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8:38

  “我和他聊过了。他也不得而知。”她瞥了一眼半开着的门里,但只能看到桃色的墙壁和褐色的地毯。“我猜那栋房子曾经重新装潢过。你是自己装潢的,还是在整修后才搬进来的?”

  “我们自己整修的。我老公从事的是建筑业。或是说以前是,”她说,“他在十、十二个月前被裁员了。我们运气不错,卖了另一栋房子,没亏损太多,趁便宜买下这一栋。而且是用现金买的,没有房贷,所以我们不像其他失业劳工那样过得苦哈哈的。”

  “他找到其他工作了吗?”罗莎怜悯地问。

  少妇摇摇头,“很难。他只懂建筑,这一行目前不景气。他已经尽力了。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对不对?”她把剪子垂下来。“我猜你是想打听,我们在整修房子时,有没有发现什么东西?”

  罗莎点点头,“差不多。”

  “如果有,我们早就说出去了。”

  “那当然,不过我并不以为你们会找到任何不法的证据。我只想打听你们对这房子的印象。例如,当时这栋房子看起来是否很可爱?所以他才会住下来?因为他爱这栋房子?”

  那少妇摇摇头,“我觉得那像间监狱。我不敢说得太肯定,不过我猜他只使用其中一个房间,就是楼下的后厢房,这个房间有门可以与厨房及衣帽间相通,还有另一道门,可以通向花园。或许他是穿过房门到厨房烹煮,不过我怀疑这一点。房间与厨房相连的门上锁了,我们一直找不到钥匙。房间里有个古旧的火炉,帮我们清理的工人没有弄走,一直留着,我猜他就是用那个炉子做饭。花园很不错。我想他只用那个后厢房和花园,没有到其他房间去过。”

  “因为门锁着?”

  “不,因为尼古丁味。窗户的玻璃被烟熏得发黄。还有天花板,”她做了个鬼脸———“都变成深褐色了。尼古丁味很呛鼻子。他一定是闷在房子里,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真难闻。其他房间都没有尼古丁味。如果他曾到其他房间去,待的时间一定也不长。”

  罗莎点点头,“他死于心脏病。”

  “我不觉得意外。”

  “我想看看里面,你介意吗?”

  “没这个必要,已经整个翻修过了。我们把可以打掉的墙都翻新了,楼下的装潢也全是新的。如果你想知道他住这儿时房间的摆设,我可以画张图给你。不过你别进去。如果我答应你了,一定会没完没了,对不对?什么张三李四也都会要求我让他们进门探视的。”

  “有道理。反正,画张图会更有帮助。”她回到车上拿出纸笔,递给那位少妇。

  “目前的装潢比以前好多了,”那少妇边画边说,“我们打通所有的房间,漆得艳丽耀眼。可怜的马丁太太毫无美学概念。我想,你知道,她这个人可能不懂什么情趣。好了,”她把纸笔递回去,“我只能画这样了。”

  “谢谢你,”罗莎边说边端详那张图,“你为什么认为马丁太太不懂情趣?”

  “每样东西———墙壁、门、天花板———全都漆成白色,简直像手术房,冰冷而一尘不染,也毫无色彩。房里没有挂过图画,因为我在墙上没看到任何痕迹。”她打了个颤,“我不喜欢那样的房子,死气沉沉的。”

  罗莎笑着望了望那面红砖外墙。“幸亏是你买了下来。我想如今一定五彩缤纷、充满生机。我自己也不相信鬼魂这种事。”

  “不妨这么说吧,如果你想看鬼,就会看得到。如果你不想看,就看不到。”她拍拍头,“全都在一念之间。我老爸常看到粉红色的大象,不过从来没有人说我老爸的房子里闹鬼。”

  驱车离去时,罗莎仍满脸笑意。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8:39

  盗猎人餐厅前的停车场仍空荡荡的,不过这次是下午三点,午餐时间已过,门也已关上。罗莎拍打着窗口,不过毫无动静,于是她从巷道绕到屋后,料想厨房应该在后头。房门半开着,里面传来歌声。

  “喂,”她叫道,“霍克斯里警官?”她把手靠在门上,想把门推开,结果门却猛然被拉开,她差点摔一跤。“你故意的!”她大叫,“我真该打断你的手臂。”

  “老天,你这个女人,”他装出满脸嫌恶的表情。“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我开始觉得,我对前妻的要求太严苛了。”他把双臂环抱在胸前,一只手还抓着条活蹦乱跳的鱼。“你又做什么来了?”

  他似乎有让她难堪的特异功能。她强忍着怒火,没和他顶嘴。“对不起,”她说,“只是我刚才差点跌一跤。听着,你现在忙不忙?我能不能进去和你谈谈?”她仔细打量他的脸庞,想看看有没有新的伤痕,不过没有发现。

  “我正在忙。”

  “如果我一小时后再来呢?你可以和我谈了吗?”

  “或许。”

  她苦笑了一下,“那我一小时后再来试试。”

  他看着她走开。“你打算怎么打发这一小时?”他在她背后喊道。

  她转过身来,“我打算坐在车子里。我还有些笔记要整理。”

  他把鱼抛开,“我正在弄鱼排,还有生菜沙拉和奶油炸马铃薯。”

  “你真会吃。”她说。

  “够两个人吃了。”

  她笑了笑,“这是邀约,还是想换个更高明的招式折磨我?”

  “是邀约。”

  她缓步折了回来,“老实说,我也饿了。”

  他亲切地笑了笑,“那不是新鲜事了。”他带她进厨房,拉了把椅子给她。他把瓦斯打开,在炉架上摆了个冒着热气的锅子,然后盯着她瞧,“你看来好像好几天没吃饭了。”

  “差不多。”她回忆起那年轻警员的话,“你手艺怎么样?”

  他没有答腔,转身背对着她,她有点后悔问得太唐突。和霍克斯里交谈就像和奥莉芙交谈一样,让她如履薄冰,她每次开口都要提心吊胆。他倒了杯酒给她,她轻声道谢,然后默不作声地坐了五分钟,不知该如何启齿。她强烈怀疑他是否赞同她撰写奥莉芙案件。

  他把鱼排摆在预热过的盘子上,旁边再摆上炸马铃薯和蔬菜沙拉,最后再淋上高汤。

  “好了,”他说着,把盘子端到罗莎面前,显然没留意到她的不自在。“吃完后,你的气色就会好些了。”他坐下来,开始大啖自己面前的料理。“快吃啊,女人,你在等什么?”

  “刀叉。”

  “噢!”他打开桌边的一个抽屉,递了几把刀叉过来。“好了,开始埋头苦干吧,吃的时候别再叽里呱啦的。用餐时应该专心享受。”

  她不需要他的叮嘱,开始自顾自地大快朵颐。“美味啊,”最后她把吃得一干二净的盘子推开,满足地叹了口气,“真是美味绝伦。”

  他嘲讽地扬起一条眉毛,“怎么样,有定论了吗?我的手艺怎么样?”

  她漾开笑靥,“手艺不错。可否请教一件事?”

  他把她已见底的酒杯再斟满。“想问就问吧。”

  “如果刚才我没来,你会把这些全部吃光吗?”

  “或许吃完鱼排就会打住,”他停了一下,“不过话说回来,也可能不会。今晚没有人预订席位,这些食物也不能久放。或许我还是会全部吃光。”

  她听得出他口气中的怨叹。“你这样门可罗雀,还能撑多久?”她没经大脑便脱口问出。

  他没有搭理这个问题。“你说你有事找我谈,”他提醒她,“谈什么?”

  她点点头。显然,他和她一样,不愿让人戳到痛处。“奥莉芙·马丁,”她告诉他,“我在写一本有关她的书。我相信你是前往逮捕她的警官。”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径自坐下来,隔着他的酒杯望着她。“为什么要写她?”

  “我对她的事有兴趣。”她看不出他的反应。

  “那当然,”他耸耸肩,“她犯下了惊天动地的大案子。如果对她的事不感兴趣才怪。你见过她了吗?”

  她点点头。

  “然后呢?”

  “我喜欢她。”

  “你太天真了。”他抬高双臂,伸了个懒腰,肩头的关节喀啦作响。“你原本是想咬紧牙关到臭水沟去找怪物,不料却发现找到的是一个蛮亲切的人。奥莉芙就是这样。大部分的犯人都挺和蔼的。去问问狱中那些警卫就知道。他们比谁都清楚,监狱体系之所以能维系,几乎全靠那些犯人的配合。”他眯起眼来,“不过奥莉芙狠心杀死了两个无辜的妇女。她在你面前人模狗样,并不能掩饰她滔天的罪行。”

  “我说过要替她掩饰吗?”

  “你在写一本有关她的书。就算你在书中谴责她,她仍会博得一部分人的同情。”他倾身向前,口气不大友善。“可是她母亲和妹妹怎么办?让凶手成为哗众取宠的名人,要如何对死者交代?”

  罗莎垂头望着地面。“我也在为此忐忑不安,”她承认。“不,我说错了,”她又抬起头来,“应该说,我曾经为此而忐忑不安。现在我更明确自己的方向了。不过我同意你对两个受害人的看法。焦点太容易集中在奥莉芙身上了。她是活生生的,她们却都已经死去,随着她们的死去,若干疑点也无从得悉真相。要了解她们,就得找别人旁敲侧击,而别人的看法又不见得客观精确。何况他们的记忆力也不可靠。”她叹了口气,“我仍然有所保留———这一点没必要掩饰———不过我必须查出当天发生了什么事,才能作出结论。”她用手指抚着酒杯,“我或许太天真了,不过那又有什么不好?我也可以反驳说,老是想到臭水沟中找怪物的人,难免会沾得一身臭。”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8:39

  “这句话什么意思?”他听得津津有味。

  她再望向他,“也就是说,你对奥莉芙的所作所为确实感到震惊,不过却不觉得意外。你曾听过,或认识也做过类似事情的人。”

  “所以呢?”

  “所以,你一直没去深思,她到底是‘为什么’会做这种事。而我,由于太天真———”她迎向他的目光,“既震惊又意外,而且我很想查出到底是为什么。”

  他眉头深锁。“她在自白书中交代得非常详细了。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不过我想,她是对家人没替她庆祝生日觉得很不满,然后她游说她妹妹第二天请假陪她玩,被母亲斥责了,然后恼羞成怒,引发杀机。家庭暴力通常都是些芝麻蒜皮的琐事引起的。与一些我办过的案子相比,奥莉芙的动机已经算是合情合理的了。

  罗莎俯身打开公事包。“我这里有一份她的自白书。”她递给他,等他把自白书读完。

  “我搞不懂你为什么会起疑,”他看完后说,“她把犯罪动机交代得一清二楚。她盛怒之下动手打她们,然后又因不知该如何处理尸体,而把她们分尸。”

  “那是她的说法,我同意,不过却不见得是事实。这份自白中至少有一处就是明显在说谎,或许有两处。”她拿起铅笔敲打着桌面。“她在第一段说,她与她母亲及妹妹关系一向不睦,但我访问过的人都不以为然。他们都说,她十分关爱琥珀。”

  他再次眉头深锁。“第二个谎言呢?”

  她向前弯下身子,用铅笔在其中一段下画线。“她说她拿了个镜子到她们唇边,想看看她们还有没有气息。据她的说辞,她们已经断气了,所以她开始肢解尸体。”她把那份自白书翻到下一页。“可是在这一段,依照法医的说法,马丁太太在喉咙被砍断前曾奋力挣扎。奥莉芙在自白书中对这一点只字未提。”

  他摇摇头,“那根本不能代表什么。或许是她事后后悔,所以含糊其辞,想一笔带过,不然就是她自己也被整个过程吓坏了,所以记不清细节。”

  “可是她自称与琥珀相处不睦这个谎言,你又要如何解释?”

  “我干吗解释?是她自己供认的。我们甚至还劝她等她的法律顾问来了之后再写,以免有警方施压之嫌。”他仰头喝光杯中的酒。“你总不会想跟我抬杠,说有无辜的妇女坦承犯了这种滔天大罪吧?”

  “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这种人只有在警方审讯好几天之后才会认罪,一旦上了法院,又开始大声喊冤。奥莉芙却是一到警局就认罪,上法院也没喊冤。”他说,“你还是听我的吧,她为了卸下心头重担,恨不得早一点认罪。”

  “怎么说?都是她在自说自话?还是你们提问题审讯她?”

  他搔了搔颈背。“除非她个性改变了许多,否则我想你应该已经发现,奥莉芙不是那种会主动开口的人。”他把头倾向一边。“我们必须向她提问题,但她有问必答,而且对答如流。”他回忆着,然后继续说下去,“大部分时间,她都静静地坐着,注视着我们,好像要把我们的容貌刻到她的脑海中。老实说,我那时还真怕如果她逃脱了,她会用对付她家人那一套来对付我。”

  “五分钟前,你还形容她和蔼可亲。”

  他抚摸着下巴。“和你比起来,她算和蔼可亲的。”他纠正她。“不过,你是因为想得太玄了,所以没办法保持客观。”

  罗莎不想让自己也卷入话题中。她从公事包里取出录音机,摆在桌子上,“我能不能把我们的访谈录音?”

  “我还没同意接受你访谈呢。”他忽然起身,拿起一个锅子注满水。“你最好是另请高明。”过了一阵子,他又说,“去找瓦特警官。她写自白时他也在场,而且他目前仍在警界。来杯咖啡?”

  “麻烦你。”她望着他挑出一罐阿拉伯咖啡豆,把那些豆子研磨成粉。“我还是宁可和你谈,”她缓缓地说,“警员都很难找,也许要花上好几个星期才有机会和他谈。我不会在书中引用你的谈话,如果你不想曝光,我甚至不会提及你,而且你也可以在书出版前先读最后的校样。”她自嘲地笑了笑。“如果能写得出来的话。或许你能说服我干脆别写了。”

  他望着她,心不在焉地搔着胸口,然后打定主意。“好吧,我把记得的告诉你,不过我所提的每一点,你都必须再去查证。事情已经过了那么多年,我可不敢保证我的记忆力那么灵光。该从何说起?”

  “就从她打电话到警察局报案开始。”

  他等水煮开后,把咖啡泡好,端到桌上。“她不是打110报案电话。她是查电话簿,直接打到分局的值班台。”他摇摇头,回忆着。“一开始像出闹剧,因为那位警员根本搞不懂她在说什么。”

  他当时刚要下班,正穿上外套准备离去,值班警员递了张纸条给他,上头写了个地址。“帮个忙,黑尔,你回家时顺道到这个地址探视一下。在列凡路,反正也是顺路。有个疯婆子在电话里叽里呱啦地叫嚷,她的厨房里有些鸡腿什么的。”他做了个鬼脸。“要找警方替她处理。”他笑了笑,“也许是个素食主义者吧。你是厨艺专家。让你去想办法表现一下。”

  霍克斯里狐疑地望着他,“这是正式勤务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8:40

  “不是,只是日行一善。”他笑着说,“听着,她显然是阿达一族的。自从政府不再收容精神病患者后,这些可怜的神经病便四处流窜。最好是顺着她的意,不然她会一整晚打来电话闹个没完。你只要在回家的路上,顺道花五分钟哄哄她就行了。”

  奥莉芙·马丁来开门时,眼睛哭得红肿。她身上有股浓烈的狐臭,臃肿的肩头沮丧地佝偻着。她宽大的T恤和裤子上沾满了血,简直像幅抽象画,使他一时几乎看不出那是血迹。也难怪他手足无措,他根本没料到会有这种血淋淋的场面。“我是霍克斯里警官,”他展示着他的警徽,朝她笑了笑,“你打电话到警察局了?”

  她后退一步,把门拉开。“她们在厨房里。”她指向过道,“沿路走过去。”

  “好,我们去看看。你叫什么名字?”

  “奥莉芙。”

  “好,奥莉芙,你来带路。我们来看看是什么东西让你那么困扰。”

  如果事先知道厨房里是什么景象,是否会让他好受一点?或许不会。事后他经常想,如果他事先就知道要踏入的是人肉屠宰场,或许他根本就不会进去了。他惊骇地望着那些被肢解的尸块、斧头、满地的血泊,惊吓得胸口好像受到了重压,喘不过气来。房间里充满了尸血的臭味。他靠在门柱旁,勉强地呼吸,但吸进去的都是令人作呕的臭气,然后他夺门而出,到前面的花园干呕起来。

  奥莉芙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望着他,她的圆脸和他一样惨白。“你应该带个同伴一起来,”她满脸愁容地告诉他,“有人做伴,或许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他掏出手帕掩住口鼻,然后取出无线电呼叫,要求支援。他边打无线电,边仔细打量她,也看清了她衣服上的抽象画竟然是血迹。这使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天啊!她到底有多疯狂?疯得会拿斧头劈他吗?“看在老天分上,快点过来,”他对着话机高声嚷着,“情况紧急!”他一直待在户外,因惊吓过度不敢再进去。

  她木然地望着他,“我不会伤害你。没什么好怕的。”

  他擦拭着额头,“她们是谁,奥莉芙?”

  “我母亲和我妹妹。”她的眼光移向她的双手,“我们吵了一架。”

  他的喉咙因惊慌而干涩。“最好先别谈。”他说。

  泪水滚落她圆胖的脸颊。“我没料到会这样。我们吵了一架,我母亲对我大发雷霆。我是不是应该现在招供?”

  他摇摇头,“不急。”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泪水干涸后在她脸上留下一道道的污迹。过了几分钟,她问:“你能不能在我父亲回家前,把她们的尸体运走?我想这样会好一点。”

  他觉得胃酸直冒上喉咙,“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他三点下班。他是兼职的。”

  他本能地看了手表一眼,脑中茫茫然。“还有二十分钟。”

  她不慌不忙地说:“那么,或许可以请一个警员去向他解释出了什么事。那样会好一点。”她说。他们听到警笛声逐渐接近。“拜托。”她急切地说。

  他点点头,“我来安排。他在哪里上班?”

  “卡特货运公司。在码头。”

  他正在安排时,两部鸣着尖锐笛声的警车已经转过街口,停在二十二号门前。附近住家的门纷纷打开,好奇的群众探头张望。黑尔放下无线电,望着她。“安排好了,”他说,“你可以不用担心你父亲了。”

  一颗豆大的泪珠沿着她长满雀斑的脸滑落,“要不要我去弄壶茶?”

  他想到厨房的惨状,“不要也罢。”

  警笛沉寂下来,数名警员冲出车来。“真抱歉,替你们惹来这么大的麻烦。”她平静地说。

  随后她就很少开口,黑尔回忆,不过那是因为没有人与她交谈。她被带进客厅中,由一个吓得面无血色的小警员戒护着,神色木然地望着人们进进出出。如果她感受得到别人当时有多怕她,她也装做不知道。随着时间流逝,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她也没再表现出任何哀伤或悔恨的神情。众人望着她这么漠然的反应,一致同意她神智失常了。

  “可是她在你面前哭了,”罗莎插嘴,“你也认为她疯了吗?”

  “我和法医在厨房里待了两个小时,设法从地板、桌子、厨具上的血迹推敲案发时的情况。在拍照存证后,我们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把那些被肢解的尸块拼凑在一起。我当然认为她疯了。正常人不会作出这种事来的。”

  罗莎咬着铅笔。“你也知道,这种说法是避重就轻。你只是说这种行为是出于神智失常。可我问的是,依你与她接触的经验,你是否认为奥莉芙疯了?”

  “你在钻牛角尖。就我所知,人疯了,才会有神智失常的行为。没错,我认为奥莉芙疯了,所以我们才特别谨慎,确定她的法律顾问到场后才叫她写自白书。对于要先让她到医院待一年,找个白痴精神科医生来鉴定她的精神状况能否接受治疗后,才判断能否释放她,我们都觉得匪夷所思。”

  “所以,在她被判定心智正常、可以自诉有罪时,你们都大感意外?”

  “是的,”他承认,“我们都很诧异。”

  到了大约六点,众人的注意力转到奥莉芙身上。她手臂上的血迹被小心翼翼地擦下来当证物,每根指甲也都仔细地剪下来,这才带她上楼盥洗,换上干净的衣服。她身上的每件衣服都各用一个塑胶袋包着,放入一辆警车中。一名巡官把黑尔拉到一旁。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8:41

  “我听说她已经认罪了。”

  黑尔点点头,“差不多。”

  罗莎再次插嘴,“差多了。如果你刚才说的都属实,她根本什么都没有承认。她只说她们吵了一架,还有她母亲大发雷霆,以及她没料到会这样。她没有说她杀了她们。”

  黑尔同意,“这一点我接受。不过她言下之意就是在认罪,所以我才叫她先别开口。我不想让她在事后宣称,没人提醒她有保持沉默的权利。”他喝了一口咖啡,“此外,她也没有否认是自己杀的,一般无辜的人总会先表明自己的清白,尤其她身上还沾满了血迹。”

  “不过问题是,你在确知真相前,便假设她是有罪的。”

  “她当然是首要的嫌疑人。”他淡然地说。

  巡官吩咐黑尔把奥莉芙押回分局。“不过在我们找到她的律师前,别让她开口。一切依法办理,好吗?”

  黑尔点点头。“她还有个父亲。他现在或许已经在分局等着了。我派了一部车到他上班的地方接他,不过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告诉他的。”

  “你最好先去打听清楚,看在老天的分上,黑尔,如果他仍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那你最好说得委婉点,免得那可怜人心脏病发作。先问他有没有律师,以及是不是要用他自己的律师出面代表他女儿。”

  他们要带奥莉芙上车时,拿了条毛毯裹住她的头。门外已聚集了一圈圈围观的群众,媒体记者的镁光灯闪个不停。奥莉芙一出现,大伙就开始起哄,有个妇人笑着说:“警察先生啊,毛毯有什么用?想包住那头大母牛,恐怕要用帐篷才行。她那双腿,走到哪儿我都认得出来。你干了什么事,奥莉芙?”

  霍克斯里转而描述他和罗伯·马丁在警局中会面的情形时,罗莎再次插嘴。

  “等一下。她在车上有没有说什么?”

  他回忆了片刻。“她问我喜不喜欢她那身套装。我说喜欢。”

  “你是出于礼貌?”

  “不。那套衣服比T恤衫和长裤好看多了。”

  “因为原来的衣服上沾了血迹?”

  “或许吧。不对,”他搔搔头发,自己改口,“我想,是因为那件套装使她看来更有女人味。有关系吗?”

  罗莎没有回答,“她还说了些什么?”

  “我想她应该是说了些‘那好,这是我最喜欢的衣服’之类的话。”

  “不过她在自白书中说,她正打算到伦敦去。为什么她在犯案时穿的不是那件套装?”

  他满脸困惑,“或许因为她打算穿着长裤到伦敦吧?”

  “不对,”罗莎坚决地说,“如果那件套装是她最喜爱的衣服,那她一定会穿着去逛街。到伦敦逛街是她庆祝生日的方式,她或许还梦想着会在滑铁卢车站遇到白马王子,她一定会穿最体面的衣服进城的。你如果是女人,就会了解这种心理。”

  他听得津津有味。“不过我也经常看到一些女孩子,尤其是胖妞,穿着长裤或T恤在逛街。我觉得她们看来很邋遢,不过她们似乎自得其乐。或许她们是想表达对传统审美观念的反叛。为什么奥莉芙就不能和她们一样?”

  “因为她不是那种叛逆型的。她住在家里,受母亲的操控,接受母亲的安排去工作,显然也不习惯独自上街,所以才会央求她妹妹陪她。”她不耐烦地用手指敲打着桌面,“我的看法没错。我很确定,如果她说要到伦敦玩不是说谎,那她案发时穿的应该是那身套装才对。”

  他满脸不以为然。“她敢杀母亲和妹妹,不是叛逆才怪,”他说,“如果她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她当然可以穿着长裤去伦敦。你又在钻牛角尖了。反正,她或许先把套装换掉,以免弄脏了。”

  “不过,她真的打算到伦敦去吗?你查证过了?”

  “她那天的确是请假了。我们接受她要到伦敦的说法,因为她并未向别人提起她的计划,也无从查证。”

  “连对她父亲都只字未提?”

  “如果她提过,他也不记得了。”

  黑尔和奥莉芙的父亲交谈时,她在会客室里等着。这段谈话进行得很不顺利。不知是后天的习惯,还是天性使然,罗伯·马丁的反应一直很冷漠。他长得英俊潇洒,不过,他就像尊俊美的希腊雕像,只宜远观欣赏,缺乏温暖,也很难相处。他冷峻的脸上看不出岁月蚀刻的痕迹,只有从他那双因关节炎而稍变形的手,才看得出他已步入中年。他偶尔会用手梳拢他满头的金发,不然就是举手整一整领带。黑尔和他谈了老半天,他仍是一副漠然的神情。从他的表情,实在很难看出他所受的震惊有多深,或是说,他到底有没有觉得震惊。

  “你喜欢他吗?”罗莎问。

  “不大喜欢。他使我想起奥莉芙。我和那些感情内敛的人相处时会手足无措,觉得很不自在。”

  这点,罗莎看得出来。

  黑尔把细节一笔带过,只告诉他,他太太和他的一个女儿当天下午陈尸在家中厨房,而他的另一个女儿奥莉芙则向警方招供,让他们认为是她杀的。

  罗伯·马丁平静地跷起腿,十指交叉,把手摆在腿上。

  “你们起诉她了吗?”

  “没有。我们还没正式审讯她。”他仔细端详着罗伯·马丁,“老实说,先生,由于这是重大案件,我们认为她在接受审讯时,应该有律师陪同。”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8:41

  “那当然。我相信我的法律顾问彼得·克鲁马上会赶过来。”他扬起一条眉毛,问道,“有没有什么手续要办?要不要我再打电话去催他?”

  黑尔没料到他冷静得若无其事,他抹了把脸,“你确定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先生?”

  “我相信我已经了解情况了。吉宛和琥珀死了,你们认为是奥莉芙杀了她们。”

  “也不尽然。奥莉芙只是暗示她必须为她们的死负责,不过,在我们取得她的自白书之前,我不能说她有罪。”他停顿了一阵子。“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先生,验尸的法医表示,在两人死前及死后,都遭受了极凶残的暴行。我们恐怕得请你去认尸,在你看过她们后,或许会对可能犯案的嫌疑人恨得咬牙切齿。出于这一点,对于让你的法律顾问代表奥莉芙出面,你是否要有所保留?”

  马丁先生摇摇头,“我宁可交由我认识的人来处理。”

  “或许会有冲突。你考虑过这一点了吗?”

  “哪一方面?”

  “让我说得更明白一点吧,先生,”黑尔冷冷地说,“你太太和女儿被人心狠手辣地杀害了。我想你应该希望凶手被依法判刑吧?”他扬起一条眉毛,带着询问的神情望过去,马丁先生点了点头。“那你自己应该想请个律师,从法律途径替你讨回公道,不过,如果你自己的法律顾问已经代表你女儿,他就不能协助你了,因为这和你女儿的利益会有所冲突。”

  “如果她是无辜的,就不会。”马丁先生扯了扯西装裤上的熨痕,使裤管看来更笔直。“我不在乎奥莉芙向你们暗示了什么,霍克斯里警官。我认为没有什么利益上的冲突。替她伸冤及替我讨回公道,可以由同一位律师处理。好了,如果你们的电话可以借我用,我就去催催彼得·克鲁,要他赶快过来。或许你可以允许我和我女儿交谈。”

  黑尔摇摇头。“对不起,先生,那是不可能的,在她写出自白书前不得与人交谈。你也必须接受我们例行的审讯,做笔录。之后你或许可以与她交谈,不过目前我不敢保证。”

  “我说了这句话,”他回忆着当时情景,“他的脸部才有了表情,那也是惟一的表情。他看来很懊恼。不过是因为我不准他与奥莉芙交谈,还是因为我说他也得接受审讯,我就不得而知了。”他思索了片刻。“我想,一定是因为我禁止他与奥莉芙交谈。我们查过他当天的行踪,证明他比清白还要清白。他工作的场合是没有隔间的公司,有五个同事,除非上厕所,否则每个人都知道别人在做什么。他没有时间溜回家犯案。”

  “不过你们还是怀疑过他?”

  “没错。”

  罗莎深感兴趣,“尽管奥莉芙已经招供了?”

  他点点头,“他表现得太冷漠了,连认尸时都面无表情。”

  罗莎回忆了许久。“有一个利益上的冲突,你们或许没有考虑到。”她咬着铅笔。“如果罗伯·马丁真的是凶手,他可以透过律师诱使奥莉芙认罪。你也知道,彼得·克鲁毫不掩饰对她的嫌恶。我想他一定很遗憾如今已废止死刑了。”

  黑尔把双臂环抱在胸前,开心地笑了起来。“你如果想在书中表达这种论调,蕾伊小姐,你最好小心一点。没有人说律师必须喜欢他们的委托人,他们只需代表委托人就行了。反正,罗伯·马丁很快就洗刷了嫌疑。我们原本还在推敲,会不会是他去上班前先杀了那对母女,然后奥莉芙再开始肢解尸体,借此来保护他,不过这一点也被推翻了。他连这个嫌疑都有不在场证明。有一个邻居妇人在送老公出门上班时,刚好看到罗伯·马丁正要出门,那时候吉宛和琥珀都还好端端的,因为她还在她们家门前和她们交谈过。她还记得,曾问起琥珀在格里吉工作的情况。罗伯·马丁驱车离去时,她们还挥手道别。”

  “他或许虚晃一圈,然后又折回头。”

  “他八点半出门,九点钟到公司上班。我们试过车程,差不多就是半小时。”他耸耸肩。“就像我说的那样,他比清白还要清白。”

  “午餐呢?他能不能借机回家?”

  “他和两个同事到当地酒吧喝了杯啤酒,吃了一份三明治。”

  “好吧,请再说下去。”

  接下来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虽然彼得·克鲁建议奥莉芙保持缄默,她仍同意接受警方的审讯,在当晚九点半,她表示很欣慰一切都已说出来,并在自白书上签字。她因谋杀母亲和妹妹被正式起诉。

  第二天早晨,她被羁押在看守所里。黑尔和乔夫·瓦特奉命撰写起诉她的调查报告。他们整理了法医的验尸报告、邻居的访谈记录以及警方在现场搜集的证据,这些和奥莉芙的自白书比对之后,都证实她的陈述无误。也就是说,她在一九八七年九月九日上午,独自用一把大型切肉刀割断她母亲和妹妹的喉咙,杀死了她们。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8:42

  随后是一阵沉默。黑尔双手按住松木制的餐桌,撑着站起身。“要不要再来杯咖啡?”他看到她在笔记本上记录。“再来杯咖啡?”他又问了一次。

  “哦。纯咖啡,不加糖。”她连头都没抬,继续奋笔疾书。

  “是,大人。别管我,大人。我只想效劳,大人。”

  罗莎笑起来。“对不起。好的,谢谢,我很想再喝杯咖啡。听着,如果你肯多拨几分钟给我,我打算再请教你几个问题,我想趁热打铁。”

  他望着她专心地做笔记,她看来就像意大利画家波提切利的名作《维纳斯》。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就有这种想法。她太瘦了,不是他喜欢的那一型,身高将近一米七,体重不到四十五。当然,她这种身材是绝佳的衣架子,不过,抱起来一点肉也没有,这种瘦巴巴的身材太硬邦邦了。他很想知道,她这么纤细是刻意保养的,还是因为生活得太过紧张。应该是后者,他想。看她为了替奥莉芙洗刷罪名而这么投入,她显然是个工作狂。他又给她倒了杯咖啡,不过自己没坐下,捧着咖啡杯站在她面前。

  “好,”她翻阅着笔记说,“我们从厨房开始。你说法医的报告支持了奥莉芙自白书中说她独自犯案的说法。为什么?”

  他回忆着。“你必须想像那个地方。那简直像个屠宰场,她走动时,血脚印沾得到处都是。我们把每个脚印都拍照存证,也证实都是她的脚印,包括留在走道的血脚印都是她的。”他耸耸肩。“她手碰过的地方,也都留下了血手印。我们逐一查验过,都是她的指纹。当然,我们也找到其他人的指纹,其中有三枚与他们全家人和邻居的指纹都不符,不过这在厨房中也是常有的事,像是送瓦斯的啦,水电工人之类的。这三枚指纹并没有沾到血迹,所以我们认为应该是案发前就有的。”

  罗莎咬着铅笔。“斧头和刀子呢?想必只有她的指纹了?”

  “不然。凶器上血迹斑斑,我们根本没办法采集到指纹。”他看到她现出兴味盎然的表情,于是笑着说,“你不用捕风捉影。血液在未凝固前会流动。我们真能找到完整的指纹才怪。擀面棍上有三枚很完整,全是她的。”

  她把这一点记录下来。“我没想到,你们可以在粗糙的木材上搜集到指纹。”

  “那根擀面棍是实心玻璃制的,有两尺长,好大一根。我想,如果我们有什么觉得百思不解的,大概就是她为什么没能用这根棍子打死吉宛和琥珀。她们俩都是弱不禁风的柔弱妇女,照理说,她可以用那根棍子打得她们头破血流。”他啜了口咖啡。“事实上,那也证实了她的说法,也就是她一开始只是轻轻敲打她们,想叫她们闭嘴。我们也曾怀疑她这样说是想减轻自己的罪责,她坚称,她是在确信她们都已经断气之后,才割断她们的喉咙,而且是出于惊慌才把她们分尸。如果她可以证实一开始拿擀面棍打她们时并没用力,那她很可能说服陪审团,这件骇人听闻的凶杀案纯属意外。附带提一句,我想那也是她只字未提和她母亲打斗的原因。我们也曾一再追问她,但她仍坚持说,看到镜子上没有雾气,表示她们已经断气了。”他做了个鬼脸。“所以我和法医跟两具尸体耗了两天,想一步步重建案发现场。我们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吉宛曾拼命抵抗。可怜的女人,她举起胳膊肘想挡刀,手臂也因而被砍得血肉模糊。”

  罗莎凝神注视着杯中的咖啡。“奥莉芙前几天与我相处时很亲切。我没办法想像她会作出这种事来。”

  “你没见过她发脾气。如果你见过,或许会有不同的想法。”

  “你见过她发脾气?”

  “没有。”他坦承。

  “那我就很难想像了。我同意她这六年来胖了许多,不过她是那种行动迟缓的胖子。通常比较神经质而毛躁的人才容易发脾气。”她看出他满脸不以为然,因此笑着说,“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精神科的外行充内行。我再请教你两个问题就不再打扰你。吉宛和琥珀的衣服怎么了?”

  “她把她们的衣服拿到花园的焚化炉里烧了。我们从灰烬中找出一些碎片,也依马丁先生的描述,证实那是她们当天早上所穿的衣服。”

  “她为什么要烧衣服?”

  “眼不见为净吧,我猜。”

  “你没有问她?”

  他蹙眉。“我相信我们问过。我记不得了。”

  “她的自白书中没有提到烧衣服的事。”

  他低头沉思,用拇指和食指按压着眼睑。“我们问过她为什么把她们的衣服脱掉,”他喃喃说道,“她说必须让她们裸体,不然她不知道该从哪儿切割她们的关节。我想随后乔夫才问她如何处理那些衣服。”他停了下来。

  “然后呢?”

  他抚摸着下巴,设法回忆。“我想她应该没有回答。如果她回答了,我也记不得了。在我印象中,好像是第二天我们彻底清查花园时,才找到那些衣服的灰烬的。”

  “所以你再去追问她?”

  他摇头。“我没有,不过我想乔夫应该会。吉宛当天穿的是有花纹的尼龙罩袍,找出来时已熔成一团毛线和棉花了。我们折腾了好久才把它摊开,不过还是可以辨识出来。马丁先生指认是她穿的,”他的手在空中比画着。“我们还找出了几颗纽扣。马丁先生也立刻认出来,那是他太太衣服上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8:42

  “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奥莉芙怎么会花那么多时间去烧衣服?她大可把它们装在箱子里,连同尸体一起拿到海边,一丢了之。”

  “当天下午五点,那座焚化炉确实没在燃烧,不然我们早就留意到了,所以她一定是一开始就烧衣服。她当时想必不以为是在浪费时间,因为她还以为分尸很容易。听着,她只是想毁灭证据。她后来会慌得打电话报案,是因为她父亲快下班回家了。如果只有她们母女三人同住,她或许就会杀人弃尸,而我们则只能在有人发现海面浮着尸块时,才去设法辨识这些无名尸是谁。那她也许就可以逍遥法外了。”

  “我看不然。那些邻人又不笨。他们一定会怀疑吉宛和琥珀为什么不见了。”

  “没错,”他认同她的推论,“另一个问题是什么?”

  “奥莉芙和吉宛打斗,她的手臂有没有伤痕?”

  他摇摇头,“没有。她手上有淤痕,不过没有伤痕。”

  罗莎紧盯着他,“你不觉得奇怪吗?你刚才还说吉宛曾拼命抵抗。”

  “她是赤手空拳,”他有点遗憾地说,“她指甲修剪得很短。真可怜,她惟一能做的就是紧抓住奥莉芙的手腕,设法把刀子架开。奥莉芙的淤痕在手腕上,有很深的指痕。我们也拍照存证了。”

  罗莎匆匆地把笔记本收好,放入公事包内。“那就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了,对不对?”她说着,端起咖啡杯。

  “毋庸置疑。你也知道,如果她不肯透露实情,或不坚持自诉有罪,就算有疑点,我们也无能为力。她仍会被判刑。对她不利的证据太充足了。到后来,连她父亲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我当时挺替他难过的,他像是一夜之间就变老了。”

  罗莎望着仍在转动的录音带。“他很疼她吗?”

  “我不知道。他是我见过的最内敛的人。印象中他似乎什么人都不喜欢,不过———”他耸耸肩,“奥莉芙涉案这件事,显然令他难以承受。”

  她喝了口咖啡,“验尸后证实,琥珀在十三岁时曾生了个孩子?”

  他点点头。

  “你有没有查问这一点?或试着去找出那孩子?”

  “我们觉得没这个必要。那是案发前八年的事,和本案毫无关联。”他等她开口,但她并没再追问。“怎么样?你还打算写这本书吗?”

  “噢,是的。”她说。

  他满脸诧异,“为什么?”

  “因为疑团越来越多了。”她伸出手指,一项一项地说明,“她在打电话报警时为什么哭哭啼啼的,使值班警员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要到伦敦,为什么不穿最漂亮的衣服?她为什么要烧掉她们的衣服?她父亲为什么认为她是无辜的?他对吉宛与琥珀的死为什么丝毫不觉得震惊?她为什么说不喜欢琥珀?她如果一心想认罪,为什么又不提曾与她母亲打斗?为什么擀面棍打得并不重?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把手摆在桌面上,面露苦笑,“或许我是在捕风捉影,不过我忍不住怀疑其中有隐情。或许,最重要的是,五个精神科医师诊断她神智很正常,你和她的法律顾问却说她疯了,这一点我没办法接受。”

  他默默凝视了她半晌。“你这是在指控我在得知事情真相前,便认定她有罪,不过你所做的却更差劲。你明知事情真相,还认定她无罪。假设你借着这本书争取到各界的支持而替她翻案———以目前的司法体系来看,这种事不无可能———难道你都不担心,让她这样的人出狱可能是纵虎归山,会危害社会?”

  “如果她是无辜的,这种顾虑根本是杞人忧天。”

  “如果她不是无辜的,可是却因你而脱罪呢?”

  “那我们的法律就形同虚设。”

  “好吧,如果不是她,那又是谁做的?”

  “一个她关心的人。”她喝完咖啡,关掉录音机。“其他的都说不通。”她把录音机收回公事包,站了起来。“承蒙你的好意,占用你那么多时间。谢谢你,也谢谢你的午餐。”她伸出一只手。

  他郑重其事地和她握手,“我的荣幸,蕾伊小姐。”她温暖柔软的手被他握在手中,过了许久都没放开,因此她紧张地把手抽回。他猜她或许是怕他,这样也好,反正她只会带来麻烦。

  她走到门口,“再会了,霍克斯里警官。我希望你的生意蒸蒸日上。”

  他苦笑了,“会的。目前只是过渡期,一定会改善的。”

  “那就好。”她停顿了一下,“还有最后一件事。我知道罗伯·马丁曾告诉你,他认为更可能的情况是吉宛在打琥珀,奥莉芙为了呵护妹妹而杀了吉宛。你为什么排除这种可能性?”

  “这种揣测根本站不住脚。法医说两人的喉咙是同一个人割断的。伤口的尺寸、深度、角度,都完全一致。吉宛不只是拼命想保住她自己的性命,你知道,她也在保护琥珀。奥莉芙太冷酷无情了。你如果把这点弃之不顾,就太愚昧了。”他又笑了笑,不过连眼角都看不出笑意。“如果你肯接受我的忠告,你就会放弃写这本书的念头了。”

  罗莎耸耸肩。“我告诉你吧,警官———”她指了指餐厅,“你照顾好你自己的生意,我们各自管好自己的事。”

  他听着她的脚步声消失在巷道中,然后拿起电话拨号。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8:43

  “乔夫,”他对着话筒急切地说,“快点过来,行不行?我们得谈谈。”他听到电话另一端传来的话时,脸色一沉,“没你的事才怪。这件事可不只会牵连到我。”

  罗莎开车上路时看了一下手表。四点三十分。如果她开快一点,或许可以赶在彼得·克鲁下班前找到他。她在南安普敦市中心找到一个停车位,在他正要离去时进入他的办公室。

  “克鲁先生!”她叫着朝他跑过去。

  他转过身,仍是带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不过一看到是她,连笑容也懒得装了。“我没工夫和你蘑菇,蕾伊小姐。我还另外有约。”

  “我跟你一起走,”她仍不死心,“不会耽误你,我保证。”

  他勉强同意,于是再次往外走,假发随着他的脚步而起伏。“我的车停得不远。”

  罗莎没浪费时间说客套话。“据我所知,马丁先生把他的遗产都留给琥珀的私生子———”她单刀直入地追问,“我听说他被一对勃朗夫妇领养了,他们后来移民到了澳洲。请问你,找他的事可有进展?”

  克鲁先生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又是从哪里打听来的,蕾伊小姐?”他口气不大友善地说,“事务所里的人向你透露的吗?”

  “不是,”她向他保证,“我是向别人打听来的。”

  他眯起眼,“我很难相信。能否请问是谁?”

  罗莎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是一个在那孩子出生时,就认识琥珀的人。”

  “他们怎么得知那对夫妇的姓氏?”

  “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不可能是罗伯透露的,”他自言自语,“对领养儿童身份的追查,有很多法令限制,他很清楚这一点,不过就算没有法令的规范,他也宁可保守这个秘密。如果真能找到那孩子,他也不想让那孩子知道继承的是谁的遗产。他怕那孩子会一辈子背负着那桩凶杀案的烙痕。”他满脸不悦地摇摇头。“我必须坚持,蕾伊小姐,你绝对不能透露这件事。如果你把这事曝光,就太没职业道德了。那也会危及那孩子的未来。”

  “那你就太不了解我了。”罗莎亲切地说,“我搜集资料时一向极为谨慎,而且目的也不是要使别人曝光。”

  他转过一个弯道。“好吧,我警告你,小姑娘。如果我认为你在书中有任何偏颇之处,会马上与你对簿公堂。”突然一阵风吹了过来,他赶忙像按帽子似的按住假发。

  罗莎原本在他身后一两步处,闻言快步走到他身旁。“很公平。”她说着,忍住不笑出来。“所以,我已答应保密,那你能否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找到他了没有?或是已经有眉目了?”

  他仍继续前行。“恕我直言,蕾伊小姐,我看不出这件事对你有什么帮助。我们不是刚说好,你不得在书中披露此事吗?”

  她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奥莉芙早已知道他的事了,也知道她父亲将遗产留给他,还知道你在找他。”她看他满脸怒气,于是举起手,示意他稍安毋躁。“你想错了,不是我向她透露的,克鲁先生。她精明得很,而且就算她猜不出来,狱中也有足够的小道消息让她知道这事。她说她父亲一向很顾家,总是会把钱留给家人用,所以她轻易地就猜出,他会设法找寻琥珀私生子的下落。反正,你寻人的事有没有眉目,她似乎相当在意。我希望若有下落时你能通知我一声,好让她也能安心。”

  他忽然停下脚步,“她希望能找到他吗?”

  “我不知道。”

  “嗯。或许她是认为,如果遗嘱中的受益人找不到,遗产就归她了。”

  罗莎满脸诧异,“我不认为她这么想过。反正,也不可能,对不对?你自己也说过了。”

  克鲁先生再次迈开脚步。“马丁先生并没有坚持把奥莉芙蒙在鼓里。他只要求我们设法避免使她沮丧。我想,他这么要求就不合理了,因为若让她知道遗嘱的内容,她一定会觉得沮丧的。然而,如果她早已知道遗嘱的内容———好了,这件事就交给我办,蕾伊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有的。马丁先生去监狱探视过她吗?”

  “没有。很遗憾,他在她被起诉后,就没再和她交谈过。”

  罗莎拉住他的手臂。“不过他原本认为她是无辜的,”她有点恼火地抗议,“而且她的诉讼费也都是他付的。他为什么不想见她?太残酷了吧?”

  克鲁先生的眼神闪了一下。“是很残酷。”他同意,“不过,狠心的人不是马丁先生。是奥莉芙拒绝见他。我想,或许就是因为她一直那么铁石心肠,才把他逼死的。”

  罗莎不悦地蹙起眉。“你和我对她的观点真是南辕北辙,克鲁先生。我在与她相处的经验里,只感受到她的亲切。”她眉头锁得更紧了,“她真的知道他想见她吗?”

  “当然。由于他也算是检方的证人,所以就算她是他的亲生女儿,他想会见她,也得先向内政部申请才行。如果你去找他们查证,就可以知道我所言是否属实了。”他再次向前走,罗莎必须小跑才赶得上。

  “她自白书中的矛盾呢,克鲁先生?你有没有追问过她?”

  “什么矛盾?”

  “呃,例如,她没有提及和她母亲打斗的过程,还一再声称她在开始肢解吉宛和琥珀的尸体前,她们都已经断气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8:46

  他不耐烦地看了看手表。“她在说谎。”

  罗莎再次揪住他的臂膀,迫使他停下脚步。“你是她的法律顾问,”她怒不可遏地说,“你有义务相信她。”

  “别天真了,蕾伊小姐。我只有代表她的义务。”他挣开手臂,“如果法律顾问都必须相信委托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那根本没有人肯当法律顾问了。”他满脸鄙夷地说,“反正我也相信她说的话。她说她杀了她们,这点我就深信不疑。我非信不可。虽然我一再建议她保持缄默,她仍坚持要招供。”他望着她,“你是说她如今又想翻案,说事情不是她做的?”

  “没有。”罗莎说,“不过我认为,她告诉警方的说辞恐怕不大正确。”

  他端详了她许久,“你和狄兹律师谈过了吗?”她点点头。

  “结果呢?”

  “他同意你的看法。”

  “你也和警方谈过了?”

  她再次点头,“其中一个。他也同意你的看法。”

  “那你还不死心?”

  “没错。狄兹只听过你的说辞,也没和她交谈过,而且警方以前也曾造成冤狱。”她梳拢被风吹散的发丝。“很不幸,我不像你那么信任英国的司法制度。”

  “看得出来。”克鲁先生冷笑了一声,“不过这次你的质疑恐怕是失算了。再见,蕾伊小姐。”他朝刮着强风的街道跑过去,一手按着假发,燕尾服随风飘扬。他那模样真像个小丑,但罗莎笑不出来。因为尽管他动作可笑,但仍有一丝威仪。

  她在公共电话亭打电话到圣安吉拉女中,不过已经超过五点了,接电话的人说,布里吉修女已经回家。

      她回到车上,胡乱草拟了一下隔天的行程,然后拿着笔记本呆坐在驾驶座,在脑中回忆着克鲁先生的一席话。不过,她没法聚精会神,她的注意力老是转移到盗猎人餐厅里那个迷人的黑尔·霍克斯里身上。

  他似乎总能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吸引她的目光,而且总会令她心头一震。

      她原本以为“两腿瘫软”只是言情小说中虚构出来的情景。不过,事实摆在眼前,如果她再次到盗猎人餐厅,恐怕会死赖着不走了。她疯了不成?那人看来有点邪门。

      谁听过餐厅居然连个客人都没有的?经济再不景气,人们也总得吃饭才行。她懊恼地摇摇头,发动引擎,开车回伦敦。反正,想了也是白想。依照爱情跷跷板定理,如果她满脑子都是关于他的绮思幻想,那他脑中(如果他会想到她)一定不会对她有非分之念。

  她回到伦敦时,正赶上周四下班的车潮。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囚犯被众人推举为代表,紧张兮兮地在门口驻足。

      女雕刻家使她提心吊胆,不过,其他女囚犯不断告诉她,奥莉芙只肯跟她谈话。你使她想起她母亲,她们说。这种联想使她更是忐忑不安,不过她还是满心好奇。

      她望着那庞大的身躯笨手笨脚地用烟草卷纸烟,她看了许久才开口。“嗨,女雕刻家!你今天会见的那个红发女人是谁?”

  奥莉芙只眨了下眼,没再搭理她。

  “来吧,抽我的烟。”她从口袋中掏出一包烟,递了过去。奥莉芙立刻有了反应。就像狗听到用餐铃一般,奥莉芙拖着笨重的脚步,走到门口接过一根,藏在身上。“那个红发女人是谁?”那位女囚犯又追问。

  “一个作者。她想写本关于我的书。”

  “老天!”那女囚犯鄙夷地说,“你有什么好写的?冤枉的人是我!”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8:46

  奥莉芙瞪了她一眼,“或许我也是被冤枉的。”

  “噢,是啊。”那女囚犯嗤之以鼻地拍拍大腿。

  “又在信口雌黄了。你骗得了谁啊?”

  奥莉芙爆笑出声,“你一定也听过:你可以永远骗过某些人,或暂时骗过所有人……”她停下来,等对方替她说完。

  “不过你无法永远骗过所有人。”那女囚犯把这句格言说完,不以为然地摇了摇手指,“你不妨祈祷,看看有没有希望。”

  奥莉芙眼睛都没眨一下。“祈祷干吗?”她拍拍头,“找个容易受骗的记者,然后运用一点小伎俩。或许连你都可能洗清罪名。她可以左右舆论。如果你骗得过她,她就可以骗得过其他人。”

  “好卑鄙!”那女囚犯脱口而出,“他们只对心狠手辣的神经病有兴趣。我们这些可怜的傻子休想吸引他们注意。”

  奥莉芙眼色一沉,“你骂我是神经病?”

  那女囚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后退了一步,“嗳,女雕刻家,我一时管不住我的嘴。”她举起双手,“可以吗?我没有恶意。”她离去时直冒冷汗。

  那女囚犯走后,奥莉芙晃着庞大的身躯,让别人没办法看见她在做什么,她从抽屉里取出小泥人,用肥大的手指雕塑着一个坐在母亲腿上的小孩。

      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她技术太差,那母亲粗糙的双手像是要掐死那胖嘟嘟的小孩。

  奥莉芙边捏塑着边哼歌。在那母子像身后还有许多塑像,有如糕饼上摆的小偶人般排列在桌上。其中两个或三个的头不见了。

  他坐在她住处前的台阶上,满身酒臭,手捂着脸。罗莎望了他许久,满脸漠然,“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看得出来,他哭过。“我们得谈一谈,”他说,“你一直不跟我谈。”

  她不用回答。她前夫又喝醉了。

      他们之间该说的早就说了,没什么好谈的。她已经受够了他在答录机中的留言,每次听到他的声音或看到他的字迹,她就会满心嫌恶,不堪其扰。

  在她想跨过去时,他扯住她的裙子,像个小孩般缠着她不放。“拜托,罗莎。我醉得回不去了。”

  她出于莫名的责任感,把他带上楼。“不过你不能留下来,”她告诉他,把他推到沙发上。“我打电话给洁西卡,叫她带你回去。”

  “山姆生病了,”他喃喃低语着,“她不会丢下他不管的。”

  罗莎漠然地耸耸肩,“那我就替你叫一部车子。”

  “不要。”他伸出手,把椅垫挤落在地上,“我要留下来。”

  他的口气中带着警告的意味,要她知道她若一意孤行,他不会就此罢休。

      不过他们已经是老夫老妻了,也经历过无数的争执吵闹,她不想再任他摆布。如今,她对他只觉得轻蔑。

      “随你便,”她说,“我去住旅馆。”

  他挣扎着起身,背对着门。“那不是我的错,罗莎。那是意外。看在老天分上,别再折磨我了好不好?”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8:47

  罗莎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五岁大的女儿面目全非的惨白脸庞,她生前多可爱,死得多悲惨,她的皮肤被车窗的碎玻璃割得血肉模糊。

      她有时忍不住会想,如果当时鲁伯特也一起丧命,她是否会觉得好过些?她没办法原谅他竟苟活了下来,如果他死了,她是否就会原谅他?“我根本没和你见面,怎么能折磨你?”她似笑非笑地说,“你喝醉了,在说醉话。这两种情况我都看多了。”他满脸憔悴,显然缺人照料,那使她觉得更轻蔑,更不耐烦。“噢,看在老天分上,”她厉声说,“你出去好不好?我对你没有任何感觉,老实说,我也不曾对你有任何感觉。”不过那不是真心话。“你没办法恨你从来没爱过的人。”奥莉芙曾这么说。

  泪水滑过他满是醉意的脸,“你知道,我每天都为她而哭。”

  “你会吗,鲁伯特?我就不会。我已经没这股力气了。”

  “那你对她的爱就没有我深。”他饮泣着,胸口不断起伏。

  罗莎不屑地撇着嘴。“是吗?那你为什么急着想找人替代她?你知道,我想出来了。你从那场‘意外’安然脱身后,不到一个星期,就让你那宝贝洁西卡受孕了。”她语气尖刻地说,“山姆是不是个很好的替代品?他会不会像爱丽丝一样,用手指卷着你的头发?他会不会像她一样笑容可掬?他会不会像她一样在门口等你,然后抱着你的膝盖叫着:‘妈咪,妈咪,爹地回来了’?”她气得声音颤抖着,“他会这样子吗,鲁伯特?爱丽丝会的他都会,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是他根本不像她,所以你才每天为她而哭?”

  “你就行行好吧,他只是个孩子。”他紧握着拳头,也被她激出恨意。“你真是个贱人,罗莎。我从来不想找人替代她。怎么可能?爱丽丝就是爱丽丝。人死没办法复生。”

  她转身望向窗外。“是不能。”

  “那你又何必怪罪山姆?又不是他的错。他甚至不知道有这么个同父异母的姐姐。”

  “我不是怪山姆。”她望着窗外一对情侣,他们并肩站在路边的鹅黄灯光下,相依相偎着,互相抚弄着头发、手臂,亲吻着。他们好天真,以为爱就是温柔体贴。“我是恨他。”

  她听到他捶打茶几的声音。“太过分了。”他咬牙切齿地说。

  “没错,”她淡然地说着,像在自言自语,她呼出的气息使窗户玻璃蒙上一层雾气。“不过我自己痛不欲生,为什么要让你快乐?你害死了我女儿,却不用受任何惩罚,只因为法院说你承受的痛苦也够多了。我所受的痛苦更深,而我所犯的惟一罪过,就是让我那不忠的前夫再和我女儿见面,只因为我知道她爱他,不忍心看她闷闷不乐。”

  “如果你能体贴一点,”他饮泣着,“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是你的错,罗莎。真正害死她的是你。”她没听到他靠近的脚步声。她刚转过身面向房内时,他的拳头已朝她迎面挥来。

  这是场死缠烂打的战斗。两人已无话可说———一开口就相互指责———于是动手而不动口,想借此伤害对方。不是为了恨或报复,而是为了宣泄满心的歉疚,因为两人内心深处都很清楚,由于他们的婚姻失败,两人互相敌视,才会使鲁伯特在盛怒之下带着他们的女儿猛加油门离去,让爱丽丝没系安全带坐在后座。谁又能料到车子会打滑,冲向安全岛,使柔弱的五岁小女孩被撞得飞出车外,头破血流,体无完肤?保险公司说,那是上帝的旨意。不过对罗莎来说,那是上帝最后一道旨意了。她已随着爱丽丝的死去而灭亡了。

  鲁伯特先停手,或许是因为这场架的强弱太过悬殊,也可能是因为他已经清醒了。他跌跌撞撞地到角落蜷缩着。罗莎抚着嘴角,舔舔唇边的血,然后闭上眼睛,默默坐着休息,她的满腔怒火也已平息。他们早就该这么好好地打一架了。她感受到几个月来难得的平静,好像已借此消除了心头的愧疚。她知道,当天她本该一起上车,抱着爱丽丝坐在后座,但她却在他们出门后猛然把门一摔,径自回到厨房喝闷酒,借着撕照片泄愤。或许,她自己也应该受惩罚。她的良心一直歉疚不安,只能暗自饮泣,但这只使她濒临崩溃,于事无补。

  如今她看清楚了,也决定坦然面对。我们都是自己命运的主宰,罗莎,包括你在内。

  她蹒跚着站起来,拿起掉落的椅垫,摆回沙发上。她瞥了鲁伯特一眼,打电话给洁西卡。“我是罗莎,”她说,“鲁伯特在这里,恐怕要人来接他回去。”她听到电话那一头传来叹息声。“这是最后一次了,洁西卡,我向你保证。”她试着笑一笑。“我们已经决定停战了。不再互相指责。好,半小时。他会在楼下等你。”她把话筒放回去。“我是说真的,鲁伯特。到此为止。那场车祸是意外。我们不要再互相指责了,定下心来过日子吧。”

  艾黎丝·菲汀一向以冷漠麻木出名,但在第二天看到罗莎鼻青眼肿的模样时,连她也大惊失色。“老天,你脸色真难看!”她毫不掩饰地说,进门去酒柜替自己倒了杯白兰地。她想想,也替罗莎斟了一杯。“谁揍的?”

  罗莎把门带上,缓缓走回沙发。

  艾黎丝自顾自地喝着酒。“是不是鲁伯特?”她把酒递给罗莎,罗莎摇头婉拒。

  “当然不是鲁伯特。”她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半躺半坐,安卓芭夫人这时跳到她身上,亲密地用头摩挲着她的下巴,向她撒娇。“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喂安卓芭夫人?冰箱里有一罐已经打开的猫食。”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8:48

  艾黎丝瞪了安卓芭夫人一眼。“满身跳蚤的怪物。你的主人需要你时,你在哪里?”不过她还是到厨房里张罗猫食了。“真的不是鲁伯特吗?”她再次出现时,又问了一次。

  “不是。那不是他的作风。我们以前吵架,也只是斗斗嘴。”

  艾黎丝困惑地说:“你总是告诉我,他很鲁莽。”

  “我骗你的。”

  艾黎丝更是满脸迷惑了,“不是他还有谁?”

  “是一个我在酒吧里搭上的无赖。他穿着衣服比不穿衣服还迷人,所以我叫他滚蛋,结果他恼羞成怒。”她看出艾黎丝满脸狐疑,于是苦笑了一下,“没有,他没有强暴我,我的贞操没有受损。我用我的脸来维护我的贞操。”

  “哦。好吧,我没资格批评,不过,你不觉得用贞操来维护你的脸比较明智一点?我不赞成为贞操拼命。”她把罗莎的白兰地也喝了。“你有没有报警?”

  “没有。”

  “看过医生了?”

  “也没有。”她按住电话,“你也别通知他们。”

  艾黎丝耸耸肩,“那你一整个早上都在做什么?”

  “想办法不惊动别人,自行解决。到了中午,我知道没办法独立解决。我的阿司匹林用光了,家里也没有吃的了,我也不想这副德性出去见人。”她抬起红肿却明亮得出奇的双眸。“所以我就想到了一个最自我中心的人,就打电话把她给找来了。你得去替我采购,艾黎丝。我需要至少能撑一个星期的用品。”

  艾黎丝笑着,“我不否认自己相当的自我中心,不过那跟来照顾你有什么关系?”

  罗莎露齿而笑,“因为你一向只想到你自己,所以等你回家时,已经把我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此外,你也不是那种硬要我去把那个无赖揪出来的人。如果公众知道你旗下的作者喜欢到酒吧去勾搭野男人回家,恐怕有损你公司的清誉。”她两手抱着电话,艾黎丝看见她因为太用力而泛白的关节。

  “说得也是。”她平静地同意。

  罗莎松了一口气。“我真的没办法忍受这种事曝光,你知道,如果有医生或警察插手,一定会张扬出去。你也知道那些小报的狗仔队多么喜欢这种八卦新闻。他们或许会再炒冷饭,把爱丽丝惨死的照片再次摆在头版。”可怜的小爱丽丝。或许真是天意,在爱丽丝像个布娃娃般被摔出鲁伯特的车外时,路旁正好有一个自由撰稿的摄影师。他捕捉到了那戏剧化的一刻。那家小报的编辑特别注明,发表这幅照片,可以提醒其他家庭系安全带的重要性,那幅照片也成为关于爱丽丝的永恒回忆。“你可以想像,他们会用什么样的标题。‘母亲和女儿一样面目全非’。我没法再忍受第二次伤害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采购清单。“你回来后我开张支票给你。无论如何,别忘了买阿司匹林。我痛得要命。”

  艾黎丝把采购单塞入她的背包中。“钥匙。”她说着,伸出手来,“我出去后你可以睡个觉,等一下我自己进来。”

  罗莎指着摆在门边架子上的钥匙。“谢谢你,”她说,“还有,艾黎丝———”她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

  她本想勉强挤出一丝苦笑,但脸部肌肉太过疼痛,只得作罢。“还有,艾黎丝,真是抱歉。”

  “我也替你觉得遗憾,老朋友。”她转身离开公寓。

  不知何故,艾黎丝两小时后返回时,不只带回采购品,还带着一箱行李。“别用那种眼光看我,”她神色肃穆地说着,把阿司匹林丢进一杯水中。“我打算叮你一两天。当然,纯粹是出于商业考虑。我不希望我的投资有任何闪失。而且,”她搔了搔安卓芭夫人的下巴,“反正总得有人替你照料这只猫。如果它饿死了,你恐怕要哭得呼天抢地了。”

  罗莎正感到沮丧和寂寞,对此,她深受感动。

  乔夫·瓦特巡官一肚子怒气地把玩着酒杯。他一直觉得想作呕,而且疲惫不堪,今天是星期六,他宁可去看场足球赛。看到黑尔狼吞虎咽吃着带血牛排的模样,更令他反胃。“听着,”他强忍住心头的不快,“你说的我都明白了,不过证据终究是证据。你要我怎么样?毁灭证据?”

  “如果从一开始就被毁灭,就称不上是证据了,”黑尔顶了他一句。“老天,有人在算计我。”他推开盘子,“你应该也吃一点,”他带着讥讽的语气说,“或许可以改善你的脾气。”

  瓦特把眼光移开,“我的脾气没什么问题,而且我来之前已经吃饱了。”他点了根烟,隔着门望向餐厅内。“自从在奥莉芙家里看到那两具碎尸后,我在厨房里总觉得不自在。这地方有太多凶器,太多血淋淋的肉。我们到另一个房间去吧。”

  “别傻了,”黑尔满不在乎地说,“去你的,乔夫,你好歹也欠了我一些人情。”

  瓦特叹了口气。“如果我因为滥用职权协助一位离职警官而被停职,又怎么能帮你忙?”

  “我又不是叫你滥用职权,只要解除压力就好了。让我有个喘息的空间。”

  “怎么做?”

  “你可以先劝分局长别插手。”

  “那还说不是滥用职权?”他嘴角一撇,“反正,我也试过了。他不来这一套。他是新来的,为人耿直,不喜欢有人违法乱纪,尤其是警员。”他把烟灰弹在地板上,“你不该离职的,黑尔。我警告过你,在外头会孤立无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8:49

  “我骗你的。”

  艾黎丝更是满脸迷惑了,“不是他还有谁?”

  “是一个我在酒吧里搭上的无赖。他穿着衣服比不穿衣服还迷人,所以我叫他滚蛋,结果他恼羞成怒。”她看出艾黎丝满脸狐疑,于是苦笑了一下,“没有,他没有强暴我,我的贞操没有受损。我用我的脸来维护我的贞操。”

  “哦。好吧,我没资格批评,不过,你不觉得用贞操来维护你的脸比较明智一点?我不赞成为贞操拼命。”她把罗莎的白兰地也喝了。“你有没有报警?”

  “没有。”

  “看过医生了?”

  “也没有。”她按住电话,“你也别通知他们。”

  艾黎丝耸耸肩,“那你一整个早上都在做什么?”

  “想办法不惊动别人,自行解决。到了中午,我知道没办法独立解决。我的阿司匹林用光了,家里也没有吃的了,我也不想这副德性出去见人。”她抬起红肿却明亮得出奇的双眸。“所以我就想到了一个最自我中心的人,就打电话把她给找来了。你得去替我采购,艾黎丝。我需要至少能撑一个星期的用品。”

  艾黎丝笑着,“我不否认自己相当的自我中心,不过那跟来照顾你有什么关系?”

  罗莎露齿而笑,“因为你一向只想到你自己,所以等你回家时,已经把我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此外,你也不是那种硬要我去把那个无赖揪出来的人。如果公众知道你旗下的作者喜欢到酒吧去勾搭野男人回家,恐怕有损你公司的清誉。”她两手抱着电话,艾黎丝看见她因为太用力而泛白的关节。

  “说得也是。”她平静地同意。

  罗莎松了一口气。“我真的没办法忍受这种事曝光,你知道,如果有医生或警察插手,一定会张扬出去。你也知道那些小报的狗仔队多么喜欢这种八卦新闻。他们或许会再炒冷饭,把爱丽丝惨死的照片再次摆在头版。”可怜的小爱丽丝。或许真是天意,在爱丽丝像个布娃娃般被摔出鲁伯特的车外时,路旁正好有一个自由撰稿的摄影师。他捕捉到了那戏剧化的一刻。那家小报的编辑特别注明,发表这幅照片,可以提醒其他家庭系安全带的重要性,那幅照片也成为关于爱丽丝的永恒回忆。“你可以想像,他们会用什么样的标题。‘母亲和女儿一样面目全非’。我没法再忍受第二次伤害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采购清单。“你回来后我开张支票给你。无论如何,别忘了买阿司匹林。我痛得要命。”

  艾黎丝把采购单塞入她的背包中。“钥匙。”她说着,伸出手来,“我出去后你可以睡个觉,等一下我自己进来。”

  罗莎指着摆在门边架子上的钥匙。“谢谢你,”她说,“还有,艾黎丝———”她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

  她本想勉强挤出一丝苦笑,但脸部肌肉太过疼痛,只得作罢。“还有,艾黎丝,真是抱歉。”

  “我也替你觉得遗憾,老朋友。”她转身离开公寓。

  不知何故,艾黎丝两小时后返回时,不只带回采购品,还带着一箱行李。“别用那种眼光看我,”她神色肃穆地说着,把阿司匹林丢进一杯水中。“我打算叮你一两天。当然,纯粹是出于商业考虑。我不希望我的投资有任何闪失。而且,”她搔了搔安卓芭夫人的下巴,“反正总得有人替你照料这只猫。如果它饿死了,你恐怕要哭得呼天抢地了。”

  罗莎正感到沮丧和寂寞,对此,她深受感动。

  乔夫·瓦特巡官一肚子怒气地把玩着酒杯。他一直觉得想作呕,而且疲惫不堪,今天是星期六,他宁可去看场足球赛。看到黑尔狼吞虎咽吃着带血牛排的模样,更令他反胃。“听着,”他强忍住心头的不快,“你说的我都明白了,不过证据终究是证据。你要我怎么样?毁灭证据?”

  “如果从一开始就被毁灭,就称不上是证据了,”黑尔顶了他一句。“老天,有人在算计我。”他推开盘子,“你应该也吃一点,”他带着讥讽的语气说,“或许可以改善你的脾气。”

  瓦特把眼光移开,“我的脾气没什么问题,而且我来之前已经吃饱了。”他点了根烟,隔着门望向餐厅内。“自从在奥莉芙家里看到那两具碎尸后,我在厨房里总觉得不自在。这地方有太多凶器,太多血淋淋的肉。我们到另一个房间去吧。”

  “别傻了,”黑尔满不在乎地说,“去你的,乔夫,你好歹也欠了我一些人情。”

  瓦特叹了口气。“如果我因为滥用职权协助一位离职警官而被停职,又怎么能帮你忙?”

  “我又不是叫你滥用职权,只要解除压力就好了。让我有个喘息的空间。”

  “怎么做?”

  “你可以先劝分局长别插手。”

  “那还说不是滥用职权?”他嘴角一撇,“反正,我也试过了。他不来这一套。他是新来的,为人耿直,不喜欢有人违法乱纪,尤其是警员。”他把烟灰弹在地板上,“你不该离职的,黑尔。我警告过你,在外头会孤立无援。”

  黑尔愤懑不已地眯起眼,“总有一天,你会希望自己没说过这种话。”

  瓦特耸耸肩,把香烟摁在鞋跟上捻熄,然后把烟蒂丢进洗涤槽。“我看不然,老兄。自从分局长叮上你之后,我就坐立不安。那真的让我提心吊胆。”他把椅子推开,站了起来,“你干吗不按规矩去办,却要走旁门左道?”

  黑尔朝门一扬头。“滚出去,”他说,“免得我把你这个双面人碎尸万段。”

  “你要我帮你办的事呢?”

  黑尔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纸。“那是她的姓名和地址。看看能否从她身上查出什么。”

  “例如什么?”

  黑尔耸耸肩,“看她是不是冲着我来的。她写那本书的时机太巧合了。”他浓眉深锁,“而我又不相信巧合。”

  肥胖的好处之一,就是藏东西很容易。就算衣服东一团西一坨地隆起,也不会引人注意,而且奥莉芙的乳沟间几乎什么都塞得下。她很快就发现,在遇上必须搜身的场合时,那些警卫总是草草了事地搜她。她原本以为她们怕她,不过后来才发现,是她的满身肥肉使她们裹足不前。虽然在她背后,她们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过在她面前,总得给她适度的尊重,这是监狱里不成文的规矩。所以,她第一次被搜身时,因为难以适应而泪水纵横,满身肥肉也抖动不已,那些警卫此后便把替她搜身视为畏途,总是马马虎虎地在她身体两侧拍两下就算交差。

  不过她也有难题。她用蜡捏塑的那些五颜六色的小偶人,被她温热的肌肤夹过一阵子后,就会软化变形。她不厌其烦地把那些偶人重新捏回原样,先把固定它们假发的大头针拔掉。她满心好奇,她捏的那个罗莎的老公,和他本人不知道像不像。

  “这个鬼地方死气沉沉的,”艾黎丝坐在沙发上,带着批判的眼光,打量罗莎住处空荡荡的灰色墙壁,“你就不想把它装饰得活泼一点?”

  “不要。我只是暂时住在这里,这是租来的。”

  “你都在这里住了一年。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不拿离婚领到的赡养费给自己买栋房子。”

  罗莎把头靠在椅背上。“我喜欢租,就算不去整理,也不觉得可惜。反正我现在也只能继续等下去。”

  艾黎丝把一根烟含在艳红的双唇间,困惑地问:“你在等什么?”

  “我不知道。”

  艾黎丝把烟点燃,端详着罗莎。“有一件事让我很困惑,”她说,“如果不是鲁伯特,那他为什么又哭哭啼啼地在我的答录机上留言,说他做错事了?”

  “又留言?”罗莎望着自己的手,“那表示他以前也曾留话给你?”

  “数不胜数。”

  “你从来没有提过。”

  “你从来没有问过。”

  罗莎沉思了许久,然后长长地吁了口气。“我最近才感觉到,我有多么依赖他。”她抚着自己红肿的唇角。“当然,他自己的依赖性仍然没变,和以前完全一样,总是要别人给他信心。别担心,鲁伯特。不是你的错,鲁伯特。不会有事的,鲁伯特。”她的口气很平静。“所以他喜欢女人。女人比较有同情心。”她沉默下来。

  “那你又怎么会依赖他?”

[ 本帖最后由 享受人生 于 2005-8-20 18:50 编辑 ]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8:50

  罗莎淡然一笑。“他总是不肯让我有独处的时间,我也因而没办法独立思考。我几个月来一直愤愤不平。”她耸耸肩。“这种生活会使人毁灭。你没办法集中精神,因为那股怒火挥之不去。他写信来,我连读都不读就撕了,因为我知道信中会写些什么,可是一看到他的笔迹,我就咬牙切齿。我一看到他,或听到他的声音,就会气得发抖。”她无奈地笑了笑。“我想,仇恨也会使人走火入魔。我早就可以搬走了,可是,我偏偏一直住在这里,等鲁伯特来激怒我,所以说我很依赖他。这里有点像监狱。”

  艾黎丝把烟蒂弹入烟灰缸。其实罗莎刚才说的,她以前早就想告诉罗莎了,不过她一直没能开口,原因很简单,就是罗莎不让她提起此事。她倒很想知道,罗莎是如何克服了这道心理障碍。显然,不管罗莎自己怎么想,那都和鲁伯特无关。“那你打算如何逃出这座监狱?你决定了没?”

  “还没。”

  “或许你应该像奥莉芙一样。”艾黎丝淡然地说。

  “什么意思?”

  “让别人进来。”

  奥莉芙在她的囚房门口等了两个小时。一个警卫见状,上前询问:“你还好吧,女雕刻家?”

  奥莉芙盯着她瞧。“今天星期几?”她问。

  “星期一。”

  “那就对了。”她的口气有点不满。

  警卫蹙眉,“你真的没事?”

  “没事。”

  “你在等着会客?”

  “不是。我饿了,茶点吃什么?”

  “比萨。”警卫确定没事后便离去了。蛮合理的。奥莉芙几乎整天都在喊饿,有时候若想控制她,还得以不让她进食为手段。有一次,一个医护人员曾向她游说节食的好处,结果徒劳无功。奥莉芙进食的馋相,就像吸毒者在吸食海洛因。

  黑尔愤懑不已地眯起眼,“总有一天,你会希望自己没说过这种话。”

  瓦特耸耸肩,把香烟摁在鞋跟上捻熄,然后把烟蒂丢进洗涤槽。“我看不然,老兄。自从分局长叮上你之后,我就坐立不安。那真的让我提心吊胆。”他把椅子推开,站了起来,“你干吗不按规矩去办,却要走旁门左道?”

  黑尔朝门一扬头。“滚出去,”他说,“免得我把你这个双面人碎尸万段。”

  “你要我帮你办的事呢?”

  黑尔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纸。“那是她的姓名和地址。看看能否从她身上查出什么。”

  “例如什么?”

  黑尔耸耸肩,“看她是不是冲着我来的。她写那本书的时机太巧合了。”他浓眉深锁,“而我又不相信巧合。”

  肥胖的好处之一,就是藏东西很容易。就算衣服东一团西一坨地隆起,也不会引人注意,而且奥莉芙的乳沟间几乎什么都塞得下。她很快就发现,在遇上必须搜身的场合时,那些警卫总是草草了事地搜她。她原本以为她们怕她,不过后来才发现,是她的满身肥肉使她们裹足不前。虽然在她背后,她们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过在她面前,总得给她适度的尊重,这是监狱里不成文的规矩。所以,她第一次被搜身时,因为难以适应而泪水纵横,满身肥肉也抖动不已,那些警卫此后便把替她搜身视为畏途,总是马马虎虎地在她身体两侧拍两下就算交差。

  不过她也有难题。她用蜡捏塑的那些五颜六色的小偶人,被她温热的肌肤夹过一阵子后,就会软化变形。她不厌其烦地把那些偶人重新捏回原样,先把固定它们假发的大头针拔掉。她满心好奇,她捏的那个罗莎的老公,和他本人不知道像不像。

  “这个鬼地方死气沉沉的,”艾黎丝坐在沙发上,带着批判的眼光,打量罗莎住处空荡荡的灰色墙壁,“你就不想把它装饰得活泼一点?”

  “不要。我只是暂时住在这里,这是租来的。”

  “你都在这里住了一年。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不拿离婚领到的赡养费给自己买栋房子。”

  罗莎把头靠在椅背上。“我喜欢租,就算不去整理,也不觉得可惜。反正我现在也只能继续等下去。”

  艾黎丝把一根烟含在艳红的双唇间,困惑地问:“你在等什么?”

  “我不知道。”

  艾黎丝把烟点燃,端详着罗莎。“有一件事让我很困惑,”她说,“如果不是鲁伯特,那他为什么又哭哭啼啼地在我的答录机上留言,说他做错事了?”

  “又留言?”罗莎望着自己的手,“那表示他以前也曾留话给你?”

  “数不胜数。”

  “你从来没有提过。”

  “你从来没有问过。”

  罗莎沉思了许久,然后长长地吁了口气。“我最近才感觉到,我有多么依赖他。”她抚着自己红肿的唇角。“当然,他自己的依赖性仍然没变,和以前完全一样,总是要别人给他信心。别担心,鲁伯特。不是你的错,鲁伯特。不会有事的,鲁伯特。”她的口气很平静。“所以他喜欢女人。女人比较有同情心。”她沉默下来。

  “那你又怎么会依赖他?”

  罗莎淡然一笑。“他总是不肯让我有独处的时间,我也因而没办法独立思考。我几个月来一直愤愤不平。”她耸耸肩。“这种生活会使人毁灭。你没办法集中精神,因为那股怒火挥之不去。他写信来,我连读都不读就撕了,因为我知道信中会写些什么,可是一看到他的笔迹,我就咬牙切齿。我一看到他,或听到他的声音,就会气得发抖。”她无奈地笑了笑。“我想,仇恨也会使人走火入魔。我早就可以搬走了,可是,我偏偏一直住在这里,等鲁伯特来激怒我,所以说我很依赖他。这里有点像监狱。”

  艾黎丝把烟蒂弹入烟灰缸。其实罗莎刚才说的,她以前早就想告诉罗莎了,不过她一直没能开口,原因很简单,就是罗莎不让她提起此事。她倒很想知道,罗莎是如何克服了这道心理障碍。显然,不管罗莎自己怎么想,那都和鲁伯特无关。“那你打算如何逃出这座监狱?你决定了没?”

  “还没。”

  “或许你应该像奥莉芙一样。”艾黎丝淡然地说。

  “什么意思?”

  “让别人进来。”

  奥莉芙在她的囚房门口等了两个小时。一个警卫见状,上前询问:“你还好吧,女雕刻家?”

  奥莉芙盯着她瞧。“今天星期几?”她问。

  “星期一。”

  “那就对了。”她的口气有点不满。

  警卫蹙眉,“你真的没事?”

  “没事。”

  “你在等着会客?”

  “不是。我饿了,茶点吃什么?”

  “比萨。”警卫确定没事后便离去了。蛮合理的。奥莉芙几乎整天都在喊饿,有时候若想控制她,还得以不让她进食为手段。有一次,一个医护人员曾向她游说节食的好处,结果徒劳无功。奥莉芙进食的馋相,就像吸毒者在吸食海洛因。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8:51

  第二天早晨,比预定行程晚了一星期,罗莎前往拜会一位道林顿区社会福利处的主任书记。他望了望她浮肿的唇角和墨镜,似乎不以为奇,她这才知道,像她这种受虐妇人的模样,他早已见怪不怪了。

  她自我介绍后坐了下来。“我昨天打过电话。”她提醒他。

  他点点头。“你说是六年前发生的问题。”他的手指敲打着桌面。“我得强调,我们恐怕帮不上忙。最近的案例已够我们忙的了,实在没有时间追查以前的案例。”

  “不过你在六年前已经在这里任职了吧?”

  “到六月就满七年了,”他仍满脸漠然,“那恐怕也没什么帮助。我不记得你,也不记得你的个案。”

  “你不可能记得的,”她歉然地说,“我在电话中说得太过笼统。我是个作者,正在写一本有关奥莉芙·马丁的书。我必须找个她在这里工作时认得她的人聊聊,不希望在电话中就被一口回绝。”

  他闻言似乎开心了些,或许是因为这个案例不用操心争取消费者福利。“我只知道,她是在走廊尽头工作的那个胖妞。直到后来看了报纸,我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我和她谈过的话,加起来顶多十来句。或许你对她的了解比我还多。”他把双臂环抱在胸前。“你应该在电话中就说明来意,省得白跑一趟。”

  罗莎把笔记本拿出来。“无所谓。我要的是人名,曾和她交谈过的人。这里有人工作得比你久吗?”

  “有几个,不过都和奥莉芙没什么来往。在案发时曾有些媒体记者来打听过,可是没有一个同事肯承认和她有交情。”

  罗莎感受得到他的戒心。“这也难怪,”她打起精神说,“或许那些小报只是想挖些骇人听闻的独家消息,‘我握过怪物的手’之类的。只有喜欢曝光的人或白痴才会让那些小报借此畅销。”

  “你的书就不会畅销?”他冷冷地问。

  她笑了笑。“与报纸相比,我的获利微不足道。”她把墨镜推到头顶上,露出她的黑眼圈。“我老实跟你说吧。我是被一个经纪人硬逼着,才一头栽进这案子的。我原本对这件案子没什么兴趣,打算和奥莉芙会面后就放弃这个题材的。”她望着他,铅笔在手指间转动着。“后来我发现奥莉芙很有人性,蛮讨人喜欢的,所以就继续做了下去。我访谈过的每一个人,答案都和你大同小异。他们都和她不熟,从没和她谈过话,只知道她是个胖妞等等。光是从这个主题切入,就够我写一本书了,受到社会的摒弃后,一个不受欢迎的孤独女孩如何迁怒于嘲讽她的家人。不过我不打算这么写,因为我认为那不是事实。我相信其中另有隐情。我相信奥莉芙是无辜的。”

  他颇觉意外,也换了个脸色。“我们在听说她做了这种事后,也觉得很震惊。”他坦率地说。

  “因为你觉得那不像她的为人?”

  “完全不像她的为人。”他回忆着,“她工作勤奋,比其他人聪明,也不像其他人只眼巴巴地等下班。她虽然没什么雄心大志,不过做事很可靠,也积极进取,而且从不搬弄是非或卷入公司内部的派系之争。她在这里工作了大约一年半,虽然没有人自称和她交情深厚,可是她也没有树敌。她就是你想找人办事时就会想到,也会放心交给她去办的那种人。你了解我说的这种人吧?”

  她点点头,“很无趣,但很可靠。”

  “简单地说,就是这么一个人。”

  “她有没有和你谈起过她的私生活?”

  他再次摇头。“我刚才说的都是事实。我们没什么来往。除了偶尔洽谈公事,而且次数也少之又少。我告诉你的那些话,都是转述那些认识她的人案发后所说的话。”

  “能否告诉我他们的姓名?”

  “我不确定记不记得。”他有点怀疑地说,“奥莉芙应该记得比我清楚。你为什么不去问她?”

  因为她不肯说啊,她口风紧得很。“因为,”她没把真心话说出口,“我不想伤害她。”她看到他满脸疑惑,于是叹了口气。“如果我去访问那些奥莉芙口中的友人,但吃了闭门羹,奥莉芙一定会问我进展得怎样了,我该怎么回答她?对不起,奥莉芙,他们早已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我不能这么做。”

  他接受她的说法。“好吧,有一个人或许愿意帮忙,不过在她同意前,我不能向你透露她的姓名。她年纪很大,已经退休了,或许她不想被卷入是非。如果你能等上五分钟,我就打电话问她,看她肯不肯跟你谈。”

  “她喜欢奥莉芙吗?”

  “和其他人一样喜欢。”

  “那麻烦你告诉她,我不相信奥莉芙杀了她母亲和妹妹,所以才要写这本书。”她站起身来,“请向她强调,我必须与当时和她共事的人谈谈,这点很重要。到目前为止,我只找到了她的一个老同学和一个老师。”她朝门口走去,“我到外头等。”

  他还真是说话算话,真的刚好五分钟。他到走廊上找她,给了她一张纸,上头写着个姓名地址。“她叫百合·甘丝柏劳。在我们外包清洁工作和自动贩卖机问世前,她是在这里负责打扫和泡茶水的工友。三年前以七十高龄退休,目前独自居住在卜莱德街的出租公寓。”他告诉她要怎么走,“她在等你。”罗莎谢过他。“你去找奥莉芙时,替我问候她,”他说着,和她握手,“六年前我头发还很多,赘肉还很少,所以你向她形容我的外表可能没什么用,不过她或许还记得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很好记。”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8:55

  罗莎笑了出来。他叫麦可·杰克森。

  “我当然记得奥莉芙。我那时候都叫她‘肉包’,她叫我‘花姑娘’。懂吗?因为我的名字就叫百合。她心地善良,不会害人。他们说那件案子是她犯的,我从来不相信。在知道她被羁押在哪一所监狱后,我还写信去告诉她我的看法。她回了我一封信,说我的看法不对,全是她的错,她应该受惩罚。”她睿智的眼睛凝视着罗莎,“我了解她的意思,虽然别人都不懂。那件案子不是她犯的,不过,如果她没做某件不该做的事情,那个案子就不会发生了。要来点茶吗,亲爱的?”

  “谢谢。”罗莎举起茶杯等着,老态龙钟的妇人提了个不锈钢大茶壶过来。莫非是她当年做工友留下的纪念品?茶水中有浓烈的单宁酸味道,罗莎实在难以下咽。她又接过一块硬得像铁饼的小饼干。“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惹她妈妈生气,就是这样。她和欧布连家的一个男孩勾搭上了,对不对?”

  “哪一个?”

  “这个嘛,我就不大清楚了。我一直认为是老幺,盖里———我提醒你,我只见过一次,那些孩子又都长得很像。每一个都有可能。”

  “总共有几个?”

  “这句话就问对了。”百合把嘴撅得像朵枯萎的玫瑰。

  “那是个大家庭,搞不清总共有几个人。他们的妈妈可能已经有二十个孙子了,我看她可能还不到六十岁。他们都不是好东西,游手好闲,在监狱里进进出出的,好像那儿是他们家似的。连他们妈妈也一样,他们刚会走路,就教他们偷东西。当然,那些孩子常会被带走,不过时间不会很久。他们总是可以溜回家。最小的盖里被送到一所寄宿学校,表现得还不错。”她把一片硬饼干捏碎在盘子里。“也就是说,在他回家前,表现都还不错。她一眨眼工夫就让他重操旧业,又去当小偷了。”

  罗莎思索了片刻。“奥莉芙告诉过你,她曾和他们之中的一个交往吗?”

  “没有明说。”她拍了拍额头,“不用想就知道了,对吧?她乐得满面春风,还去减肥,还到她妹妹工作的服装店买了几件漂亮衣服,脸上也涂脂抹粉的。她想让自己瘦一点,对不对?猜她有男朋友了,也是合情合理的。有一次我问她的男朋友是谁,她笑着说,‘花姑娘不说出来就不会受罚,因为如果妈咪知道了,一定会大发雷霆。’过了两三天,我就看到她和欧布连家的一个男孩在一起了。她眉开眼笑的,根本掩饰不住。就是他,没错———让她朝思暮想的情郎。不过在我经过时,他刚好转过身去,所以我一直不敢确定到底是欧布连家的哪一个孩子。”

  “可是你怎么知道一定是欧布连家的孩子?”

  “制服,”百合说,“他们都穿着同样的制服。”

  “他们在当兵?”罗莎诧异地问。

  “飙车族,他们是飙车族。”

  “噢,我懂了。他们是摩托骑士。”

  “没错。地狱来的天使。”

  罗莎迷惑地紧锁眉头。她曾斩钉截铁地告诉黑尔,奥莉芙不是那种叛逆型的。可是,和“地狱来的天使”这种飙车族交往,天啊!在教会女中读书,还有什么比这更叛逆?“你有把握吗,百合?”

  “这个嘛,要说有没有把握,如今我是什么也没有把握了。以前我曾很有把握,政府一定比我更清楚如何治理国家,如今我不敢这么说了;以前我还很有把握,上帝在天堂一定可以使世界井井有条,如今我不这么想了。如果真有上帝,亲爱的,那依我看,也一定是又瞎、又聋、又哑。不过,说到我那可怜的肉包是否爱上了欧布连家的男孩,这件事我很有把握。你只要看看她的神情,就知道被那男孩迷得神魂颠倒了。”她紧抿着唇,“不是好事,不是好事。”

  罗莎啜了口苦涩的茶,“你认为是欧布连家的孩子杀了奥莉芙的母亲和妹妹?”

  “想必这样,对不对?我刚才也说过了,他们都不是好东西。”

  “你向警方提过这事吗?”罗莎好奇地问。

  “如果他们问起,我就说,不过我觉得没有必要主动提供消息。如果肉包想替他们顶罪,那是她的事。还有,老实说,我也不想惹他们。他们都是一伙的,我的老伴法兰克在几个月前去世了。如果他们上门来兴师问罪,我还逃得掉吗?”

  “他们住在哪里?”

  “巴洛国宅,在大街后面。政府总想把他们安置在一起,可以算是集中看管。那地方真恐怖。住那边的不只是欧布连家,没有一户人家是善良百姓。简直就是个贼窝。”

  罗莎皱着眉,又喝了口茶,“你愿意让我运用这则消息吗,百合?你应该知道,这则消息对奥莉芙或许有帮助。”

  “当然愿意,否则我何必告诉你?”

  “警方或许也会介入。他们可能会找你谈。”

  “那我知道。”

  “这么一来,你的名字会曝光,欧布连兄弟或许还是会找上门来。”

  一双老花眼仔细地打量着她。“你只是个弱女子,亲爱的,不过,你挨了一顿毒打,看起来还不是过得好好的?我想我也熬得过。反正,”她坚决地说下去,“这六年来我一直忍着没说出来。麦可打电话给我,说你要来找我谈,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你尽管放手去做,亲爱的,别管我这个老太婆。反正,住在这里比住我家里安全。他们不知道会拖多久才开始调查,或许我早已死了好久,才会有人想到打电话来找我协助调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9:02

  如果罗莎打算到巴洛国宅目睹“地狱来的天使”飙车的情景,那她就要大失所望了。星期五的中午,这地方并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有狗儿朝着过往行人狂吠,还有几个少妇推着婴儿车去采购周末用品。这里和其他公立国宅一样,有股缺人照料的简陋与萧瑟。看得出来,官方给的显然不是住户要的。这些外墙看来千篇一律,毫无特色可言,或许屋内才会有个人风格。不过罗莎对此也有疑问。她觉得这里的人似乎等着别人提供更好的东西。像她一样,她想,像她的住处。

  她开车离去时,路过一所相当大的学校,大门边有一个破旧的招牌———林园综合中学。学童们在操场上嬉戏,在暖和的空气中高声叫闹。罗莎把车速减慢,望了他们一阵子。几群学童在玩每个学校都会玩的游戏,不过她明白了,为什么吉宛不屑让她的孩子上林园综合中学,而非要让她们上教会女中不可。这里距离巴洛国宅太近,再开明的父母也难免会操心,更何况吉宛显然不怎么开明。不过,如果百合与海斯先生所言属实,吉宛的两个女儿到头来还是逃不过这花花世界的吸引,那可真是讽刺。到底是管得再严也没用,还是因为她们母亲管得太严了?她觉得纳闷。

  她告诉自己,必须找个好说话的警员打听欧布连兄弟的背景,所以不知不觉地朝盗猎人餐厅开了过去。午餐时间,餐厅的门没关,不过桌子仍和往常一样空无一人。她挑了个距离窗户较远的桌子坐下,眼睛上仍戴着墨镜。

  “你不用戴墨镜,”霍克斯里从厨房探出头来,打趣说,“我不会把阳光引进屋里。”

  她笑了笑,仍没把墨镜摘下。“我想点菜。”

  “好,”他把门打开,“到厨房里来吧。这里比较舒服。”

  “不了,我还是在这里吃。”她站起来,“就在窗户旁那张桌子好了。我希望门能敞开着,还有———”她环视四周,找扬声器,也看到了,“来点热闹点的音乐,最好是爵士乐。我们让这地方有朝气一点。天啊,没有人会喜欢在停尸间用餐的。”她走到窗户旁坐下。

  “不行,”他的口气有点怪,“如果你想吃午餐,就到里面跟我一起吃。否则,就请你到别家吃。”

  她狐疑地望着他,“这和经济不景气无关,对不对?”

  “什么?”

  “你连个客人也没上过门。”

  他指了指厨房,“你到底要留下还是要离开?”

  “留下。”她说着,站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她暗暗想着。

  “这不干你的事,蕾伊小姐,”他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呢喃着说,“我建议你管你自己的事,我的事我自己处理。”乔夫在星期一曾打电话给他,告诉他查证的结果。“她没有案底,”乔夫说,“是伦敦的一个作家。离婚了。有一个女儿车祸身亡。以前和本地没有任何关联。对不起,黑尔。”

  “好吧,”罗莎淡然地说,“不过你总该承认,这很令人感到好奇。我上回到警察局打听你的下落时,一个警员曾警告我,别在这里用餐。我一直搞不懂是为什么。这样的损友,比敌人还毒。”

  他笑了笑,眼中没有笑意,“那你很勇敢,还接受我第二次的招待。”他把门拉开。

  她从他面前走过,进入厨房。“我只是贪嘴,”她说,“你的手艺比我好。反正,我打算花钱点菜,当然,除非———”她笑了笑,眼中也没有笑意,“这里根本就不是餐厅,只是个幌子。”

  “你想像力太丰富了。”他说着,替她拉了把椅子。

  “或许吧,”她说着,坐了下来。“不过我从来没见过有人开餐厅,却用铁窗把自己隔起来,连个客人也没有,也没有员工,还像刚被绞肉机绞过似的,伤痕累累地藏在暗处。”她扬起眉毛,“要不是你手艺不错,我真认为这里根本就不是餐厅。”

  他忽然弯腰,把她的墨镜摘下,折好后摆在桌上。“那我看了你的模样,又该怎么推论?”他看到她被打得鼻青眼肿,不忍地说,“因为有人揍得你面目全非,我是不是就该说你不是作家?”他忽然蹙起眉头,“不会是奥莉芙吧?”

  她诧异地回答:“当然不是。”

  “那是谁?”

  她把眼光垂下来。“没有人。那不重要。”

  他等了一阵子。“是你关心的人?”

  “不是。”她把手摆在桌面上,“正好相反,是一个我不关心的人。”她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是谁揍你的,警官?一个你关心的人?”

  他转身打开冰箱,翻拣里面的食物。“你喜欢管闲事,总有一天会惹出麻烦来的。你想吃什么?火腿?”

  “我真的是来找你打听消息的。”她边喝咖啡边说。

  他眼中出现了笑意。真的魅力十足,她想着,也很清楚她是在单恋。这顿午餐的气氛融洽,但两人也保持着距离,中间似乎有个无形的告示写着:到此为止,不得逾越。“那就说吧。”

  “你知不知道欧布连家?他们住在巴洛国宅。”

  “谁不知道欧布连家,”他朝她蹙眉,“不过如果他们和奥莉芙有关系,我可以把帽子吃掉。”

  “那你可能要消化不良了,”她带着讥讽的语气说,“我听说她在案发期间正和他们家一个男孩交往。或许是老幺,盖里。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见过他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9:02

  如果罗莎打算到巴洛国宅目睹“地狱来的天使”飙车的情景,那她就要大失所望了。星期五的中午,这地方并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有狗儿朝着过往行人狂吠,还有几个少妇推着婴儿车去采购周末用品。这里和其他公立国宅一样,有股缺人照料的简陋与萧瑟。看得出来,官方给的显然不是住户要的。这些外墙看来千篇一律,毫无特色可言,或许屋内才会有个人风格。不过罗莎对此也有疑问。她觉得这里的人似乎等着别人提供更好的东西。像她一样,她想,像她的住处。

  她开车离去时,路过一所相当大的学校,大门边有一个破旧的招牌———林园综合中学。学童们在操场上嬉戏,在暖和的空气中高声叫闹。罗莎把车速减慢,望了他们一阵子。几群学童在玩每个学校都会玩的游戏,不过她明白了,为什么吉宛不屑让她的孩子上林园综合中学,而非要让她们上教会女中不可。这里距离巴洛国宅太近,再开明的父母也难免会操心,更何况吉宛显然不怎么开明。不过,如果百合与海斯先生所言属实,吉宛的两个女儿到头来还是逃不过这花花世界的吸引,那可真是讽刺。到底是管得再严也没用,还是因为她们母亲管得太严了?她觉得纳闷。

  她告诉自己,必须找个好说话的警员打听欧布连兄弟的背景,所以不知不觉地朝盗猎人餐厅开了过去。午餐时间,餐厅的门没关,不过桌子仍和往常一样空无一人。她挑了个距离窗户较远的桌子坐下,眼睛上仍戴着墨镜。

  “你不用戴墨镜,”霍克斯里从厨房探出头来,打趣说,“我不会把阳光引进屋里。”

  她笑了笑,仍没把墨镜摘下。“我想点菜。”

  “好,”他把门打开,“到厨房里来吧。这里比较舒服。”

  “不了,我还是在这里吃。”她站起来,“就在窗户旁那张桌子好了。我希望门能敞开着,还有———”她环视四周,找扬声器,也看到了,“来点热闹点的音乐,最好是爵士乐。我们让这地方有朝气一点。天啊,没有人会喜欢在停尸间用餐的。”她走到窗户旁坐下。

  “不行,”他的口气有点怪,“如果你想吃午餐,就到里面跟我一起吃。否则,就请你到别家吃。”

  她狐疑地望着他,“这和经济不景气无关,对不对?”

  “什么?”

  “你连个客人也没上过门。”

  他指了指厨房,“你到底要留下还是要离开?”

  “留下。”她说着,站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她暗暗想着。

  “这不干你的事,蕾伊小姐,”他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呢喃着说,“我建议你管你自己的事,我的事我自己处理。”乔夫在星期一曾打电话给他,告诉他查证的结果。“她没有案底,”乔夫说,“是伦敦的一个作家。离婚了。有一个女儿车祸身亡。以前和本地没有任何关联。对不起,黑尔。”

  “好吧,”罗莎淡然地说,“不过你总该承认,这很令人感到好奇。我上回到警察局打听你的下落时,一个警员曾警告我,别在这里用餐。我一直搞不懂是为什么。这样的损友,比敌人还毒。”

  他笑了笑,眼中没有笑意,“那你很勇敢,还接受我第二次的招待。”他把门拉开。

  她从他面前走过,进入厨房。“我只是贪嘴,”她说,“你的手艺比我好。反正,我打算花钱点菜,当然,除非———”她笑了笑,眼中也没有笑意,“这里根本就不是餐厅,只是个幌子。”

  “你想像力太丰富了。”他说着,替她拉了把椅子。

  “或许吧,”她说着,坐了下来。“不过我从来没见过有人开餐厅,却用铁窗把自己隔起来,连个客人也没有,也没有员工,还像刚被绞肉机绞过似的,伤痕累累地藏在暗处。”她扬起眉毛,“要不是你手艺不错,我真认为这里根本就不是餐厅。”

  他忽然弯腰,把她的墨镜摘下,折好后摆在桌上。“那我看了你的模样,又该怎么推论?”他看到她被打得鼻青眼肿,不忍地说,“因为有人揍得你面目全非,我是不是就该说你不是作家?”他忽然蹙起眉头,“不会是奥莉芙吧?”

  她诧异地回答:“当然不是。”

  “那是谁?”

  她把眼光垂下来。“没有人。那不重要。”

  他等了一阵子。“是你关心的人?”

  “不是。”她把手摆在桌面上,“正好相反,是一个我不关心的人。”她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是谁揍你的,警官?一个你关心的人?”

  他转身打开冰箱,翻拣里面的食物。“你喜欢管闲事,总有一天会惹出麻烦来的。你想吃什么?火腿?”

  “我真的是来找你打听消息的。”她边喝咖啡边说。

  他眼中出现了笑意。真的魅力十足,她想着,也很清楚她是在单恋。这顿午餐的气氛融洽,但两人也保持着距离,中间似乎有个无形的告示写着:到此为止,不得逾越。“那就说吧。”

  “你知不知道欧布连家?他们住在巴洛国宅。”

  “谁不知道欧布连家,”他朝她蹙眉,“不过如果他们和奥莉芙有关系,我可以把帽子吃掉。”

  “那你可能要消化不良了,”她带着讥讽的语气说,“我听说她在案发期间正和他们家一个男孩交往。或许是老幺,盖里。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见过他吗?”

 “谢了。”她拿起她的手提袋。“好了,我们结一下账,我马上就走。”

  他把环抱在胸前的手放下,走到她身后替她拉椅子。“小店请客。”他说。

  她站起来正色说:“不过我想付账。我可不是刻意挑午餐时间来这里揩油的,而且,”她笑了笑,“不然我该如何赞美你的厨艺?金钱一向比言辞更有说服力。我也可以像上回一样,对你的手艺赞不绝口,不过也可能只是说说客套话。”

  他举起一只手,好像要搀扶她,但马上把手放下。“我送你出门。”他淡然地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9:03

  罗莎在那栋房子前绕了三趟,才鼓足勇气停下车,前去按铃。最后她还是出于自尊,才硬起头皮走上前的。黑尔讥讽的神情激怒了她。围墙旁边的草地上停着一辆摩托车,上头盖着防水布。

  前来开门的是一个瘦小的妇人,绷着张臭脸,嘴角下垂。“什么事?”她没好气地问。

  “欧布连太太吗?”

  “哪里找?”

  罗莎递出名片。“我叫罗莎琳·蕾伊。”房内传来电视的喧闹声。

  那妇人看着名片,但没伸手去接。“你要做什么?如果是催房租,我昨天已经汇进邮局了。”她把双手环抱在胸前,仿佛是说,如果罗莎胆敢反驳,老娘就跟你大吵一架。

  “我不是国宅处派来催房租的,欧布连太太。”她忽然想起,原来这个妇人不识字。罗莎的名片上除了她的地址与电话外,只印了她的姓名和头衔,上头白纸黑字印得很清楚———作者。她决定冒个险,“我替一家独立电视台工作,”她的脑筋飞快地转着,想找个诱人的饵。“我在调查有很多孩子的单亲家庭所面临的问题。我们对单亲妈妈管不住儿子这一点特别感兴趣。公众常把这种情况归咎于单亲妈妈,我们觉得应该做点平衡报道。”她看那个妇人听得满头雾水。“我们想让这些单亲妈妈有机会表达她们的看法,”她解释,“像你们这样的家庭,好像经常受到有关单位的骚扰———社工人员、国宅处、警方之类的。我们访问过的大部分单亲妈妈都认为,如果有关单位别去骚扰她们,就不会有那些问题了。”

  那个妇人听出兴趣来了。“说得没错。”

  “你愿意接受访问吗?”

  “或许吧。谁派你来的?”

  “我们到地方法院搜集了若干资料,”她滔滔不绝地瞎掰下去,“我们发现欧布连这个名字经常出现。”

  “那当然。我有酬劳吗?”

  “当然有。我必须与你谈一个小时左右,先简单了解一下你的看法。这段访谈的酬劳是五十英镑现金。”没有五十英镑,这个老妈子大概不屑一顾,她想。“然后,如果我们认为你的论点很精辟,而且你也同意接受我们的拍摄,那我们来拍摄时,也是以每小时五十英镑计酬。”

  老妈子乡音很重。“一百镑,”她说,“我就同意。”

  罗莎摇摇头。她身上也只带了五十镑。“对不起,那是公订价格。我无权提高酬劳。”她耸耸肩。“算了,谢谢你宝贵的时间,欧布连太太。我还得去访问另外三个家庭。我想其中总会有一家愿意挺身而出,借这个机会抨击有关单位的过失,而且还有钱可赚。”她转过身去。“节目播出时记得要看哦,”她回头说,“或许你会看到你的邻居上电视呢。”

  “别急,小姐。我说不要了吗?当然没有。可是如果能赚更多,我当然想多要求一些啦。进来,进来。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罗莎琳·蕾伊。”她跟着老妈子走入客厅,那妇人把电视关掉,拿起鸡毛掸子胡乱扫着。罗莎坐了下来。“你府上的装潢真华丽。”罗莎说着,强忍住心头的诧异。三个房间里全铺着粉红色和红色的镶皮边地毯。

  “全是花大把银子买来的。”老妈子说。

  罗莎没有怀疑她这种说法。如果真的像黑尔所说,警方经常到他们家查案,那她不可能公然用赃物来装潢。她取出录音机。“我能不能录音?这个可以当参考,等我们来拍摄时,录音人员比较容易收音,不过如果你看到麦克风会紧张,我用笔记也可以。”

  “随便你,”她说着,坐在沙发上。“我才不怕麦克风。我们隔壁就有一部卡拉OK。你要问问题还是怎么做?”

  “让我提问题或许最简单,对不对?我们就从你搬到这里来说起吧。”

  “呃,好,这个国宅社区是二十年前盖的,差不多这个时间啦,我们是最早搬进来的。我们一家共六口,包括我老公,不过不久他就被抓走,然后我们再也没见过他了。那个老王八蛋在出狱后,也不知道死到哪儿去了。”

  “所以你独立抚养四个子女?”

  “四个在家里,五个被带走。就像你说的,有关单位老是来骚扰我。老是来把我的孩子带走。真能让人气出病来。那些孩子们都吵着要找妈妈。”她双手紧抱着自己,“我总是能找回他们。不管被带走多少次,他们都会回到我的门口,和时钟一样准时。官方老想拆散我们的家庭,甚至还威胁我,叫我搬入只有一个房间的公寓。”她不屑地说,“骚扰,像你说的。我记得有一次……”

  她滔滔不绝地谈了四十五分钟。罗莎听得津津有味。她把所听到的话偷偷打了个对折,因为老妈子一再指天发誓,声称自己的儿子都是司法体系下的无辜受害者,就算再容易受骗的人也会听不下去。然而,她在提起自己的家人时,总是充满感情,令罗莎不禁怀疑,百合说她是个冷血无情的人,是否言过其实?她把自己形容成受环境摆布的不幸牺牲品,罗莎也不知道她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她以为罗莎就是想听这种说辞。罗莎想,这个老妈子比外表看来精明多了。

  “好的,欧布连太太,我来确认一下,看有没有记错,”最后她开口打岔,“你有两个女儿,她们也像你一样是单亲妈妈,由官方安排住在国宅。你有七个儿子。其中三人目前在狱中服刑,一个与女友同居,另外三个住在这里。你的长子彼得目前三十六岁,你的小儿子盖里目前二十五岁。”她吹了声口哨,“真是惊人。十一年生了九个孩子。”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9:04

  “其中有两对是双胞胎,两次都是一男一女。带孩子很辛苦的。”

  确实是苦不堪言,罗莎想。“是你自己想生的吗?”她好奇地问,“要生九个孩子,光是这么想就令人受不了。”

  “由不得我。我们那个时代不能堕胎。”

  “你没有避孕?”

  罗莎诧异地发现老妈子竟然面红耳赤。“不知道要怎么避孕,”她说,“我老公试过一次安全套,可是他不喜欢,所以后来都不再用了。”

  罗莎想,若能让他们多受点教育,光是这个家庭就可以替国库省下好多钱了。“你家里真是人丁兴旺,”她轻快地说,“我注意到外头有一辆摩托车。那是你的孩子的吗?”

  “花大把银子买来的。”老妈子又凶巴巴地强调了一次。“是盖里的。他是摩托车迷。以前三个孩子各有一辆摩托车,不过现在只剩盖里在玩车。他们都在替一家快递公司工作,有一天警察突然去找他们,害他们被解雇。受到迫害的牺牲品,就这么简单。如果警察老是向他们的老板揭发他们的案底,那他们要怎么工作?当然,他们的摩托车也没了。他们是用分期付款买的,后来也没钱付贷款了。”

  罗莎惋惜地唉了一声,“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最近吗?”

  “刮飓风的那一年。我记得那些孩子回家,告诉我他们受到迫害时,电力也中断了。我们有一根大蜡烛。”她撅着嘴,“那个晚上好悲惨,什么坏事都碰上了。”

  罗莎设法不让喜怒哀乐表现在脸上。是不是百合说得对,黑尔说错了?“一九八七年的那次飓风。”她说。

  “没错,两年后又有一次。第二次电力中断了一个星期,政府也没有因此发救济金。”

  “警方有没有解释,他们为什么找你的儿子?”罗莎问。

  “哼!”老妈子嗤之以鼻,“他们从来不说理由的。像我说的,就是迫害。”

  “他们在快递公司做了很久吗?”

  老妈子狐疑地望着她,“你似乎突然感兴趣了。”

  罗莎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那是因为这次你的三个孩子已经决定规规矩矩做人,开创自己的事业。如果我们能让观众看到,因为警方去骚扰他们,才使他们连这个机会也被剥夺了,那一定很吸引人。他们是在本地的公司上班吧?”

  “南安普敦市。”老妈子笑开了,“他们公司的名字好奇怪,叫做‘威尔斯跑得远’。不过,他们老板是个土里土气的牛仔,所以会取这种名字也就不奇怪了。”

  罗莎忍着不笑出来,“他们还在营业吗?”

  “我上次听说还在营业。好了,一个小时到了。”

  “谢谢你,欧布连太太。”她拍拍录音机,“如果我们的制作人听后觉得喜欢,我或许还得再回来,和你的儿子们聊聊。你觉得可行吗?”

  “没什么不可以的。一个小时赚五十镑为什么不行。”老妈子伸出手来。

  罗莎乖乖地掏出五十镑,交到那双皱巴巴的手中。然后她开始收拾东西。“我听说道林顿区蛮有名的。”她像在闲话家常般地说。

  “是吗?”

  “听说住在前方不到半里的奥莉芙·马丁杀了她母亲和妹妹。”

  “噢,她啊,”老妈子像要下逐客令似的,边说边站起来。“很奇怪的女孩子。有一阵子我和她还挺熟的。以前,她和她妹妹还小的时候,我还去帮她们的母亲打扫。她很喜欢我们盖里。我带他一起去她们家打扫时,她常把他当成她的大玩偶。他们两人只差了三岁,不过她的身材几乎有我们家那个瘦皮猴两倍大。很奇怪的女孩子。”

  罗莎忙着整理公事包。“那你听到那件凶杀案,一定很震惊了。我是说,如果你和她们家人那么熟。”

  “也没有特别去想它。我才去打扫了六个月。我从来没喜欢过她,装模作样的,很势利眼,知道我老公在坐牢后,就不用我了。”

  “奥莉芙小时候什么样子。她会不会对盖里动粗?”

  老妈子笑了,“她常拿她妹妹的衣服来让他穿。老天,看起来真好笑。就像我刚才说的,她把他当成她的大玩偶。”

  罗莎把公事包扣上,站了起来,“她杀了人,你会不会觉得很意外?”

  “也不会特别意外。如今到处都是怪人。”她送罗莎到门口,双手叉腰站着,等她出门。

  “这一点或许会使节目更有看头,”罗莎笑着说,“盖里曾经是恶名昭彰的杀人犯的大玩偶,观众一定很想看。他还记得她吗?”

  老妈子又笑了,“当然还记得。她在社会福利处工作时,他常替她和她的情人传信。”

  罗莎飞快地跑到最近的电话亭。老妈子不知是不肯,还是不能再详细说下去,只留下一句吊人胃口的话,然后在她追问盖里的下落时,便猛然把门关上。罗莎打到查号台,问出了“威尔斯跑得远”快递公司的电话,然后用身上仅剩的几枚硬币打过去。一个女人懒洋洋地把公司地址告诉她,也告诉她要怎么找。“我们再过四十分钟就要打烊了。”那女人丢下这么一句话,就挂了电话。

  罗莎把车子停在双黄线上,冒着被开罚单的风险,总算在“威尔斯跑得远”快递公司打烊前十分钟抵达。那是间简陋的公司,位于两家商店之间的楼上,楼梯上连地毯也没有,月历是泛黄的墙上的惟一装饰。见面后,罗莎发现电话中那个懒洋洋的声音出自一位懒洋洋的中年妇女,她正等着下班度周末。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9:05

  “很少有客户会到我们公司来,”她修剪着指甲说,“我是说,如果他们能把包裹送到我们这里来,那他们干脆自己送就行了。”她的语气带着谴责,仿佛罗莎浪费了她们公司的时间。她不再修剪指甲,伸出手来。“要送什么?送到哪里?”

  “我不是客户,”罗莎说,“我是个作者,我想请你提供一些消息,让我写作时参考。”那女人听后精神为之一振,所以罗莎拉了张椅子坐下来。“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太久了。什么样的书?”

  罗莎凝视着她。“你记不记得奥莉芙·马丁?她六年前在道林顿区杀了她母亲和她妹妹。”她从那女人的反应,看得出她记得这件事。“我在写一本关于她的书。”

  那女人又开始修指甲,没有开口。

  “你认识她吗?”

  “天啊,不认识。”

  “你听说过她吗?我是说,在凶案发生前。我听说你们公司的一位业务员曾替她送过信。”这都是实话实说,不过问题是,她不确定盖里在送信时,是不是还在这家公司上班。

  里面一间办公室的门打开了,一个男人走了出来,他看了看罗莎。“这位小姐是来找我的吗,马妮?”他的手指不自觉地上下扯动着领带,像在演奏竖笛。

  指甲剪早已收得不见踪影了。“不是,辉兰先生。她是我的一个老朋友。顺道过来看看我在回家前有没有空陪她喝杯咖啡。”她的眼光一直朝罗莎示意,希望她能配合。

  罗莎亲切地笑了笑,望了手表一眼。“已经快六点了,”她说,“也不过半个小时,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吧?”

  那位男士挥手示意她们离开。“那你们就先走吧。今晚我锁门。”他在门口停下来,前额布满了焦虑的皱纹。“你没忘了派人到黑斯勒公司吧?”

  “没有忘,辉兰先生。艾迪两个小时前就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周末愉快。普里威公司呢?”

  “全都办好了,辉兰先生。所有的货都已经处理妥了。”他进门后,马妮抬头往上望,做谢天谢地的样子。“他快把我逼疯了,”她低声说,“老是唠叨个没完。快点走,免得他改变主意。星期五傍晚他最烦人。”她小跑着冲到门口,开始往楼下跑。“他痛恨周末,他的问题就在这里,认为我们连着休假两天没人管,会影响到公司的业务。他好变态。去年还要我们星期六上午也来上班,后来他才发现,我们来公司也只是耗在这里领干薪,因为我们的往来公司星期六都不上班。”她飞奔出楼下的大门,进入人行道。“听着,我们把喝一杯的事忘了吧。我希望能马上赶回家。”她望着罗莎,估计着她的反应。

  罗莎耸耸肩。“好啊。那我回去找辉兰谈奥莉芙·马丁的事。他看来似乎并不急着赶回家。”

  马妮急得直跺脚,“你会害我被炒鱿鱼。”

  “那你跟我谈,不就没事了。”

  马妮掂量了老半天,思索许久后终于说:“好吧,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只要你不说是我说的就好,这样行吗?反正我提供的消息对你不会有什么帮助,你用不上的。”

  “可以啊。”罗莎说。

  “我们边走边谈。火车站在这个方向。如果我们走快一点,或许可以赶上六点半的车。”

  罗莎拉住她的手,“我的车子停在那边,”她说,“我开车送你吧。”她拉着马妮过马路,把车门打开。罗莎一边说着,一边发动引擎。“上路了。”

  “我确实听说过她,至少我知道有奥莉芙·马丁这么一个人。我不能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因为我从来没看过她,不过我看报纸时,觉得和我听过的描述很像,应该是她没错。我一直认为是同一个人。”

  “谁向你描述她的?”罗莎说着,转入大街。

  “不该问问题的,”马妮立刻驳斥她,“那会越说越久。让我依我的方式把故事说完。”她整理着她的思绪。“我刚才也说过了,我们的客户很少会上门来。有时候有些公司的经理会来看看我们如何处理业务,不过通常都是打电话。有人要送包裹的话,他们会打电话过来,我们就派一位业务员过去,就这么简单。好,有一次午休时,辉兰先生出去买三明治,有一个人到公司里来了,他有封信要我们当天下午送给奥莉芙·马丁小姐。他打算多付点小费,请那位业务员在她的公司外面等,在她下班时偷偷递给她。他非常坚持那封信不能送进她的公司里,他还说,他相信我可以了解是为什么。”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9:06

  罗莎听得忘了刚才的约定,忍不住问出口,“那你了解吗?”

  “我猜是婚外情,他们不希望别人追根究底。反正,光是送那封信他就付了二十英镑,他也描述了奥莉芙·马丁的模样,包括她当天所穿的衣服。你要知道,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我当时想,他送这种信大概也仅此一次,而且辉兰那个老王八蛋给的薪水又低,所以就决定中饱私囊,没有把这笔交易记录下来。我找公司里一个住在道林顿区的业务员,要他在回家时顺路送去,让他也赚点外快。他不过举手之劳就赚了十英镑,另外十英镑则归我所有。”她比手画脚地说,“你在下一个红绿灯右转,然后在下一个环岛处再右转。”

  罗莎按下方向灯,“是盖里·欧布连送的吗?”

  马妮点点头,“我猜是那小鬼说出去的。”

  “差不多,”罗莎说着,避免正面回答,“盖里有没有见过这个男士?”

  “没有,他只见到奥莉芙。后来才发现他和奥莉芙原来是旧相识———好像是他小时候她常照顾他———所以他不会认错人,也不至于把信送错人。他迷迷糊糊的,如果不是旧相识,可能就会送错。在这里停车。”她望了下手表,罗莎也把车子停了下来。“太好了。呃,至于那件事,后来进展得很顺利,奥莉芙的情夫成为我们的老客户。我们在凶案发生前那六个月的时间,总共替他送了至少十封信。我想他对我们中饱私囊的招式也心照不宣,因为他总是在午休辉兰外出时才上门。我想他一定是在外头等,看见那老王八蛋离开才来找我。”她耸耸肩,“凶案发生后,这件事便无疾而终,我也再没见过他了。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些了,顺便提一句,盖里在奥莉芙被捕后很紧张,他说我们一定要守口如瓶,否则警方会来找我们,对我们施压。反正,我也不想说出去,不是怕警方审讯,而是怕被辉兰知道。如果他知道我们背着他偷接生意,一定会暴跳如雷。”

  “不过后来警方不是也来警告辉兰先生,说欧布连兄弟都是有案底的?”

  马妮满脸诧异,“谁告诉你的?”

  “盖里的母亲。”

  “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就我所知,其实是他们自己混得太差。盖里还不错,因为他就是喜欢骑着摩托车到处跑,至于其他两人,是我见过的最不敬业的懒鬼。到后来,他们因为经常旷工全被开除了。辉兰的所作所为,只有这一点我表示赞成。老天,他们太不可靠了。”她又看了一次手表。“老实说,我没想到盖里替奥莉芙送信时会这么勤快。我有时也会猜,是不是他对她也有点意思。”她打开车门,“我得走了。”

  “慢着,”罗莎厉声制止,“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我们都是现金交易,他从来不报出姓名。”

  “他长得什么样子?”

  “我快赶不上车了。”

  罗莎倾身把门拉上。“你还有十分钟,如果你不详细描述那个人的长相,我就马上回到你公司,当着辉兰的面把所有的事都抖出来。”

  马妮无奈地耸耸肩。

      “他大约五十来岁,如果报上刊登的她的年龄没有错,那他老得可以当她父亲了。长得很帅,温文儒雅,衣着端庄体面,也很保守含蓄。他说起话来字正腔圆的。抽烟。他总是西装革履,打着领带,大约六英尺高,金发。他话不多,好像都在等我开口,不苟言笑,没看他激动过。我记得他的眼睛,因为他的眼眸和发色不大搭调,是深褐色的。就这样了。”她坚决地说,“我对他的了解就这么多,她的事我就不得而知了。”

  “你能否从照片上辨认出他来?”

  “或许吧。你认得他?”

  罗莎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打着。“似乎不大合理,不过听起来好像是她父亲。”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9:06

  隔周的星期一,大门口的警卫拿罗莎的名字和名单核对后,拿起电话。“监狱长要见你。”他说着,拨了个号码。

  “做什么?”

  “我不知道,小姐。”他对着话筒说,“蕾伊小姐来会见马丁。我接到一张便笺,指示要先带她去找监狱长。是的。没问题。”他用铅笔替她指路,“从第一道门进去。”

  罗莎在秘书室内紧张兮兮地等着,心想,这有点像小学时被带去见校长。她试着回忆是否违反了狱中什么规矩。不准带东西进去,也不得带东西出来。不得传话。不过她在和克鲁先生谈起遗嘱的问题时,已经算是传话了。那个猪八戒一定出卖她了!

  “你可以进去了。”秘书告诉她。

  监狱长指着一张椅子。“请坐,蕾伊小姐。”

  罗莎坐了下来,希望自己的表情不要太心虚。“我没料到会来见你。”

  “嗯。”她打量了罗莎片刻,然后似乎作出了决定。“我看也没有必要拐弯抹角了。依照警卫室的记录,你上星期没来会客,听说奥莉芙为此情绪不稳。三天后她闹事,乱砸东西,因而被隔离,她所有的福利也被取消了。我们认为她闹事和你脱不了干系。”她看到罗莎诧异的神情,“她的脾气变得非常暴躁,在这种情况下,我不想再让你进去。关于这件事,我必须先请示内政部才行。”

  天啊!可怜的奥莉芙!我为什么没想到打个电话过来取消会客?罗莎十指交缠着,把手摆在腿上,脑中飞快地思索着。“在我没来会客后的那三天,她都没有异状,你为什么会认定是我没来会客引起的?是她说的吗?”

  “不是。不过我们已经排除了其他的可能,我也不想拿你的安全来开玩笑。”

  罗莎沉吟了半晌。“我们先假设你的推论正确———虽然我必须强调,我不以为然———那么,如果我今天又没来会客,她的情绪岂不是会更不稳了?”她倾身向前。“无论是不是我引起的,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让我进去和她谈谈。如果真的是因为我爽约造成的,那我可以安抚她,使她平静下来!如果不是我造成的,那奥莉芙闹事和我无关,我为什么要受牵累,枯等内政部的公文往返?”

  监狱长淡然一笑,“你很有自信。”

  “我没有理由不自信。”

  这回换监狱长伤脑筋了。她默默端详了罗莎许久,“我们先弄清楚,奥莉芙是什么样的女人。”她拿着铅笔在桌面敲打着。“你第一次来时,我就告诉过你,精神科医生的诊断显示,她的心智正常。也就是说,奥莉芙残杀她母亲和妹妹时,她的神智很清醒。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那会有什么后果,然而她仍然不顾后果,一意孤行。那也表示———这一点就和你息息相关了———她无药可医,因为根本没有病症,没办法对症下药。在相同情况下———闷闷不乐、自卑、被背叛,反正就是任何足以引发她怒火的导火线,都会使她同样地不顾后果,再次做出同样的事来。简单地说,就是她在掂量之后,觉得如果能发泄怒气,无论招来何种后果都划得来。我再补充一点,这也是和你息息相关的,与六年前比较,如今她更是豁出去了,更不在乎会引发什么后果。奥莉芙坐牢算是过得自得其乐。她安全无虞,大家敬畏她,也有人可以和她聊天。在外头,她什么都没有。这点她心里有数。”

  还真像是被带到校长室训话,对方自信的声音中充满了赫赫威仪。“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她会毫不迟疑地攻击我,因为被多判几年也只是在这里多待一阵子?而且她乐此不疲?”

  “没错。”

  “你错了,”罗莎直率地驳斥,“她没有疯,这一点是没有错,我也同意,她和你我一样正常。不过你说她对我有危险这一点,可就大错特错了。我在写一本关于她的书,她希望那本书能问世。如果她真的是因为我而发火———我再强调一次,我不以为然———那她一定误以为我上星期没来会客,是对这个题材没兴趣了,如果让她这么误会下去,那才真的太不懂心理学了。”她滔滔不绝地继续争取。“大门口外有一张布告,我想每座监狱应该都有。那是政策的公告。如果我没记错,其中包括要帮助狱中人犯,让他们无论在狱中或出狱后,都能过着奉公守法的生活。如果那真是我们的司法政策,而不只是挂着当装饰的壁纸,那你凭什么否决内政部认可的会客,使奥莉芙因而情绪更不稳,做出更多违法犯纪的事?”她沉默下来,深恐说得太过火了。无论这位女监狱长多么讲理,也不会允许别人挑战她的权威。有这种气度的人如凤毛麟角。

  “奥莉芙为什么希望这本书能问世?”监狱长平静地问。“她以前没有想过要出名,你也不是第一个对她的案子有兴趣的作家。以前有好几个作家向我们提出申请,她都拒绝了。”

  “我不知道,”罗莎老老实实地说,“或许和她父亲过世有关。她声称她自诉有罪的理由之一是,想避免冗长的审判过程使他饱受煎熬。”她耸耸肩,“或许她觉得,若出版相关书籍,对他也是种折磨,所以直到他过世后才答应。”

  监狱长则提出较为世故的观点:“也有一种可能,她父亲还在世时,有权驳斥她的说法;过世后,他就没办法反驳了。然而,那也不关我的事。我关心的是维持监狱里的秩序。”她不耐烦地用手指敲打着桌面。她不想卷入与内政部及罗莎之间的角力,不过,与其让一个老百姓在她的监狱里被打死,倒不如和内政部的公仆做公文往返。她原本打定主意,要劝罗莎自行放弃会客,不料越说越觉得自己理亏。罗莎琳·蕾伊是如何和奥莉芙发展出这么融洽的关系?为什么别人都和奥莉芙处不来?“你可以和她谈半小时,”她忽然开口,“在另一间更大的会客室。我会派两名男性警卫全程戒护。如果你或奥莉芙在会客期间违反本监所任何规定,就立刻取消你的会客权,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证,永远不会再让你会客。明白了吗,蕾伊小姐?”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9:07

  “明白了。”

  监狱长点点头。“我很好奇,你知道。你是不是告诉她,你的书会使她获释,因而激发了她的期盼?”

  “没有。更何况她一直不肯和我谈那件凶案。”罗莎拎起公事包。

  “那你怎么能确信自己和她在一起安全无虞?”

  “因为就我所知,我是外界惟一不怕她的人。”

  她见到奥莉芙时,就将这句话吞了回去。奥莉芙被两个彪形男警带进会客室,他们在她身后的门口两旁站岗。奥莉芙的怒容令人不寒而栗,罗莎想起了黑尔曾告诉她的话———如果她看过奥莉芙发脾气的模样,或许会有不同的感想。

  “嗨,”她望向奥莉芙,“监狱长允许我和你会面,不过我们要接受考核,你我都一样。如果我们今天表现不佳,以后我就不能再来会客了。你了解吗?”

  奥莉芙做出“贱人”的嘴形,但身后的警卫看不到。操她的贱人。不过,她是在骂监狱长还是在骂罗莎?罗莎也不能确定。

  “很抱歉,我上星期一不能来会客。”她抚了抚仍肿胀的唇角。“我被我那没出息的前夫揍了一顿。”她挤出一丝苦笑。“我一星期没办法出门,奥莉芙,连来找你都没办法。我那种模样出门会丢人现眼,你知道。”

  奥莉芙盯着她的伤势看了几秒钟,然后望着桌上的香烟。她贪婪地抽出一根烟,夹在两片厚唇间。“我被关在隔离房,”她说着,把烟点燃,“那些王八蛋不准我抽烟。她们还想把我饿扁。”她恶狠狠地瞄了身后一眼。“王八蛋!你杀了他?”

  罗莎望着她,她和奥莉芙所说的每句话都会被上报。“当然没有。”

  奥莉芙用夹着烟的手把额前的散发拂开。她的头发分开处有尼古丁的黄渍,显然她常这么拂头发。“我也不认为你会杀他,”她轻蔑地说,“这种事可不像电视上演的那么轻松。你有没有听说过我怎么犯案的?”

  “有。”

  “他们为什么肯让你来会客?”

  “因为我告诉监狱长,不管你做了什么事,都与我无关。本来就与我无关,对吧?”她用一只脚在桌面下碰奥莉芙的脚。“是不是什么人惹火了你?”

  “那个混账牧师,”奥莉芙怒气冲冲地说,也眨了眨眼。“他跟我说,如果我能跪下来说:‘哈利路亚,我忏悔。’那上帝在天堂一定会手舞足蹈。笨蛋。他老是想用这种低能的方法向罪犯传道。他说什么‘如果有一个罪人悔改,天堂一定会欢声雷动’,我们根本听不进去。”她听到身后传来嗤之以鼻的闷哼声,于是相当满意地眯起眼睛。她做出“我信任你”的嘴形。

  罗莎点点头。“我猜大概也是这么回事。”她看着奥莉芙用肥胖的手指把玩那根细小的香烟。“不过我没有先打电话给监所,要求他们替我传话,也太失礼了。我上个星期头痛得要命,日子很不好过。你要多担待些。”

  “我知道你日子不好过。”

  罗莎蹙眉,“你怎么知道?”

  奥莉芙把烟捻熄,丢进烟灰缸里。“不用福尔摩斯也可以推论出来。除非你是用了什么怪异的化妆术,否则你眼圈泛黄,一定是被你的前夫打出来的。通常头痛会伴随着黑眼圈而来。”不过她已厌烦这个话题了,于是忽然把手探进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她把信封高举过头。“艾伦比先生,我能不能把这封信拿给这位女士看?”

  “那是什么?”一个警卫走上前问。

  “我的法律顾问寄来的。”

  他接过那封信,对她用两根指头做出的敬礼动作视若无睹,匆匆浏览了一遍。“我不反对。”他说着,把信摆在桌上,又走回门边。

  奥莉芙把信递给罗莎。“读一读。他说,找到我外甥的概率几乎是零。”她又掏出一根烟,眼睛则紧盯着罗莎。两人之间有种怪异的气氛,她好像知道了些罗莎不知道的事,罗莎对此觉得不大自在。在这间玻璃隔间的会客室中,奥莉芙似乎掌握了主控权,她是何时、又是如何反客为主的,罗莎百思不解。这场会面不是她力争之后才获准的吗?

  罗莎诧异地发现,克鲁先生这封信是用相当工整的笔迹写出的,她猜他或许是在下班后写的,而且又不想浪费公司的时间和金钱重新打字,这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亲爱的奥莉芙:

  我从罗莎琳·蕾伊小姐处得悉,你已知道令尊遗嘱中的若干内容,主要是关于琥珀的非婚生儿子这方面。令尊遗产已指定由那孩子继承,然而我们搜寻他下落的行动却仍徒劳无功。截至目前为止,我的助手仍未能找到他,而且我们觉得,机会越来越渺茫。我们已查出,十二年前,你的外甥仍在襁褓中时,便跟着养父母移民至澳洲,不过,他们在雪梨的一处出租公寓住了六个月后便举家迁移,线索至此便告中断。不幸的是,那孩子养父母的姓氏在澳洲很普遍,而且我们也不确定他们是否仍在澳洲。我们不排除他家决定改名换姓的可能性。我们曾在澳洲的报章刊登字斟句酌的寻人启事,但如石沉大海。

  令尊极为坚持,我们在追查那孩子的下落时,必须格外谨慎。他的看法是,如果追查的事曝光,可能会对那孩子造成莫大的伤害,对此我由衷赞同。他很清楚,如果媒体竞相报道那孩子与马丁家族的关联,将会给他的孙子带来剧烈的冲击。出于这个原因,我们会一直、也会持续地对你外甥的姓名保密。我们的追查行动不遗余力,不过,因令尊曾定出追查的期限,故身为遗嘱执行人,我很可能不得不依遗嘱指示,将遗产转赠给以照顾儿童福利为宗旨的若干医院与慈善机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9:08

  虽然令尊不曾指示我不得让你知悉遗嘱内容,但他一再叮嘱我不可让你因而沮丧,也因此,我一直不曾向你透露他的遗嘱。如果我知道你早就得悉遗嘱的若干内容,那我早就主动与你联系了。

  祝你身体健康。

  彼得·克鲁 敬上

  罗莎把信折好,再还给奥莉芙。“你上次说,你很在意能否找到你的外甥,不过你没有详细说明是为什么。”她瞄了两名警卫一眼,不过他们都漠不关心地望着地板。她倾身悄悄说:“你现在要告诉我吗?”

  奥莉芙愤然地把香烟丢进烟灰缸,扯开喉咙说:“我父亲是个很可怕的‘男人’。”她特别强调男人这两个字。“我以前看不出来,不过经过这几年的思考,我看出来了。”她朝那封信点点头。“他的良心不安,所以才会写那份遗嘱。那是他在做出令人震惊的伤害后,使自己觉得好受一点的方式。不然他连琥珀都不曾关心过,又何必把钱留给琥珀的孩子?”

  罗莎好奇地望着她,“你是说你父亲犯下了那件凶杀案?”她低声问。

  奥莉芙闷哼了声,“我是说,他何必利用琥珀的孩子来替他自己撇清?”

  “他做了什么事,何必撇清?”

  奥莉芙没有答腔。

  罗莎等了一阵子,然后改为迂回策略,“你曾说你父亲很顾家,总是尽可能把钱留给家人。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还有其他的家人,他可能把钱留给他们?或是你希望他把钱留给你?”

  奥莉芙摇摇头。“没有别的家人了。我父母都是家中的独子独女。况且他也不能把钱留给我,对不对?”她挥拳捶打桌子,声音高亢愤慨,“不然每个人都要杀掉其他家人,谋财害命了!”她又大又丑的脸斜对着罗莎,做出“你也想这么做”的嘴形。

  “小声点,女雕刻家,”艾伦比先生平静地说,“不然会客就此结束。”

  罗莎用拇指和食指按住眼睑,头痛不已。奥莉芙·马丁拿了把斧头———她设法把这种思绪赶出脑海,但却挥之不去———砍了母亲四十下。“我搞不懂那份遗嘱为什么会使你发这么大的脾气,”她说着,设法使声音平静,“如果家人对他很重要,那除了他孙子之外,还有谁是他的家人?”

  奥莉芙望着桌子,下巴往外凸。“是原则问题,”她喃喃自语,“爹地死了。谁在乎别人怎么想?”

  罗莎想起赫伍德太太说过:“我一直认为他有婚外情……”她恍然大悟,“你是不是在外头还有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你是不是一直想告诉我这件事?”

  奥莉芙冷笑了,“才怪。那他得先找个情妇才行,不过他不喜欢女人。”她又冷笑了,“他倒很喜欢‘男人’。”她再次强调这个字眼。

  罗莎瞠目结舌,“你是说,他是同性恋?”

  “我是说,”奥莉芙夸张地装出很耐心的样子解释,“我所见过的惟一能使爹地眉飞色舞的人,就只有我们隔壁的克拉克先生。每次他在场,爹地就显得神采飞扬。”她又点了一根烟。“我当时还觉得蛮有趣的,不过那是因为我太迟钝,连身旁有同性恋者也看不出来。如今我只觉得好恶心。怪不得我母亲痛恨克拉克家人。”

  “他们在案发后就搬家了,”罗莎困惑地说,“有天早晨突然不告而别,也没留下联系地址。没有人知道他们出了什么事,或搬到哪里去了。”

  “我不觉得意外。我猜是她在幕后搞鬼。”

  “克拉克太太?”

  “她一直很厌恶她老公到我们家来。他常常从后院翻墙来我们家,然后就和爹地关起门来,在爹地的房间里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凶案后只有爹地在家,我想她一定紧张兮兮的。”

  这一阵子以来,罗莎所搜集到的点点滴滴,全在她脑中一幕幕浮现: 罗伯·马丁的娃娃脸;他和爱德华·克拉克情同手足;后厢房里的床铺;吉宛装出夫妻恩爱的样子,其实貌合神离。这些全都说得通了,她想,不过,如果当年奥莉芙不知道这些事,情况是否就会不同?

  “你觉得,克拉克先生是不是他惟一的爱人?”

  “我怎么知道?或许不是。”她说完,马上又改口,“他的后厢房有独立的门,或许他每天晚上都溜出去找牛郎。我恨他。”她看来好像又要爆发了,不过罗莎用脸色向她示意,制止了她。“我恨他。”她又说了一次,然后沉默下来。

  “因为他杀了吉宛和琥珀?”罗莎又问了一次。

  奥莉芙立刻驳斥她,“他整天都在工作,大家都知道。”

  奥莉芙·马丁拿了把斧头……你是不是告诉她,你的书会使她获释,因而激发了她的期盼?“是你的情人杀了她们吗?”她觉得自己太蠢了,在不当的时机,以不当的方式提出了不当的问题。

  奥莉芙闷哼了一声,“你怎么会认为我有情人?”

  “你曾经怀孕。”

  “噢,那件事。”她轻蔑地说,“堕胎是我掰出来的。我想要其他女囚犯认为,我好歹以前也很迷人。”她刻意抬高音量,仿佛故意要让警卫听清楚。

  罗莎似乎觉得心头挨了一记闷棍。狄兹四星期前就警告过她。“那么,通过盖里·欧布连送信给你的人是谁?”她问,“那不是你的情人?”

  奥莉芙的眼睛像蛇般游移着,“他是琥珀的情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9:09

  罗莎凝视着她,“可是他为什么送信给你?”

  “因为琥珀不敢自己收信。她很懦弱。”她停顿了一下,“像我父亲。”

  “她是怕什么?”

  “我母亲。”

  “那你父亲又在怕什么?”

  “我母亲。”

  “你怕你母亲吗?”

  “不怕。”

  “琥珀的情人是谁?”

  “我不知道。她从来没告诉过我。”

  “他的信中都写了些什么?”

  “情话吧,我想。大家都爱琥珀。”

  “包括你?”

  “噢,是的。”

  “还有你母亲。她爱琥珀吗?”

  “当然。”

  “赫伍德太太可不是这么说。”

  奥莉芙耸肩,“她又懂些什么?她和我们根本就不熟。她只会吹嘘她们家宝贝的泽乐婷。”她嘴角露出一丝狡诈的笑容,使她看来极为邪门。“怎么突然大家都那么了解我们家,偏就只有我不懂?”

  罗莎觉得自己似乎拨云见日,看清了真相,也感受到幻想破灭的痛苦。“所以你等到你父亲死后才说出来?这样一来,没有人可以反驳你?”

  奥莉芙毫不掩饰地露出鄙夷的神情,然后,她悄悄地———警卫看不见,但罗莎看得一清二楚———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小玩偶,并不断地扭动插在玩偶头上的大头针。绿色套装,不用什么想像力,就可以看出那小玩偶是谁。罗莎笑了笑,笑得有点心慌,“我不信这一套,奥莉芙。那和宗教一样,要信才会灵。”

  “我信。”

  “那你就是笨蛋。”她忽然站起来,走到门口,朝艾伦比先生点点头,走了出去。她一开始怎么会认为那个女人是无辜的?老天,她为什么挑了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手,来填补爱丽丝留下的空虚?

  她在公共电话亭打电话到圣安吉拉女中。是布里吉修女接的。“我能帮什么忙?”修女和气地问。

  罗莎虚弱地笑了笑,“你可以说:过来吧,罗莎,我给你一个小时,听你诉苦。”

  虽然在电话中,布里吉修女的笑声仍一样温暖。“过来吧,亲爱的。我整个晚上都有空,我最喜欢听别人说话了。情况很糟吗?”

  “是的。我想是奥莉芙杀的,没错。”

  “那不怎么糟嘛。并不比你刚开始糟。我住在学校隔壁,叫唐纳加大厦,很简陋,不过住起来很舒服。尽快赶过来吧。我们一起吃晚餐。”

  罗莎欲言又止地问:“你相信魔法这种事吗,布里吉修女?”

  “我应该相信吗?”

  “奥莉芙拿了一根针,刺入一个像我的偶人头部。”

  “老天!”

  “而我觉得头很痛。”

  “我不觉得意外。如果我信任某人,结果却发现信心幻灭了,我也会头痛。她真是太诡异了!或许她试图借此获得掌控权。就此而言,坐牢使人更堕落了。”她忧心地啧啧做声。“真是诡异,我一直很欣赏奥莉芙的聪明才智。我等你过来,亲爱的。”

  罗莎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喀哒声,然后把话筒捧在胸口。感谢上帝,赐给我布里吉修女……她用颤抖不已的双手将电话筒挂回去。噢,耶稣,耶稣,耶稣!感谢上帝,赐给我布里吉修女……

  晚餐只是简单的汤、土司夹蛋、新鲜水果和芝士,外加一瓶罗莎带来的酒。她们在餐厅里用餐,望着窗外绿意盎然的爬藤植物。罗莎花了两小时,才把她做的笔记和她查出的所有细节告诉布里吉修女。

  布里吉修女的脸颊比平日红润了许多,在罗莎说完后,她静坐着沉思了许久。她看出罗莎鼻青眼肿,但没有多问。“你知道,亲爱的,”最后她终于开口,“如果说有什么事让我觉得意外,那就是你会突然那么确定奥莉芙是凶手。我看不出来,她所说的话中,有哪一句足以推翻你原先的假设———认定她是无辜的。”她轻轻扬起眉毛望向罗莎。

  “让我改变心意的是,她在谈起只有她知道的事情真相时,她脸上那种狡诈的神情,”罗莎身心俱疲地说,“那种模样,看了就令人不舒服。”

  “我所认识的奥莉芙一向是满脸狡诈。我倒希望她和我相处时,能像和你相处一样开诚布公,不过恐怕她总是把我当成她的道德监护人,那使她更难对我坦白。”她停顿了一下,“你确信你不只是因为她对你的敌意而有此反应?别人如果喜欢我们,我们很容易就会相信他们的话,你前两次去会客,奥莉芙毫不掩饰地表达她对你的喜欢。”

  “或许吧。”罗莎叹了口气,“不过那只证明,我真的就像别人形容的那么天真。”她想起了黑尔所说的,大部分的罪犯通常都很和蔼可亲。

  “我想,你或许可以算是天真,”布里吉修女也同意,“所以,较为世俗的专家们都认为不值得深究的疑点,你还是不厌其烦地去追究真相。天真和其他的品德一样,自有它的作用。”

  “如果天真会使人相信谎言,那就没什么作用了,一点作用也没有,”罗莎激动地说,“我一直深信,她向我提起的堕胎是事实,也因为她撒这个谎,我才怀疑她就是凶手。如果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情人,甚至是个强暴犯———”她耸耸肩,“都会使这件案子的案情急转直下。这件案子如果不是他干的,也可能是他幕后主使的。她告诉我堕胎是个谎言时,使我完全推翻了这种可能性。”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9:10

  布里吉修女凝视了她许久。“可是,她说的哪一句话是谎言?是她说堕胎时在撒谎,还是今天否认曾堕胎时在撒谎?”

  “不是今天,”罗莎笃定地说,“她否认堕胎时说得毅然决然,承认堕胎时的口气却没有这么明确。”

  “那就很难说了。别忘了,你第一次会客时,就很相信她所说的话。每个人,除了泽乐婷的母亲,都认为她不可能堕胎,所以在你潜意识里,已经排除了奥莉芙和男人发生性行为的可能性。在她今天否认时,那使你立刻信以为真。”

  “那是因为她今天说的听起来更合理。”

  布里吉修女笑了出来,“她承认堕胎,其实听起来更合理,不过你发现了太多疑点,所以才会接受她否认堕胎的说辞。她常说谎,这一点你也知道。重点是如何从她杜撰的谎言中理清真相。”

  “可是,她何必说谎?”罗莎愤愤不平地说,“那对她有什么好处?”

  “只要我们能查明这一点,一切疑团都可迎刃而解了。她小时候借着说谎,塑造出一种假象,也借此保护她自己和琥珀,以免受到母亲的斥责。她很怕受到拒绝。毕竟,那也是我们大多数人说谎的原因。或许她也是因此而说谎。”

  “不过她母亲和琥珀已经死了,”罗莎指出,“而且她否认自己有情人,不就把她自己塑造出来的假象拆穿了吗?”

  布里吉修女啜了口酒,没有正面回答,“当然,她也可能只是说气话。我想你应该也考虑过这一点。我忍不住要认为,她把你看成琥珀或吉宛的替身。”

  “而她们如今又落得什么下场了?”罗莎蹙眉,“她到底在气什么?”

  “气你没去会客。你说那使她情绪不稳。”

  “我有很好的理由才爽约。”

  “我相信。”她亲切地打量着罗莎脸上的淤痕。“可是,那并不表示奥莉芙就相信了你的理由,就算她相信了,心头的怨气也没那么容易消除。或许只是为了赌气,她才借着这种她惟一能做的方式来伤害你。而她也成功了,你确实已经受到伤害。”

  “没错,”罗莎承认,“我是受到伤害了。”

  “那也正是她的目的。”

  “她就不在乎我会离她而去,永远不再理她?”

  “赌气时很少会讲道理的,罗莎。”布里吉修女牵起她的手,“可怜的奥莉芙。她拿小偶人出气时,一定已经是豁出去了。我也搞不懂她是在气什么。这几个月来,她对我也一直粗声厉气的。”

  “她父亲的死。”罗莎说,“没有其他的可能了。”

  布里吉修女叹了口气,“他的命运真悲惨。我忍不住要想,他是造了什么孽,要承受这种煎熬。”她沉默了片刻。“我不大相信寄信人就是琥珀的情人。我想我告诉过你,我在凶案发生前不久曾遇见奥莉芙。我当时很诧异,她的气色很好。当然,她身材仍然很臃肿,不过显然经过刻意装扮,所以看来相当美。和在女中读书时那个肥胖的女生相比,就像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那种转变绝对不是凭空发生的,总会有个原因,而且,依我的经验,通常和男人有关。另外,你也知道,琥珀的个性也得列入考虑范围,她一向没有她姐姐聪明,也缺乏奥莉芙的独立和成熟。我很怀疑她在二十一岁时能和人维持长达六个月的恋情。”

  “不过你刚才也说了,男人会改变女人。或许她在情人的影响下脱胎换骨了。”

  “我不能否认有这个可能,不过,如果那个男人真的是琥珀的情人,那我就可以点出奥莉芙的一个谎言。她一定很清楚信上写了些什么,也许是琥珀告诉她的,也可能是她自己设法拆信偷看的。她常常会去窥探和她无关的事。现在说这种话,或许像落井下石,不过当年奥莉芙在校念书时,我们都得小心保管我们的私人物品,尤其是通讯录和日记,那对她的吸引力就像铁遇到磁石。”

  “威尔斯跑得远快递公司的那位马妮认为,盖里对奥莉芙有意思。或许她是为了他而刻意打扮。”

  “或许。”

  她们静坐着,注视着夜幕低垂下来。布里吉修女养的老猫蜷缩得像团球,睡在罗莎的腿上,她像平时抚弄安卓芭夫人一样抚弄着它。“我希望,”她低声说,“有办法可以查出她到底有没有堕过胎,不过我不可能弄到她的病历。没有她的允许不可能,就算她允许,或许也不可能。”

  “如果查出来她没有堕胎呢?那能代表什么?那并不表示从来没有男人在她生命中出现过。”

  “的确这样。”罗莎也同意,“不过如果她真的堕过胎,那就无疑出现过这么一个男人。如果我真能确认有这么个情人存在,那我就更有信心继续追查下去。”

  布里吉修女直盯着她瞧,让她有点不自在。“如果这个男人不存在,那你就可以放心地放弃整个追查行动了?我想,亲爱的,你应该对自己判断别人的能力自信一点。直觉和白纸黑字的证据一样,是很好的路标。”

  “不过,当时我直觉她铁定有罪。”

  “噢,我看不然。”布里吉修女的笑声在屋内回荡,“如果你真的认定她有罪,就不会开老半天的车子来找我。你大可去找那位友善的警员。他对你的回心转意一定极为赞同。”她眼中绽放光彩,“而我呢,却认为你会替奥莉芙辩护。”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9:10

  罗莎笑了,“那是不是说,你认定那件案子不是她犯的?”

  布里吉修女望着窗外。“不,”她坦率地说,“我仍然犹豫不决。”

  “谢了。”罗莎心情沉重地说,“你还叫我要有信心,那不是口是心非吗?”

  “确实这样。可是,被选中的是你,罗莎,不是我。”

  罗莎在半夜才回到住处。她进门时,电话刚好响起,不过响了几声,就由答录机回应。是艾黎丝吧,她想,三更半夜了,别人不会打过来的,就算鲁伯特也不会。她不想与艾黎丝交谈,不过,出于好奇,她把答录机的音量扭开,听艾黎丝想说些什么。

  “你到底哪里去了?”是黑尔咕哝含糊的声音,听起来已经烂醉如泥。“我打了好几个小时。我醉得满身酒臭,女人,都是你的错。你太瘦了,不过,去他的!”他格格笑着,“我快淹死了,罗莎。我和奥莉芙。疯了,又坏又危险。”他叹了口气,“由东到西从古到今,全印度最美的珠宝就叫罗莎琳。你到底跑到哪儿去了,复仇女神?你说谎,你知道。你说过你不会再来打扰我的。”

  一阵碎裂声。“老天!”他叫了一声,“我把酒瓶给摔破了。”电话突然挂断了。

  罗莎觉得自己脸上似乎挂着一丝傻笑。她把答录机转回去,让它自动答录,然后睡了。她几乎一躺下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九点,电话再次响起。“罗莎?”他语气清醒。

  “请讲。”

  “我是黑尔·霍克斯里。”

  “哦,”她开心地说,“我不知道你有我的电话。”

  “你给了我一张名片,记得吗?”

  “噢,对了。有什么事吗?”

  “我昨天曾经打给你,在你的答录机上留言。”

  她窃笑。“对不起,”她说,“我的答录机出了点问题,我只听到吱吱嘎嘎的杂音。有事吗?”

  他很明显地吁了口气。“没事。”他停顿了一下,“我只是想知道,你和欧布连家的人聊得怎么样了。”

  “我见到他们的老妈子了。花了我五十英镑,不过很值得。你今天忙吗?我能不能再去叨扰你一番?我需要你帮几个忙:奥莉芙父亲的照片,还有她的病历。”

  “病历是不可能的,”他说,“奥莉芙自己可以要求查阅,但你想由警局调出这种资料,比抢银行还难。不过我如果能说服乔夫替我复印档案,或许可以弄到他的照片。”

  “琥珀和吉宛的照片呢?能否顺便复印一份给我?”

  “那得看你的肠胃够不够坚强了。我记得我们保存的只有她们验尸后的照片。如果你要她们生前的照片,必须去找马丁先生的遗嘱执行人商量。”

  “好,不过如果可能,我还是想看看那些她们遇害后的照片。未经有关单位的同意,我不会刊载这些照片的。”

  “就算想登也很难。警方的复印照片品质差得难以想像。如果你的出版商能找人把这种复印照片翻拍出来,那他或许可以获得一枚勋章。我尽量啦。你什么时候过来?”

  “中午过后?我必须先去见一个人。能否顺便也复印一份奥莉芙的照片?”

  “或许。”他停顿了片刻,“吱吱嘎嘎,你确定只听到了一些杂音?”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9:11

  道林顿区的皮特森房地产中介公司的门面富丽堂皇,橱窗内悬挂了一幅幅待售房屋的照片,招徕顾客上门。不过,与南安普敦市中心的其他房地产中介公司一样,这里也受到了经济萧条的影响,一个衣着整洁的年轻人坐在办公室内,望着四张空荡荡的桌子发呆,想着今天又没生意上门了。门被推开时,他乐得一跃而起,脸上挤出推销员的招牌笑容。

  罗莎立刻摇摇头,以免他有错误的期盼。“对不起,”她歉然地说,“我不是来买房子的。”

  他轻松地笑了笑,“那么,是要卖房子吧?”

  “也不是。”

  “明智之举。”他拉了张椅子给她,“目前仍是买方市场。除非迫不得已,还是不卖为宜。”他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我能效劳吗?”

  罗莎递出一张名片,“我想找一户姓克拉克的人家,他们在三或四年前通过贵公司出售房子。他们的邻居都不知道他们的去向。我希望能通过贵公司,打听他们的下落。”

  他皱皱眉,“那时候我恐怕还没来这个公司。他们的地址在哪里?”

  “列凡路二十二号。”

  “我应该可以查查看。那些资料应该在后面的资料室里。”他望着空荡荡的办公室,“不幸,现在没人替我值班,所以我得等傍晚才能进去帮你找。除非———”他又看了罗莎的名片一眼,“你住在伦敦。你有没有想过要在南海岸买第二栋房子,蕾伊太太?那边住了不少作家。他们都喜欢住到宁静的乡间。”

  她撅了撅嘴,“是蕾伊小姐。而且我连第一栋房子都没有,我住在出租公寓。”

  他梳拢了下头发,然后拉开身后一个档案柜。“那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建议。”他在一堆档案夹中翻找着,挑出几份文件,“你在这儿翻翻这些房地产的介绍,我到后面去帮你找资料。如果有客人上门,请他们先坐一下,然后你进来叫我。如果有电话,也是这样处理。”他朝后门点点头,“我不关门。只要叫声‘麦特’,我就可以听到。公平吧?”

  “只要你觉得满意,我就乐意配合,”她说,“不过我没有买房的计划。”

  “无所谓。”他朝后门走去,“老实说,有一栋房子和你简直是绝配,叫观海小筑,不过别被名字吓跑了。我去去就回来。”

  罗莎不大情愿地摸了摸那些广告宣传品,仿佛碰碰这些资料就会让她破财似的。他有保险推销员的那种蘑菇功夫,能令人在不知不觉间放松防线。反正,她告诉自己,她是不可能住在一栋叫做观海小筑的房子里的。它让她想起观光区常见的挂满鱼网的民间客房,长着鹰钩鼻、穿着尼龙罩袍的女房东,以及写着雅房出租的破旧招牌。

  她在那叠资料的最后一份中找到那栋小屋的介绍,当然,结果和她想像的截然不同。那是一栋临海的白色小屋,是四栋带状别墅群的最后一栋,坐落于波贝克屿,在史瓦纳吉附近的一座山崖上。楼上两间房,楼下两间房,简朴无华,迷人之至,就在海滨,她望了望标价。

  “怎么样?”几分钟后,麦特抱了叠资料回来,“你意下如何?”

  “我买不起,就算买得起,我想冬天一定会被海风冻死,夏天会被沿岸的观光客烦死。资料上说,围墙外就是滨海大道,而且我每天进进出出,都得和另外三栋小屋的邻居打照面,如果再加上山崖崩落,我的家产不就泡汤了?”

  他开朗地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它的。如果不是距离太远,每天要往城里跑,我自己就想买下来。另一头那栋小屋住的是一对退休的老夫妻,都七十多岁了,中间那两栋的房主只在周末去度假。这几栋房子位于海岬的中央,距离悬崖还很远,老实说,就算墙壁都破旧得塌掉了,地基也还稳如磐石。至于海风,这个地方位于史瓦纳吉的东部,所以是在背风面;观光客嘛,那些到滨海大道散步的观光客绝对吵不到你,因为大道与这些小屋之间并没有通道,距离最近的通道也有四英里远,所以不会被孩童的吵闹声或醉鬼的叫嚷声吵到。所以,惟一的问题———”他稚气未脱的脸上仍带着灿烂的笑容———“就是价格。”

  罗莎扑哧笑出来,“你别说,我来猜。房主急着想脱手,所以他们打算半卖半送。”

  “事实上,相差无几。他们周转失灵,这一栋又只是他们的度假别墅。如果能用现金购买,他们愿意少收两万镑。你可以付现金吗?”

  罗莎闭上眼睛,想着赡养费的百分之五十现金,目前正存在银行里。是的,她想,我可以付现金。“太荒唐了,”她不耐烦地说,“我不是来买房的。我会恨这栋房子,距离太远,又太小,而且它为什么会出现在你们的待售清单上?距离那么远。”

  “我们和分公司连线作业,共用资料。”他的鱼已经上钩了,他决定欲擒故纵。“我们先看看档案上有什么资料。”他把档案抽出来,然后翻开,“列凡路二十号。房主:克拉克夫妇。说明:急着脱手;售价包含地毯和窗帘。买主:布莱尔夫妇。成交日期:一九八九年二月二十五日。”他诧异地说,“他们真的捡到便宜了。”

  “那房子空置了一年,”罗莎说,“所以售价才那么低。上头有没有注明克拉克夫妇的联系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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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女雕刻家》--[英]米涅·渥特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