。安辉看着守刚的眼神,故意探头出去,看了看守刚身边那几个空了的圆筒,笑说,就知道没我的份,所以我把我自个儿的也带过来了。
守刚依然怔愣,不过看到安辉从容地拿出一罐啤酒,拉开拉环,仰头送进嘴里,守刚的眼神渐渐沉静下来。他看着安辉,无可奈何地笑了,安辉放下啤酒,两人对看了一眼,很默契地一起笑起来。
守刚看着前面大楼的灯光,靠上篮球架,悠悠地说,行啊你,能想到我在这儿。
安辉说,那当然了,我谁啊。
守刚顿了顿,说,你怎么进来的?
安辉看了他一眼。
你怎么进来的?
守刚一笑,带出几分痞气。
我?那还用说。老地方呗。
那你还问我?
安辉说完,守刚回头看着他,两人在一片夜色里,又一起笑了。笑完了,两个人就都没话,只喝酒。
安辉什么也没有问,守刚也不出声。
安辉静静地享受着这种状态。
十年前,他就常常和守刚这样,在打完篮球之后,两人擦着汗,担着衣服,坐在这里,一坐就是很久。在这个球场旁边,就是学校的围墙,围墙那一头有条不很热闹也不算冷清的小街,再那边就是居民区。那时候,安辉和守刚玩球时,什么篮球,足球,常常飞过了围墙,到了那一边,有时候冲外面路人喊一嗓子,就有人给扔回来了;有时候没人理,又懒得从学校大门口绕出去,安辉跟守刚就常常是踩着旁边的花台,直接从围墙上翻过去,扔回了球,再翻回来。为此,两人没少被看见的学校管理员骂,但是骂归骂,两人爬围墙的本事却是与日俱增,到后来就算不是为了球,两人还憋着劲,有大门不走,偏比着谁能先从围墙外边翻进去。守刚胜在力气大,安辉胜在反应快,动作灵巧,两人常常同时落地,互相大笑一通,再被管理员追着满校园地跑:“前面两个!哪个班的?别跑,给我站住!”
声音渐行渐远了。十年前的球场,与十年后的相叠。安辉一瞬间陷入了恍惚。守刚的声音把他拉了回来。
文莉告诉你了?
安辉看看他,恩了一声。守刚喝了一口啤酒,安辉也跟着喝了一口。咽下微凉的液体,安辉转过头去。
中午怎么不跟我说?
守刚看了他一眼,牵动嘴角笑了一笑,说,我还没跟你说呢,你就找这儿来了;我要跟你说了,你还不得烦死我。
安辉从怀里掏烟,自己叼了一支,沉默地点上。
守刚看他一眼。
生气了?
安辉笑笑,喷出一口烟,回过头去看守刚,表情很沉静。
说吧,怎么回事儿?
守刚不做声。安辉吸烟,烟圈慢慢散开。
凭你的技术认证,转个公司不算什么事。辞职了还不至于让你这样。说吧,到底什么事儿?
守刚顿了一下,抬头看着安辉。安辉也看着他。半晌,守刚低下了头。他闷闷地、声音很低地开口。
文莉……把孩子做了。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4:27
(十八)
安辉嘴里的烟差点掉了下来。
他惊愕地看着守刚。这是一个他完全没有想到的答案,一时间都不知该做什么反应。他怔怔地问,为什么?
守刚说,她本来就不想要孩子,是我坚持要的。可前两天,她没告诉我,自己把孩子做了。
安辉震惊不已,说她怎么能这样?
守刚埋着头,慢慢地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文莉刚怀孕的时候,就想把孩子拿掉,说刚从山西过来,工作还没着落,不想那么早就要孩子;守刚不肯,当时两人就闹过一阵子别扭。后来,双方老人出面,一起做文莉的思想工作,守刚爸妈这边又拍着胸脯保证,说动上所有关系也要负责给儿媳找个好工作,文莉这才点了头。
原本这样安安生生地,也就算了,偏偏守刚在这时候工作上又出了问题。守刚是搞计算机的,去山西那两年,人家把他当个宝,处处捧着尊敬着,条件是差了点,可是人干得舒心。这一回来,虽然进的是赫赫有名的大公司,待遇也高,但是工作环境就明显变了,公司里那些个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守刚不吃那一套,加上他又是个出了名的刚直性子,人情道义摆第一,常常为受了不公平待遇的同事们出头,结果得罪了上边,自己还不知道。他回来时间不长,就得底下的人心,顶头的那个主管看了不痛快,就跟他扛上了,三天两头地挑刺,不往死里踩不算完。守刚平时是最讨厌这种人的,别人劝他走走亲上路线,他就说,怕什么,我不犯错,他能拿我怎么着?
可是,人家也不是吃素的。你守刚人正不怕影子斜,就不带我设计个套子让你钻?还是那句话,真要让你走人,有的是办法。结果,守刚就被结结实实地算计了一回,一批主程序全部被客户封包退赔,就为了程序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一个BUG,当然,守刚自己测试的时候还没有呢。主管把责任全部推到守刚身上,守刚就是长了一百张嘴也不够辩的,原本他帮过的那些个同事,到这时候为了保自个儿的饭碗,居然没一个敢出来帮他讲话,守刚是凉透了心,想想这种地方待着还有什么意思,得,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我!
他这一撂挑子,看起来够潇洒,家里头却闹翻了天。文莉一听说守刚连跟她个商量都没有,就把这么好的工作给辞了,立马气得摔了杯子。守刚性子猛,文莉更是个辣的,闹着说这么好的工作你不干,就为这点儿事就忍不下去了,你还是个男人吗你!守刚也急,说还怕我找不着工作,张强他们公司请还请不到我呢!文莉就说,张强?他那个小破公司能给你多少钱,两千,一千五?你原来可是八千,八千!
文莉说完,坐下来就哭了。怨不得文莉看重这钱,文莉跟着守刚过来,是辞了工作,没留退路,破釜沉舟来的。她知道这个城市不比老家,自己工作难找,就指着守刚这么高的收入,心里才算有底。来守刚家的这么些天,她也偷偷地在外头打听,发现好工作是真的很难找后,就更看重守刚这头。为了结婚,两人刚贷款买了房子,这接下来的还贷、结婚、生孩子养孩子,哪样不是要花大钱的,这突然跟她说守刚这工作没了,就像在她头上狠狠敲了一闷棍,整个人都懵了!
当初是文莉先看上守刚的,那时候守刚没两个钱,文莉也是真爱他这人;可现在要过日子,情形毕竟不一样,感情不能当饭吃。这些天文莉不是没找过工作,可本科生都大把大把地失业了,她一个普通大学大专的文凭能怎么样,找了几天,开价最高的才一千三百块钱一个月;文莉想想伤心,和守刚吵了一夜的架,守刚烦了,说早知道讨老婆这么烦,还不如守着兄弟过日子!文莉就更气了,说你走啊!去跟安辉过日子吧,反正你一天到晚都是安辉安辉!
守刚真就半夜爬起来摔了门走了,文莉是个赌上气来不要命的个性,一气之下,想着等生了孩子再带孩子,又要过个几年,到时候年纪大了,工作只怕比现在找的还不如,心更是一阵阵发凉,加上生着守刚的气,脾气上来,什么都不顾了,第二天竟自个儿进了医院,眼睛一闭,把孩子做了。做完了,一冷静下来,又后悔得什么似的,晚上回来整整哭了一夜。守刚知道了,整个懵了,可孩子已经没了,再怎么吵也没用了;守刚妈更是当场就给气出病来,到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安辉听了这番话,说,你辞职是什么时候的事?
守刚说,前天。
安辉说中午我问你,你怎么不说?
守刚不言语,半晌笑了笑,说,咳,这么乱的事,我一人烦就得了,干吗拖上你呢。
安辉重重地把啤酒罐子顿在地上,站起来就走。守刚一把拉住了他,安辉要甩开他手,守刚猛地说,行了安辉,别生我的气,我都这么烦了,你还不能顺着我点儿吗?
安辉的心又一下子软了。他看着守刚,一张英俊的脸那么憔悴,一阵说不出的心疼掠过心底,又慢慢坐了下去。守刚低着头说,我不是不想告诉你,过去我有哪件事儿瞒着你了,可是,安辉……
守刚说着,顿了一下,抬起头来,慢慢地说,现在不一样,你也是有家有口的人了,自己烦心的事也够多了。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说出来也没什么光彩,还要你替我担心。我挺不愿意这样的。
安辉忍不住了,一股气怒夹着难过直冲头顶,说乱七八糟的事?王守刚,你乱七八糟的事多了,以前你怎么都说了,你怎么也没怕不光彩?现在不一样,怎么不一样了,你倒是说给我听听,怎么不一样了?
守刚看着情绪有些激动的安辉,微微地苦笑起来,说你看你,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一急起来就脸红脖子粗的,汗都出来了。
守刚说着,伸手抹了一下安辉的额头。安辉怔怔地,见守刚瞅着他,眼神透着点怪异。半晌,守刚转开了眼神,说,安辉,你知道吗,我这些天明白了一个道理。
安辉说,什么?
守刚看着前面深浓的夜色,说,人啊,不求什么,只求有一个真正对你好的人,就在你身边。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4:28
(十九)
安辉的心猛地跳动起来。
他全身因为紧张而不能移动。他扭过头去,紧紧地看着守刚的脸,想要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他说这句话的意思。然而守刚靠在篮架上,神情并没有什么异样。安辉的心像没有着落那样忽上忽下,自己也说不清在期待什么,既矛盾,又有着隐隐的期盼。他既希望守刚是真的意识到真正对他好的人是谁,又害怕有什么真的被守刚看出来,就在那样激动又不安的忐忑里,听到守刚说出下一句话来。
守刚说,说真的,安辉,我很羡慕你。
等安辉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时,整颗心都凉了。
他知道守刚说的人是谁了。
剧丽。
竟然是剧丽。
安辉呆了一会儿,脑子里一片空白,反反复复回旋的都是那句“我很羡慕你”,好像一句莫大的嘲讽,在冷眼看他的笑话。安辉一动不动地僵坐着,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心往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方沉下去,脸上像被人抽了一个耳光,剩下的是一阵空荡荡的虚无与冰凉。
守刚说,安辉,人一辈子能找个真对自己好的不容易。我现在是明白了,平常就是再好,关键时刻,也得她能理解你。你小子一直比我命好,比我有福气,剧丽对你怎么样,这么多年,大家伙儿都是看着的。
安辉什么也没说。守刚又说,那天晚上你一宿没回去,剧丽来找你,急得都快哭了。照理说,那是你老婆,轮不上我多嘴,可安辉,听我一句话,这年头窝心的人不好找,别让真对你好的人伤心。
安辉抬起头来,静静地开口。
守刚,你还爱着她吗。
守刚愣了一下,猛地皱起了眉。
你又来了。
安辉追问着。
你还爱她,对吗。
守刚不再做声,只是盯着他,然后转开了脸。
安辉捏紧啤酒的罐子,苦苦地笑了。
他知道的。他怎么会不知道。从看到文莉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了。从头到尾,守刚爱的人都是剧丽。从来都没有变过。所以他没来参加他们的婚礼,所以他会选择与剧丽貌似的文莉。
安辉不知该抱怨命运的捉弄,还是嘲笑自己的爱情。人生就是这样。在你无法掌控的地方,看着你的笑话,玩弄你的悲哀,而人又无力去改变什么。自己爱着的人,爱着自己的人,最后,谁也得不到心中的所爱,永远在背后绝望地追逐,走不出这个怪圈,在追逐与被追逐中消耗生命,留下的徒有无休无止的疲惫。
而这一切,都没得选择。
守刚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说,安辉,你介意吗。
安辉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安辉说,不,我不介意。
可是守刚突然抓住了他的肩膀,力气很大,大到让安辉不得不抬起头来,和守刚的眼睛相对。守刚的样子似乎很气愤,他的表情让安辉又回想起了十年前那个让守刚最终放弃剧丽的下午,现在,那种神情又出现了,守刚说,你不介意?她是你老婆,你不介意?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把剧丽的立场放在哪儿,你干吗不揍我一拳,你是她丈夫!
安辉浑身无力,他的耳边只有剧丽,剧丽,剧丽。安辉耳边在嗡嗡作响,可是脑子却很清楚。安辉竟然还对守刚笑了笑,说,因为是你,守刚,所以我不介意。
守刚的表情呆住,然后松开了手。他就那么俯视着安辉,一句话也没有。两人没有任何声音地对视着,直到安辉以为守刚会不会像十年前一样,再给自己一拳的时候,守刚说话了。
守刚说,安辉,我告诉你。当初如果剧丽爱的人不是你,我绝不会把她让给别人。
安辉居然还在笑。他无法忍住那种冲动。因为守刚总算说出心里的话了。安辉说,我知道。
守刚说,可我也告诉你,安辉,我王守刚对不起谁,也不会对不起你。不管换了是谁,今天都不是这样,因为是你,我才心甘情愿,没一句怨言。我这辈子可以没有女人,但不能没有兄弟。你听懂了没有,安辉,你听懂了没有!
安辉点头。听懂了,他听懂了。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懂了。
他是守刚的好兄弟,牺牲了女人也要保住的兄弟,比爱情还要重要的兄弟。多好,多么深的兄弟情。没有什么能改变,即使守刚爱着剧丽也改变不了。安辉问自己,我还有什么不满足,他都说一辈子要我这个兄弟了,我还有什么不满足?
他本来就没有抱过任何希望,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可伤心的呢?安辉不禁嘲笑起自己来。对于自己来说,既然爱着守刚,那么守刚爱的是剧丽还是其他女人,就根本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守刚是个异性恋。他们永远不存在可能。就像两条平行线,即使无限相近,也永不可能相交。结局是早就定下的,从头到尾看不破的,一直就只有他自己而已。
最后和守刚是怎么分手的,安辉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两人喝光了袋子里所有的啤酒,最后翻墙出去的时候,安辉还差点掉在地上。临分开前,安辉还很平静地对守刚说了几句话,什么快点回去,别和嫂子吵架,过两天去看咱妈什么的。等安辉一个人往家走的时候,他想起来钥匙并不在身上,苦笑了笑,上了公交车。
安辉不知道是怎么爬上雷小宁家的五楼的。到了门前,他按门铃,居然没有人开门。他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隔着门缝看进去,里面黑黝黝的,没有灯光。安辉看了看手机,晚上10点了。同时看到的,还有几个未接电话,号码全都是雷小宁的。安辉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渐渐觉得站不住,沿着门边儿,慢慢地滑坐在地上。他就那么呆呆地坐着,中间有人上楼,经过时被他狠狠地吓了一跳,又好奇地猛冲他瞧,安辉也没有反应。不知道等了多久,有脚步声上楼,一个人影很慢地爬上来,按了一下楼道的灯,再看见安辉,一下站住了。
安辉抬起头,看着雷小宁。
你回来了。
安辉说,挣扎着站起来。雷小宁看看他,可是连一句话都没说。安辉让出了身子,雷小宁走过去开门,先把防盗门开了,接着是正门。门锁拧开的时候,安辉迫不及待地挤了进去,脱了鞋子,端起桌子上一个盛水的玻璃杯,焦渴地灌进嘴里。
雷小宁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关上了门。安辉喝了水,扯开衬衫的领子,坐在沙发上发呆。雷小宁把自己和安辉的鞋子收进鞋柜里,又进厨房插了电源烧水,再脱了外套,挂进里间的挂勾上。
窒息一般的沉默。直到安辉反应过来,他是在什么地方。
你去哪了?
他问雷小宁。雷小宁正蹲在那里,从书包里往外拿东西。安辉听不见回答,一阵焦躁涌了上来,提了声音说,我在问你话呢!
雷小宁看了他一眼。
烧鸡公。
他面无表情地回答。
安辉一省,好像有什么事情想起了,又隐约地不真切。他模模糊糊地回想,今天下午接的雷小宁的电话里,他好像说过什么7点钟去烧鸡公之类的,但当时他转着自己的心思,根本没怎么在意,已经是彻头彻尾地忘了。安辉回过神来,惊愕地说,你一直等到现在?
雷小宁背对着他,摆着书本,什么也没说,手里却乒乓作响。
安辉说,你坐那儿傻等3个小时?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安辉说完就想起,这话说错了。雷小宁猛地回过身来,说我打电话给你有用吗?你接了吗?你不想接干吗不关机!你不想去干吗不早说!
安辉埋下头,低声说,对不起,小宁,我不是故意的。今天晚上临时有点事,我忘记了……手机开的震动,我没听见,所以……
雷小宁没有等他说完,就回过身去,把书包狠狠地一扔,走进房间里,砰地关上了门。
安辉看着那扇门,浑身无力。
一股深浓的疲倦,将他淹没了。
他瘫坐在沙发上,脑子里空白一片,又杂乱无章。看着那道关起的门,安辉的心里升起一股自己也不了解的情绪。好像对着他关上的不仅是一扇门,而是整个世界。他已经被挡在了守刚的世界之外,他已经没有更多的东西可以失去了。
当安辉发现眼里竟然涌出眼泪,惊愕得睁大了眼睛。可是,眼泪并没有就这样停止。好像一个闸门被冲开,怎么也停不住。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安辉想着,连忙用手去擦,就在一片慌乱里,那扇门又打了开来。
雷小宁站在那,手里拿着换洗的衣服。然后他看着安辉,站住了。安辉连忙背过脸,他不想被雷小宁看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但是雷小宁已经向他走了过来。
怎么了?
雷小宁蹲在安辉面前,愕然地问。安辉说没什么,极力平静自己的情绪。雷小宁刚才还在发脾气,可现在似乎完全忘了,一副担心的样子,轻声说,出什么事了?你怎么哭了?说着伸出手来,去擦安辉湿了的脸。安辉避开脸,不让他擦,雷小宁却执拗地拨开他的手,用手指轻轻按去安辉眼睛旁边的泪痕。感觉到安辉的酒气,雷小宁皱了皱眉,说你喝酒了?
安辉点点头。他以为雷小宁会像刚才那样翻脸,可是雷小宁并没说什么。他沉默地握着安辉的手,握了一会儿,说,我还没吃东西呢。我去下点面条,你陪我吃一点好吗。
安辉恩了一声,雷小宁露出高兴的神情,说那你等着,一会儿就下好。
安辉看着雷小宁的脸。就在刚才,他看他关门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连这个最后肯对自己好的人也要失去了。
他让这个男孩子独自一人在饭店里等了三个小时,他和守刚在一起时,几乎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可是,现在,在他满身伤痕和绝望的时候,陪伴在他身旁的是这个人,能不在乎他对他的伤害,给他安慰的也是这个人,能够卸下所有的面具和包袱,毫不顾忌地在他面前流下眼泪的,也只有这个人。
雷小宁站起身来,安辉喊住了他。
小宁。
雷小宁回身,“恩?”了一声,然后就愣住了。
安辉站在他的身后,把他抱进了怀里。
小宁。小宁。
安辉抱着雷小宁,在他耳边闭着眼睛,无意义地,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反复地叫着他的名字。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4:29
(二十)
第二天早上,安辉醒来,雷小宁已经把早饭都做好了。
牛奶,菜包,煎蛋,还有一品轩的三明治。安辉都不知道吃哪样好,说你买这么多干什么,喂牛啊。雷小宁笑嘻嘻地拿了一块三明治咬了一口,说,谁叫你昨晚上损失盐份,多给你补补。
安辉听他嘲笑自己流眼泪的事,脸上挂不住,只喝牛奶不吭声。雷小宁三两口解决了三明治,又把自己碗里的蛋叉给安辉,安辉说,我不是有吗?雷小宁轻描淡写地说,我不爱吃煎蛋。
安辉咬着蛋,蛋皮薄薄的一层,轻轻一咬,黄就流出来;安辉皱了皱眉,他在家里吃的煎蛋都是煎实了的。雷小宁看他表情,笑着说,笨,这样吃是最有营养的。说着用小勺接了流出来的蛋黄,送到安辉嘴边,安辉不由自主张了口,雷小宁轻轻地送进去,等安辉吃了,把勺子拿出来,含进自己嘴里,夸张地舔着,冲着安辉笑。
安辉受不得他这挑逗的样子,低头不做声。
从昨晚到现在,雷小宁也没问过安辉晚上去了那里,又为什么那个样子。安辉将他抱在怀里的时候,他也并没有欣喜若狂,而是轻轻地用手在背后拍着安辉。安辉有时候想,这个雷小宁,真的是早熟得可怕。有时候,甚至让他忘记他们中间相差了十岁,而对他产生了一种同伴的感觉。
没错,是同伴……只有在雷小宁面前,安辉才能面对自己,才敢直视一个完完全全真实的自己。这样的感觉让他感到轻松。即使那只是片刻的,即使这终将建立在这个纯真少年的痛苦之上,安辉也顾不得了。他现在需要这安宁,这个能让他疗伤的地方,其他的,他已经无力去考虑了。
中午,趁着2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安辉买了东西,去看守刚他妈。守刚看他手里的大包小包,好一通 ,安辉说,你再罗嗦,我就走了。两人相视一笑,安辉显得若无其事的样子,似乎已经把昨天晚上都忘了。安辉看着守刚的背影,想着,这面具,他注定是要戴一辈子了。
文莉也在,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他这个外人在场,夫妻俩看来挺正常的样子,冷战好像也结束了,文莉在一心一意给守刚妈熬着鸡汤。守刚妈躺在床上,气色果然不好,看见安辉,更是什么似的。守刚妈一直对安辉跟对自己儿子一样,有话也就不避讳,数说了一堆媳妇的不好,又气得头疼。安辉坐在床边,慢慢地陪老人家说话,安辉说,您别担心,守刚他们这么年轻,要孩子还不容易,这不迟早的事儿么。守刚妈叹着气说,好好的一个孩子,说没就没了,我这心里就是憋屈。安辉想了想,说,我听守刚说,前段时间嫂子好像有点感冒?这怀孕前三个月,最忌讳感冒,胎儿会病毒感染,小孩儿生下来,极容易有先天性的毛病。
守刚妈听了,忙说,真的?安辉点点头说,我单位里一同事就是因为这个,特地把孩子打了。她说,宁愿不生,也不能生下来看孩子受罪。
守刚妈忙说,是是是,是这理儿!心里气一顺,精神立马好了起来,笑着说,小辉啊,多亏你,你比我这个儿子有用!
守刚就在一旁说,妈,你又偏心了吧?守刚妈说,这下好,你们两兄弟又站一起跑线上了,都给我动作快点!安辉和守刚就一起陪着笑脸,是是是。
出来了,守刚悄声对安辉说,还是你有办法!哄得老太太眉开眼笑的。安辉笑笑说,那你怎么谢我;守刚说,干脆我以身相许得了,你要不要?
如果搁在以前,安辉会为这话默默胡思乱想几天;可现在,不会了。他顺着守刚的话说,要从良了?赎身费多少?守刚哈哈大笑,捶了安辉一拳:臭小子!
走之前,文莉也来跟安辉道了谢,还说等剧丽从外地学习回来了,要请他们周末来吃饭。安辉看他们挺和睦的样子,趁文莉去端鸡汤,问守刚,没事了吧?守刚笑笑,没事,女人么,不就哄哄嘛。
临走的时候,安辉看着守刚。
工作的事,要是用得着我,尽管开口。
守刚笑。
要真用得着,还怕我不使唤你?
安辉也笑了,点一点头,就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守刚在后面喊,安辉!
安辉回头。守刚看着他,说,你好像瘦了。记得好好吃饭。
晚上,因为返工一张工程图纸,安辉加班到八点多钟。今天,他提前打电话告诉了雷小宁。雷小宁有些失望,为了补偿他,安辉说,下了班我陪你去吃夜宵,你说上哪就上哪。雷小宁这才高兴了,说那你结束的时候打个手机给我。
九点钟,安辉出了电梯,拨雷小宁的手机。雷小宁接了,安辉说,我出来了,你在家里等我。电话里,雷小宁笑着说,不用,我已经看见你了。
安辉一惊,抬头四下张望。
你在哪?你到我单位来了?
然后,他听见背后一声喇叭声,回头一看,呆住了。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4:31
二十 下)
一辆很招摇的摩托车向他冲过来,到了安辉身旁,猛地一刹,将安辉吓了一跳。车上的人一条腿撑地,将安全帽揭了,露出一张俊俏帅气的脸来,安辉失声说:“小宁?”
雷小宁劈手扔了一个安全帽给安辉,向身后座位一拍。
上来!
安辉惊愕地望着雷小宁一身飞车党一样的打扮,说你……你这车哪来的?你有摩托驾照?
雷小宁笑着,样子很是得意,将他一拉说,上来,上来我再告诉你。
安辉戴了安全帽,犹犹豫豫地坐上去,还没坐稳,雷小宁就将车向前一冲,安辉赶紧下意识地伸手,一把搂住了雷小宁的腰。雷小宁哈哈大笑,安辉忍不住给了他一拳。雷小宁伸手攥住了安辉抱在他腰上的手,安辉要抽,雷小宁回头说,没事,天黑没人看见。又说,搂紧了啊,我带你到一个好地方去。说着,就一踩油门,车掠了出去。
风呼啸而过,安辉搂着雷小宁,开始还担心被人看见,但安全帽罩着脸,又是在晚上,渐渐地放下心来。雷小宁车开得竟然挺熟练,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学的,快却很稳,还时不时把安辉的手往自己腰上带紧一点。摩托在灯火阑珊的马路上穿梭着,安辉的心情也渐渐松快起来。到了人少的地方,他干脆把安全帽摘了,让夜风直接扑在脸上,扑面而来的风像是吹散了什么似的,让安辉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兴奋。
学生时代,安辉也是个爱玩爱闹的人,男孩子喜欢干的飙车打架一样也没落过,成年之后,当然全都收敛了,也失去了那份心情。只是没想到,现在还可以重温。雷小宁回头大声问:舒服吗?安辉掠过他的肩膀,大声回答:舒服!雷小宁又说,那我要开快了,你抱紧我!安辉就把两只手都环过去,搂紧了雷小宁的腰,雷小宁一踩油门,车速一下加快了,风驰电掣一样冲了出去。看着两边飞快倒退的景物,安辉当年的那些热血又复活了似的,只觉得说不出的舒畅,这一刻,守刚,或者剧丽,都从他的脑海里消失了,只有极限的速度感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维,甚至让他有一种冲动,想要一直这样飞驰下去,永远也别停。
雷小宁开着音响,快节奏的劲歌响了一路。他们挑偏僻的马路走,路上人很少,可碰见的所有路人都盯着他们看,安辉知道他们在看什么,因为雷小宁的样子实在太拉风了。一会,音响里竟响起了BEYOND的《海阔天空》,一听那熟悉的旋律,安辉整个人都震了。这是安辉上学的时候最喜欢的乐队,最喜欢的歌,他没想到能在这里、能在这个只听RAP和HIPHOP时代的孩子这儿听到它,浑身都滚热了。这歌里有他的青春,有他的年少轻狂,而这些,他已经失去得太久了。到了高潮,安辉再也忍不住,跟着大声朝天空吼唱: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被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那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雷小宁紧跟着唱,两人肆无忌惮的歌声在风声里飙着,BEYOND的歌就响了一首又一首,安辉完全忘了雷小宁要带他去哪里,完全忘了所有的事情,他好像又回到了17岁时的自己,又回到了听BEYOND的一首歌听到泪流满面的岁月。直到雷小宁把车开上了一个小山丘,停了车,安辉都还没有从浓烈的恍惚感中回过神来。
雷小宁回头笑着说,到了。
安辉下了车,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由怔住了。
这里是一片开阔的高地,一个小山丘,下面就是整个城市鳞次栉比的灯光。涌动的车流像一条光的海洋,楼群变作了流光溢彩的珍珠;远处江面上的大桥就像浮在空中的城堡,映衬着深浓的蓝色夜幕,安辉从不知道,这个城市竟有这样美丽的一面。
雷小宁看着他的表情,说,很美吧?
安辉点了点头。雷小宁笑了,拉着他,在山坡上坐了,回头问他,心情好点没有?
安辉故意说,马马乎乎。
雷小宁夸张地瞪大眼睛说,我靠,我请了一顿大餐问人家借的车子嗳,还冒着被警察叔叔抓的危险无照驾驶,你心情要再不好,太对不起我了吧?
安辉忍不住笑了,雷小宁也跟着笑了。安辉说,你什么时候会开车的?
雷小宁得意地说,去年我跟一个朋友学的,偶尔会问他借车来过过瘾。我开车技术怎么样?
安辉竖了个大拇指,雷小宁开心地笑了。安辉不忘叮嘱一句,不过下不为例,不许再无照上路啊。
雷小宁俏皮地说,是,都听你的。
两人静静地看了一会夜景。安辉感叹着说,这儿真不错。雷小宁说,我早想带你来看看了。我以前乱玩的时候发现的,你看,这里朝着东边,早上还能看日出呢。
安辉说,你常来?
雷小宁恩了一声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来坐坐。
安辉失笑地看着他。
你才多点儿大,还心情不好呢。
雷小宁也没在意,抱着膝盖坐着,说,以前我爸妈一吵架,我就来。有段时间他们天天吵,我就天天来,从早坐到晚。
安辉第一次听雷小宁讲起自己家里的事。到现在为止,他已经在雷小宁的家里住过好几夜了,可是除了知道他的父母在国外、家里有一个固定的钟点工每天来打扫、做饭以外,别的什么也不知道。他甚至没有在那个房子里看见过雷小宁父母的一张照片。过去他没在意,现在听雷小宁这样说,不由地怀疑起来,谨慎地问,现在不吵了吧?
雷小宁轻描淡写地说,不吵了,离了。
安辉大吃一惊。
他是真没想到,雷小宁的家庭竟然是这样。他以为那一定是个幸福、宽裕的家庭,父母在国外打拼,然后迟早会接儿子出去……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雷小宁比同龄的孩子要早熟、独立得多,可是,平常从他的样子上,根本看不到父母离婚带来的阴影。
雷小宁见安辉不说话,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说,干吗,吓到你啦?安辉犹豫着说,那他们现在……?雷小宁在身边抓起颗小石子,远远地往外扔。现在很好啊,他们都在加拿大,每个月寄钱回来,多得我花不完。还抢着要我的监护权呢,官司打好几年了。我妈大概快嫁人了,嫁个老外,去年回来,我还见过。我妈还说要给我生个混血儿的弟弟,哼,合着嫌我长得不够国际化。我爸,我不知道,几年没见过了。就打电话,每回只会说学英语考托福,考完了出去接他的班,回回这样,烦死了。除了他告我他要结婚了那回,那天我肚子疼,疼得在床上打滚,他就只管说他要娶的那女的什么模样,连问都不问我一句,真TMD气死我了……
雷小宁一直说着,然后才发现安辉都没开过口。他扭头说你怎么了,听睡着啦?
安辉沉默地望着他,越听越是吃惊。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的男孩子,竟然根本不是外表以为的那样,是在父母的呵护中成长的。雷小宁看着他的眼神,说,你干吗这副表情,可怜我啊?
安辉忙说,当然不是。我只是……没想到。
雷小宁笑了笑说,没什么了不起的,想开了,我运气还挺好的,至少没被他们两一脚给蹬了。他们要是都不要我,那我不就死定了,难道要上街讨饭啊?不过他们刚离婚那会儿,我还真做好准备了,万一他们都不肯要我,我就去混黑社会得了,搞不好还混个什么铜罗湾扛把子勒!我打架可猛了,哈哈。
安辉没有说话。雷小宁从口袋里掏了一支烟叼在嘴上,又扔了一根给安辉,安辉没有要,忍不住说,你别抽烟。雷小宁打火点着,笑笑说,没事,我13岁就会了。你看,我这样是不是很有型啊?
说着,故意摆了个很痞的姿势,又挤眉弄眼的,安辉忍不住被逗得一笑。雷小宁看他笑了,也笑了起来,扭过脸去,狠狠吸了一口烟,望着前面,就没再做声。
安辉看着他的侧脸。刚才还那么生动,那么无所谓的一张脸,安静下来的时候,竟显得那么孤单跟脆弱。安辉的心一阵阵地隐痛起来。他不得不承认,他在心疼。他心疼这个被父母孤零零地抛下、却什么也不抱怨的男孩子,这个孩子独自背负了那么多的沉重,却还在反过来安慰他,安辉觉得一种无法压抑的冲动涌了上来,看着雷小宁孤孤单单的身影,忍不住靠了过去,将他搂进了怀里。安辉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脱口而出了一句话:“小宁,我会对你好的”。雷小宁在他怀里震了一下,这一刻,安辉忘了他对雷小宁只有一个星期的承诺,也忘了他早已决定过这七天之后就不再见雷小宁,他只是本能地想要给予这个男孩子温暖,就像自己在孤单脆弱的时候,他所给予自己的温暖一样。
雷小宁靠在安辉胸口,听了安辉的这句话,却什么也没有说。他伸手把烟熄了,身子却压过来,把安辉压倒在山坡上。安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吻了。这里不可能有人,安辉也就没有抗拒,两人纠缠着吻了很久,雷小宁伸手去解安辉的衣服。
安辉忙按住他的手。
不行。这里不行。
雷小宁固执地说,一次,就一次。
安辉要拒绝,看见他的眼睛,又心软了,松开了手。雷小宁一颗颗地解了安辉衬衫的纽扣,从裤子里扯出来,往两边拉开,又把他的背心卷上去,露出胸膛,埋头痴迷地吻着。安辉浑身松软,仰头望着夜空。风越来越凉了,可是身体却阵阵火热。安辉抓住了身下的草。他听见雷小宁问他,舒服吗?安辉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就在雷小宁一路吮吻下去,就要碰到那里时,却突然停住了,忽然整个身体覆在了安辉身上,紧紧抱着他,一动不动。安辉哑着声音问,怎么了?雷小宁将头枕在他的胸口,半晌,才闷闷地发出声音。
安辉,你别离开我。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4:32
二十一上)
第二天,安辉上班的间隙,不断接到雷小宁的短信。开始是一条“你忙吗?”安辉老实不客气地回了一句:“忙。专心上你的课。”很快,短信过来了,安辉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深夜布什看到拉登站立在自己床前,披头散发,布什大惊说:你好大胆,敢夜闯白宫!拉登甩了甩齐胸的胡子,阴森地笑了,说:飘柔,就是这样自信!”
安辉忍不住一笑,想了想,也从收信箱里挑了一条好玩的短信回过去。不一会,短信铃又响:“哦!下雪了!我真想变成一片雪花飞进你的怀里。我飞进了你的脖领,飞进了你的袖口,飞进了你的……你怎么没拉拉练!”
安辉脸上有点热,赶紧回过去:“行了,快好好上课。”雷小宁安生了一会儿,又发了一条短信过来:“下课了。陪我聊聊。”安辉苦笑:“聊什么?”雷小宁很快发了过来:“一起吃中饭吧?”安辉立刻敲回去:“不行。”想想语气太生硬,又补发了一条:“中午不方便,我要休息。”
一会儿,雷小宁的消息来了,只有三个字:“我想你。”
安辉不知道怎么回。他停了一会儿,慢慢地回了一声,恩。
这一天,雷小宁忽然干什么似的,几乎给安辉发了一天的短信。要么就是好玩的短信,要么就是绕着弯儿的情话,安辉到后来不禁好笑,心想到底还是个小孩。
在安辉再三保证晚上会来的允诺下,雷小宁才肯把钥匙还给他,安辉回到几天没回的家里,赶紧动手打扫卫生,尤其是给阳台上的花浇水。他看着那些被太阳晒得已经有些蔫的叶子,心里也像堵着什么似的,有些难受。这几天,没有钥匙回不来是一个原因,另一方面,安辉自己也怕回来。他怕在这出轨的一个星期里回到这个家,那就像是自己外遇的场面被剧丽撞个正着。这种做贼心虚的感受,让安辉洗完澡,带了换洗衣服,就逃也似地出来了。他想,只剩几天了。似乎只要过完这几天,他对雷小宁,对剧丽,都能算有一个交代了。
安辉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不过他现在能想到的方法,也只有这个。
第二天是星期六,一大早安辉就被雷小宁摇醒了,确切地说是被一个擦得干干净净的篮球给砸醒了。雷小宁笑着说,敢不敢和我比比?安辉很久不碰篮球了,也真有些手痒,被雷小宁一激,真就起来,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和雷小宁一起去附近高校里的篮球场。到了那儿,发现早有几个男孩子在等着了,见了雷小宁都跑过来,勾肩搭背的好不亲热,又一起朝着安辉探头探脑地看。雷小宁说:“看什么看,叫辉哥。”那几个男孩子好像都把雷小宁当老大,乖乖地过来腆着脸叫“辉哥”,模样跟黑社会小弟认大哥似的,叫得安辉好笑。一个头发往上梳、脸也长得挺不错的男孩子挤了过来,嬉皮笑脸地说:“你就是辉哥,我叫章川,辉哥要照顾我啊。”其他几个男孩子也围了过来,一阵七嘴八舌,安辉听了半天,总算听明白了,雷小宁把他说成是“新认的一个干哥哥”,平常怕是也没少提,他的这些死党人人都知道他。倒是听他们喊雷小宁“雷老大”,让安辉有点意外,他倒没想到,雷小宁还是个头头呢。雷小宁就过来说,今天咱们分两派,打半场,跟辉哥比比!
两边人捋了袖子上场,安辉虽然很久不打了,可技术一上手就回来了,当年打校队的人,对付这几个孩子还不是一句话,几个回合下来,连抢进了好几个球,跟那个章川打了几个配合,
夺了不少分。不过,雷小宁也还真没空夸口,分数紧咬着安辉这边不放,而且内线外线都能得分,算是技术全面型。有一球在外围那儿单手投了个三分,把安辉也看得眼发直。章川笑眯眯地捅捅安辉说,雷老大拼命了,不肯在辉哥面前丢脸啊!
后来,隔壁一个场子的人来邀他们打比赛,两边各出三人打半场,雷小宁就有机会和安辉打起了配合,自然卖命得什么似的;安辉一直是打得分后卫的,雷小宁属前锋型,两人球风优势互补,配合起来步调惊人地一致,连连抢断,安辉兴致一起,还打了个学生时候最得意的半后转投篮得分,把所有人都震了。最后安辉给了雷小宁一个妙传,雷小宁投篮命中,这一手打得实在漂亮,两人情不自禁地狠狠互拍了一巴掌,连安辉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这一把年纪了还跟一群毛头小子一起头脑发热,热血沸腾。
打了一上午球,安辉做东,请雷小宁那帮朋友吃中饭。运动这东西是男人之间永恒的催化剂,一场球打下来,几个男生人人对安辉服得五体投地,一口一个辉哥,都叫得亲热不得了。雷小宁看安辉被他们围着不停地说话,只是笑,只有安辉看出他脸上带着点得意和甜蜜,自己倒像是雷小宁带出来向朋友炫耀的女朋友,叫他不知该好气还是好笑。雷小宁这帮哥们一共五六个人,那个章川是个活跃分子,另外还有两个叫程东和王林笑的,一听安辉是东大土木系毕业的,兴奋得什么似的,拼命向他取经,看不出来还是个爱学习的。安辉就跟他们讲讲大学里的事儿,临了才想起,倒从没问过雷小宁想上什么学校,平常几乎看不到他在家学习,都不知道他想不想上大学。
吃完了饭,几个男生约他们去网吧打传奇,安辉不奉陪了,叫雷小宁和他们去,雷小宁不肯,抛下朋友们,跟安辉回来了。安辉故意说,陪了你一上午,还粘着我干吗?雷小宁就瞪起眼睛:谁陪谁啊?两个人就一起笑。雷小宁很高兴地说,他们几个都挺喜欢你的,下次再跟我们一起出来玩吧。安辉笑着摇摇头说,一天到晚和小毛头在一块,我还混什么混;雷小宁说呀喝,你还摆起谱来了,哼,别人求着我带他玩,我看还不看一眼呢。
安辉说谁求着你带他玩了?雷小宁淡淡地说,多了。安辉不以为然地一笑,雷小宁看了他一眼,低声说,你不知道而已。不过,安辉并没在意这句话,注意力被路边一辆很炫的宝马车吸引过去了。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4:33
(二十二)
安辉没想到,剧丽提前回家了。
安辉是在雷小宁的床上接到剧丽电话的。好在是中午,不至于引来怀疑,可安辉还是整个人都从床上跳了起来,出了一身的冷汗。
剧丽问,你在哪儿?
安辉努力镇定了一下,不自然地说,我在外边,有点事儿。你回来了?
剧丽说,恩,刚到家。
安辉忙说,你休息休息,我很快回来。
挂了电话,安辉的心还在跳,伸手就去拿衣服。雷小宁在他身旁,已经醒了,默默地看着。安辉顾不上跟他解释什么,套上裤子,束好皮带就往外走,还是雷小宁把他的包递上来给他。其实剧丽也未必就起了什么疑,可是安辉却像已经被捉奸在床似的,一阵慌乱。临走前到底还是想起了雷小宁,回头看了看他,雷小宁却对他笑了笑。
没事,你先回去吧。
他很轻松地说。安辉有点感激他这时候没闹什么情绪,搂了搂他,就匆匆地走了。
回到家,剧丽在沙发上坐着看电视,安辉心虚,但脸上还得装得镇定,将包放了,过去坐在剧丽身边说,累了吧,怎么不睡一会儿?剧丽说,没事,我不悃。就是有点饿。
安辉忙说,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弄。
剧丽诧异地转过脸来,失笑地说,干吗,知道心疼老婆啦?
安辉紧张地笑了笑说,我不是一向疼老婆的嘛。然后就站起来走向厨房,说我弄点面给你吃吧。一边煮方便面,一边却低着头,不太敢去看剧丽的脸。幸好剧丽也没有什么异常,只是说着兰州课程提早结束的事。说到末了,她却忽然冒了一句:这两天你没在家住?
安辉手一抖,方便面的调料蘸到了锅子外头。
瞎说什么呢,我哪天没在家住了。
安辉头也不回地说。剧丽说,那咱家阳台上的花怎么蔫了呀?
不会吧,我昨天刚浇的水。
剧丽说,你看你这人,我跟你说了要天天浇水的!你前几天肯定忘了,是不是?
安辉背着身子点头。
是忘了,怪我,怪我。
连着两天,安辉没跟雷小宁联系。
剧丽回来了,安辉整个人就回到了过去的轨道上。工作,然后回家,吃剧丽做的饭,晚上在家里看电视,睡觉。安辉不是没想过雷小宁,相反,他常常地想起,他会想这两天没有见,雷小宁不知道有没有事;走的时候那么匆忙,不知道有没让他伤了心。可是,安辉也没法怎样。晚上躺在床上,听着臂弯里剧丽平稳的呼吸声,安辉觉得连想起雷小宁都是一种罪过。可是这种罪恶感,居然分不清是对剧丽,还是对雷小宁的,这让安辉感到一阵茫然。
雷小宁也像体谅着他,没打过电话给安辉。安辉几次想打,都克制着,心想既然雷小宁没来找他,也许是那股子劲已经过去了,自己反而没理由再去招他。可是,心里却说不出的一种复杂感觉,就好象自己也知道并不是如此,内疚和牵挂反而更深了。
分开两天后的下午,安辉到63中替安静交一笔集资款,数目比较大,他爸妈不放心安静那个毛躁性子,要安辉去代交。安辉本想去教师办公室办完了事就走,谁知出来的时候迎面和一个男生撞在一起,那男生头一抬,惊讶地叫了声“辉哥!”
安辉一看,竟然是章川。章川愣愣地说你怎么跑这儿来了?随即就反应过来了,说你是来找雷老大的吧?等等我去叫他!安辉连忙拉住了,说,不是,来有点事的,不用告诉他我来过,先走了。说着就匆匆地要走,却听章川喊了一声说,别走啊,他人就在那儿呢!
安辉一抬眼,一群男生站在操场边,雷小宁站在他们中间,异常醒目。他看来早就已经看见安辉了,站在那里,眼睛直直地望着他。
安辉一阵尴尬。来之前他就在担心,没想到偏偏那么巧,撞个正着。程东和王林笑他们倒都先围上来了,热情地和安辉打招呼,安辉没办法这样就走,只能站着和他们说了一会话。
雷小宁却站在旁边,根本不靠近。他身边还站着一个没见过的陌生男生,个子比雷小宁还要高,一直盯着安辉看,一声不吭。安辉原本以为雷小宁会过来拉着他走开,或者说点什么,现在雷小宁这样,安辉反而不能怎么样了。直到安辉走,雷小宁都没出过声。走了一段,安辉以为雷小宁一定会追过来,在校门口那儿故意停了一会儿,雷小宁却没出现。安辉忍不住走回几步看了一眼,雷小宁站在操场上,没事人一样,跟一群男生在玩篮球。
晚上,安静到安辉家来蹭晚饭,闹腾得跟雀子似的,嘴巴一刻不停,吵得安辉头疼。吃饭的时候,剧丽对安辉说,看你妹妹,是不是越来越漂亮了。安辉看了看安静,是跟以前不大一样,破天荒穿起裙子来了,还拉直了头发。剧丽笑起来说八成是有心上人了,安静居然脸红了,可紧接着就老脸皮厚地说对啊我就暗恋人家了怎么样暗恋无罪暗恋有理,说得剧丽直笑。剧丽就打趣说是什么人呀,班上同学?安静也不含糊,点头,剧丽就说,帅不帅?安静一脸得意地说,当然帅了,人可是校树,不比我哥差!
安辉心里突然一凛,心想她说的人该不会是雷小宁吧?可想起他以前问过,雷小宁是3班的,安静是1班的,既然安静说是班上的同学,那就不可能是了。放下了心,却发现自己的念头老是围着雷小宁在打转,不禁哑然。
晚上安辉送安静回家,回来的时候,将车拐向了雷小宁家的方向。雷小宁开了门,看见安辉,呆住了。安辉没说话,进了门,一转身,把雷小宁拉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