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4:07
(六)
安辉还没有说话,雷小宁忽然把他一推,拔脚就跑,边跑边向前面一个男人大喊:“站住!”那个男人跑得飞快,安辉不知道怎么回事,再看刚才丢在地上的钱包不见了,这才明白过来,也拔脚追了上去。拐了几个街角,安辉远远地看见雷小宁追上了那个人,揪住他对着脸就是一拳,将人狠狠地打倒在地,一低身从他手上把钱包抢过来了,还要再打,安辉赶上去按住:“算了,别打了。”男人趁机爬起来就跌跌撞撞地跑了。雷小宁把钱包塞进安辉手里,说:“看看,有没有少什么。”安辉打开来看了看,什么都没有少。他抬起头来看着雷小宁,却没说话。雷小宁见他那样子,以为东西少了,急起来说:“少了吗?这个混蛋,我再去追他。”
安辉连忙把他拉住了。“没有,一样也没少。”他静静地望着还在喘着气的雷小宁,看着他因为跑得太快而红扑扑的一张脸,忍不住说:“谢谢你。”
雷小宁抬起脸来看他:“你一个大人连马路都不会过,刚才真把我吓死了。”
他那副语气就像个老大爷在教训晚辈,安辉忍不住笑了起来。
雷小宁瞪了他一眼:“你还笑!你现在要是躺地上了,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安辉端着笑说:“是是,救命恩人。”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都笑了。雷小宁转身去捡丢在地上的书包,拍了拍灰,背在了身上。安辉看着他,心想,这男孩子也没有想象的那么讨厌。
安辉下意识地等他拿了包,两个人一块儿向前走。安辉想起刚才雷小宁追上去的速度跟反应,扭过头来说:“你跑得挺快啊。”
雷小宁露出得意的神情。
“100米12秒1。”
安辉笑了笑。“比我高中时候慢0.1秒。”
雷小宁睁大了眼睛,盯着他看。安辉看他一副不相信的表情,说:“怎么,不信啊?我原来可是校队的。”
雷小宁故意怀疑地上上下下打量他,那样子逗得安辉笑了。
“你不信,那什么时候咱俩比比。”
雷小宁斜背着书包,调皮地说:“那不行,我不欺负老年人。”
安辉又好气又好笑。
“小毛孩儿还说大话,就你这样的,来多少我撂倒多少。”
安辉没说谎,高中的时候,三年100米他都是全校第一。
雷小宁不支声了,转而说:“要是比篮球,你肯定打不过我。”
安辉笑了。“越说越到我强项了。”
雷小宁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那下次打球我来叫你。咱们比比?”
安辉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他一眼。雷小宁也正看着他。两个人本来是很自然地边走边说着,这边安辉一停,那边雷小宁也不做声了。一时愉快的交谈让安辉差点忘记了之前两人所处的状况,而现在雷小宁的反应让安辉明白了,他是在要两人相处的机会。气氛一下冷了下来,还是雷小宁主动笑了笑说:“那,就等你有空吧。”
两个人默不吭声地又走了一段。雷小宁跟着他,却没让安辉觉得有什么不快。也许是刚才发生的事,让他和这个男孩子的距离拉近了一些,也许他满脑子乱腾腾的守刚的事,让他无暇去想身旁的雷小宁。眼见着自己住的小区就在眼前了,安辉才反应过来,对雷小宁说:“不早了,你快回家吧。今天谢谢你。”
雷小宁注视着他,那直接的眼神让安辉觉得有些晃眼,而移开了眼光。他低低说了一声“再见”,就往小区的门走去。快走到门口的时候,雷小宁忽然在身后说:“你能再陪我一会儿吗?”
安辉回过头去,雷小宁恳切地望着他。“就一会儿,说几句话我就走。行吗?”
两个人坐在了路边的小花园里。
雷小宁坐在一个秋千架上,安辉也在另一个上面坐下了。安辉以为雷小宁要和他说什么,雷小宁却压根没提他心里想的那些,只是随便地聊天。从100米比赛说到物理课老师,从作业太多说到和外校的人打架。早已经不止几句话了,安辉却没有起身。他一直静静地听着,竟然也没有想要回家。当雷小宁只是以一个普通男孩的样子出现在安辉面前的时候,安辉是不讨厌他的。不仅不讨厌,他承认,雷小宁是个能让人感受到愉快的男孩。他看着身边这个年轻的男孩率真而又俊秀的脸,感受着他17岁的生活,心里竟然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过了很久,雷小宁停了下来,眼睛望着他。
“我以为你听一会就会走。”
安辉笑了笑,弯下腰两手交叉撑住下巴。
“谁叫你救了我一命呢。”
不用转头都可以想象雷小宁失望的表情,安辉不禁有点恶作剧成功的心态。他转回头去笑着对雷小宁说开玩笑的,我可认真在听啊。
雷小宁一声不吭地凝视着他,忽然说:“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安辉笑容僵住了,身子也僵了起来。他终究还是想起,这个男孩子对他是有目的的。他瞪了雷小宁一眼,有些不快:“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我不喜欢听。”
雷小宁立刻说:“那你喜欢听什么样的话?我可以说给你听。”
安辉一下从秋千上站了起来。
“我要走了。你快点回家,明天也不要再来了。”
他的手却被雷小宁一把拉住,安辉正要去推,雷小宁却拉起他的手背仔细看着。那儿当然什么都没有。看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
“我给你的电话号码呢?你弄掉了吧?”
安辉把手抽回来,看着他的眼睛说:“雷小宁,你不是想认识我吗?”
雷小宁意识到他脸色的不同寻常,有点怔忪,但还是点了点头。安辉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那就听我的话,不要再来找我了。如果有机会,我会让你认识我的,但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安辉自认为已经把话说明白了。如果雷小宁是,那么他一定听得懂;如果他不是,是安辉自己会错了意,那样更好。安辉就那么直直地和雷小宁对视了几秒,然后转过身毅然走开。走了几步,他听见雷小宁在背后说:
“你讨厌我吗?”
安辉看着前方,没有停下脚步。
“不。”
“我烦你了?”
“不。”
“我不是你要的那一型?”
安辉猛地站住了脚。他反射性地觉得一阵头晕。他转过身去,看着站在那里紧紧盯着自己的雷小宁,心口像有一只大鼓在擂,嘴里却已经下意识地喝了出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
雷小宁却没有被他吓倒,而是直直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是。”
他静静地说。
“……我也是。”
安辉想要走,脚步却拔不动。他觉得全身的血都在往脸上涌,挣扎着却说不出话来。一种小心翼翼维持着的平衡被打破了,就在这夜晚无人的小花园里,在一个比他小上10岁的男生面前。他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一种结束还是一种开始,但是已经没有再让他躲避的地方,甚至连反驳一句“我不是”都做不到。心失去了重力的牵引一样,晃荡着,有着惊惧,又有着一股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松脱感,让他无力地站在那里,居然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就在他陷入刹那间的混乱时,雷小宁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来。望着安辉混乱的眼神,雷小宁没有丝毫的退却。
“你为什么一直在躲?我不会告诉别人。”
安辉很想说“不是这种问题”,但却浑身无力,说不出来。雷小宁紧紧地凝视着安辉的眼睛,然后说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认识你吗?
安辉已经预感到他即将要说出口的话。他想要阻止却没有力气。雷小宁说得远比安辉想得要快、要直接、要坦荡。
“因为我喜欢你。”
他俊秀的脸孔没有一丝一毫的迷惑。
“我喜欢上你了。”
安辉僵立在那里,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直到雷小宁伸出了一只手,去拉他的手,安辉才像从梦境中惊醒过来。他猛地推开了雷小宁,转身踉踉跄跄而又惊慌失措地跑走了,他跑得很快,甚至是甩开双臂全速地奔跑。他一口气地冲进住宅小区的大门,依然停不下脚步,保安们都惊讶地看着他。安辉冲到了楼下,抚着快要跳出来的心,久久地大口地喘着气,似乎追在他背后的是一只猛兽。过了很久,他才回过头,望向沉沉的夜色。那里什么都没有,然而他似乎还能看见被他独自抛在花园里的雷小宁,一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4:07
(七)
三天之后,守刚订婚了。
订婚宴上,双方的父母亲戚都来了,守刚的几个铁哥们也来了,感觉和正式的婚宴不差什么。安辉忙前忙后,一直跟在守刚后面,递烟挡酒,拿东送西。剧丽就有些担心,过来说你脸色怎么这么差,累了就少喝点酒。守刚听见了回头,将安辉肩膀一揽:你放心,今晚就是我醉了也不敢让他醉,保管将他好好地替你留着。
剧丽脸一红,啐了一口说,没正经的。
文莉穿着一身大红的旗袍,窈窕的身段凹凸有致,头发梳起盘了个髻,旁边一绺发丝柔柔地垂着,像画上走下来的古典美人。站在一身笔挺西装的守刚旁边,郎才女貌,光彩照人。安辉拎着酒瓶,跟在他们身后,一桌桌地听着亲朋好友的祝福,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有哥们笑着对安辉和守刚嚷,你两小子就是走桃花运啊!老婆一个赛一个地靓,瞅着还有点像!
一桌子人哄堂大笑。守刚脸上有些不自然,倒是安辉大大方方地回了一句,你再不加把劲连个像的都找不着。人群又是哄笑。
守刚回过头来看了安辉一眼。安辉对着他微微一笑。
十年前,守刚就说过,将来要是讨老婆了一定要安辉当伴郎。
那时候,守刚喜欢穿一件花格子的衬衫,下摆斜斜地拉在裤子外面,有说不出的痞气和匪气。他经常嘲笑安辉只有白衬衫或者运动T恤的打扮,但是临了却会叹息一声,你总穿这么土却还是比我帅,你这不是明摆着打击我吗你。安辉很想告诉他,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其实很帅很有味道,其实有很多女生在背后议论着他在偷偷地望他,但是安辉到底没有说出来。他只是永远不屑着守刚的装扮,然后在深受打击的守刚背后露出快乐的神情。
安辉不是一个会对人无所保留的人。有很多事他习惯埋藏在心底。守刚和他恰恰相反。两个人每每会在打篮球打到天黑透的时候并排坐在校园的操场旁边,看着校园外一片接一片亮起来的灯光,有一句没一句地互相搭着,却谁也不说想要回家。在那些夜晚当中曾经有一个,守刚热烈地诉说他想寻找一个怎样的女人。安辉听出了太多剧丽的影子,于是在一种当时他还无法理清的痛楚情绪里说如果你真的喜欢她,我让给你。这句话终结了守刚对剧丽的追求。安辉常常想守刚到底是因为自尊受到伤害而放弃剧丽,抑或是他以为这样就成全了剧丽跟自己。
即使守刚不再追求剧丽,安辉和他的牵扯从那时起就已经种下了。守刚为安辉挨了那一刀在家里养伤的时候,安辉天天去他家里报到。为他带上课笔记,为他端茶倒水削水果,守刚爸妈有事赶不回来的时候,安辉就要么在外面买了饭菜带去,要么干脆自己在厨房里倒腾,端出个三菜一汤,虽说看相惨烈了点,可守刚每次都能吃个底掉。守刚看安辉每天像个陀螺一样忙进忙出,就笑着说,我怎么瞅着你像我媳妇呢!安辉就扔一书包过去,守刚躲过去嘿嘿地笑,该不是你看我救了你一命,想要以身相许吧?安辉背过脸削着苹果不理,他不敢让守刚看见自己的表情。
然后他听见守刚在背后说,说真的安辉,你要是女的,我一准娶你。
安辉的手抖了一下。刀子在手上划下一道血痕。
“安辉?嘿,想什么呢!”守刚顶了安辉一下。安辉回过神来,赶紧将手里的喜烟递过去,看着守刚为老丈人点上。
烟头明灭的火光里,守刚的笑脸映在安辉眼中。
过去的一切就像一场梦。
酒席中间,安辉偷了个空,走到一旁坐下来休息。
从早上忙到现在,他还一刻没有停过。现在总算有了个能安静下来的时刻。安辉就远远地坐着,默默地看着人群中闪烁耀眼的守刚和文莉。他看见剧丽冲他招手,示意他坐到她身边去,安辉对她摇了摇头。他将手伸进口袋里去摸烟,正在摸火机的时候,看见守刚妈向自己过来了,连忙站了起来。
从学生时候起,守刚妈对安辉就跟对自己儿子差不多。安辉一直很敬重她,也很喜欢她。因为两个儿子交好,守刚父母和安辉的父母也认识了,彼此关系一直都不错。所以在守刚妈眼里,安辉从来都不是外人。
守刚妈慈爱地拉着他坐下。今天辛苦你了,小辉!
安辉连忙说哪儿的话,守刚的事就是我的事。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掠过一阵隐隐的疼痛。
谈话间,守刚妈像所有关心小辈的长辈那样,关心地说,小辉呀,你跟剧丽结婚有大半年了吧?怎么样了?
安辉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连忙说,还早呢,我们不急。
守刚妈说你们不急,你妈可急了!上次我碰见她,还一个劲地跟我唠叨要抱孙子呢!
安辉勉强地笑了一笑,心里有点堵。守刚妈就说,老大不小了,也该考虑这个事了。咱们这一辈的到这时候,还图什么,不就图这个。要孩子是迟早的事儿,越早办完越好,等他要用钱的时候你们都还年轻,还供得起。要是晚个几年再要,他上了大学你们都快退休了,哪儿还养得起他?
安辉低了头,只管应了。这边守刚妈又乐呵呵地说,你看,我都抢在你妈前头抱孙子了,你说你妈能不急吗?
安辉一下把头抬了起来。他有一些发懵。
“您说什么?”
守刚妈见他那样就笑了。
“守刚可赶在你前头了,你得加把劲呀,小辉!”
安辉脑子里嗡的一声。他下意识地向文莉的腹部看去。那里被红色的锦缎包裹着,平坦得什么也看不出来。可是,现在那里面却已经有了守刚的孩子。一个守刚制造出来的孩子。
安辉呆呆地僵硬着。连守刚妈被亲戚招呼着走开了都不知道。
安辉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
他感到一阵头晕,喉咙里涌上一阵恶心。他摇晃着站起来,走向洗手间。他奇怪自己并没喝到量,怎么就吐了,还吐得这么厉害,连眼泪都快逼出来似的,翻江倒海的。等他再走进大厅的时候,守刚一看见他就迎了过来,有些紧张地问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吐了?
安辉哑着嗓子说没事,守刚把他往座位上推。一定是空肚子喝酒闹的,别忙活了快坐下来吃菜!
安辉没做声,却盯着他看,盯得守刚也有些奇怪了。怎么了安辉?安辉笑了一笑,慢慢地说,忙了半天,差点忘了,我还没有敬你们酒。
守刚说得了,咱们俩什么时候不能喝,还用得着这套吗。
安辉伸手过去拿了一个干净酒杯,满满地斟上了递给守刚,又倒了同样的一杯递给文莉。他再给自己倒了一杯,才将眼睛转到守刚的脸上。他微微笑着,看了看守刚又看了看文莉,那笑容有着说不出的俊俏,连守刚看得都有一些发愣。他有很多年没有看见安辉这样笑了。
安辉笑着说,来,做兄弟的敬你们,祝你们白头到老,永结同心,早点生一大胖小子,给我当干儿子。
安辉说完和两人碰了一下,不等守刚文莉说话就一仰脖,然后向两人亮了亮杯底,全干了。文莉看着那满满一杯白酒,有些犯怯,看了守刚一眼。守刚说,她这杯我代她喝吧。他伸出去的手却被安辉挡住了。安辉看着文莉说,嫂子,这一杯,你无论如何得喝,你要是不喝,等你俩结婚的时候,我可就不让新郎官进洞房了。
酒桌上的人们一起跟着起哄。文莉没办法,只得苦着脸一口口地喝下去了。安辉等她喝完了,说,谢嫂子,你这一杯算我两杯!说完了不等守刚阻止,就飞快地又倒了一杯,一仰头喝下去了。哥们一起大声鼓掌喝彩,守刚微微有些着急,凑过去压低了声音。安辉,不许多喝了,听到没!
安辉看着他,两个人距离很近地凝视着,然后安辉笑着说,守刚我是为你高兴,你知道吗,我真的为你高兴。
等剧丽来喊安辉回家的时候,安辉已经吐过四五次了。安辉对剧丽说你先走吧,我还要再待会儿。剧丽有些失态地提高了声音说你这样子还能再喝?守刚看见了连忙过来打圆场,剧丽你放心,我会看着他的,晚了就让他睡在我这儿,没事的。
剧丽真生了气,穿上外套独自走了。守刚忙叫文莉去送送,这里拉着安辉的手,摸上他的额头。
没事吧安辉,难受吗?
守刚轻声在安辉耳边问着。安辉睁开醺然的眼睛看他,守刚从他的额头摸到他的脖间。
从以前起,安辉喝多了酒就常常会发烧。高中的时候,两个人偷偷喝大人的白酒,安辉不服气守刚比他能喝,结果喝多了,第二天发起了高烧,吓得守刚也没去上课,陪安辉到医院挂水,才算把温度降了下来。那以后守刚就习惯了不让安辉多喝,虽然成年后的安辉酒量也大大增长了,守刚还总是留着后怕,一看他喝多了酒就习惯去摸他的额头。
安辉抓住了他的手,用被酒精醺红的眼睛望着守刚,哑着嗓子说,恭喜你守刚。恭喜你。
守刚像安抚一个孩子似地说,我知道了安辉,别多说话了,去躺会儿,啊,听话。
守刚扶着摇摇晃晃的安辉进了里间,放他在沙发上躺下,脱下西装外套给他盖上。正想要说什么,外面守刚妈喊着让他送客,守刚连忙答应着出去了。
等守刚送完最后一帮客人,疲倦地回到里屋来,却看见外套整整齐齐地搁在扶手上,沙发上已经空无一人。
夜晚的风钻进脖子里,安辉缩起了身子。
马路和路灯都在晃。安辉觉得头疼得快要裂开来。他用两手捧住了头,靠在路边的墙上喘气。
已经是晚上11点多,周围静悄悄的,没什么人走过。安辉机械地一步步往家的方向走着,心却离那个家越来越远。
在小区附近那个小花园里,安辉一屁股坐了下去。他抬头看着夜空,苍茫的穹窿看不见一颗星斗。安辉不知道是酒精灼伤了视觉,还是有什么东西遮挡了视线。他低下头来,喉咙那里火烧火燎,连带着胸口也像有一团火,烧得连心都涨裂开来,一阵撕裂般的疼。
他摸出烟盒来抽烟,有什么东西一起跟着掉了出来。安辉捡了起来,摇晃的视线盯着那摊开纸页上的一个号码。
他紧紧地盯了很久。那号码渐渐越涨越大,最后占满了他的整个眼前。
——我喜欢你——
安辉猛地摇了摇头,要把这声音甩出去,可是它却在混乱的脑子里回来荡去,像被扬声器放大了似的嗡嗡作响。
等安辉梦醒似地回过神来,他已经握着手机,接通了那个号码。
当急促的跑步声在面前停下的时候,安辉慢慢抬起了头。
眼前的人影在晃动。安辉只看到那双清亮的眼和年轻的面容。
人影朝他蹲了下来。安辉紧紧地盯着他。视野里除了那一张似曾熟悉的脸,周围全是光晕。他看见人影在对自己说话,然而他什么也听不见,他只是盯着他,好像看见了幻影。
那是守刚。17岁的守刚。
他撕开遥远的记忆,从另一个时空回到这里来。他没有孩子,没有爱人,他如此地青春而年轻。十年只不过是一场没有发生的梦。
一切都还来得及。
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安辉猛地伸出手,将面前的人紧紧地拥进怀中。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4:09
(八)
下一刻,安辉醒了。
他想起他抱住的人不是守刚。守刚不在这里,守刚在他的订婚酒宴上,在他即将迎娶的女人身旁。安辉立即将怀里的人推开,呆呆地看着那张向自己仰抬起来的年轻的脸。雷小宁安安静静地望着他,像一只乖驯的猫,可是手却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他的气息喷在安辉的脸颊上,安辉惊慌了起来,他用力地把雷小宁推开,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向一旁。
“对不起……”他抹了抹脸,试图让自己恢复清醒。
他的手臂被拉住了,雷小宁拉转过他的身体,两人近得几乎相撞。
“你记住了我的电话。”
雷小宁说,眼里的光亮反射着夜色,像天上最亮的星星。
安辉无言以对。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记下雷小宁的号码。那天晚上他把它们从手上洗去,可是在之后的某一个时刻,它们却从他的脑子里跳了出来。安辉不知道何时已经记住了它们,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在通讯本上记下了那8个数字。他觉得那一定是鬼使神差。很后的时候安辉回想,也许在那个时候,他就应该预感到之后发生的所有的事,可惜那时的他却懵然不知。
原本,安辉可以离开雷小宁。他可以挥手叫他回家,然后走向花园的出口,街的对面就是他的家。然而,安辉已经醉了。安辉醉的时候,意识是失去控制的,并不能随他自己想要的何时迷糊,何时清醒。所以,安辉只记得自己对着雷小宁喊着什么,然后被人拉扯着,似乎坐上了车,又爬了楼梯,等他再度清醒过来时,他已经置身于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周围的布置已经看不清,只记得房间通向一个大大的阳台,有着明亮的落地窗户,那阳台很高很高,因为外面鳞次栉比着整个城市的灯光。灯光与天上的星光连在一处,风从开着的窗口掠进来,掠在安辉的脸颊上,他仿佛第一次感受到风是什么,而呆呆地望着窗户的方向。
心飘向了空中,抓也抓不住。
一双手停留在他的脸上。安辉转过脸来,他看见一个俊俏的男孩子慢慢蹲在面前,用手指轻轻地触摸他的脸。安辉认出了他,是雷小宁。
安辉激灵了一下,恢复了神智。他受惊地一站而起,惊愕地瞪着雷小宁。
“这是哪?”
“是我家。”
雷小宁不慌不忙地回答。安辉一下子头晕目眩。
“你!……”安辉说不下去了,他想说你凭什么把我带到你家来,有什么理由一个成年人在深更半夜到一个高中生的家里!可是他想起也许他的父母就在隔壁,而吞下了后面的声音。可是雷小宁看着他,却微微地笑了。
“别担心,我们家就我一个。”
安辉凭着本能反射地问。
“你父母呢?”
“在国外。”
雷小宁淡然地说着,转身端起一杯水,走过来递给安辉。安辉不接,他发现自己的外套不知什么时候脱在沙发上,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拿了起来,目光散乱地辨认着门的方向。
他摇晃着向外面走去,却被身后的男孩拉住。
“你去哪?”
“回家。”
“你不是说不想回去吗?”
雷小宁说。安辉怔怔地看着他。他有说过这样的话吗?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然而雷小宁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说你不想回家,所以我就带你回来了。你喝多了,在这里睡一晚上再走,没关系的。”
安辉的头很疼,眼前的东西也都在晃。他什么也不想,他只想要一张床。然而他隐约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是非常地不对。他不能留在这里,也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所以他甩开了雷小宁的手,往外面走去。他摸索到了大门旁边,可是那扇厚重的大门却任凭他摸弄也打不开来。安辉挣弄了半天,火大地回过头来,瞪着雷小宁。
“开门!”
雷小宁不理,只是站在那儿,动也不动地盯着安辉。
“我叫你开门!”
安辉提高嗓门大吼。他看见雷小宁震了一震,可是雷小宁还是没动。安辉怒气冲冲地向他走了过去,他无法控制自己,酒精窜升到他的整个大脑,他必须发泄什么,嘶吼什么,不然身体里就像有一把烈火在烧,烧得他头痛欲裂,疼得钻心。
他狠狠抓住了雷小宁的胳膊,把他向门那里扯动,可是雷小宁反手抓住了他的手。两个人僵持着,最后扭打起来,直到安辉狠狠一拳打在雷小宁的右脸颊上,打得他翻倒在地,嘴角流出了血,安辉才猛然清醒,呆住了。雷小宁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擦去嘴角的血迹。安辉的酒意消了一半,一股懊悔窜上心头,他连忙走进卫生间,将毛巾蘸湿了拧干,再走回房间里,替雷小宁敷在脸颊上。
“对不起。我……”安辉没说完,雷小宁打断了他:“去洗澡吧,泡个澡会舒服一点的。”
他站了起来,去翻抽屉里面的衣服,拿出一套睡衣说:“这套我穿嫌大,你应该穿得下,换上这个睡觉不会冷。”
他又把那杯水端到安辉面前说:“这是柠檬水,解酒的,喝了头就不疼了。”
没等安辉回答,他又转过身去,打开橱门,去抱出厚厚的被子。之间他抬手蹭了一下嘴角,飞快的,似乎生怕安辉看见。
安辉呆呆地看着雷小宁忙碌的背影。他忽然间觉得似曾相识。
然后,他想起来了。
那是十年前的自己。一个全心全意为另一个人忙碌的自己。
安辉慢慢地坐倒在沙发上。外套松脱在他的手边。
他的心底有一个洞。那是一个很久很久以前就存在的洞,只是安辉逼迫自己不去看见它;然而他终究不能再装着看不见了,于是他又逼迫自己把它藏起,藏在一个将来或许可以遗忘的角落。他以为可以这样下去,几年,几十年;可是这个洞终究还是不可抑制地裂开来,越裂越大。直到今晚,它彻底变成了一个深沟,一个再也不能愈合的伤口。
安辉知道,他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那种极力维持着的麻痹已经再也维持不下去了。他已经知道了深刻疼痛的滋味,就再也无法回到从前。安辉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是在这一刻,为什么是在这个瞬间。
雷小宁回过头来,惊愕地看着安辉的脸。有什么东西冰凉地爬过脸颊,而安辉一时还反应不过来那是眼泪。
安辉低下了头,然后,默默地哭了。他无法抑止地颤动着肩膀,将头深深地埋进膝盖的中间。他蜷起身体,像孩子那样缩成一团。以前他曾经听人说过,抱膝的姿势代表着寂寞,他的确是寂寞的,尽管他有一个家,有一个等待着他的女人,那里却不是他想要回去的地方。而他真正想要去的地方却已经失去了,在还没有看见它之前就永远地失去了。安辉抓住了自己的头发,发出了属于男性的压抑的、沉闷的哭声。他想要把整整十年的眼泪流完,然而他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
有一双手伸过来抱住了他。安辉张开双手,用力反抱住了那个温暖。不管是谁,现在他只想要知道自己并不是只有一个人,自己并不是孤单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那双抱住他的手很紧,很用力,轻轻地抚过他的头发,抚上他的脸,为他擦去湿漉漉的泪水。安辉在泪光莹然中感受着那手指的温度,那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他,像是触碰着珍贵的宝物。手指滑落下来,温柔地擦过他的眼角,安辉下意识地闭起了眼睛;就在这时,他的脸被托住了,一股热意靠近过来,不等安辉做出反应,雷小宁已经毫不犹豫地,猝不及防地,堵上了他的嘴唇。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4:10
(九)
安辉在很久之后回想那一晚的时候,依然是模糊而混乱不清的。他无法分辨那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那是他和同性之间的第一次。安辉在发烧的时候常常会做许多怪梦,那些梦凌乱,摇晃,支离破碎,像一架摄像机被一个毫无经验的人扛着,镜头四处乱晃。所有的一切都散发着灼热的温度,颠倒,迷乱。那一晚就像发烧时的怪梦。或者安辉的确是在发烧。他最后清楚的记忆是雷小宁覆在他嘴唇上的那一个吻。只有那个吻是如此地真实。
确切地说,是那个吻终结了安辉最后一点的清醒。从事实来看,安辉曾用力要把雷小宁推开,但是那最终变成一场撕扯,结果是两个人扭动着从沙发滚倒在地上。直到雷小宁的手猛然伸进安辉的腿间,在一秒间,安辉停顿了所有的动作。
从某个程度说,安辉经历的不过是一次别人的右手和别人的嘴。但是那对于他已经是一场震天动地的颠覆。所有的记忆都蒙着一种色调。这种色调在很久之后安辉都不能去完整地回想,虽然他并不是回忆不起来。
那是一个他做了十年却从未做到过结果的梦。而这一次,他梦见了结局。
他正跌往一个万丈深渊。却在一刹那以为被救赎。
“安工?安工!”
有人轻轻摇晃着安辉的肩膀,安辉猛然回过神来。
他冲对方尴尬地笑笑,将眼光收回到桌上巨大的设计图纸上。
送走了施工单位的代表,安辉匆匆地拐进大楼茶水间,拿过软纸杯去接自动饮水机。漫溢出的热水烫了他的手,他从走神中惊跳起来。旁边几个女孩子大呼小叫地围过来,安辉狼狈地摆脱她们,抽身出来进了楼梯间,用后背堵上了门。他伸进口袋里摸烟。烟雾在楼道里散开,安辉狠狠地、烦乱地抽着,一口又一口。
下班之前,安辉接到一个电话。他拿过来喂了一声,就顿在那里了。
你小子昨儿晚上跑哪儿去了?急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安辉没做声。守刚在那头劈头盖脸地呵斥着。
半夜2点多了剧丽打电话来说你没到家我打你手机又没人接你到底跑哪儿去了?我差点披衣服起床找你去你知不知道?今儿你非得给我说清楚你跑哪儿去了,连我手机都不接了!
安辉不做声地听着,直到守刚说你倒是说话呀,干什么呢你一声不吭的,别装死快给我回话!
安辉张开口来。安辉说我上哪没必要跟你汇报。回家陪你老婆去!
接着他就挂了电话。他站起身来,拎过包,走出办公室。走到车站,他脱力地靠在车牌上,用手遮住眼。夕阳刺痛了他的眼。
安辉是凌晨3点到家的。到家的时候,剧丽和衣在沙发上卧着,旁边就是电话机。安辉进里屋拿了一床毯子轻轻给她盖上,却始终无法去看她的脸。然后直接进了淋浴间。
早上起来,剧丽什么也没有问。安辉说喝多了,在车站站台上睡过去了,她也只是恩了一声,埋怨了几句,就不再提起。于是安辉的心里就更加不好受。他就像一个在外面偷了腥的丈夫,混杂着内疚,心虚,所有这种角色应该有的心情。他怕剧丽发觉自己一直不能正视她的脸,连一杯牛奶都没有喝完,就匆匆出了家门。
现在,安辉站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望着窗户外面愣神。下班时间,车上人很挤,旁边不断有人挨着他挤来挤去,他也没有感觉,只是直愣愣的。坐他面前的一个老大爷不断抬头拿眼瞅着他,直到下车时候用胳膊捅了捅他,好心地说,小伙子,包可看好了,你刚才被人盯半天了!
安辉尴尬地道了谢,跟着老大爷下了车。望着熟悉的路,他却停了脚。本来,安辉回家只需要沿着马路往前走上一段,拐上那条著名的商业街,他住的小区就在这条商业街的边上。但是现在他却拔不动步。他站的对面是一家银行,那是之前雷小宁每天都会站在那里等他的地方。安辉用力将那个影像甩出脑子,转向对面一家超市走去。超市里,不时有人拿奇怪的眼光瞅着他,安辉雪白的衬衫立领和高级领带,手上提着笔记本电脑,就像中关村的人走在秀水街上。走了两圈,安辉到底还是退了出来,慢慢地向着家的方向走过去。
短消息在响。安辉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消息只有一句话。
你他妈的什么意思?
安辉觉得喉咙一阵发堵。他盯着那个消息,然后将手指移向删除。就要按下去,又犹豫着没按。终究转而按了回复。
没什么。累了。
很快,守刚的回复就过来了。
到我这来。
安辉盯着看了一会,回复过去。
不了。你和嫂子歇着吧。
哪那么多废话?过来!我想见你。
安辉站在路旁,默默停顿了一会,终于还是转身向车站走了过去。他知道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守刚,至少今天不想,但是身体还是有自己的意志般,不受控制地自己行动了。安辉不由苦笑了。他想起他从来无法拒绝守刚。不管是十年前,他丢下大怒的老爸舍命陪君子地陪着守刚去打街霸,还是十年后守刚的勾一勾手指。他就像是守刚的一个影子,从来没有办法走出守刚的天空。即使今天的他已经不是昨天的他。他已经过了一个颠倒乾坤的夜,他的人生已经不可逆转地发生了改变。尽管此时此刻,他以为这将是第一次,同时也是最后一次。
安辉匆匆地走向车站,脑海里想着见到守刚时要说的解释。忽然他想起文莉,想起她隐藏在红色旗袍下平坦的小腹。天边最后一线余光也消退了,夜色笼罩了城市。灯光鳞次栉比地亮起来,打在安辉迷茫的脸上。
不知是哪个路段堵了,车半天还不来一辆,站台上聚了一大圈的人,黑压压的。安辉看着有些心烦,就往路那边走了一点,准备招手拦出租。一辆空车亮着红灯过来,安辉刚刚抬起右手,左手就被人拉住了。
嗨。
雷小宁在他身旁,清亮亮的眸子反射着车灯。
他灿烂地笑着。
安辉仿佛被石化的雕像,在一瞬间僵硬。他呆呆地看着勾起嘴角笑着看他的雷小宁,下一秒才反应过来,立刻将胳膊用力从他的手臂里抽了出来。
你在这干什么!
安辉压抑着怒气和慌乱,低声地喝问。雷小宁扬了扬眉,一脸理所当然的神情。
等你啊。
安辉想说什么,又拼命咽回肚子里。出租停在他的面前,司机探头出来:“走不走?”安辉冲他摇头,一反手用力抓住了雷小宁的胳膊,飞快地向周围看了一眼,然后拉着他,连推带搡地走进路边小区的院墙后面,进了最边上的一条暗道,看了左右都没人,手一丢,将雷小宁几乎是扔在了对面墙上。
“我不是叫你不要……”
他的话没有说完,突然被忽然扑过来的雷小宁抵撞在背后的墙上,然后嘴唇被猝不及防地堵住,火热的唇舌伸进他的嘴里。一股热流直窜头顶,安辉昏沉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伸手用力去推,颈子却被雷小宁紧紧地搂住,动弹不得。安辉甩开脸闪躲他的嘴唇,雷小宁不依不饶地跟着,忘情地吻过来,直到安辉猛地挥臂把他将开。
“别闹了!”
安辉低吼一声。雷小宁停住了,站在对面,默默地看着他。
安辉抬起胳膊,用力抹去唇上留下的湿润。这个动作显然伤到了雷小宁,他的眼神暗淡下去。但是仍然不做声,什么也没有说。
“昨晚我说的你没听懂吗?我说到此为止。你听见了吗?到此为止!”
安辉尽力压低着声音喝斥着。雷小宁将低着的头抬了起来,露出在学校里的那种桀骜不驯的眼神。
“我没有答应你。”
安辉觉得一股怒气在往上升。他用力压了一下,盯着面前的雷小宁,眼前却不可控制地闪回着昨夜和他滚倒在床上的那些情景。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睛,想要把那些甩出脑海。沉默了一会,安辉慢慢地开口。
“回家去。”
“不。”
“回去!”
“不!”
安辉火大地抬起头来,可是一接触雷小宁的眼光,他又僵住了。那双漂亮得叫人不得不多看两眼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那眼神仿佛被刀割过的伤口,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将安辉淹没了,让他发作不起来。看着眼前这个男孩子,他没有办法发作,也知道自己没这个权利。
安辉默默叹了口气。
“回家去,好吗?”
安辉望着雷小宁,慢慢地说。雷小宁单肩挂着书包,就那么看着他。
“昨晚……是我不好。我不该……”
安辉说不下去了,停了停,试图从另一方面去说。
“昨晚我说过了,我不会再见你的。我会把这个晚上忘记,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也要忘记,懂了吗?不要再来找我,我不适合你的。下一次我真的会对你翻脸。听见了吗?”
雷小宁一直低着头,安辉不知道他有没有把这些话听进去。他望着眼前这个男孩子低垂的颈项,心里涌上愧疚。他情不自禁地慢慢靠了上去,伸手轻轻环住雷小宁的肩膀,抚慰地摸了摸他的肩臂。
……对不起……
安辉在他耳边轻声地说,然后绝然地放开他走了出去。
可是他的身体被狠狠拉住,他回头,迎上雷小宁通红的眼睛。
可是我喜欢你!
雷小宁大声地说,全然不顾周围或许有人。安辉也顾不上了,他甩开他的手说我们不可能!因为你还太小因为我……
因为你喜欢别人?
安辉呆住了。雷小宁用他完全没想到的方式说出了一个他完全没想到的结果。
安辉惊愕地望着雷小宁。他想问他怎么知道,可是又觉得没有问的必要了。雷小宁紧紧地盯着他,雷小宁说我早就猜到了,可是这跟我喜欢谁无关!雷小宁跨前一步,一把揪住了安辉的衣领,一字一句地说你不要以为我会害怕我不怕的!你别想甩了我我就是要找你除非你打死我!说完不等安辉做出反应,他就丢开手转身飞快地跑走了,安辉茫然地望着他的背影,他看见雷小宁飞快地跑着,边跑边抬起手臂用力抹了一下眼睛,然后就消失在小区外面的街道上,不见了。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4:11
(十)
安辉一走进守刚的家门,就被守刚山一样的身体给堵住了。
“老实交代,昨晚上哪儿野去了,电话里还对我那么冲,你小子是越来越长进了,嫌我没调教你是不是?”
这些浑话听得一旁的文莉直笑,抿着嘴对安辉说:“我要是个醋坛子,早吃你的醋吃死了。”
守刚听了扭过头去说:“老婆,那你可真吃不完了,他是我十年的老相好。”
安辉听着他们两个打情骂俏,笑了笑。他进客厅里的沙发坐下,守刚再问的时候,就把早上对剧丽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守刚听了,却只是嘿嘿地笑。
“在站台上睡着了?有那么好睡的么,市容监察局的就没来查你?”他贼笑着凑过来,贴在安辉耳朵边上低低地说:“老实跟哥说,偷腥去了吧?”
安辉一惊,端着茶杯的手都晃了一下。他扭过脸去看守刚,守刚正盯着他的眼睛看。两个人凑得很近,守刚从山西回来以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脸对着脸,靠的这么近。
安辉一下子失神了。昨晚高潮时浮现在他眼前的,就是这一张脸。安辉觉得一阵莫名的惊慌,还有隐隐的冲动。他看到守刚伸出了手,并且捧上了他的脸。
“安辉。”守刚张开嘴唇叫他。
安辉浑身涌上一股燥热。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
那只手移到额头去摸。安辉清醒过来,挡开他的手。
“没有。”安辉说。
“哈哈。”守刚忽然笑了。“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告诉剧丽!”
他摸出一支烟,凑到嘴上点了,然后转过头嘱咐。“不过可别找小姐啊。不干净。”
安辉听了那“不干净”三个字,像把锤子似的敲在心上。他蓦地想到昨晚和雷小宁的事。找小姐守刚尚且嫌脏,那种事,在守刚眼里大概要比找小姐更不干净千百万倍。安辉想象着守刚如果知道昨天晚上他真正是在干什么后会有什么反应,从头到脚像被泼了一盆冰水,一片冰凉。
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他多年的兄弟,朋友,最信赖的哥们,对他抱了整整十年的“不干净”的想法,他会怎么样?
“安辉?你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我靠,你不会真干了吧?”
守刚看着安辉神不守舍的样子,狐疑地说,嘴里的烟都快掉下来了。
“别告诉我你真干吗去了!到底有没有,你老实说。”
守刚又向安辉凑近过来。安辉微微地往后躲了一下。
“真干了又怎么着。我一大老爷们就不能干什么?”
安辉有点慌,故做镇静地说。守刚瞪圆了眼睛看他,然后用力吸了两口烟。
“行啊,出息了你。”守刚说,笑着,伸手搂过了安辉的肩膀,狠狠往自己这边搂了两下。然后贴向安辉的耳边,低低地笑了。
“骗谁呢?”
他低笑着说。
“你,我还不知道?有贼心,没贼胆的。”
安辉看着他。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蠢蠢欲动,欲升欲高,最后冲出了喉咙。安辉脱口而出:“要是我真有那个胆呢?”
他紧紧地盯着守刚,等着他的回答。守刚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调侃,有戏谑,甚至有着一丝宠溺——但就是没有相信。
“那就叫上我一起?咱哥俩一块儿玩儿。”
守刚满不在乎地笑着,看着他,说。
那之后两天,设计院里有个出差的任务,安辉要了过来,当天就上了火车。他说不出是个什么心理,或许是逃避,逃避回家却不敢直视剧丽,逃避守刚三天两头的电话,去了就得忍受他们小夫妻毫不避讳的卿卿我我。还有,逃避雷小宁。和他的那个眼神。
出去了三天,安辉才回来。到家的时候,安辉没忘了送上给剧丽买的新羊毛衫裙,但却疲惫得连话也不想多说。剧丽开始还很开心,套了新衣服在镜子前左照右照,却见安辉懒懒的,问他怎么样也只说“挺好”,便多少有些不太高兴,觉着安辉没有透出一星半点在外头想她的意思,晚饭后一个人闷闷地洗碗,把碗碟碰得叮当响。安辉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明知这时候该走过去哄哄她,说两句好听的,身子却迟迟赖在沙发里,没有挪动。
他的心里一阵隐隐的、嘈杂的乱。
剧丽洗完了碗,拿着一个杯子过来,在安辉面前放下,转身出去了。杯子里是安辉每晚爱喝的毛尖,热热地散着清香。
安辉探身过去拿起茶杯,再看厨房里剧丽纤细的背影,心里涌上阵阵愧疚。
其实,剧丽算是一个不错的女人。10年前,她明眸皓齿,与安辉出双入对,没少让安辉身边的哥们艳羡,说这年头男人也得凭脸蛋啊,校花都给你小子倒贴了。
严格说起来,安辉从来没追过剧丽。他们的故事并不像外人想的那么浪漫。安辉打球的时候,有一个同年级的女生每天站在阳台上看他,他打多晚,她就站多久。她有一头垂在肩膀的柔顺长发,还有酷似那时候很红的一部琼瑶剧《婉君》里女主角的眼睛。说安辉没注意她是不可能的;然而也仅此而已。如果不是剧丽有一天从楼梯上走下来,对擦了汗穿衣服的安辉说“能送我回家吗,太晚了,我有点害怕”,也许他们之间也就没有开始。而如果没有剧丽,也许守刚也就永远不会在安辉的生命里出现。
安辉对剧丽并非没有感情。至少剧丽没有一般漂亮女生特有的骄傲和不可理喻。她没有那么多的自以为是,这在看多了美女的安辉看来已是很大的优点。两个人考上了同一所大学,毕业后各自工作单位也不远,这么多年里,两方面的情敌出现得都不少,但最终还是两人牵了手。安辉常想,在自己这边,因为心里有了守刚,婚姻似乎就成了一个凑手的东西,怎么方便怎么好;可在剧丽那边,她完全可以有更多的选择。从这个角度说,剧丽对他的感情,大概真的是很深的。
所以安辉更觉得对不起剧丽。而就在几天之前,他还认为自己是对得起她的,因为不管心里怎样,在事实上,他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剧丽的事,对平时在身边围绕的那些女人们若有若无的殷勤完全视而不见,也永远不会出现一个女性的第三者。女人,他只会有剧丽,不会有其他。在生活上,在现实里,他会是一个完美的老公,除了那个心里的秘密。而那个秘密,他已准备让它成为永远的秘密。
只是,现在不同了。
手机铃声响起。安辉拿过来看了一眼号码,停顿了一下,掐断了。手机再响,安辉再次掐断,然后按了关机。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4:12
(十一)
安辉接手的一个项目方案被开发方面否决了,要求管线重排,安辉没日没夜地连忙了一个星期,总算把新改的方案按时交出去了。几天里,他无暇分神想别的,满脑子都只能是那些蜘蛛网一样的下水管道。人虽然很累,心却反而空了下来。
每天要做的就只有吃饭,睡觉,和工作。安辉想,也许人这样活着,也不错。就像个动物那样地活着,不需要思想,不需要精神,只要生存。
虽然忙得焦头烂额,安辉仍然坚持每天给剧丽打几个电话。虽然每次也就是简单地说几句,很快就挂断了,安辉仍然知道,剧丽是高兴的。他也知道,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义务。每天加班很晚回到家,总会有一碗煲在锅里的汤等着他。安辉的心头涌起一阵感动和内疚。一种在他和剧丽之间久违的感情的东西窜升出来,让他躺上床的时候,凝望了已经睡着的剧丽很久。
她是他的妻子。她是他必须担负起她的未来的那一个人。安辉苦笑了一下。他想,就这样吧。就这样,守着老婆,还有迟早会有的孩子,本本分分地过日子。
他想,人生就是这样。活着,就是这样。
开发公司那边的答复下来了,方案通过了。这意味着一笔相当可观的款项即将到帐,项目组的几个人都很高兴。大家撺掇着要集体去HIGH一下,安辉这个项目负责人当然是责无旁贷,自掏腰包请大家到海鲜大酒楼海吃了一顿,吃完了又去唱歌,直到半夜12点多钟出来。两个女同事扛不住,先回家去了;另两个男同事还嫌不过瘾,嚷嚷着要去酒吧。
安辉是很少去那种地方的。另两个人也只是听说南山路附近的酒吧有名,一直没有见识过。三个人打车到了那儿,经过几家酒吧的门,看里面人满为患,都没进去。到了街拐角那,有一家酒吧,看起来不那么闹,问了门口,消费也挺便宜,于是就走了进去。
找了个地方坐下,点了几扎啤酒,安辉开始环视这个地方。和所有的酒吧一样,光线暗淡,隔两步就看不见脸。音乐很劲,但是没有人跳舞,舞池也很小,甚至没有乐队。隐隐绰绰的有很多人影,三三两两,或者一群一群地贴着,不时有人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眼睛就像探索着什么,在黑暗的深处扫视。
坐了一会儿,他们开始感到不对劲。因为这里几乎全都是男人。不时有人走过他们身边,在暗处打量着他们,眼神暧昧。安辉开始有些明白这是一个什么地方。他顿时有一些惊慌。有个男人拿着一瓶酒经过安辉身边,故意用胳膊肘碰了一下他,等安辉抬头时,丢过来一个灼灼的眼神。
安辉立刻低下头去。
自从他走进酒吧,就一直有陌生的视线在跟着他。安辉努力镇定自己,掩饰着慌乱和不自在。他怕被人看出些什么,怕自己的举止态度有什么不自然。他低下头去喝酒,尽量不去看周围的那些人。另两个人也有些感觉了,他们先是惊愕又好奇地看着,然后捅了捅安辉。
“我们好像进错地方了。”
一个同事压低了声音对安辉说。
“这里都是那个。”
安辉努力镇定着情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反问说,哪个?
“同性恋呀!”
同事嫌他孤陋寡闻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他偷偷地指着角落里,对安辉说,看,那个,还有那个。那边有两个男的,都贴一块儿了。
安辉勉强抬起头来,顺着他的手指去看。黑暗里什么也看不清,只看到墙边有人影重叠着。那同事又凑过来对他说,听说男同性恋里还有卖的,就跟鸭差不多,专门卖给男人。靠,怎么会有人搞同性,真恶心。
安辉的脸上一阵血流倒涌,就像被人扇了一个耳光。他推开啤酒杯,站起来低低地说,我们走吧。
他匆匆地拿了衣服往外走,另两个同事跟着他。在穿过狭窄的过道时安辉被旁边几个正在推推搡搡的人撞了一下,向旁边一张桌子倒过去,立刻就有一个男人伸手来扶他。他扶住安辉的时候,摸了一下他的手,安辉像个受惊的兔子,立刻把手抽了回来。他有些狼狈地向外面逃出去,这时候旋转的灯光照过来,照亮了安辉的前方,也让他看见了一个人。
安辉立即顿住了脚步。
雷小宁。
如果不是看见他的脸,安辉几乎认不出他。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紧身背心,裤子的腰线几乎低到了胯部。他的嘴里叼着一支烟,正在狠狠地吸着。有三四个成年的男人正在围着他,对他说着什么,但是他似乎并没有在听。有一个男人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立刻被他一把推开,他抬头高声对那个男人嚷了一句什么,样子很凶。男人们开始推搡他,就在这时灯光转过去了,那里变成了一团黑影。
安辉站在那里不动。同事过来推他,不以为然地说,别看了,漂亮小男孩出来卖的,多了。
安辉出了酒吧的门。几个人没了兴致,拦车回家。安辉跟着钻进了出租车。他机械地和后座上的两个人搭着话,脑子里却反复地想着刚才的情景。
雷小宁在这里干什么?
安辉不知道。他也无从知道。对于雷小宁,他本来就是一无所知。他只知道,他是一个学生,他只有17岁——他不应该在这里。
那一天之后,安辉就再也没有见过雷小宁。那晚唯一一次打给雷小宁的电话,让雷小宁从来电显示上知道了他的手机号,开始几天他不断地打过,但是安辉全部掐断了。安辉已经告诉合作单位自己最近可能会换号码。也许雷小宁在车站那里等过他,但安辉也不知道。这一星期他几乎都是午夜才会到家。
安辉已经决定忘记这个男孩。以及那一夜。但是,这不代表他没有想起过他。甚至不止一次。他望着他时的眼神,还有他跑开的背影。他想过他。因为一种内疚,一种亏欠。安辉也隐约知道,他还会再见到这个男孩。只是他完全没有想过,是在这样一个地方。
安辉感到隐隐地焦躁。他也不知道原因,但是心里似乎抹上了什么,挥之不去。他犹豫着,而且不安。他茫然地望着车窗外,车开得很快,开出南山路已经有很长一段了。安辉摸上胸前的口袋,那里却没有烟。他想回头问同事要,一阵烦乱又止住了他。
最终,他闭了闭眼睛。然后睁开。
他回过头,看向后座上的两个同事。
“我把手机忘在办公室了。”他平静地说。“我得回去拿。”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4:14
(十二 上)
安辉下车,目送同事的车走了,转手拦了另一辆出租。
“南山路,极光酒吧。”
他匆匆地说。
再进酒吧时,安辉有一丝犹豫,但还是走了进去。他在一拨拨的男人中间走着,看见一张张形形色色的脸,暧昧的,挑逗的,或是逃避的。有人向他靠了过来,安辉立即避开。他只是来回地走,试图在昏暗的光线里寻找雷小宁。但是他没有找到。连带那几个纠缠雷小宁的男人也不见了。
安辉一阵不安。他拉住一个服务生问,你看到一个男孩儿吗?十六七岁,大概一米七八高,穿一件黑色的背心……
服务生想了想说,是不是一个人来的,长得挺帅的?
安辉点头。服务生说,他从后门走了,跟好几个人一块儿走的。
安辉涌上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匆匆地绕到后面,推开一扇沉重的铁门。外面是一条黑暗的小巷,没什么人。安辉试着顺一头去追,走了没多远,听到隐隐的嘈杂声,有喝骂声,还有拳脚声。他飞快地绕过街角,一眼看见对面的马路上,两个男人正在将雷小宁往一辆出租车里推,雷小宁奋力反抗,一脚将另外一个人踢翻了,那男人从地上爬起来,高声叫骂着抬腿去踢他的肚子。
“住手!”
安辉连忙大喝,冲了过去。对方愣了一下,有些发懵。安辉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冲到他们面前,一把将雷小宁抢了过来。雷小宁撞进他的怀里,安辉拥住了他,看见他眼睛的周围瘀青一片,心里顿时怒不可遏,对那几个男人厉声说,你们想干什么?
雷小宁看到安辉的脸,一下子呆住了。那几个男人见安辉只有一个人,看起来又不像什么狠主,胆子大了,向着安辉横着脸说,你是谁?关你什么事?
安辉顿了一下,说,我是他哥!
雷小宁立刻掉过头,看了他一眼。安辉只是紧紧盯着那几个男人的移动。夜深人静,出租车早开走了,周围不见人。安辉想,早知道刚才应该先打110,现在看来大概要硬碰硬了。安辉并不怕打架,当年他也曾经血气方刚过,只是在那一瞬他忽然想起了守刚,他想如果守刚在这里,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只要他们联手,就从来没有打不赢的架。
当然,现在他只能靠自己。一个男人上来抓他的胳膊,安辉正要去挡,那人突然惨叫了一声,手臂上一道血痕。安辉吃惊地回过头去,雷小宁手里正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
滚开!
他很凶地吼着,将那几个男人都震住了。
我叫你们滚开!
雷小宁挡在安辉前面,晃动着刀尖。那几个人被吓住了。他们显然没想到雷小宁会有刀。他们以为如果他有凶器,刚才扭打的时候就早亮出来了。他们迟疑着退开,虚张声势地丢下了两句狠话,转过身狼狈地跑了。雷小宁喘着气站在原地,盯着那帮人,直到他们转过街角消失。他垂下了肩膀,低头将那把刀插回了裤子上的大口袋里。然后他抬起头,安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雷小宁看着他,又垂下了眼睛。他独自向前面走,被安辉一把拽住。
这把刀哪来的?
安辉问。不知为什么,他感到一股怒气。
雷小宁不做声。
安辉提高了声音。我在问你,这把刀哪来的?
雷小宁依然没回答。他固执地沉默着,只是抬起手臂擦了一下脸。那脸上肿着很大一块乌青。安辉看着他的样子,一阵隐隐地心疼。他拉近他,扳起他的脸迎向路灯,看他的伤口。他的脸颊上擦破了,淤着血,眼角也肿了起来。安辉的眼神从雷小宁的脸移向他的眼睛。他就像是被烫了一下,心里猛地一紧。他曾经害怕这双眼睛的明亮;然而,现在,那明亮消失了。
安辉松开了手。他说,我送你回去。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4:15
十二 下)
安辉松开了手。他说,我送你回去。
他没想到雷小宁说,不,我不回去。
雷小宁错开身子,就向酒吧那儿走。安辉真的火了,一把将他拉了回来。
你在那种地方干什么?
安辉呵斥,声音很大。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生气。雷小宁回过头来看他。他说,我在那儿干什么,你会关心吗?
安辉怔住了。雷小宁已经飞快地扭过头去。他像是并不想要安辉看见他现在的样子,跑了起来,眼看着就要从安辉的视野里消失。安辉不想再看着他走进那个黑暗昏沉的酒吧,更不想看见他在那里的那种表情。他拔起脚追了上去,在巷子口那儿追上了雷小宁,大声地喊:
“小宁!”
雷小宁好像忽然僵住似的,一下子站住了。安辉追上来拽住了他,一扬手招了一辆正驶过来的出租。
“我送你回去!”
安辉喘着气,不由分说地将雷小宁塞进出租车。这一次雷小宁没有反抗。一路上两人都没开口,只是雷小宁在不断地看他。安辉看着窗外,他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已经凌晨1点了,他本应该早点回家,让不等到他就睡不踏实的剧丽放心。可是他却在这里,和这个曾经跟他有过一夜荒唐的男孩子坐在一辆车上,正去往他的家。而在心底,他全然没有任何的不快,似乎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这让安辉感到一种可怕。他努力甩开这些想法,回过神来,余光里,雷小宁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向他侧过脸,雷小宁立刻移开了视线,转过头去。风吹过他的头发,他单薄的外套,安辉看着,探身过去,将车窗摇上了。他的身体靠近时,雷小宁微微震了一下,安辉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的视线交会了。就在这时,司机停下了车,说,到了。
安辉原本并没打算进门。他只打算送雷小宁安安生生地回家,让他不要再待在那种地方。可是,上了楼之后,他站在门口,还是没有立刻掉头就走。雷小宁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无意进来,什么也没说。他径直走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洗脸,然后从冰箱里取出冰块敷在眼角上,再拉开矮柜的抽屉,用卫生棉球蘸着酒精,涂抹伤口。
安辉看着他的动作。他做得是那么熟稔,就像家常便饭。他只抬头看了安辉一次,然后就低下头去,仿佛只是为了确定他并没有离开。安辉的心里涌上一种复杂的感觉。他几次想走,都没有拔步。最后,他还是脱下了鞋,走进房间,关上了大门。
房间乱得简直出乎他的想象。上次他来的时候,这里还不是这个样子。安辉看到客厅的那张沙发,脑海里的一些情景立刻被勾起了,他赶紧转开视线。雷小宁坐在地毯上,低着脸,可是他知道安辉进来了,从地上的一堆碟片里翻出遥控器,打开了空调。安辉沉默地在对面坐下。旁边扔着一个书包,包口紧着,上面蒙着一层灰。
安辉沉默半晌,问,还疼吗?
雷小宁摇了摇头。他放下敷冰块的手,要爬起来,安辉说,你去哪?雷小宁说,去给你拿水。他要站起来,安辉拉住了他说,不用,我一会就走。
雷小宁不做声了。只有窗外隐隐的空调声。安辉看着雷小宁。他知道,时间不早了,他应该走,可是他却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不说出来他就难受。他开口问,你去酒吧干什么?
雷小宁抬起头来看他。
没想到你也去那儿。
他说。安辉堵了他的话。
你放了学就玩这个?你明天不上学了?
雷小宁转脸盯着地板。
我两天没去了。
安辉听了,惊愕地盯着雷小宁。安静谎称病假窝在家里打游戏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生气过。不用问原因,他大概猜得到答案,然而他还是忍不住,他难以控制怒气地说所以你就去那种地方?穿成这个样子跟那些人混在一起还差点……
他说不下去了,雷小宁猛地抬起脸,说差点什么,差点被那几个混蛋强奸?
安辉听了这个词,就像听了硬东西在玻璃上划了一道那种极端刺耳的声音似的,无比难受。雷小宁说,就是真那样了又怎么样,就当被狗咬了!
安辉心里被刺了一下似地,他激动起来,猛地提高了声音说你这算什么,自暴自弃?你知道这样有多危险?要是他们多几个人怎么办,要是他们真的把你怎么样了怎么办?要是……
雷小宁打断了他,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要是我真被怎么样了,你会在意吗?
安辉一下子停住了。雷小宁固执地盯着他的眼睛。
你会在意吗?会吗?
安辉又一次看见了那种让他害怕的眼神。刚才的一口气泄了,再也没有了底气。他站了起来,匆匆说,你睡觉吧。我走了。
雷小宁什么也没有说。安辉就那样走到了门口,听不见背后有一点声音。他忍不住回过头,看见雷小宁默默地站了起来,穿着衣服就躺上床去,裹上了被子,蒙住头。他把身体缩成了一团,那让他看上去很小,很孤单,也很脆弱。
他不过是一个孩子。17岁的孩子。
安辉看着他,移不动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身,走到了床前。
把衣服脱了睡,会感冒。
他忍不住说。雷小宁没有回答,也没有动静。安辉等了一会儿,只得放下包,靠近前去。他在地毯上找到了遥控器,关了空调,过去想要扶雷小宁起来脱去衣服。他的手碰到了雷小宁的手,吃了一惊。那只手滚烫。安辉赶紧覆上雷小宁的额头,这才发现他在发烧,一张脸赤红赤红。
安辉有些急了。之前他发现雷小宁的皮肤很热,可是他以为那是因为受伤。他连忙弯下腰问,家里有药吗?小宁?
雷小宁缩在被子里,摇了摇头。大概发烧让他发冷,他将被子紧紧地拉着。安辉走进厨房,拎起暖水瓶,两瓶都是空的,连一滴水也没有。安辉从台子后面找到了水壶,放了满满一壶水,插上电源。他想起来时看见楼下有一家24小时的便利店,那里面虽然不会有药卖,但也许可以让售货员帮帮忙。安辉虚掩上门,急匆匆地下了楼。幸好,那里的售货员们自己准备着一些感冒药放在店里,安辉掏出钱要买,几个小姑娘热情地全都送给了他。安辉又急忙忙地回来,推开门的时候,雷小宁抬起头,向他看了一眼,又低下了头去。安辉想起上次雷小宁为他拿被子的地方,打开橱柜,抱出一床毯子,盖在雷小宁的身上。他守着等到水开,将热水倒出来,在两个杯子里反复过了几回,直到不那么烫了,才端到床前。雷小宁倚在他的胳膊上,顺从地吃了药。安辉为他脱了衣服,扶他躺下,掖好了被角。
他没有什么事可做了。于是他说,你一个人,可以吗?
雷小宁没有做声。半天,在被子里点了点头。
那我走了。
安辉说。
安辉关了房间的灯,只留一盏床头的小灯。他放轻手脚走了出去,手伸向门把前,回头看了一眼。昏黄的灯光下,雷小宁的身子缩着,躺在床的一边。房间空空荡荡,唯一的声音只有闹钟在滴答作响。
安辉拧开了门。门打开的时候,雷小宁紧紧缩起了身体。
安辉的手停顿了。
最终,他把门推回了原位。他走到阳台,拨了一个电话。之后他回来,将手机放进口袋里,回到雷小宁的床前。他无声地坐了上去,靠坐到雷小宁的身边。雷小宁一动也没有动。两个人无声地维持了一会儿,雷小宁忽然翻过了身,他一头埋进安辉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胸膛。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4:17
(十三)
第二天早上,安辉醒来,正对上雷小宁的眼睛。雷小宁正对着他笑。
安辉一惊。他第一个反应是昨晚是不是做了什么,心里一个激灵。他连忙低头去看身上,外套脱去了,衬衫和长裤都穿着,感觉也没什么异样。安辉定了定神,想起了雷小宁的烧,伸手去摸雷小宁的额头,脖子。雷小宁趴在他的身上,手还环着他的腰,用脸颊去贴安辉的手。
安辉摸出他不烧了,松了口气,又觉得有点尴尬,缩回了手。雷小宁动弹了一下,安辉才发觉自己的腿正搁在他的腿上,两人的姿势像是搂着睡了一夜。他赶紧把腿移开了,撑着要起来。雷小宁不让,抱着他不肯撤手,一双清亮亮的眸子直视着他,嘴角弯翘着,笑得就像是雨后阳光。
安辉忍不住说,别闹了,我要迟到了。
雷小宁还是不肯松手。两个人无声地较了一会劲,雷小宁忽然一个挺身,凑到安辉的耳边,低低地笑着说,昨天晚上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不带姓的。
他的表情透着一股子甜蜜。安辉看了他一眼,这男孩子就为了这一点点事高兴成这样。安辉不愿多想,他岔开了话题问,身体感觉怎么样?
雷小宁用有点撒娇的语气说,没事,早好了。
安辉掀开被子穿外套,说,那好。我送你去学校。
安辉打车送雷小宁到了学校门口。他没下车,在车里看着雷小宁进校园。雷小宁一步三回头,进门的时候,回过头来,给了安辉一个甜甜的笑。安辉像被灼到似的,低下了头,吩咐司机把车开走。
一路上都是往这儿赶的学生。安辉摇上了车窗,安静也在这所中学,安辉不想被她撞见。安辉想着自己的这种心理,倒像是怕被人抓了的贼。他忽然想起安静也是17岁,和雷小宁同样的年纪,他们很可能是一个年级的,弄不好还是同班同学……他不敢想下去了,想应该不会那么巧,急急忙忙地赶向单位。
一到办公桌前坐下,安辉就给剧丽挂了个电话。昨晚他借口说跟工程队谈项目被留在工地附近住下了,心里毕竟有着欺骗后的不踏实。没想到电话接通后,那一头声音很嘈杂,剧丽匆匆忙忙地说临时要出差到兰州参加一个会,正准备打电话给他,要他这几天自己在外面对付着晚饭,还别忘了给阳台上的花浇水什么的,条条款款地叮嘱了半天,都没顾上等安辉说些什么,就急忙收了线赶火车了。
这头安辉挂了电话,不由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他害怕回去面对剧丽的脸。一夜未归的内疚似乎暂时压制了下去,让他心里多少好受了些。虽然他跟雷小宁没做什么,留下来过夜也纯粹是因为雷小宁病了,但是从结果来说他都对剧丽撒了谎。更何况,他和雷小宁也并非完全那么一清二白。
昨夜,雷小宁一抱住他就吻了他。安辉想要推,摸到他滚烫的身体又有些不忍心,想着反正不会跟他做什么,又想起他受伤的眼神,心一软,就没有拒绝。雷小宁沉迷地厮磨着他的嘴唇,安辉开始还紧闭着牙关,不让他把舌头伸进来,后来渐渐地抵挡不住,脑子一热,不由自主地张了嘴。雷小宁的舌尖立刻窜了进去,紧紧缠住了他的舌头,吻得安辉全身发热,几乎就要不能控制自己。结果倒是雷小宁先把他放开了,埋进他的肩膀里,哑着嗓子说我会传染你的,然后伸手过去,摸到了安辉的手,和他五指交握地紧紧缠在一起,怎么也不肯松开。
安辉拥着他,脑子里像是散倒了一瓶酒,一片醺然的不清醒。他想着自己这样究竟算什么,当雷小宁靠近过来的时候,他本能的反应并不是去拒绝,相反,他享受着这一个吻。安辉低头看着这个17岁的男孩子,他忽然觉得不了解自己的想法,是因为和这个男孩子有过了肌肤之亲,所以才会情不自禁,还是他已经知道了一种从前他所不敢尝试的滋味,所以压抑在心底多年的东西才会像一团拼命燃烧的野火,再也不能被轻易地压制下去?
安辉胡思乱想着,最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白天,他埋头工作,暂时忘记了这些,可是空闲下来的时候,就难以避免地要去想。中午吃完了饭,他独自靠在窗边无事可作,办公室里同事们都在休息,一片静悄悄的。安辉对着外面阳光照射的街道愣了一会神,将眼光移向了办公桌上的电话。
接通以后,手机声不是一般的“嘟”声,变成了彩铃,孙燕姿在反复唱着她的《遇见》。安辉有点发愣,那头已经接起来了,一个女声清脆地答了一声“喂”。
安辉第一个反应是他拨错了。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
“嫂子吗?我是安辉。”
他平静地说。
“守刚……在你旁边吗?”
文莉在那头咯咯地笑着。
“守刚啊,他在……不过他在洗澡呢!”话没说完,她在电话里叫了一声,接着是水泼过来的声音,还有守刚的声音混在一片混乱里,两个人笑着叫着,在电话那头闹成一团,文莉笑得气都喘不过来,夹着偶尔的尖叫声。安辉握着电话,沉默地听着,文莉边笑边说,有事儿吗?他现在不好接,有事儿我帮你跟他说。
安辉说,哦,没什么事儿。那,不打扰你们了,挂了啊。
安辉说完,放下了电话。他在桌边静静坐了一会儿,手机响起,是工程队接他去工地的车到了。安辉起身走出去,到门口时办公桌上那部电话响了,安辉回头看了一眼,转身走向电梯。
下班的时候,安辉的手机响,电话号码是雷小宁家里的。安辉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接了,雷小宁在那一头欢快地说,你在哪儿,什么时候下班?
安辉看了走过身旁的同事一眼,压低了声音说,有什么事?
雷小宁说,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下班。
安辉顿了顿说,一会就走。
雷小宁立刻说,那,我到那个车站去等你。
安辉站了起来,拿着手机到走廊里去。到了没人的地方,安辉才说,不用。
雷小宁停顿了一下,说,那,你到我家来一会儿,行吗?
安辉说,不行,我下了班就回家。
电话那头沉默了。雷小宁似乎想要说什么,安辉抢过话头说,你晚上待在家里哪也别去,别忘了吃药。就这样,我挂了。
安辉把电话挂断了。如果雷小宁再讲什么,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心软,所以只有快刀斩乱麻。他以为雷小宁会追打过来,可是手机再也没有响过。看着毫无反应的手机,安辉反而不放心起来。他想自己刚才的口气太硬了,雷小宁还在生着病,也许他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要见一见他,也许没有人管着,今天晚上他又会回到那个混乱的酒吧,碰上昨天晚上的那一群人……安辉忍不住了,他后悔刚才没把话说得温和些,回到桌前,快速拨了雷小宁家里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却没人接。安辉是真的有点着急了。一到点他就拎了包出了大楼,招手拦了出租。现在酒吧应该还没开门,那个小子又会乱跑到哪里去?安辉对自己说,如果这个男孩因此而学坏了,那就全都是他的责任,所以事到如今,他已经不能也没办法再把他当作一个没有关系的人,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不管他了。
上了楼,安辉用力按门铃,大喊:“雷小宁!”他没想到门很快就开了,安辉一看到雷小宁的脸就火大起来。
“你在家怎么不接电话?”
雷小宁站在门边,一脸狡猾的神情。
“我就知道你会来。”
他得意地说,然后撇起嘴角,慢慢地笑了。他伸手一把将安辉拉进门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你怕我又到极光去,对吧?我就故意不接电话,不怕你不来。”雷小宁像个经验老到的老手似的,堵着门说。
安辉发觉自己着了他的道。居然被比自己小10岁的毛孩子耍得团团转,安辉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他鞋也没脱,就要去推开雷小宁去拧门把手。
“你在家,那我走了。”
雷小宁死死地堵着门。
“不行,你陪我一起吃晚饭再走,不然我就去极光,天天去,学校也不上。”
安辉站在那里,盯着雷小宁的眼睛看了他一会,说: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雷小宁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要你做我的男朋友。”
imwangqi
发表于 2006-1-31 14:19
(十四 上)
安辉足足有五秒钟没有说话。雷小宁看着他的眼睛,两个人一动不动。
然后,安辉突然开口。
“小宁,”他看着他的眼睛说。“我结过婚了。”
片刻的沉默后,雷小宁说:“我不在乎。”
安辉的头脑里开始乱,像有什么东西在东冲西突。
“小宁,你听我说。”他选择着用词。“我是一个结过婚的人,我有爱人,有家庭,所以我不可能跟你在一起,你明白吗?”
安辉放缓了声音,力图让这些话显得温和。
“你应该……找一个更适合你的人。我比你大这么多,又结过婚,如果我跟你在一起,就是对你不负责任。更何况,你还在上学,你不——”
“我不要别人。”
雷小宁猛地打断了安辉的话。
“我就要你。我就是喜欢你。”
安辉被他那双明亮得像一把剑的眼光刺痛了。他按捺不住地焦躁起来。
“你到底懂不懂?”安辉控制不住语气。“你才多点儿大?你知道什么喜欢什么爱?在你这个年纪今天喜欢什么明天就不喜欢丢掉了!你现在喜欢我,不过是一时半会的事,你以后走上社会,接触更多的人,会有真正的感情,到时候你一定会后悔,不该这么早就把时间浪费在一个结了婚的人身上!”
“我不会后悔!”雷小宁斩钉截铁地说,脸上浮起一股怒意。
“不要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我说了喜欢你,就是喜欢,一直喜欢,到死都喜欢!不然我就不会说,你以为我对很多人说过吗?告诉你,我长到现在,只对你一个人说过这句话!你信不信?”
安辉站在那里,一时间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服面前这个年轻的男孩。17岁,他有的是激情,有的是勇气,也有的是任性的资本,可是要怎么才能让他明白,未来是那么地艰难,生活是那么地真实。不是有激情和胆量就可以活在这个社会,有一些代价,是必须等到看不见的将来才会兑现的。
“你不信是不是?”
见安辉不做声,雷小宁忽然冲向里面的房间,等他再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把刀。正是那天在酒吧外面他从裤子里掏出来的那把。
“你干什么?”安辉惊喝。
雷小宁不说话,竖起刀尖就向胳膊上划去。安辉扑了过去,一把打掉了那把刀,反过手来,“啪”地给了雷小宁一个耳光。
雷小宁呆住了。
“你干什么!电影看太多了是不是?”安辉怒斥,那一巴掌他想都没想就扇了出去,雷小宁呆呆地看着他的脸。
“你以为这样很了不起?很威风很有胆量?你这么喜欢来这套,那好,下次你要再这样我不会管你,随你在身上划几刀,爱怎么划怎么划,我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安辉说完,怒气冲冲地掉头就走,雷小宁紧紧地拉住了他。
“安辉!”他从后面抱住了安辉的腰,安辉要甩开,却被他死死地搂住。
“我保证,再也不这样了,行吗?你别走。”雷小宁将脸搁在安辉的肩膀上,声音闷闷地传来。
“我只要每天见你一次……两天一次也行。你要是有事或者烦了,几天不见……也行。我不会烦着你的,你说什么时候不能找你,我一定不找你。我也不会跟任何人说,你放心。这样还不行吗?”
安辉叹了口气,慢慢转过身,推开了他。
“小宁,”他低头看着雷小宁。雷小宁低着头,半天才抬起来,那是一张青春而又忧郁的脸。
“我不能对不起我爱人。”
安辉说。
雷小宁沉默了。
“……对不起。”
安辉转过身去。他狠狠心往外走。在从房间到门的这段距离,他几乎忍不住那种冲动,要回头安慰雷小宁。但是他知道,一旦回头了,也许他就真的脱不出身了。他必须做一个了断,为了剧丽,为了小宁,也为了他自己。
可是他忽然听见雷小宁在后面开口。
“你说的爱人是谁?”
安辉顿了一下。
“这不关你的事。”
雷小宁的语气很硬,甚至很冷。
“是女的,还是男的?”
(十四 下)
雷小宁的语气很硬,甚至很冷。
“是女的,还是男的?”
安辉回过头,雷小宁紧紧地盯着他。
“说了半天,就是因为你心里有别人,对吧?”
安辉不回答,默不做声地去拧门把手。雷小宁激动起来。
“说了一堆大道理,都是骗人的!你心里有谁我不在乎,就算你不跟我,迟早也会跟别人,因为你和我一样,就是这种人!你逃不了的!”
安辉听了那个“这种人”,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断了。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雷小宁,无言以对。他是这种人,和雷小宁一样的人,和那晚那个昏暗的公园里、那个混乱的酒吧里的人一样的人。他已经躲不掉,他已无处可藏。从他爱上守刚的那一天起,从他与雷小宁共度一夜的那时候起,他就已经知道了,这是无可避免的结局。他已经没有办法再遵从结婚时的那一个誓言,这辈子都不碰男人的誓言已经被雷小宁破了。今天是雷小宁,那么明天呢,后天呢?
他早就背叛了剧丽。早在十年前,心就已经背叛了。现在不过连上了身体。他所扮演的那个好丈夫的角色,本就只是一个空壳。可是,即使如此,即使没有爱情,还有责任。剧丽是他的妻子,是无论在法律还是道义上都推不开的人,他真的可以卸掉27年来的面具,却以伤害整个家庭作为代价吗?
安辉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他只有逃避。他已经整整逃了十年。然而这一次不同了。雷小宁忽然在他的身后大喊。
“一个星期!”
他急切地望着安辉。
“就一个星期!和我在一起一个星期,然后我就再也不找你,但是这一个星期你都要和我在一起!”
安辉顿在那里,雷小宁紧盯着他的背影。
“如果你不答应,我就一直缠你,缠到你同意为止。我说到做到。”
安辉一阵恼火。
“闹够了没有?”
“你答不答应?”
雷小宁毫不退让地紧盯着他。
“不然你别想甩了我。”
安辉回头,两个人互相盯视了一会儿,像在进行一场较量。雷小宁又一脚踢开脚边的书包。
“不然我也不去上课,晚上也不回家!”
安辉沉默地看着雷小宁的脸。
这是一张年轻得让他觉得去触碰都是犯罪的脸。去触碰他的爱情,已经让安辉充满了罪恶感。他不想,也不忍心去伤害这个男孩。安辉不想伤害任何人。剧丽,或者小宁。他甚至想,为什么雷小宁会爱上他,难道只是因为见过的那几面。然而,现在想这些也毫无意义。当这个年纪的孩子执着于某件事或者某个人,所有的一切都会被屏蔽,他们看不见其他所有,只看得见他们想要的东西。任何试图让他们看得更远的想法也许一开始就是枉然的。可是,一旦那件东西到手,他们就会很快地厌倦,去追逐下一个目标。这就是年轻。如果是这样,那到了那个时候,伤害是不是就可以降到最低?
安辉叹了口气。最终,他还是败下阵来。他承认在和这个小孩子的较量里,他从来就没有赢过。他一直都是一个输家。
他看着雷小宁,无奈地开口。
“你保证,只有一个星期?”
雷小宁的脸一下子亮了。
“我保证。”
“……那你答应,每天按时上学,不再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
“好!”
“把你身上的刀都扔掉,好好上课,做作业?”
“行!”
“还有,”
安辉顿了一顿,说。
“不要到外面来找我。……我到这里找你。”
雷小宁扬起眉梢,慢慢地,狡黠地,带着一种计谋得逞的得意,笑了。
“……你答应了?”
“说好了,只有一个星期!”
安辉连忙说,转头去看墙上的挂历。
“今天是15号,到……”
他没有说完,雷小宁已经飞奔过来,扑进他的怀里。
“从明天开始。”
他狡黠地笑。安辉呆看着那个笑容,雷小宁已经凑上前去,飞快地堵住了他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