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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享受人生

《谁在等你》--作者:余以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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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3 01:44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梦太恐怖了,艾楠听完后倒抽了一口凉气。“梦死得生。”她安慰摄影家说,“也许是这间房子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话虽这么说,艾楠心里却疑惑地想到,摄影家也许真是已经死过的人了,他说他的梦,其实就是他死时的真实景象。只是,我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呢。还牵着一个孩子,那小女孩真是我的孩子吗?我们看不见,但他在死后看见了……

    一整个上午,艾楠呆在南边的院子里不再出来,自从早晨见到摄影家后,她对和他呆在一起感到紧张,她怕他再讲出看见什么梦见什么,这让她心乱如麻。

    上午的天气很凉爽,院子里一半是阳光一半是阴影,石头坐在树下的竹椅上看书,艾楠走过去一看差点笑出声来———石头手上翻着的是一本竖排本的《西厢记》。

    “你看得懂吗?”艾楠望着这个16岁的少年说,“这书从哪里来的?”

    石头指点了一下正在廊下拉二胡的幺哥说,是他从马戏团里带出来的。石头说他只读过几年书,家里太穷就跑出来了。这书他能读懂一半,不过书里的插图倒是让人喜欢。石头说蕨妹子进山给母亲上坟去了。黑娃带着一个兄弟去县城很多天没有音讯,剩下的兄弟们闲着没事,进山打猎去了,就他和幺哥呆在这里,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

    二胡的琴声在院子里回旋,然后沿着屋檐升起,被山峦之上的天空吸收。这里的时间像一片羽毛,很轻,和梦境的重量差不多。突然,琴声中断,幺哥望着院子里叫道:“艾楠,你过来一下。”

    艾楠向廊下走过去。到这里以来,她还从未与这个琴师说过话,也许是这里从来人多繁杂的缘故。况且,这个瘦削的中年男人向来沉默寡言,除了拉二胡就没听他说过几句话。

    “你一出现,我的琴就会跑调。”幺哥说,“已经很多次了,我一直没告诉你。这不是好兆头,你可得小心一点。”

    艾楠疑惑地望着幺哥,他架上腿上的二胡此刻像是一副巫具,绷在音箱上的蛇皮布满鱼鳞一样的花纹。艾楠表示没听懂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琴师说,几年前他在马戏团的时候,偶然发现了这把二胡能预知一个人的生死。当时,团里有一个表演骑独轮车的女孩子,有一次,他练琴时老是走调,原因是这女孩子正站在他的附近。他敢断定是女孩子的原因,是因为这现象重复了好几次,接下来的一个夜里,他独自拉琴时突然响起“崩”的一声,琴弦断了。他也没有在意将琴挂在墙上后便上床睡觉。第二天早上,马戏团要迁往另一个地方演出,大家正在往汽车上装东西时,突然,一口装满道具的大木箱从车上掉了下来,刚好砸在那个女孩子的头上。她当时正站在车下说话,沉重的大木箱砸破了她的头,送到医院后不久便死了。

    “我必须告诉你这件事。”幺哥对艾楠说,“自从你出现在这里以后,我的琴就老是跑调,我怎么控制它也不行,我担心你会出什么事,关键是,这琴弦要是哪天突然断了,我该怎么办?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女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过去的事重演,说实话,我很害怕,我必须说出这事来,凡是恶兆,说出口也许就破了。”

    艾楠震惊得头发根都快直立起来。在风动镇,尽管一连串的怪事让她心惊肉跳,但毕竟该发生的都发生了。正当她住在这南边的院子里感觉可以安全了时,这种神秘的预兆使她几乎崩溃。

    艾楠在头晕目眩中感觉有人扶她在椅子上坐下,是石头。石头对幺哥说:“你这把琴真这样灵吗?”幺哥说:“要不是几年前发生过那种事,我也不知道这琴还附着灵性。这琴是我师傅传给我的,你看,油黑油黑的,有上百年的历史了。”

    黄昏,去万老板那里吃晚饭,石头和幺哥一左一右地陪着艾楠向镇上走,他俩都神情严肃,有一种重任在肩的感觉。

    摄影家早已在饭馆里了,他像影子似的坐在角落的桌旁喝着酒。艾楠径直走到他的身边问道:“今天有孩子进我那边的房间吗?”摄影家摇摇头说:“大白天谁会来?到晚上再看吧。”

    石头和幺哥紧跟过来,大家一起围坐在这张桌旁。万老板走过来问,今天你们怎么都有点紧张兮兮的,艾楠说谁紧张了,老板你给我们拿点酒来吧。

    艾楠主动提出喝酒还是第一次,石头说艾楠姐你不能喝酒吧?摄影家举起酒杯说,喝吧大家一起喝吧,酒能驱邪,喝了酒我一个人住在那边什么也不怕。

    艾楠第一次喝了很多酒,回到房间后倒头便昏睡过去。醒来时四周一片寂静,屋里亮着灯,石头直着腰坐在床前的一根凳子上。

    “什么时候了?”艾楠嗓音含混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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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3 01:47 | 显示全部楼层
“快半夜了吧。”石头说。

    “你怎么还不去睡?”

    “我,我怕你醒来时害怕。”石头慌张地说,脸也一下子红了。

    “我会死吗?”艾楠有气无力地问。

    石头说不会,他说已将幺哥的那把二胡偷出来藏到一个秘密地方去了,幺哥没有琴可拉了,琴弦也就不会断了。

    “你是个好孩子。”艾楠伸手摸了一下石头说。“可是,我也许真的会死,将琴藏起来也没用,我住在那边房子时,我死去的孩子就来找过我好几次了……”

    “不,只有一次。可那次是人,婴儿也是真的。”石头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艾楠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我看见的。”石头说艾楠姐你骂我吧,很多个晚上我都在你的后窗外守着。听说艾楠的房间闹鬼后,石头便这样做了,心里也害怕得很,便带了一瓶雄黄酒壮胆,据说看见鬼影时,将这酒对他喷过去就能将他驱走。

    “哦。”艾楠恍然大悟。

    后窗上出现的脸孔,摄影家追赶的黑影,原来都是石头这小兄弟。是吗?石头承认是他,他说他这样做是想保护她。

    他还提醒艾楠说,刘盛大哥让人有点害怕,他有一次看见刘盛一个人在屋里用手在脖子上比划,好像要掐死什么人似的。

    他说刘盛有时欺负她让他气闷,所以有次刘盛将那只小红鞋甩出窗外时,他拣起那鞋又对着刘盛扔进了屋内。

    “哦,你什么都看见了。”艾楠说,“那只小红鞋是谁的?你知道吗?”

    石头纳闷地摇头。

    “那个婴儿呢?谁送来的?”艾楠紧接着问。

    “是一个穿黑衣服的女人送来的。”

    石头说,“当时你睡在床上,屋里没有开灯,我看不太清楚,只看见一个女人的背影站在你的床前,你们对了几句话,声音很低,我听不清楚,感觉你的声音是还未醒过来的样子。很快,那穿着黑衣的女人将婴儿放在你的床上就走了。我立即从后窗下往前面的院子跑,想挡住那个女人看一看她究竟是人是鬼。可是,从后窗到前面的院子在转一个大圈,当我跑到你的房门前时,那女人已无影无踪了。”

    黑衣女人!艾楠叫了一声。

    她猛然想起了三年多前,她刚做了引产在家休息时,有天夜里便听见了房中有婴儿的哭声,她起床走出卧室,在客厅里看见一个黑衣人抱着婴儿正向外走。她开了灯,那黑衣人已不见了,她追出门处,看见楼道上有一个黑影闪进了隔壁邻居家……

    “天亮的时候,又是那个女人来抱走了婴儿吗?”

    “我没看见了。”石头遗憾地说:“摄影家后来发现了后窗下有人,他来追我,我就跑回来睡觉了。”

    “哦,我知道了。”艾楠脸色苍白地说,“那黑衣女人就是我自己。孩子死了,我的魂也早飞出去陪着她。我现在这个躯壳也快死了,难怪刘盛对我总是躲躲闪闪的,他一定看出了什么,他害怕,便躲到山里去了。摄影家总是喜欢和我在一起,因为他已是死去的人了。他知道我是他的伙伴,他还要我和死老太婆一起照相,这都是阴间才有的事情呀!石头,你把那把琴藏起来没用,那琴弦没有人动它也会断的。这几天你看着点,那弦断了就告诉我,我得做些准备,走得从容一点……”

    艾楠说完后便倒在床上无声地哭起来,眼泪顺着眼角滴在枕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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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3 01:4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时,外面的院子里突然响起“叭”的一声,这声音让人惊心动魄。

    “天哪!”艾楠绝望地叫道。

    石头定了定神说,我出去看看。石头出去后很快就回来了,他说没事,是井台边的一根竹竿被风刮倒了。

    艾楠想问,是有人从井里爬出来拉倒竹竿的吗,但这话只在喉咙里转了转就咽下去了,她感到头昏脑胀,不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去。

    她感觉到有只手在她的手背上抚摸着,很轻很轻。很快,她进入了梦境,她坐在咖啡馆靠窗的座位上,刘盛第一次将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她感到心慌和幸福。突然,咖啡馆里灯光熄了,一片黑暗中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她听见了刘盛狰狞的笑声……

    艾楠惊叫着醒了过来,看见石头仍坐在床前的凳子上守着她。石头说别害怕,有我在这里呢。艾楠感激地点了点头,石头在这一刻变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艾楠舒了一口气,又倒头睡去。

    曙光正在丛丛山峦之外向这片沉寂的山谷走来。

    水是山中最具有灵性的东西。艾楠闭着眼躺在水里的时候,整个身体有一种超脱的感觉。好久没到这山脚下的水塘来了。怕这里偏僻,怕不安全。然而,这个早晨艾楠什么也不怕了,她想洗净自己的每一根头发,每一寸肌肤。如果她的生命注定在这里结束,她想让自己干干净净地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这个世界后她将和自己的孩子在一起,想到这点她在恐惧中又升起一种向往。

    早晨醒来时看见石头仍然在凳子上,头和手趴在床沿睡着了。石头的一只手仍然放在她的手背上,仿佛要在噩梦的边缘拉住她似的。艾楠顿时感动,想不到在生死边缘,陪伴她的竟是一位陌生的山中少年。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艾楠开始以为是幺哥找不着他的二胡来询问了,但门外传来的却是万老板的声音。石头被惊醒了,他惺忪着眼过去开了房门。

    万老板看见艾楠时惊愕了好一阵子,然后才问:“你昨夜一直在房里睡觉吗?”

    艾楠莫名其妙地望着万老板,不知道他的问话是什么意思。不在房里睡觉还能到哪里去?石头说艾楠姐病了,我一直在这里守着她。

    万老板直摇头,他说艾楠昨夜在风动镇的石板路上徘徊,是睡在阁楼上的二愣子看见的。

    漆黑的屋檐下,一个裹着白被单的女人响着“踢踢踏踏”的鞋音走来。二愣子被惊醒后趴在窗口往下看,这女人的白色影子像漆黑中的一团微光,在夜半的石板路上飘飘荡荡。这无人居住的镇上哪来的女人呢。

    二愣子感觉那身影有点像艾楠,便叫了一声艾楠的名字,那女人听见叫声便停了下来,左顾右盼地寻找声音的方向,然后便折身向万老板的屋子走来。她举起拳头“咚咚咚”地敲门,二愣子吓得将头缩回窗内后翻身钻进了被窝里。

    万老板被剧烈的敲门声惊醒,这种无礼的敲门声他从未听见过,况且是深更半夜,他不敢开门,便摸上阁楼去叫二愣子。当看见二愣子在床上吓成一团时,他自己也感到双腿发软了。

    直到敲门声消失以后,二愣子才说看见一个身上裹着白被单的女人,他叫艾楠的名字,那女人就走过来敲门了。万老板听后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趴到窗上去向下看,屋檐下的石板路已没有任何人影了。

    万老板回房后失了眠,他老想身上裹着白被单是什么意思,当他将这个形象与死人联系起来时,一下子感到额头上出了冷汗。天亮后,他左想右想心里总不踏实,便跑来看看艾楠了,他没想到,艾楠昨夜在房间里睡得好好的。

    “那不是我。”艾楠说,“我和刘盛住在你的阁楼上时,半夜过后也看见过一个女人,她在路上走走停停,还把那只黑猫也惊到房顶上去了。只是,她并没有裹白被单。”

    看来,整个风动镇都开始闹鬼了。万老板咕哝着离开了疗养院。

    他后来判断说,这一切都是艾楠和刘盛带到风动镇来的,因为他们在来风动镇的路上遇见过车祸,这对夫妇在死人堆里窜来窜去过,刘盛到了风动镇时裤脚上还粘着血。一定是一些死人的魂被他们带到这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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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3 01:50 | 显示全部楼层
“车祸现场有女人和小孩吗?”万老板后来不经意地问艾楠,艾楠回忆了一下说:“没见到小孩,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中,女人倒是有一个。”这就对了,万老板更坚定了他的猜测。

    这天早晨,万老板的疑惑让艾楠心烦意乱。石头说别理他,一定是二愣子睡在阁楼上做了个梦,讲给万老板听后他便信以为真了。艾楠摇摇头,她知道这不是二愣子的梦,但也不想纠正石头的话,这小弟想宽慰她心思太切,总想将什么阴影都抹去才好。

    艾楠到了这山脚下的水塘来洗澡。她想卸下身上的所有重负,然后轻轻松松地听从命运的安排,她为自己的从容又感动又难受的掉下了眼泪。石头坚持要跟她到水塘来,怎么劝阻都不行,那固执像一个不懂事的小弟弟。

    艾楠忍不住好笑,她说:“我这是去洗澡呀。”石头的脸一下子通红,他结巴着说那地方太偏僻了,万一出了事怎么办?他在树林外面守着通往水塘的路还不行吗?

    艾楠在家是个独生女,此刻她想,真有这么一个弟弟还不错。他们走出疗养院,向着远处的山脚下走去。

    水塘里的水是温暖的。艾楠脱掉衣服泡进水里的时候,只有几只好看的小鸟在水塘边蹦蹦跳跳地看着她。有石头在树林外守候,她心里还真的踏实一些。她斜躺在水里,看着自己光滑的身体在水中影影绰绰,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她闭上眼睛,想起了刚到风动镇不久,在这里洗澡时曾看见一个小女孩的身影从附近跑过。

    现在她明白了,这是一直追随着她的孩子的魂灵。她想起了孩子在梦中吃她的奶并咬伤了她的乳房,可刘盛却说那血痕是她洗澡时自己的指甲划伤的。

    不对,刘盛一定是想掩饰什么,他害怕孩子的魂灵出现,他远远地躲开了。

    艾楠坐到水边,低头观察着自己左边的乳房,那小小的血痕已经没有了。死去的孩子还会再到梦中来吃奶吗?她回忆着在梦中被孩子吸吮乳头的感觉,接着是一下刺痛,孩子咬了她一口,她醒来时乳头旁边出现了血痕。这是孩子恨她吗?是的,引产让这个已经长全了的孩子没能来到这个世界,她怎么能不恨她的母亲呢?

    艾楠重新泡进了水中,想起她的外祖母就是被母亲的仇恨推向死亡的。

    那是1943年,已经怀孕的外祖母为躲避战争从上海逃到了乡下。兵荒马乱的日子确实不适合生育和哺养孩子,外祖母服了一剂打胎药想将肚子中的婴儿打掉,可是没有见效,艾楠的母亲仍然在外祖母的肚子里一天天长大,出生后竟然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这是老天有意,艾楠的母亲不可阻挡地来到这个世界。

    长大后,艾楠的母亲偶然知道了自己未出生时曾遭遇过打胎药,一种非常复杂的感受让她难过了很多年。外祖母后来一直住在乡下,曾几次提出要来上海与艾楠的母亲同住,但都被拒绝了,艾楠的母亲后来解释说是因当时房子太小,直到年迈的外祖母在乡下不知怎么跌到水塘里淹死了,母亲才痛哭着说该早点接她进城来住。

    一切都是宿命。艾楠想起这事时心里不禁打了个寒颤。外祖母对肚子中的婴儿下过杀手是因为战争的纷扰,而她呢,因为什么呢?艾楠不敢深想这个问题了。孩子总要追随着母亲,恩恩怨怨总有了结的时候……

    艾楠想到这里时已是泪水长流,她将脸浸在水中洗了洗,仰起头望着山峦之上的天空。有一大一小的两朵白云凝固在蓝色的背景上。艾楠低下头,水塘中也有这两朵白云的影子,她从水中“哗”地站了起来,那白云的影子便四分五裂地散开了。

    艾楠突然从水中站起来是因为她的脚碰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那东西随着水的波动直往她小腿上缠。她站起身后伸手去水中一抓,一件小小的婴儿衣服拎在了她的手中。艾楠惊叫一声像抓到了蛇一样恐惧,她扔掉手中的东西直往水边跑,脚下一滑又跌倒在水里。

    艾楠的叫声惊动了在树林外守候的石头,他紧张地直奔水塘而来,看见光着身子坐在水边的艾楠时,他像被钉子钉在了不远处动弹不得。艾楠也愣了一下,随即抓起放在地上的衣服捂在胸前。

    “你怎么了?”石头站在几米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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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3 01:53 | 显示全部楼层

最具有灵性的东西

“水里有人!”艾楠声音发颤地说,“是一个孩子。”

    石头跑到水边,水面上被艾楠溅出的波纹正在扩散。

    “在水下面!”艾楠惊魂未定地说。

    石头毫不考虑就下到了齐腰深的水中,当他捞起那件婴儿衣服时,他的手也明显发抖了。

    “再捞捞看,水下有没有孩子?”

    艾楠哀求似的声音让石头咬咬牙在水中摸索起来,他摸遍了整个小水塘,再也没发现什么。

    石头从水里走出来,赶紧背对艾楠站着,慌乱地说:“我们离开这里吧。”

    艾楠双手抖抖地穿上了衣服。走出水塘边的树林后,艾楠说:“石头弟,回去后赶快看看,那把二胡的琴弦是不是已经断了。”

    石头表示绝不会出这种事。他挺了挺胸膛,做出足以保护艾楠的样子。


    这个黄昏,疗养院仅剩的四个人———艾楠、石头、幺哥和摄影家聚在院子里吃毛豆。摄影家嚷着要喝酒,说是他发现了艾楠房间里那只小红鞋的来历,应该应贺庆贺。幺哥果然拿出酒来———这个黄昏他没有二胡可拉了,觉得怪寂寞的。

    摄影家的发现纯属偶然。

    这个下午,他在房间里睡午觉,突然听见外面有孩子们稚声稚气的说话声。摄影家当时睡意正浓,由于整夜守在艾楠以前住过的房间里观察动静,所以下午的午觉他一般睡得很沉。

    然而,他还是努力睁开了眼睛,哪来的孩子呢?他睡眼惺忪地开门走了出去,抬头便看见三个小孩正在芭蕉树下嬉戏。

    摄影家压住惊慌的感觉走过去问道,你们从哪里来的?在这里做什么?其中一个6岁左右的男孩说,我们住在镇东头的,我们想摘这树上的芭蕉吃。

    这时,摄影家看见一个3岁多的小女孩光着脚,便问她你怎么不穿鞋子,又是那个小男孩子抢先答道,上次我们来摘芭蕉时,她的鞋丢了一只。当时我们听见草丛中有响动,害怕有蛇窜出来,便赶快跑了。她的一只鞋也不知怎么丢掉的。回家后她挨了骂,她妈妈说她是个野丫头,不给她鞋穿了。

    原来如此,摄影家长出了一口气。他从房间里拿出了那只小红鞋,小女孩高兴地接过去说这正是她跑丢了的鞋。摄影家说你们赶快回去吧,这里到处都是空房子,还真的有蛇,在这里乱窜挺危险的。

    小红鞋的来历原来如此简单,艾楠像灌了铅的心稍稍轻松了一点:“那么,我们以前在锅炉房门上发现的小手印,也是这些贪玩的孩子留下的了?”

    摄影家说肯定是这样。镇东头住着十多户人家,孩子们没事到处乱窜留下了这些痕迹。他抹了抹络腮胡得意地说:“怎么样?我留在那边房间里还有用吧。”

    这一刻,摄影家清醒的神智和真心替艾楠解难的心思让艾楠想到,他怎么看也不像已经死去的人重新显形出来的呀。要是在城市里,她根本就不会相信有这种事,只是到了空城似的风动镇后感觉就不同了,重要的是,徐教授看见的刊物上写得清清楚楚,这个叫蓝墨的摄影家一年前掉进一口水井中死亡。

    艾楠想,这个谜团压在心里也不是滋味,干脆找个和摄影家单独的机会,把这件事问清楚。

    摄影家和幺哥喝着酒,艾楠和石头也坐在桌边吃着毛豆,院子里已经暗下来,夜空出现了几颗稀疏的星星。幺哥突然说道:“石头,去把我的二胡拿出来。别对我说你什么也不知道,你这毛小子的心思我还不懂?告诉你,把琴藏起来没用的,就像这天上的星星一样,你闭上眼睛它照样在天上发亮。去,把琴拿出来,这种时候不来点音乐这酒就算白喝了。”

    幺哥不动声色的洞察力让石头一下子失去了狡辩的勇气。他支吾着说:“琴?琴在哪里,我替你找找去吧。”

    石头故意在几间房子里进进出出找了一遍,然后无可奈何地将那把古旧的二胡送到了幺哥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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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3 01:54 | 显示全部楼层
幺哥开始调弦,艾楠有些发慌,她眼前闪过水塘里的婴儿衣服。她害怕这琴真能反射出什么预兆,她含糊地说了一声我回屋看看便起身离开了院子。

    走进房间时,石头也跟了进来,他说艾楠姐你别怕这琴,哪有什么弦断了就会死人的事,肯定是幺哥说来吓唬人的。艾楠说石头弟你不懂,这种事谁说得清呢。

    幺哥坐在竹椅上一边调弦一边校着音准,摄影家坐在他正对面,伸手摸了一下黑油油的琴身说这二胡算得上是古董了。幺哥得意地点点头,一手扶琴一手持弓拉出了一声悠长的单音,突然“崩”的一声,一根弦断了!

    幺哥大惊失声,连声叫道完了完了。摄影家奇怪地说换一根弦不就得了。幺哥并不理会,坐在竹椅上发愣。

    听见幺哥的惊叫声,石头跑到院子里看了一下又回到房里来,他对艾楠说琴弦断了,不过你并不在场,别怕,这事肯定和你没关系。

    看到幺哥莫名其妙六神无主的样子,摄影家也没有了喝酒的兴趣。他起身告辞,临走时来到艾楠的房间门口说:“你愿意去那边房间看看吗?”看见艾楠摇头,他又说:“你还害怕?那好,等我将婴儿的事也弄清楚了,你就可以放心回那边住了。”

    摄影家走后,艾楠和石头来到院子里,看见幺哥还坐在那里发愣,像塑像似的。

    “你没事了。”幺哥看着艾楠长叹了一口气说,“可是摄影家会死。刚开始拉琴就断了弦,这说明他身上的邪气太重了。我不该让他摸我的琴,没想到他是这样……”

    “这琴真那样准吗?”艾楠这时极想听幺哥说以前发生在马戏团弦断人死的事只是巧合。

    幺哥说:“我想不会错,我师傅八十多岁了,他以前用这琴时出现过好几次这种事,结果都死了人的。”

    “你说我没事了,是摄影家会代替我去死吗?”艾楠心情复杂地问道。

    幺哥说:“也说不上代替,这是他自己的命。总之是断一次该死一个人,被摄影家撞上了,你的灾也就避开了。”

    “如果,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出现,这琴弦会断吗?”艾楠问。

    “我不懂你的意思了。”幺哥说,“已经死了的人?我没遇见过,也没有带琴去参加过丧事,不知道这琴见到已死的人会怎样。”

    这个晚上艾楠是在担惊受怕中度过的。石头仍执意要在房间里陪她,但她再不忍心他坐在凳子上熬夜了,便说你回房睡觉去吧,我不会有事的,并且你在这里我也不方便。听完最后这句话,石头的脸又红了,尴尬地说那我回房去了,你有事就叫我吧。

    后半夜艾楠做了一个梦,梦见摄影家死了躲在棺材里,棺盖还没盖上,艾楠望了一眼盖在他脸上的白布,心里一阵阵发紧。

     旁边有许多人在议论说需不需要将他的相机也放进棺材里去,有一个面目不清的人说不能放进去,这里有盗墓的,正在这时,摄影家的一只手突然伸出了棺材,好像是要求拿到他的相机似的……

    艾楠在惊吓中醒了,她想起这梦的前半部分是摄影家做过的,他讲给她听过的。摄影家做过的梦又到了她的梦里,艾楠觉得非常奇怪,相同的梦被不同的人做,这有点像同一个房间被不同的人居住……

    艾楠想不通这里面有什么道理,迷迷糊糊睡去后又梦见她在对摄影家讲梦,她说你做过的梦我也做了,我很害怕。摄影家说这说明我们要共同去一个地方。这梦的环境是一条走廊,前面很黑,摄影家一边说一边伸手拉她,艾楠连连后退,然后在梦中跌了跤便醒了过来。

    天亮后,艾楠迟迟不敢去北边院子看摄影家。一夜乱梦让她心里“突突”直跳,她感到摄影家凶多吉少。不过,不去看心里更悬更害怕,她叫上石头同路,还是直奔她以前住过的院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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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3 01:55 | 显示全部楼层
艾楠和石头走出院子的时候,幺哥正在井台边洗脸。他望了一眼艾楠的背影,心里突然后悔不该告诉她关于二胡的神秘。想到艾楠有可能在北边院子的房间里目睹到可怕的景象,他的心里沉重起来。

    这把古老的二胡在他手中断弦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断弦死了马戏团的女演员,她叫雪儿,晚上没事的时候她就爱听他拉琴。那天晚上,弦断了,他心里就害怕得很,想到师傅说过的弦断时离琴最近的旁人会死,他一整夜都为雪儿担心,直到在心里否定了师傅的话后感觉才踏实一点,他想,未必都会这样吧,也许是师傅瞎说的,世界上哪有这样玄乎的事呢?没想到,第二天早上马戏团搬家时雪儿真的死了,车上那口沉重的大木箱为什么偏偏就砸在她的头上呢?

    幺哥跟着蕨妹子和黑娃一起离开马戏团,完全是因为雪儿死了的缘故,他留在这里会常常伤心,雪儿作他的女友已快一年了,没想到自己的琴杀了她。他几次要将这把琴砸了,蕨妹子说砸不得,这琴既然有魔力,你砸了它你还活得了吗?不能怪这琴,是雪儿自己的命数尽了。

    现在,眼看这琴又会让一个陌路相逢的人死掉,幺哥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他之所以将二胡挂在墙上而没有立即换上新的琴弦。是他害怕继续出什么事。他突然意识到,这荒凉的山中不能久呆了。也许在某个早晨,他会将这把二胡永远地留在墙上,而自己只身出山去另谋生路。

    幺哥产生这样的想法,是他们这个集体本身也即将散伙了。黑娃去遥远的县城不再回来了,他和他的一个姘妇据说在外边开起了赌场。这个消息是蕨妹子悄悄告诉他的,蕨妹子说对谁也不许讲,黑娃昧了良心就由他去吧。蕨妹子在外面的山坡上哭得死去活来,她对幺哥说我们都是从马戏团出来的我才对你讲,咱们可能要考虑散伙了,这种扒火车偷货的玩命生涯我也过够了,咱们另寻生路吧。

    幺哥想,蕨妹子这次进山去给母亲上坟,也许就是作为告别吧,等她回来后,散伙的时间就快到了。幺哥打定主意,以后不管去哪里,绝不带着这把二胡了。一个人能预感别人的生死是恐怖的,他不能忍受这种眼睁睁等待结果的折磨。

    早晨的院子里非常安静,7月的阳光在树下映出斑斑点点的图案,许多不可解的东西就藏在这地上的图案中。幺哥在院子里像困兽一样徘徊,时而竖起耳朵听一听远处有没有什么声音。

    艾楠和石头来到北边院子的时候,周围除了几声鸟鸣外没有一丝儿动静。艾楠住过的房间大开着房门,里面没人。艾楠的心有点发紧,她和石头到了隔壁院里,推开摄影家的房门时,看见他正坐在桌前摆弄他的相机。

    “出什么事了?你的脸色不太好。”摄影家有点奇怪地望着艾楠。

    “你,你没事吧。”艾楠紧张地问,“昨天晚上你没住在那边房间吗?”

    “为什么不呢,我还要发现婴儿的谜底,当然是住在你以前的房间了。”摄影家语气轻松地说,“不过一整夜平平静静的,我刚回到这边屋子来的,走时我将房门开着,让风吹吹潮气。艾楠呀,我说你别害怕了,以前认为那样可怕的小红鞋,到头来不是一场虚惊吗?这婴儿我想也没什么,我只要再发现这个孩子,还有那个女人,我一定和她聊聊,我想仍然没什么可怕的。”

    摄影家毫发无损,平平安安的状态让艾楠松了一口气,她再次怀疑幺哥的二胡是否有那种魔力。她将这事对摄影家讲了,她还说担心今天过来已见不着他了。

    摄影家哈哈大笑,他说哪有那样玄乎的事,看我过去将幺哥的琴砸了,也不会有什么伤到我的半根毫毛。他说艾楠你记得吗,那些愚蠢的家伙将我俩弄到棺材边了,我们还不是平安无事。他说他这个人命大,邪气上不了身,所以他才敢一个人住在这里。

    艾楠的心完全放了下来,摄影家的勇气和自信让她有点惭愧,她已经不相信摄影家会是死后显形的了,这些都是荒唐的想法。

    艾楠对摄影家说你等我一下,然后便走出房门。石头也跟了出来,莫名其妙地望着艾楠。艾楠说我没事了,石头你回南边去吧,我要和摄影家说一件事。

    石头听话地走了,艾楠在徐教授的房间里找到了那本杂志,然后回到摄影家房间。她翻开那页记载着摄影家蓝墨已死的文章,递到摄影家面前。

    摄影家顺着艾楠的指头将那段文字看了一遍,笑得比刚才更开心了。他说好玩,这些道听途说的作者,等我回北京后要吓他们一大跳。

    原来,蓝墨已死是由他的老爸讲出去的。由于蓝墨不继承老爸的绘画事业而搞起了摄影,并且常年不在北京,也不去看望他的老爸,老人家对他非常气愤。一日,有朋友将电话打到老人家那里,询问蓝墨的行踪,老人家一气之下对着电话说:“蓝墨死了!别找他了。”说完便压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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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3 01:56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为什么说你死在井里呢?”艾楠仍然不解地问。

    “这就是那些好事之徒的瞎编了。”摄影家说,“我爱拍摄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也确实拍过一幅水井的照片,那幅作品取名为《水的死亡》,也许,有人便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了,这些人的想像力比我还丰富。不行,等到出山后,我得去找这家刊物澄清澄清。”

    事情清楚了,艾楠也觉得这种传闻荒唐透顶。她说:“我也差点将你看做是鬼魂了。”

    摄影家开玩笑说真是鬼魂倒好了,没有人间烦恼,没有生死忧虑,自由自在逍遥得很呢。艾楠说你怎么知道鬼魂就很逍遥呢,也许他们和人一样的心事重重、到处流浪而渴望找到归宿呢。

    那把古老二胡的死亡预兆没有发生作用,摄影家的死亡之谜也解开了,再加上来历不明的小红鞋原来是镇东头农家的孩子丢掉的,这三件事使艾楠有一种从噩梦中醒来的轻松。如果,再能将那个叫麦子的小女孩找到,将夜晚出现在艾楠房里的女人和婴儿的真相搞清楚,那这个空城似的风动镇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艾楠对摄影家重新恢复了信任,他们一路去水塘边找那件婴儿的衣服。摄影家说找到之后去镇东头问问,看这衣服是哪户人家的婴儿丢失的,也许,还能就此发现艾楠房间里的婴儿究竟是怎么回事,毕竟,整个风动镇就只有镇东头的人家有小孩和婴儿。

    水塘边,那件冰淋淋的婴儿衣服仍匍匐在水边,艾楠记得这是石头捞起它后扔在那里的。艾楠拎起它后感到手心里凉气阵阵,便将衣服递给摄影家拿着。

    艾楠和摄影家来到镇东头,远远就看见左边山坡上那座孤零零的房子,神奇的死老太婆就年复一年的睡在里面。摄影家一看见这座房子时就停下了脚步,他凝神望着,脸上有一种莫名向往的表情。正在这时,有一个人从那房子里走了出来,是胡老二,他什么时候从山中回来了?摄影家对着远处大声叫着胡老二的名字,胡老二停住了。

    艾楠和摄影家走上斜坡。胡老二憨厚地笑了笑,他说他来给老太婆烧点香。每次进山前和从山中回来,他都要来此敬香的,他要老人家保佑他的妻子在地下平安快乐,同时保佑他能找到那头作恶的黑熊。

    胡老二还说他在山中遇见刘盛和徐教授了,还有蕨妹子和他们在一起。蕨妹子是进山给母亲上坟后遇见刘盛和徐教授的。

    “刘盛还好吗?他们找到古化石没有?”艾楠关切地问。

    “刘盛很好,只是晒黑了点。”胡老二说,“他们在野牛岭搭了个帐篷,说是那一带裸露的岩石特别多,不过还没找到他们要找的东西。”

    艾楠问:“他们几时回来?”

    胡老二说他们还没有回来的打算吧,他们还在帐篷边烤野味给我吃,刘盛说他都快变成一个猎人了。蕨妹子教给他一种捕捉野兔的方法,看来他们都很快乐的。

    艾楠“哦”了一声,感觉刘盛已经将她忘记了。她想起出门时刘盛说过,这次去葬老爸的骨灰,也算是一次长途旅游,我们几年没轻松过了,出去后我一定让你玩高兴。艾楠想到这点,委屈得差点要哭。

    胡老二看见摄影家手中的婴儿衣服,便问是怎么回事。摄影家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胡老二连连摇头说这里十多户人家没有婴儿,惟一坡对面的曾大嫂有一个吃奶的孩子,但她已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多日了。况且,曾大嫂在家的时候,也不会到镇西边的水塘去洗衣服。守在我们这里就有几条水沟,从来没有人跑那样远去洗衣服的。

    “这里的人家有不少孩子吧?”艾楠问。

    “这还用问?男人都出去打工了,剩下的都是老人和妇女,小孩子也是家家都有。怎么?问小孩子做啥?”胡老二有些奇怪。

    摄影家讲了在院子里遇见三个小孩的事,说是想来找找这3个孩子证实一下是否是镇东头的。

    “他们说是住在这里的?”胡老二有些不相信地问。

    摄影家肯定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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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3 01:57 | 显示全部楼层
“不会吧,这里的孩子从不去疗养院的。”胡老二说,“我们这里谁家的孩子哭了,大人就会吓唬他说,再哭就把你丢到疗养院去!小孩立即就不哭了,他们都怕去那里。”

    “为什么会这样呢?”艾楠好奇地问。

    胡老二说,很多年前,也就是疗养院刚空置下来不久,有一个小孩跑进里面去玩就再也没有出来。天黑了,镇东头的大人们打着火把进去寻找,无数个一模一样的四合院转得大家晕头转向,最后也没找到那孩子。一年后,孩子的忌日,这孩子的母亲做了一个梦,看见自己的孩子正在疗养院的一个院子里吃芭蕉。第二天,这个女人约上几个亲戚再进疗养院寻找,结果在一个房间里找到了这孩子,只剩一堆骨头了,是衣服的碎片和鞋子证明死去的正是这个孩子。从此,这里的家家户户都会警告孩子不要去疗养院里玩。

    摄影家不以为然地说:“可是,我确实看见了三个小孩子的,两个男孩,五六岁的样子,一个女孩,大概有3岁多,我还将小女孩以前掉了的鞋子还给她。他们对我说是住在镇东头的。”

    “肯定不会有这种事。”胡老二说,“你还认得那些孩子吧?我陪你挨家挨户去找找。”

    摄影家说当然认得。这样,胡老二便陪着摄影家和艾楠向最近的一户人家走去。

    十多户人家都走遍了,摄影家没有发现他见过的孩子。除了已锁上房门回娘家去了的曾大嫂,各家也没有婴儿。有几个妇女看见摄影家手中的婴儿衣服还显得很害怕,她们说水塘里捡到的衣服得赶快扔了才好。

    回疗养院的路上,艾楠的心又缩得紧紧的了。她问摄影家确实听见三个孩子说他们住在镇东头吗?摄影家说绝对没错。这是怎么回事呢?小孩子不会说假话的,摄影家也皱着眉头纳闷起来。

    “不会是鬼孩子吧?”艾楠突然说道。摄影家震了一下,他说不会有这种事吧。他表示不会害怕,还要单独住在院子里观察。

    石头回到南边院子以后,心里一直闷闷不乐。他不喜欢艾楠总把他当孩子看,当她和摄影家要办什么重要事情时,便将他支走了。其实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16岁,个头已长得和艾楠差不多高,只是身体单薄一些,但他早和成年人一样做事,扒火车偷货时,他能将沉重的大木箱推下车来,连蕨妹子也夸他是个好小伙子。

    幺哥不拉二胡了,便坐在院子里想心事,时而呆望着天空,好像天上写着一道算术题似的。看见石头回来时,他第一句话便问:“摄影家怎么了?”

    石头说什么事也没发生,谢天谢地,你的二胡也不灵了。幺哥也松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不过还很难说,但愿这把琴不灵吧。只是我师傅说过,这把琴音箱上绷的蛇皮是一条精灵之蛇,所以当它接受到凶兆时会发力将琴弦挣断。”

    幺哥说完后便转身进了他的房间,久久地看着挂在墙上的那把年代久远的二胡。他听见石头在井台边用冷水冲头的声音,心想这小子发什么疯,好像发了高烧要退凉似的。

    石头冲了头后便坐在阶沿上发愣,一只蝉在树上单调地嘶叫,他的眼前老是晃动着艾楠的影子。他的鼻孔里闻到一阵阵温馨的气息,那是艾楠的身上散发出来的。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掌心,它曾在艾楠的手背上停留,那个过去的夜晚让石头沉迷不已,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强壮的男子汉,他保护着她。突然艾楠在水塘边赤裸的身体在他眼前闪了一下,在艾楠还未来得及将衣服捂在胸上之前,他看见了她的胸部。他慌乱地涉入水中去捞那件婴儿衣服,可他的血液即使在水中时也在身体里熊熊燃烧。

    一切都是从艾楠到蕨妹子这里来赴晚宴开始的。艾楠的眼神和笑容让石头感到从未有过的温暖。他拿来啤酒给她往杯子里倒时,她的几根头发碰到了他的脸颊。这个晚上,艾楠像磁铁一样将石头变成了无法动弹的铁屑。

    也许是近来缺少睡眠的缘故,石头坐在竹椅上不知不觉睡着了,直到有人将他摇醒,睁眼看见艾楠站在面前时,他还以为是在梦中呢。

    艾楠笑吟吟地说:“我要出去照相,你陪我去吗?”

    照相?石头愣了一下,看见艾楠拿着修长的牛仔裤和白色T恤,一副要去野外的样子。她脸上的表情也显得轻松,那种温暖的笑容又浮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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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3 01:59 | 显示全部楼层
“摄影家说,到外面拍拍照能消除人的紧张感。”艾楠解释说,“我也好多年没照过相了,与其每天疑神疑鬼的担惊受拍,不如去享受一下这里的自然风光,留下些照片回去作纪念。”

    艾楠的邀请让石头喜出望外,他跳起来说走吧,同时接过艾楠手中一个鼓胀的旅行袋说:“我替你拿这包吧,这是面装着什么呢?”

    “衣服。”艾楠说,“多带了几套衣服,拍照时换着穿。”艾楠说完后笑了一下,有一种女孩子的表情一闪而过。

    这一天,是艾楠被困在风动镇以后最愉快的日子。她是在和摄影家谈到忽隐忽现的孩子,读到生命鬼魂和死亡以后,突然感到一种解脱的。不管怎样,生命仅仅是一段短暂的过程,她为什么要成天担惊受怕呢?也许,刘盛早将住在这里的困境甩开了,他漫游山中,帐篷搭在野牛岭,还烤野味吃,他多么快活。

    这一天,艾楠将多年来处于紧张状态中的身心完全放松下来。在照相机“咔嚓咔嚓”的快门声中,她想起了小女孩时代想做公主的感觉。摄影家跑前跑后地替她寻找理想的拍摄点,石头背着她装满衣服的旅行袋时刻紧跟着她,很像高尔夫球场上忠实的球童。

    中午,太阳当顶,他们在一片树林中歇下来,摄影家说这种时候是顶光,不适合拍照的。摄影家拿出了从万老板那里搞来的干粮和水,大家围坐在树下吃起来,这完全是学生时代的野外活动,艾楠怀念中似乎听见了年代已远的同学们的笑声,那时她是多么快乐呀。

    也是在这一天,艾楠才真正发现了这无人的山野有多美。在植被绿得像地毯一样的斜坡,在怪石嶙峋的山涧清流旁,在代表着自然力量的刀削一般的绝壁前,在像蟒蛇一样暴露的古老树根上,她的身体、情感和灵性都找到了依托。她突然意识到,很多年来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她是公司的实力中层,是她的属下眼中的“艾经理”,是商业这辆疯狂战车上的齿轮和螺丝钉。很多年了,除了和刘盛结婚时照过一次婚纱照之外,她没有留下过一张照片。而她已经快老了,30岁的女人,青春正在步步远去。

    幸好是在这生机蓬勃的山野中,艾楠感到自己的身体也被感染了,她面容灿烂,皮肤显得晶莹透明,这是摄影家告诉她的,站在一旁的石头小弟眼神羞涩,证实了摄影家的话具有可信度。艾楠很多年没体会过的做女人的满足感让她沉醉。当她躲到岩石后面去换衣服的时候,她分明能感觉到岩石的另一边有着期待的目光。

    艾楠不是一个保守的女人,她差点同意摄影家提出的拍一组写真的建议。她知道将尚未衰老的身体定格在照片上后,到老年后具有怎样的意义,她的一些女伴早就留有这样的青春留念,然而,尽管她在绿色山野中有了这种冲动,但还是克制住了,关键是有石头这个少年在场。她无论如何不能在镜头前褪去所有的衣衫。当然,她尽可能的展现了自己的身体之美。在一条山涧旁,她拍了一组像泳装照———当她在衣服袋里找出泳衣时,她意识到自己其实早有准备。

    摄影家说对了,到野外拍拍照可以缓解多日来的恐惧和紧张。艾楠真的忘乎所以,直到摄影家一次举着相机欲拍又止时,一个小女孩在附近的出现才将艾楠又带回现实。

    不远处是一片树林,摄影家在镜头里看见了一个小女孩从树林中走出来,刚好构成了艾楠身后的背景。摄影家放下相机,对着不远处叫道:“喂,你过来———”但是那小女孩转身就跑进林中去了。

    艾楠转身望去时,小女孩已无踪影。石头说他刚才正在望着艾楠,没注意到远处。

    “那女孩什么样子?”艾楠急切地问。

    摄影家惊讶地说:“好像就是我在疗养院里遇见的那个女孩,3岁多的样子,穿着一条脏兮兮的裙子。当时还有另外两个小男孩。”

    “是这个女孩把小红鞋要走的,是吧?”艾楠一边问一边向树林走去。

    摄影家说没错,但镇东头的农户怎么却说他们没有孩子去疗养院呢?

    看来,这山野将近黄昏时就会向人显示它的另一面神秘。摄影家在对艾楠照这张像时正是这种时候,太阳已落得很低,只在两个山峦之间射出一道红光来,摄影家说这是一种难得的好时机,可以拍出特殊的逆光效果。没想到,这张照片流产了———快门还没按下,背景上便出现了小女孩。

    艾楠、摄影家和石头前前后后地走进树林。这树林处于一片山坡上,他们攀住树干往上爬,这里的光线比外面幽暗多了。“麦子———”艾楠突然呼叫起来。她相信这小女孩就是麦子,这个搭她车后又失踪的女孩,只有她才会不断地出现在自己周围。

    树林吞吃了艾楠的喊声,没有任何动静。3岁多的小女孩,怎么会跑得那样快呢?

    三个人在树林中已攀到了很高的坡上,然后气喘吁吁地坐下来歇一口气。这是一小片地势稍为平缓的地方,石头说,他到周围看看。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幽暗似乎每一分钟都会加浓一些。摄影家说我们该回去了,不然等一会儿天黑了就很难找得到路了。艾楠站起来,失望地望了一眼悄无声息的周围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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