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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享受人生

《死者的眼睛》--作者:余以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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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31 00:39 | 显示全部楼层

发现董雪的照片

在纪医生的抽屉里发现董雪的照片后,我的心里无端地多了一份负担。明确地说,我是感觉到在哪里见过这位照片上的女子。清秀的面容,性感的嘴唇,很传神的眼睛里藏着一点儿惊恐。这一丝惊恐是她自己也未感受到的东西,仿佛是她的一种自然表情,惟其如此,我想这种东西一定来自她生命中非常久远的地方。这一丝惊恐潜伏在她的生命中,像一只猫头鹰蹲在花香袭人的林子里,使进入林子的人多了些略带惊悚的诱惑和神秘。

    我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她呢?深夜,听着病区里偶尔被一声咳嗽惊破的寂静,我在找寻着曾经见过她的蛛丝马迹。记忆通常不像电脑鼠标那样好用,我找不到进入的窗口,而关键词是,我一定见过她。这是直觉,我从来都相信它的真实。

    我找了薇薇,问过她与董雪合拍那张照片的情况,可我却毫无收获。因为薇薇说,她并不认识董雪,是摄影师的临时安排。并且,看得出来,这种偶然合作以今天的眼光来回顾,薇薇已经是倍受惊吓。本来是一件过了就忘的事,谁会知道,她会因为守护吕晓娅而进入这家医院,而她带来这本影集,好像就是专为纪医生送达什么信息似的。人在无意中干成了最关键的事或丢失了最要命的东西,而人自己并不知道,这便是有些东西让人害怕的缘由。

    快半夜了,病区的长长走廊上已绝无人影。我披上衬衣从病房出来,将表弟留在静谧的睡眠之中。坐在走廊拐弯处的长椅上,我点燃香烟,想着那一双略带惊恐的很美的眼睛。

    慢慢地,我记起了六年前遇见的一个女子,我记起那双眼睛,她是董雪吗?我一时不敢肯定。

    那是在崇山峻岭中的一片风景区。为了逃避城里的暑热,我藏在那里写作,我住的地方是一幢小木楼,背面靠山,前面是一小片空地,有一片黑黝黝的树林。这里的海拔是2500米左右,下面还有一些山头像土丘一样埋伏在云雾中。这里离旅游主道很远,只有生性喜欢神秘或者存心迷路的人,才会离开旅游主道而在一个没有标记的岔路口选择这条歧途。

    而我闯入这里并在这小楼里住下来,完全是为了我那该死的写作。从小楼的窗口望出来,除了山影雾气之外,还能捕捉到的,就只有一些人生天地宗教哲学的意味了。我为找到这样僻静的地方暗自庆幸。只有一次,我突然想到,我如果从此就在这里消失,一是世界绝不在意,二是在人间绝无线索。想到这点,我害怕了一晚上,第二天早晨在鸟啼中醒来,又是生机勃勃了。因为事实上我的存在不容置疑,我走下略略作响的木楼梯,到楼下去吃早餐。

    这小木楼由一个老太婆和她的孙儿一道经营着,孙儿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怅怅地样子,跑起来却像条狗。楼下的饭厅也是一间向路人开放的小饭馆,可几乎就没什么客人。我不知道这老太婆为何选在这山中僻道上经营,唯一的解释是,她本就住在这里的。楼上有三间客房,我住居中的一间。刚到的那晚,我伏在油灯下写作,昏黄的光映着稿纸,好久没有这种仿佛回到古代的感觉了。我想,自从有了电,我们似乎已经忘记了诸如“一灯如豆”或“灯残油尽”之类的感觉。其实,对于幻想性极强的文学创作,这种深山油灯下的境界或许不可多得。

    那夜,我沉浸在我笔下人物的沧桑史中,致使隔壁房中有人的走动也并未引起我的在意,直到隔壁轰地一声大响,可能是盆子之类的东西砸到了地板上,我才停下笔,猛然想到,隔壁住着客人?我自下午到来后怎么就没见过呢?

    这房间除了中间隔着木板外,脚下的地板与隔壁似乎就是连在一块儿的。因为隔壁的人在房内走动,除了能听见咚咚的声音外,地板也在微微颤动。这样,两边房间的人似乎没有任何隐秘可言,那人在走动,停下了,在拿东西,在咳嗽,在理床铺,除了不能看见,你什么都能听到。这样,我用听觉迅速知道了隔壁住着客人,是一位女性。

    第二天起床,已快中午了,我走下摇摇晃晃的木楼梯到楼下用餐,饭厅里空无一人,那个老太婆坐在门外,望着从山下攀援而上的小路,似乎在期待游客。

    吃饭的时候,我问老太婆,这里还住着另一位客人?她说是一个年轻女子,前两天到来的,说是出来旅游,但住下后就没再往前走,她说这里清静,想多住几天。但老太婆补充说,我看她是在这里等什么人到来吧。

    这引起了我的兴趣,整个下午,我坐在楼下的藤椅上闭目养神,时而看看山,看看云,也看着门前那条唯一的山道。大概是下午五点左右,那位出去闲游的女客人回来了。

    这以后发生的故事对于我来说,写进一部小说绝对吸引人,我记下过一些真实的片断,可一直还没在小说中用上,但万万没有想到,这女客人却和我现在的处境发生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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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31 00:40 | 显示全部楼层
早晨,纪医生下夜班回家后便直奔卧室,在那间华丽的大床上,宋青正酣睡着,浓密的长发散乱地堆在雪白的枕头上,像一幅秘密的仕女图。一床薄薄的毛毯盖着她凸凹有致的身体,这使她即使在酣睡中也暗伏着一种汹涌的活力。感谢上帝,纪医生在心里念着,如此绝妙的造物真是多彩多姿。他想起昨天下午,在窗帘隔绝的室内,宋青的舞姿和狂放,而现在,经过一夜的睡眠,这暴烈的身体已变得水一样平静与流畅了。

    他走出卧室,到客厅的长沙发上躺下。在昨夜的值班室里,他眼前常浮现出家中卧室的这番景象。他的嘴角时不时闪过一丝微笑,仿佛一个江洋大盗,将世界上最贵重的一颗钻石藏到了自己家里,这种绝密的欢乐,心脏有问题的人将无法享用。纪医生坚定地认为,没有秘密的人生是苍白的,人在生前,在精子与卵子各自孤独代谢的时期,谁将诞生是一个秘密;而人死后,究竟会怎样也是一个秘密。这首尾的大秘密藏在虚空中,而人在有形活着的这段时间,也只有秘密的东西才使人向往。由此,科学家、哲学家、侦探间谍以及他纪医生本人,基本上算得是一类人。

    纪医生在客厅沙发上醒来时已快中午了,他再次走进卧室,看见宋青已大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她的眼神迷茫,大有一种掉进了月球上的荒凉与无助。看见纪医生出现,她触电似的一翻身坐起来,随着“啊”的一声大叫,她发疯似的嚷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纪医生按住她发抖的肩膀,他知道,她的记忆需要链接。他慢慢地给她复述从昨天开始的事情,她怎么接受他的邀请到这里来;他们俩怎么就秦丽之死的秘密达成了同盟;接着他们共进午餐,并喝了些葡萄酒;再接下来,她跳舞给他看,然后她就昏睡过去了。纪医生说,一切都发生得很神奇,我们就接受现实吧。我已经给你请了几天病假,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宋青捂着脸哭起来。这是一场噩梦,怎么会发生这样的怪事呢?她依稀记得昨天,在她身体的极度兴奋中,那个多年前对她一见钟情的男子出现在她面前,尽管那男子因翻车死亡的画面在她眼前闪过一下,但由于他出现得那样真切,她坚定地将那场事故否定了。在那一刻,她狂热地爱上了他,她为他跳舞,甚至数次想和他做爱,但他却很君子地拦住了她。现在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觉,而当时幻觉中的男子其实是纪医生,想到这点,宋青感到痛不欲生。她突然从床上跳起来,像一头发怒的母兽一样扑向纪医生。她想抓他、咬他,纪医生一边招架一边连连后退,他被宋青的疯狂吓住了。退到门边的时候,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宋青顺势将他推了出去,她嘶叫道,你是个魔鬼!同时砰地一声关上了卧室门。她用身子紧紧抵在门后,整个身子在发抖,脸上满是泪水。

    噩梦醒来,人是更加害怕。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宋青慢慢地想起了那盛满红酒的高脚杯,她突然意识到是那酒里出了问题,一定是有什么药物掺入其中,导致了她的迷幻。想到这点,她恨不得冲出去掐死那个魔鬼,看着那张冷静的面孔慢慢变成死灰色,她才感到解恨。然而,纪医生的面孔在她脑子里闪现的时候,她突然感到畏惧,她想到了自己负有责任的秦丽之死,而这个让她陷入迷幻的人正是这一巨大秘密的守望者。想到这点,她绝望地仰起头,看着卧室的屋顶,一盏枝型吊灯正像十字架一样悬在上空。在吊灯之下,是这间华丽而陌生的卧室,这是董雪在失踪前与纪医生共眠的地方,而今她陷入其中。她打了一个冷颤,感到像一头栽进陷阱里的小鹿。

    宋青就这样麻木地站在门后,一件白色的真丝睡裙套在她的身上,这是怎么换上的呢?她的记忆里没有半点印象,她摸着这滑爽的睡裙,突然意识到这是董雪的东西,她感到害怕,想迅速脱掉它,可是,睡裙里面什么也没穿,这让她慌乱起来。她冲到床边,想找到她自己的衣服,可是没有。她清楚地记起昨天来纪医生家时,她是穿着衬衣和牛仔裤的,这些东西到哪里去了呢?

    宋青的眼睛在卧室里环视,凌乱的大床,暗红色花纹的布艺沙发,放着闹钟的床头柜,一直顶到天花板的高大衣柜。她拉开衣柜门,里面挂的全是女人的衣物,像无数个董雪站在里面。她恐惧地关上衣柜,打开卧室门冲了出来。

    纪医生已经没在门外了。一条幽暗的走廊正对着她。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她要找到纪医生要回她的衣服,然后迅速逃离这个鬼地方。

    她推开了一扇门,是一间窄窄的书房,她又推开了一扇门,里面堆满了杂物,其中还站着一个人的骨架,她惊叫一声退了出来,她不知道那是一具真的骨架还是用于教学的东西。她又推开了一扇门,光滑的地板,墙上全是镜子,她一下子想起了昨天的情境,她就是在这里陷入迷幻之舞的。她退了出来,沿着走廊往前,终于看见了一道推拉门,门没关紧,她贴着门缝望出去,看见纪医生与一个黑衣女人坐在客厅里,她感到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喉咙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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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31 00:40 | 显示全部楼层
人在漫长的一生中,会与不少人偶然相遇。对于这种邂逅,大多数毫无意义,就像不经间落在同一枝头的几只鸟,随意地寒暄以后,扑的一声又各飞东西。但是,偶然相遇的人在多年以后,突然和你的生命发生了某种联系,这时你不得不相信,以前的偶然相遇会是命运的安排。

    当我在回忆6年前遇见的女子的时候,便有了这种感觉。尤其是我将她与董雪的照片联系在一起时,我有很大的把握认为这是同一个人。按时间来算,我和她的相遇是在她与纪医生结婚的前一年。

    在山中木楼前的空地上,我望见这个独自的旅游者从小道上归来。夕阳的光线打在她的背后,使她的肩膀上和头发边缘粘着金边。这景象使我感到有点虚幻。她穿着白色紧身裤,碎花衬衣的下摆在腰上挽成一个大结,朴实,飘逸,白色运动鞋上粘着一些草屑。

    她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们相互打了招呼,出门在外,作为旅游者的身份相互一目了然,并且落在这深山木屋里,人的相遇显得难得的亲切。我说我是昨天才到的,她说这地方好,难得的清静。她大约二十三四岁,眼睛很亮,但藏着一点什么东西,过后我才感觉到,是一种惊恐。

    她从厨房里端出一盆水,在阶沿上洗脸,她用毛巾擦脖子的时候,不断地将长发往后甩动,这让她很美的身材更加生动。她一边说,一边对站在旁边的老太婆讲着什么,不时还用手向山岭的远处指指点点。老太婆的孙儿、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在门前的空地上编竹筐,他也停下手中的活望着那边。

    我好奇地走了过去,听见她正对老太婆说,真的,是人的骨头,不会错的。我忍不住问,发生了什么事吗?她说她在附近的山间里,发现了两具人的遗骨,已经不完整了,可能是被进入洞里的野兽搞乱的,但头骨有两个,所以说肯定是两个人的遗骨。

    老太婆很吃惊,说怎么会呢?我住在这里几十年了,她说,从没听说过这事,这里作为旅游区也有十多年了,也没听游客说起过。

    我们大家都有些茫然,备感山中的神秘,吃过晚饭,这片山峦中小小的天空有了星星,我和她坐在木楼前的空地上闲聊。她说她叫雪妮,从城里到这旅游已好几天了,除此之外,她似乎不愿更多地介绍自己的情况,我只好将自己介绍得多一些,想用这种坦诚来启发她多谈点什么,因为对这样一个女子独游深山我总觉得有点什么奇异。但是效果不大,她很快将话题转向这里的风景,并不时望望楼上。我看见老太婆已经为楼上的房间点上了油灯,她站起身来,表示要上楼去休息了。

    老太婆整理好客房正走下楼来,她说她想起了一件事,你们等一等,说完就进了楼下她自己的房间,很快拿出一件东西来,雪妮接过来细看,这是一部普通的半导体录放机,很老的样式了。老太婆说,这是多年前,一对男女客人留在这里的。

    老太婆回忆说,那是她的这家小客栈刚开业的那年,夏日午后,两个游客路过这里时便停下来观望这座小木楼,显然他们被这里迷住了,因为他们在这里住下后,便再也没往前走。这是一对30岁左右的男女,看样子是有知识、有教养的那一类人。白天,他们在这附近闲游,晚上,他们房间的油灯会亮到半夜,听得见叽叽咕咕的说话声。奇怪的是,说话声中每夜都夹杂着哭声,像是遇到了伤心事。一直到第5天,他们才向老太婆告辞,结账时,他们加倍付给老太婆住宿费。老太婆认为这是一对大好人,收拾房间时,老太婆发现了这部录放机还在床头丢着,便追出去叫这对客人。当时,他们已快要在山道上转弯了,听见老太婆的喊声,他们回过头来,那男的挥挥手说,太婆,那东西送给你了,然后,他们就消失在山中。

    很显然,老太婆的这段回忆是被这个叫雪妮的姑娘在附近山洞发现遗骨而唤起的。我看见雪妮捧着那台录放机的手突然有些抖动,她说,会是他们吗?老太婆说,我只是想起这一对人很伤心绝望的样子,会不会是出来寻短见的呢?唉,这可是一对大好人呀,怪可怜的。

    这件事使这山中的小木楼罩上了一层神秘色彩。夜凉如水,周围的山峦已变成厚重的黑影,天空有稀疏的星星。而这位叫雪妮的女游客显然被这件事打动了,她和我反复讨论,山洞中的遗骨会是这一对游客吗?如果是,他们是专程到这山中来殉情吗?为什么非要这样?值得吗?对最后这个问题,她认为如果命运安排必须这样,那肯定是值得的。她叹了一口气说,只是,这样痴情的人太少了。

    尽管,这桩爱情悲剧只是一种推测,但某种可能性还是足以震动人心。这使我和雪妮之间因有了不得不面对的话题而减少了陌生感。老太婆已早早睡觉去了,她的孙儿一到晚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少年像一条狗,天亮后自然会从什么地方钻出来。我和雪妮上了楼,伏在走廊的木栏杆上说话,楼下的那片空地呈灰白色,像是一口池塘。从雪妮的口中,我断断续续地了解到这位略显神秘的女人的一些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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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31 00:41 | 显示全部楼层
边,发现客厅里坐着一个黑衣女人时,她感到头脑里嗡的一声,额头上沁出了冷汗。从通向客厅的推拉门的缝隙里,她看见这个黑色的背影一动不动,很僵硬的样子。她和纪医生低声说着话,她的声音叽叽咕咕的,像一只鸽子。从她的肩头望过去,可以看见纪医生的半张脸,他正对黑衣女人,可以感觉到他的表情也有些紧张。

    宋青蹲在门后,这道门缝仿佛正向她袒露一个巨大的秘密。她闪电般地回想起医院里的夜半哭声,走廊上飘浮不定时隐时现的黑衣女人。此刻,她害怕这个背影转过头来,如果,一张她曾经看见过的纸一样雪白的脸此时突然对着她,她会感到绝境将至。她想纪医生此刻就正对着这张脸在说话,难怪他的表情是那样紧张,她觉得这个黑色的背影随时会跳起来,扑向她对面的纪医生,并且将长长的指甲陷进纪医生的脖子里。

    突然,她听见黑衣女人提高声音说,没关系,这些人总之是要死的。纪医生支支吾吾地回答道,可能,也是,是要死的……

    宋青从门后陡然站起来,她不知道他们的议论与自己有没有关系,但她突然害怕得要命,本能地回头便跑。她感到眼前有些发黑,胡乱地在这座迷乱的空间里乱窜,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她看见了一排书柜,知道自己钻进了一间小小的书房,厚重的窗帘未开,屋里很暗,她一侧脸看见书桌前一个女人,这女人的头靠在书桌上,长发披卷,像在睡觉。宋青大吃一惊,本能地喝问道,谁在那里?那女人没有应答。宋青再定睛一看,天哪!那女人没有身体,只有一颗头,长发披卷,赫然出现在书桌上。宋青惊天动地地发出一声惨叫,便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中,宋青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往下沉,她手触摸到了井壁,冷冰冰的,有苔藓的气味直往鼻孔里钻。她看见董雪的头活鲜鲜地立在一条传送带上,正在不断向她逼近。她奇怪地问,董雪,你怎么了?董雪的嘴唇紧闭,却也回答出声音说,我的身体丢了,找不见了,宋青你一定得帮我找找呀!这时候传送带突然往下坠去,董雪的头一下子也被卷下去了,宋青伸手去救,可空荡荡地什么也没抓着,她觉得自己也跟着往下坠,往下坠,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慢慢地,眼前有了一些雾气,一张男人的脸出现在雾气中。我在哪里呀?她若有若无地发出了一声疑问,然后这些雾气又变成了黑色。

    宋青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仍然躺在纪医生的卧室里,床头柜上放着一只托盘,里面放着一支针管和几个药瓶。纪医生俯首对她说,可醒过来了,你刚才到处乱窜什么呢?宋青有气无力地说,头,董雪的头……纪医生拍拍宋青的脸说,乱说什么呀?我就猜到是那颗头吓着你了。别怕,我去拿来给你看看就明白了。宋青一把抓住纪医生的衣服说,别,别,我害怕!纪医生说,怕什么呀?那是假的。董雪在美容院拿回来的,说是想学学做头发。那颗披着长发的头拿过来了,果然是一个模型。宋青心有余悸,仍然不敢伸手去摸那个可怕的东西。纪医生将这颗头放在腿上,用手梳理着这头上的长发说,董雪不知道是否还活着,一年多了,她如果还活着,会在哪里呢?

    宋青望着纪医生的侧面,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想到刚才出现在客厅的黑衣女人,宋青冷冷地说,董雪不是刚回过家吗?

    纪医生奇怪地瞪着宋青说,说宋青在纪医生家的经历可谓古怪透顶。红酒、迷幻、睡眠,全都发生在这走廊弯弯拐拐房间东藏西躲的空间里。当她从走廊里什么呀?你糊涂了,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宋青坚持追问道,刚才,不是有人来过吗?

    纪医生坚决否认,说这家里只有我们两人,没人会上这里来,你一定是幻觉吧。

    幻觉?从卧室到走廊,到推拉门后的张望,宋青敢肯定这一切的真实。她不顾一切地从床上坐起来,感到有了一股要揭穿什么的勇气。她趿上拖鞋直奔走廊,哗的一声拉开了那道通向客厅的推拉门,她要让那个黑衣女人无处躲藏。如果她就是董雪,她要质问她这一切是为什么?

    客厅里空无一人,宋青站在屋中间愣住了。纪医生跟了过来,摊摊手说,你看吧,有谁在这里呢?

    宋青大声地说,我看见了的,黑衣女人!是走了还是你把她藏起来了?宋青感到自己突然有了最大的勇气,这勇气受自己掉入陷阱的愤怒驱动,使她不顾一切地想弄清真相。仅仅在昨天以前,她宋青还是一个纯洁的护士,有她自己的生活,独立的思想,自主的行动。可是现在,她已完全毁了。从秦丽的死,她就一直感到要出事,一种巨大的负罪感使她对用错药物的事追悔莫及。但她不敢讲,想到或许有可能坐牢她就吓得要死。没想到纪医生在明察这一切,保护了她的同时,又将她拉向这个同样吓人的迷宫中。秦丽、董雪、黑衣女人,宋青必须真实地看见她们才行。她突然变得像一头发狂的母兽,咄咄逼人地追问着纪医生。纪医生犹豫了一会儿说,真的没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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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31 00:42 | 显示全部楼层
六年前,我在山中旅游地的经历至今历历在目。我本想将它写成一个哀婉的爱情短篇,但由于写恐怖小说一直没腾出精力,也就搁下了。没想到那次经历现在真相大白,其实,它仅仅是一个故事中的插曲而已。

    请试想,在深山木屋里,一个年轻的陌生女性住在你的隔壁,这种独身出游的举动本身就有些令人好奇,再加上她住在这里漫山乱转,还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人的遗骨,这就使她本人更为别人增加了悬念。一整夜,我在房间里埋头写作,隔着一层木板,我甚至能听到她的呼吸声,这使我有了一种恍然置身《聊斋》的感觉,心里想,如果明早开门发现,这女人甚至这里的老太婆都是莫须有的,那我将在惊骇中不亦快哉。

    当然,事实不可能满足我的想像。当我在早晨的雾气中下楼时,看见人人都真实地存在着———老太婆在灶房里忙乎,那个女游客在阶沿上洗漱。附近的山峦白雾蒸腾,但已透着一些绯红色。四周都是鸟啼。我说,雪妮,我们今天去看看那个山洞吧。她笑了一下说,怎么,要找写作素材啊?写出来我可得分点版税。在昨晚的谈话中,我已告诉她我住在这里是为了写一部小说,所以她今天开这样的玩笑。当然,今天她心情也开朗些,不像昨晚那样忧郁,大概是早晨的缘故吧。

    我们上路的时候,雾气已开始散了,说是路,其实是一些上山砍柴或挖药的人踩出的痕迹。雪妮昨天能独自一人这样乱窜,使我感到她还是满有勇气的。她问我,如果找到了山洞,我能否判断那里的遗骨是否是老太婆所说的那一对游客。如果是,他们是殉情还是被害?当然,殉情有殉情的根源,被害也有被害的原因,比如坏人,比如野兽,都有可能作案。

    我说,你怎么就没想到第三种可能呢,看来,人都想把事情搞得更精彩一些,其实,也有很平淡的可能,那就是这一对游客迷路了,他们在大山里转了若干天,最后又饿又渴甚至还生了病,倒在这山洞里就再也没起来。

    雪妮叫了起来,说不可能是这样,他们一定是殉情,他们把录放机送给老太婆就是证据,因为他们什么东西也不想要了,只要两个人,两颗心,永远逃离世俗呆在一起。

    她的这句话实际上是一种感叹,这是一个有完美倾向的女人,我想。当然,这种倾向让人受苦,但没法改变。在后来的闲聊中,我隐隐约约地了解到她的一些经历,尽管她在谈吐中闪烁其词,避开了一些具体的人名、地名和时间,但我还是对她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首先,我觉察到她这次独自到此是想做出一个抉择,这就是婚姻。对象当然是一个深爱着她的男人,但很明显,她并不是很爱对方。因此,是否立即进入婚姻使她颇为为难。另外,她在谈话中老提到“我妹妹”,这使我知道她们的姐妹关系很亲密,并且,她妹妹对此事持反对意见,这更加重了她的顾虑。

    同时,我还觉察到她有过一次爱情破裂的经历,通过她含含糊糊地述说,我知道她们是狂热地爱过。后来,她猛然发现这种爱不知不觉变成了一种简单的肉欲关系,并且,这男人还和另外的女人也保持着这种关系,这令她震惊而愤怒,于是,坚决地分手了。

    至于现在爱着她的这个男人,她认为这人欣赏她、爱她,并且除了轻轻吻过她一次外,在一年多的接触中从未对她有过动手动脚的举动,这符合她的标准,爱就是很精神的东西。至于不满意的地方,她说不明白,总之就是自己心里没激情吧,燃烧不起来,没办法。

    在这样深藏世外的山中,听一个陌生女子讲一些红尘中的故事,深感人实难逃避世间苦乐。除非像前面山洞中的白骨,一了百了,好不清静。并且,那山洞仿佛怕我们打扰它似的,时至中午,我们也未见它的踪影。

    我说,我们走错路了吧?雪妮说,没错。她指了指前面的一个峡谷说,好像就在那里面。

    我们进了峡谷,风变凉了。走了很久,仍然没发现什么山洞。我说,肯定走错了。雪妮也犹豫起来,说,我也记不清了。她四处张望,突然说有些害怕,我们赶快从原路退回去吧。

    返回的路上,她说,如果我们迷路了怎么办?我说那可有意思了,可以写小说,书名就叫《失踪》。我说在另一处山中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村民们老在崖下的河里听见哭声,都是在夜间听见。冬天,河里的水枯萎了,他们才在河里发现一辆汽车,不知是什么时候从崖上的公路坠下河去的。我说,对汽车里的遇难者来说,他们的亲人就认为他们是失踪了,如果没有消息传出来,这失踪就是永远的谜。因此,失踪比死亡更让人不安。

    我的这番话让雪妮脸色陡变,她说我们快走吧,天黑之前得赶到住地,不然可真要迷路了。说话间,一只黑灰色的飞蛾撞在了雪妮的头发上,她惊叫一声,挥手将它赶走。她说,我和妹妹都从小就怕这毛茸茸的东西,说是和死人有关。山洞没找着,我们就这样跌跌撞撞返回了住地。6年了,我不知道那小木屋今天还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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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31 00:43 | 显示全部楼层

从值班室走出来

夜里十一点,小梅从值班室走出来。她按了按放在护士衫衣袋里的那包东西,心里有点紧张,她的男朋友郑杨到外地办案去了,做警察的,跟着案子转是常事。临走时,郑杨教给她这个办法,说是可以捕捉到黑衣女人的一些证据。她答应了,觉得此事有点好玩。但现在真要去做,心里还是有点打鼓。

    本来应该约上宋青一起去做这件事,但宋青最近老是时好时病,经常上不了夜班。于是,走出值班室后,她步入昏暗的走廊,向吕晓娅的病房走去,她想约上薇薇一起去干这件事,至少,薇薇在卫生间受过那黑衣女人的惊吓,约上她,她一定会配合的。

    在病房门口她停下来,正要敲门,却听得里面劈劈啪啪的一阵乱响,夹杂着吕晓娅“打死它打死它”的叫声。她心里一惊,猛然敲门喊道,薇薇,怎么了?

    薇薇手拿一只塑料拖鞋给小梅开了门,额头上冒着细汗。小梅走进有些凌乱的病房内,正要问发生了什么事,耳边突然噗噗的一阵响,她本能地伸手挥去,一只胖胖的飞蛾从她头上绕了一圈后窜向了吸顶灯,在那里,好几只飞蛾正围着灯壳窜动,有的上下翻飞,有的停在灯壳上,好像正在考虑一头扎进去的方法。

    这些蛾子,太吓人了!吕晓娅躺在病床上对小梅说。她的脸色苍白,尽管手术后恢复较好,但接下来的化疗使她吃尽了苦头。作为护士,小梅深知这个阶段的病人有多么虚弱。

    手拿拖鞋与蛾子搏斗的薇薇显得有些滑稽。她说,哪来的这些鬼东西?真是奇怪透顶。在她的感觉中,这病房里仿佛藏有一个阴暗的洞穴,这洞穴里挤满蠕动的虫子,它们在天黑后便长出翅膀,一只接一只地飞出来,它们毛茸茸的身子把空气也搅得脏兮兮的。这一切,与死人有关。很多人童年时都听过这样的告诫:躲开它,那是从坟地上飞来的。

    小梅却不相信这些。不过,这医院里倒是从没见过这些飞蛾的,到处都干干净净,充满消毒水的气味,况且,这是16楼,连蚊子都从未有过,这些飞蛾是从哪里飞来的呢?

    吕晓娅躺在病床上,心里已暗暗决定,等身体再好一点,立即出院回家。她认为这些飞蛾与秦丽的死有关,它们甚至会撞进那本来路不明的日记本里,这使她相信这些飞蛾有灵附身。所以,当薇薇举起拖鞋向它们进攻时,她胆战心惊地喊道,别打死它们,将它们赶到窗外去就行了。

    小梅到走廊上找了一把长扫帚来,像穆桂英举起长矛上阵一样,在空中一阵旋风般横扫,那些可怕的东西一只只从窗口逃命。薇薇冲过去关上了窗子。大家松了一口气,面面相觑,觉得又怕又气又有点儿可笑。

    薇薇还不放心,站在窗口隔着玻璃往外瞧。外面黑乎乎的,什么也没有。楼下的树丛中露着一条灰白的小路,有橘形的路灯点缀其间。树丛的最外面是医院的围墙和大门,从这里俯瞰,医院大门外的那条街道像一条闪亮的峡谷,看不见汽车,只有车灯像水银一样拉出若干光带,表达着这座城市的繁华。快半夜了,城市仍然流光溢彩,精力旺盛,像一堆野火窜升着无尽的欲望。

    薇薇叹了一口气,随小梅来到了走廊上。她感到小梅今晚神秘兮兮的,只拉着她走,却不讲什么事。

    走廊上的灯又坏了两盏,这使得某个段落地面阴暗。有呻吟声从某间病房飘出来,除此之外,就是她俩的脚步声。

    黑衣女人,小梅凑在薇薇耳边说,我们要想法找到她。

    薇薇身子一颤,她想到了在卫生间的经历,那个从隔壁蹲位出来的人站在她的面前,一身黑装,从大口罩里边发出几声干笑。

    小梅伸出一只手搂住她说,别怕,只要她不是影子,咱们两人还怕她干什么。

    此刻,她们已站在步行楼梯口,小梅说,我们下去,放一个东西在楼梯上就行,这样,明天早晨就会有结果了。

    楼梯是永远的黑暗。对这种高层建筑来说,人们在乘电梯上下的时候,常常会忘了这建筑内还有这样一条肠道,它几乎没有多少实际作用,像一条盲肠。当然,除非火灾,人们在逃生时会感谢它的存在。然而火灾,多少人遇见过呢?因此,这楼梯里的灯几乎一开始就是坏的。

    她们扶着冰凉的栏杆,摸索着往下走。小梅说,这里是黑衣女人的必经之道,她想起了她和郑杨躲在这里亲热时遇上的黑影,她鼻子里似乎又闻到了那黑衣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有一种蝙蝠的味道。她有些紧张,回头轻轻唤道,薇薇,黑暗中传出同样轻声的回答,小梅,我在这儿。

    小梅在黑暗中摸索着抓住了薇薇的手,这是只冰凉的小手。她说,行了,她迅速地从衣袋里摸出一卷白纸,将它展开来,铺在楼梯上。她对薇薇说,我们明早来收回它,看看上面会留下什么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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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31 00:44 | 显示全部楼层
小梅和薇薇干出的侦探之举,我是在事后多日才知道的。当晚,听着表弟熟睡中的呼吸声,我躺在另一张空着的病床上发神。这医院里正在发生某种可怕的事,我越来越相信这种感觉。

    望着实际上看不见的天花板,我在暗黑中听见走廊上有了脚步声,这脚步声从某间病房出来,向西头的卫生间移去。然后,几乎听得见水箱冲水的声音,那脚步声随即从西头回来,在走廊的某个段落消失。这很正常,即使在夜半,这脚步声一点不令人奇怪,只有那种单程而去的脚步声,才使人在夜半的床上顿生疑惑,那脚步声慢慢地移去,然后是无尽的死寂。我在半睡半醒中就听见过好几次这种神秘的行踪,我不能想像是什么人,到哪里去,要做什么?发生这样的疑问时,我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地发紧。

    并且宋青的行为也变得越来越让人难以理解。由于生病,夜班上得断断续续的,有时来了,整晚上都显得神情紧张,并且健忘。昨天晚上,她突然递给我一把钥匙说,帮帮忙,替我回家看看,我厨房里的天然气闸阀好像是忘记关上了,会引起火灾的。我不好拒绝,只好到了这住院大楼后面的宿舍区,摸黑爬上五楼,凭着我上次来过的记忆,找着了她的住处。开了门直奔厨房,气闸关得严严实实的。这是我意料中的事,但是如果不来查看,宋青会一晚上惶惶然,认为那闸阀正在漏气,并且,火灾随时可能发生,宋青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昨晚,我有意在宋青的房子里多呆了一会儿。这一是因为我独自进入这个房间,想从容地发现点什么,以便给破译这一系列悬疑提供些什么帮助;二是因为我到达的时间正接近午夜,如果真有什么灵鬼之类出没的话,这时间正好,尽管想到这点令我有些毛骨悚然,但我太想发现一些什么了,这种兴奋的冲动压过了惊恐。

    当然,我的行动实际上是小心翼翼的。首先是开门,我先是将耳朵贴在宋青的房门上听了听,暗黑中没有任何动静。这样,我将钥匙轻轻插进锁孔,旋开时非常果断,几乎是在1秒钟之内,我将房门砰地打开,也就在这1秒钟之内,我的耳朵捕捉了房内可能出现的任何声音。因为房内如果有什么的话,这种房门突然洞开会使他急于躲闪,这样,难免会弄响什么。当然,我的这种测试并无收获,在那1秒钟之内,除了开门声,屋内并无任何声音呼应,这使我舒了一口气,另有点小小的遗憾。当然,如果屋内真有什么躲闪的声音出现,那将是非常可怕的事,我不知道自己会迎上去还是回头就跑。

    门开了,但我并没有急于跨进黑洞洞的屋子,而是伸出一只手,将已经打开的门一直推向墙边靠死,因为如果有人站在门后的话,这门在被推向墙边时就会被提前抵住,这样,你未进门前就知道了一切,该怎么做,自己看着办。

    当然,我的这些不知从什么地方得来的鬼知识一点儿也没派上用场,因为事实上,宋青的房间里一切正常。我开了灯,一间小小的客厅显露出来,往前的一道门通向宋青的卧室,左边的一道门是小刘护士的卧室(这小护士到外地实习免去了经历宋青的这番惊吓),右边一道门便是厨房,我拐进去开灯察看,主闸关得很好,宋青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如果不是宋青的卧室门正好开着,我也许就离开那里了。由于这种午夜时分给我注入的好奇心,驱使我走了进去。拧燃台灯,一只绒毛大笨熊在床头好玩地望着我。女孩子的住处就这样,有一种淡淡的香水味。

    写字台上放着一叠信笺,已经写了个开头了。在该不该看这个问题上我犹豫了好一会儿,但忍不住还是将眼光瞥了过去———

    爸爸妈妈:

    你们好!

    在报纸上看到我们县城的东山脚下又出土了一批汉代文物,我很高兴,爸爸的博物馆又该得意了。但游客会来得更多,我不喜欢这样,他们将果皮扔在石板路上,搞得我们县城脏兮兮的。我的工作、身体都好,请放心。但我已经不喜欢医院的工作了。这城市很大,机会很多,我也许会试着换一份工作,到时再告诉你们。院子里的桂树开花了吧?爸爸妈妈替我多浇点水,我可喜欢它们了。很香的,尤其是在晚上,我的窗口刚好对着它们。

    这封未完的信静静地摆在写字台上,在台灯的光圈下,像一片树叶。我叹了一口气,为宋青目前的处境着急。

    我走到窗口,从窗帘缝里望出来,对面是另一幢宿舍楼的黑影。宋青以前指给我看过,对面七楼,是纪医生的家。我本能地望过去,怎么?窗帘背后怎么亮着灯光呢?我记得刚才我离开医院时,纪医生不正坐在值班室吗?是屋里有人,还是他有离家时不关灯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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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31 00:45 | 显示全部楼层
后半夜,小梅躺在休息室的小床上。隔壁是值班室,纪医生一定是冷清地坐在桌前看书吧,她在暗黑中作了一个鬼脸,为自己总能抢到这个空间暗自得意。她将双臂枕在脑后,想像着一只神秘的脚正踏过她铺在楼梯的纸上,那会是一个怎样的鞋印呢?她想像着郑杨出差回来,以一个警察的眼光来研究这个鞋印,如果有收获,她可就干成大事了。

    但是,她记得小时候听过的鬼故事中,说鬼走路都是飘的,根本没有重量。如果那样,这白纸上是印不出脚印的。

    黑衣女人是鬼吗?不可能。鬼故事都是吓小孩子的。她抬起头,环视了一遍屋内的暗黑,想到纪医生正坐在隔壁,心里踏实了许多。

    不过,明早去收回那张白纸,如果有脚印,她会感到害怕;如果没有脚印,她会更加害怕。飘的?没有重量的东西。她不敢往下想,闭上眼睛想赶快入睡。

    眼前老是飘着一些可怕的黑影,小梅翻了一个身,努力想一些愉快的事来使自己放松。对,再攒一点钱就可以买那条裙子了,那是一条多么经典的裙子啊,它穿在淑女屋商店的模特上,让小梅心里痒痒的,非常好看,但价格太贵。不过,她本月意外地多了500块钱,再添一点,那条裙子就可以穿在她的身上了。

    这500块钱完全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上个周末,宋青拉她去酒吧,说是在那里跳舞的兰兰约她去的,她像有什么关于董雪的消息。到那里后才知道,所谓“董雪的消息”,实际上是没有消息。兰兰说,我托人在那个沿海城市打听过了,我们以前歌舞团的那个副团长确实在那里办了一家公司,但没人看见过董雪。我以前以为,那个副团长曾经迷恋过董雪,那么,董雪这次失踪,会不会是跑到他那里去了呢?结果是没有。那个副团长姓丁,也是我们的舞蹈教练,他听到董雪失踪的消息后也大为震惊,不断念叨说,真是命运难测啊。董雪当时是我的师姐,丁教练对她更是赞赏,认为她对舞蹈有着天然的理解力,一招一式中余味无穷。只是,生不逢时啊,丁教练当时就感叹道,现在这种纯艺术卖不了钱啊,歌舞团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为了生存,大家分别扎进了娱乐场所,跳一些浅薄的舞蹈,董雪结婚前也在这里跳舞,丁教练到沿海临走前还来看过她,我以为,董雪这次失踪与他有关,看来是我想错了。

    在酒吧迷离的灯光下,兰兰披着一条深色的披肩,这使她两条裸露的手臂更加雪白。舞蹈表演还未开始,兰兰给小梅和宋青要了饮料、冰淇淋什么的,兴致很高地说,董雪是我的好师姐,你们俩也就是我的好朋友了,以后经常来坐坐。这时,有人招呼兰兰,她优雅地站起来,对着来人叫道,唉呀,卢哥,你可好久没来捧场了。她让出一个座位,那人就自然地与她们坐到了一起。

    这是一个长得相貌堂堂的男子,30多岁吧,兰兰介绍说,卢哥,有名的汽车大亨。来人一笑说,别瞎吹了,一个卖汽车的商人。请问两位小姐芳名?兰兰立即作了介绍,来人故作赞赏地说,护士?这工作好啊,纯洁、崇高,救死扶伤。本人有幸认识二位了。接着,他叫来满脸恭敬的服务生,给这桌上增添了法式点心以及深红翠绿的几种鸡尾酒。他说,午夜红唇,翠屏观幽,请各位品尝。小梅想,这些鸡尾酒的名字取得倒是特别。同时,她也联想到灯红酒绿、红男绿女这些词汇,她觉得有点迷茫。侧脸看了一眼宋青,她的两手放在膝上,像一个听话的学生,面对新功课还感到紧张。

    小舞台上的灯光骤亮,音乐增大了音量。兰兰起身说,你们多坐一会儿,我要跳舞去了。小梅和宋青也同时站起来说,我们也该回去了。兰兰说,这怎么行呢?给我捧捧场吧,况且是周末,痛快玩玩吧。她俩只好坐了下来。

    酒、音乐、舞蹈,不知不觉到了半夜。卢先生对台上的表演几乎没有兴趣,只是专心地与她俩谈话,说到汽车,汽车的发明、汽车的发展、汽车的种类以及未来的汽车可能会是什么模样,比如可以下海、可以飞上天、可以折叠成一个小皮箱拎在手里狂商场等等,小梅由应付变成了倾听,觉得有意思极了,她看见宋青的眼里也放着光。半夜过后,卢先生用他那辆舒适的轿车送她俩回医院宿舍,在灯红酒绿之中,外面已下过了一场透雨,空气湿湿的,很凉爽,小梅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临下车,卢先生给她俩每人一个信封,说是见面礼。她俩当时一点儿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更不知信封里装着什么礼物,就糊涂地收下了。如果当时知道里面是500元钱,她俩一定会气愤地拒绝。不过,没过两天,小梅对这钱已经一点儿不生气了,没什么,我们不过就聊了聊天,没什么不好的。

    现在,小梅躺在值班室隔壁的休息室里,盘算着何时去商店买回那条好看的裙子,心里舒坦了许多。她必须忘掉刚才去黑暗的楼梯上设置机关的事,不然会做噩梦的。在一屋子的暗黑中,她昏昏欲睡,突然,她听到了一个人的呼吸声,就在这室内!她以为是错觉,便屏住气细听,没错,那呼吸声好像就在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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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31 00:46 | 显示全部楼层
那天半夜,我在宋青的房间窗口望出去,确确实实地看见纪医生家的窗帘后亮着灯,而此时纪医生正在上夜班,这家里会有什么人吗?难道有人猜测董雪并未失踪是事实?我紧紧地盯着那发光的窗帘,希望能看见有人影晃动,我感到眼睛都盯得发胀了,那窗帘上的光始终是均匀的,没有暗影晃动的痕迹。我扶在窗台上的手无意中碰到一个冰凉的东西,低头一看,一架望远镜,我记得以前看见过的,宋青说是在一次旅游中买的,这使我如获至宝。为了隐蔽起见,我关掉了房内的灯,将窗帘拉开一条缝,举起望远镜观察起对面来。

    纪医生家的窗户近在眼前,窗帘暗红色的,有竖条纹,像虎皮一样。我很奇怪有人会选上这种窗帘。房内开着灯,但窗帘较厚,看不清任何东西。我的镜头向左移动,那是纪医生家的阳台,有几盆黑乎乎的花草,另外晾着一些衣服,看不清颜色,但我从中发现了有一条裙子,对没错,一定是一条裙子,我感到心里咯噔一下,这证明屋里住着女人。是董雪吗?天知道!但是,董雪失踪已一年多了,这可能吗?我无法回答。

    我重新将镜头对准窗帘,映在后面的灯光一动不动,仍然没人晃动的迹象。这两幢楼之间是一片空地,有几株稀疏的树影,无意之中,我突然发现楼下站着一个人,仰着脖子,好像在张望什么。我赶紧将望远镜的镜头对准这个人,距离拉近,吓了我一大跳:这人是守太平间的李老头!我看了看表,12点1刻,这老头子深更半夜在那里望什么呢?从他仰头的角度看,应该是正对着纪医生家的窗户。上帝,他怎么会和我同时在观察这窗户的亮光呢?我无法解释我当时作出的决定。也许一个人让自己进入狩猎者角色后,他自动地就会在丛林中奔跑。这时,他有的是勇气,因为捕到猎物他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我已记不得我当时是怎样摸黑跑下楼梯的了,我鼻子里喘着粗气,转过楼角,一眨眼工夫,我已出现在两楼之间的那片空地上。

    那人影还在那里,像一尊黑乎乎的石头,以他的不动声色观察纪医生家的窗户。我定了一下神,然后以决不回头的脚步向那黑影走过去。大约离他还有七八步远时,他听到了动静,转过身来对着我。

    李大爷!我先发制人地喊道,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啊?

    他愣住了,这是由于他看不清我的脸的缘故。当然,就算看清了,他又怎能认识我呢?你……他喉咙里嘟哝着。

    我姓龙。我走近他说。我惊奇自己当时怎么毫无准备地就编造出了自己的身份。我说,我是治安科新来的负责人,特地出来察看察看。有什么不安全的情况,尽管给我讲。

    李老头缓过气来,讨好地说,龙科长真是太辛苦了,半夜还出来察看。我睡不着觉,也是随意走走。再说,急诊室有几个危重病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叫人去拉尸了,干我这行啊,没有固定的休息时间。哦,对了,顺便给科长反映一下,我那太平间的门坏了多时了,反映了多少次,就是没人来修。科长能不能去看一下,那门朽了,锁不上,出了事谁负责?

    没想到我信口编造的身份弄巧成拙,这老头子向我发招了:半夜三更,你敢去看看我那坏了的门吗?看来,这老头子收拾领导有一整套。我进退两难,只好硬着头皮说,什么门?坏了就修嘛,走,看看去!我听见老头子喉咙里发出嗯嗯的声音,看样子,我的这一举动他也感到意外。

    我们一前一后地向医院的西北角走去,在夜半的静寂中,活像两个鬼魂。那门朽了,锁不上,出了事谁负责?我突然觉得李老头刚才的这句话有问题,太平间的门需要锁上吗?就算不锁,又会出什么呢?难道还会有尸体爬起来跑了不成?不管他,等一会儿就明白了。

    太平间的那片小院落出现在一大片空地的最尽头,夜空将几片屋脊画成漆黑的剪影,像半埋进土里的城堡。空地上有一条水泥小道,是医院的手推车运送尸体的唯一通道。我的鞋底在水泥地上碰出很响的声音,并且有回声,在后面几步的地方叭嗒叭嗒地响,这是夜晚太静的缘故。走在前面的李老头时不时地回头望我一眼,好像要将我再次辨认清楚似的。或者,一边走,一边回头望望仅仅是他的习惯。

    这沉重而孤寂的院落到了,我很奇怪这座现代化的医院还保留着如此老的建筑。也许投资太平间难以引发人的兴趣,也许保留这座老房子可以看见这医院的过去,从而使怀旧的情怀不灭?

    先是一段黑乎乎的围墙,我的鼻孔里有一种苔藓的气味,或者是堆积着剩饭剩菜的厨房的气味。沿着墙根转弯,来到了这院落的侧面,墙上开了一道黑色的大口子,李老头向那里伸了一下手,随即响起吱呀一声的门响。你看看,李老头在暗黑中盯着我的脸说,这门已朽成什么样了,随时都会倒下来的。

    我走过去,摸到了粗糙的门框,潮湿滑腻,我感到手心里特别不舒服。

    李老头说,你再进来看看,坏了的东西不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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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31 00:47 | 显示全部楼层
天亮了,小梅从小床上爬起来,感到脑袋昏沉沉的。下半夜本来应该睡个好觉的,可一闭上眼,就听见屋内有人的呼吸声,开灯察看,这间小小的休息室一目了然,除了她自己睡着的这间小床,就堆着一些医疗器械,一些废纸箱之类的杂物。见鬼!他骂了一声,熄了灯继续睡觉,可只要细心倾听,确实能感到这屋内有人的呼吸声,这搞得她心烦意乱,不断地开灯察看,直到困倦已极,才倒头睡去。

    总算天亮了,她走出休息室,先到隔壁望了一眼,纪医生已不在值班室,也许到病房察看去了。这是他下夜班前的习惯,总是要到各病房察看一遍。小梅为自己的贪睡感到有些惭愧,幸好纪医生还大度,没有特别的事要她协助,一般不苛求。

    她去了趟卫生间,后半夜有一阵子就有方便的意思,可想到寂静无声的走廊,想到卫生间里一小间一小间带门的蹲位,想到会有什么人先于她进入那里深藏不露,她就感到毛根直立。她害怕,由于她有过类似的经历。

    现在,在早晨明亮的光线中,她要到楼梯上去回收她设置在那里的机关了。她心里有点发跳,会有脚印留在那白纸上吗?

    经过走廊的时候,她顺便探头往吕晓娅的病房里望了望,薇薇还睡得正香,吕晓娅已睁大眼睛醒在床上了。下班了吗?吕晓娅问道,同时招手让她进去,你和薇薇昨夜神秘兮兮地干什么去了?小梅有些得意地说,破案啊,黑衣女人很快会被我抓住的。吕晓娅说,我都知道了,只是你们得注意保密,我是尝够这种惊吓了,但愿我出院之前会真相大白。

    小梅觉得十分歉意。无论如何,医院里不该发生这种事。吕晓娅说,能不能叫清洁工把各处角落打扫打扫,那些飞蛾,会不会是从一些脏地方生出来的。

    对,叫清洁工小夏再把卫生搞彻底一些。想到这点,小梅突然记起昨夜就没看见过小夏的影子,走廊脏了也没人扫地。这丫头,到哪里玩去了呢?以前每晚9点,她都会清扫一次走廊的。看来,这丫头该受批评了。

    从吕晓娅病房出来,小梅定了定神,径直向楼梯口走去。楼梯上已有了亮光,她夜里摸索而下的惊险之道现在看来一目了然,她想,任何使人害怕的东西都是被黑夜包裹起来的,难怪黑衣女人总是在夜晚出现。她走下楼梯,拐了一个弯,便看见那一长条白纸安安静静地躺在楼梯的一级上。她轻轻走下去,弯腰细看,那白纸干干净净,哪有什么脚印?是黑衣女人昨夜没出现呢?还是她发现了这个机关,一抬脚便跨过去了,后一种可能性不大,因为在漆黑的楼梯上行走,这纸条是不太会引起注意的。要么,真像童年时听说过的,这黑衣女人是没有重量的魂灵?这更不可信。看来,得持之以恒了,今晚继续设置,不相信就遇不上她。

    小梅收起了白纸,不能让白天有人发现它。回到值班室,换了衣服,把护士衫挂在门后,下班了,她舒了一口气。

    来到楼下时,一辆黑色的轿车正停在出口,医院的驾驶员谢师傅从窗口探头招呼她。她问,要去哪里呀?谢师傅说,送习院长去卫生局开会。正说着,习院长拎着公文包从电梯口出来了。习院长中等个子,方脸,体格健壮,干外科医生出身的,都有一副好身体。看见小梅,习院长破例地先招呼她,寒暄几句后,习院长说,小梅啊,最近上夜班可得提高点警惕。据市里其他几家医院反映,最近都常发生小偷进院行窃的事件。有的小偷冒充家属甚至伪装成医生,把病人住院的钱都偷走了。我们医院还未发生这种事,但要提高警惕,不然很危险的,有家医院还发生了小偷伤人事件,一定要多留点心。

    习院长的提醒使小梅多了份心思,在医院里神秘出没的黑衣女人会不会是小偷呢?当然,如果是这样,一切就简单了,然而事件不会这样简单,一是黑衣女人出现了好几次,病房里并没有任何人掉过什么东西;二是黑衣女人是在夜半出现,这时所有的病人都关上门睡觉了,她根本进不去。还有就是这黑衣女人长在走廊和卫生间出现,显然是有更加神秘的目的。不过,不管怎样,确实要更小心一些,收集脚印的事还得继续干下去。

    小梅拐过楼角,向医院的食堂走去。她想吃点早餐便回宿舍休息,上夜班就是这样阴阳颠倒。在食堂外的石阶下,一个干瘦的老头子正拿着两个馒头和端着一缸稀饭走出来。小梅抬头招呼道,李大爷,买早餐啊?李老头喔喔地点头应答,走到小梅面前却停住了,他低声问道,纪医生的老婆有消息吗?小梅觉得奇怪,这个守太平间的老头也关心这件事?她故作不解地说,什么消息?李老头尴尬地咳了一声,说,我是说这人失踪这样久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嘛,终得有结果才行。不知道纪医生寻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小梅摇摇头,心想这老头子在这医院呆了几十年了,可真是个万事通,从医生到护士到行政人员和清洁工,谁的情况他好像都知道一点。不过,这老头子倒从无坏心,就是爱管闲事,也许是他的工作太寂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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