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航天产业化发展的认识与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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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天产业始终处在高技术竞争的关键前沿，是国家整体发展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近年来，全球航天技术迅猛发展，航天产业化已成为服务国家大局、加速科技创新、促进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的关键抓手和重要引擎。深入研究和推动我国航天产业化，是国家的战略要求，也是市场经济下行业发展的必然选择。

一、航天产业化的概念内涵和主要特征

1．航天产业化的概念内涵

“航天产业化”一词早在20世纪70年代就由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和学术界提出，最初定义为“利用太空的特殊环境特性为地球上的人类带来社会和经济利益的一种新手段”。随着航天活动中的实践应用和研究拓展，美国对航天产业化的认识也逐渐深入，其主要内涵可总结为：将航天技术和资源转化为可持续的商业产品和服务，通过市场运作和私营企业的参与，实现技术的广泛应用并创造经济价值的过程。这一内涵强调将航天技术从政府主导的科研和探索转移到市场驱动的商业运作中。欧洲对航天产业化没有明确的概念界定，从其顶层的战略政策文件中，可以看出欧洲强调促进航天技术的跨行业应用，将航天最大化地融入社会和经济。

我国对航天产业化的研究多聚焦于举措层面，尚没有明确的概念界定，一般通俗认为航天产业化就是推动航天形成产业的过程，即从“最初作为国家高科技的一个重要领域，以研制生产航天器、运载火箭以及地面保障设备等为主的航天工业”，向“涵盖政府、工业部门、商业公司、私人投资者等各类主体，所从事的涉及航天产品研制生产、技术开发应用以及相关的文旅、教育、咨询服务等一切与航天有关的产业活动”转变。

综合考虑国内外对航天产业化的相关研究，结合我国航天产业发展实际，可以认为：航天产业化是将航天技术和产品的研发、生产、应用及其相关服务整合进市场经济体系，以实现其商业价值和社会效益的过程。这一过程涵盖了航天产品从研发到市场投放的全链条。

2．航天产业化的主要特征

航天产业化既有各领域产业化的共性要求，也有本领域的个性特征。共性要求主要包括：①面向市场，以市场需求为导向，利用市场机制来优化配置资源；②规模经营，以实现提高生产效率、降低生产成本、提高市场占有率；③专业分工，各企业或组织专注于自身的核心竞争力，在产业内部形成专业化的分工和协作体系；④产业链协同，上下游企业紧密合作、协同发展。个性特征主要包括：①技术创新和研发驱动，推动产品性能提升、成本降低和市场拓展；②资本投入高，支撑长周期、高难度项目的研发、生产和市场推广；③安全性和可靠性要求高，需在严格的监管下开展各类活动，严格质量控制。

3．航天产业化与商业航天的关系

当前商业航天快速兴起并呈现蓬勃发展的态势，世界主要航天国家将发展商业航天提到了国家战略的高度，社会大众对商业航天也开始逐渐深入地认识。相比于“商业航天”，“航天产业化”被提及和理解认识仍偏弱，为此，阐明航天产业化与商业航天之间的关系，有助于更加清楚准确地认识航天产业化。

航天产业化与商业航天是相互融合、相互融进的，在一定程度上，商业航天可以视为航天产业化的必然选择和重要途径，航天产业化是商业航天的发展基础和重要成果。商业航天通过引入市场机制，推动了航天技术的快速迭代和创新，拓宽了航天产业化的应用领域，降低了航天产业化的门槛和成本，使得更多的企业和个人能够参与到航天活动中来，从而推动了航天产业化的普及和发展。同时，航天产业化能够为商业航天提供广阔的市场基础和发展空间，坚定商业航天的发展信心，推动商业航天的快速发展。

二、从航天发展历程看我国航天产业化发展

我国航天在60余年的发展历程中，取得了神舟飞天、嫦娥探月、北斗组网、火星采样等系列里程碑式的辉煌成就，我国正从航天大国加速迈向航天强国。在这一发展历程中，航天产业化也逐渐被探索提出并推广实施。从航天发展历程角度看，我国航天大致可分为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大向强三个阶段，基本对应航天产业化的基础积累、初步探索、快速发展三个阶段。

1．航天事业从无到有，航天产业化基础积累

自1956年我国航天事业开始创建到21世纪初，我国航天从无到有，取得了东方红一号卫星发射成功、神舟载人飞船上天等里程碑成就，特别是以载人航天为代表的重大工程的实施，为我国航天发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这一阶段主要是国家投入支持航天技术的初步研究和积累，建设必要的航天基础设施，产品设计、制造工艺、项目组织等相对松散，整个产业处于人财物的大量投入时期。

2．航天事业从小到大，航天产业化初步探索

进入21世纪后的十多年里，我国航天事业稳扎稳打、攻坚克难，建立起独立而完整的航天技术体系，载人航天和探月技术不断突破，东方红、北斗、风云、资源等系列卫星研制建设取得连续进展，长征系列运载火箭技术逐渐成熟稳定，航天技术能力和规模进入大国行列。这一阶段产品和工艺得到不断地完善，市场需求逐渐增长，进入航天产业的企业增多，以卫星制造、发射服务、地面应用等传统环节为主的航天产业链形成，民营企业进入产业链条提供配套服务，市场化的运作机制开始形成。但该阶段产品仍以小批量定制、满足国家战略需要为主，国家投入仍占据绝大部分，对市场盈利的关注度不够。

3．航天事业由大向强，航天产业化快速发展

新时代以来，随着北斗导航全球组网、中国空间站全面建成、嫦娥六号世界首次月背采样等挑战性极高的重大任务顺利完成，我国航天不断刷新纪录，同时商业航天作为战略性新兴产业蓬勃兴起，进入创新发展“快车道”，我国从航天大国加快向航天强国迈进。这一阶段航天技术不断成熟、市场需求快速增加，产品呈现规模化生产趋势。国家注重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更多的企业进入航天产业领域，衍生出手机直连卫星、太空旅游、航天文旅等新业态，规模化应用市场、大众化消费市场、社会化文化市场正在成为航天产业发展的新空间。航天产业链不断完善，分工逐渐专业化、区域化，形成了较为完整的产业生态。

三、我国航天产业化现状与不足

近年来，我国航天产业化发展取得了重要进展，逐步形成了政府主导与市场推动相结合的发展模式。国家顶层政策文件积极支持引导航天产业化发展；地方政府和产业园区也通过政策倾斜、资源扶持和资本引导，为航天产业化发展提供了良好的环境。特别是将发展商业航天作为航天产业化的重要抓手，已经取得了显著的成果。整体看，我国航天产业规模逐步扩大，市场主体更加多元，先进技术引进和技术转移转化渠道已经形成，市场应用空间潜力巨大。但面对日益激烈的国际竞争环境以及更高质量的发展要求，我国航天产业化还存在一些差距和不足，需要进一步突破。为此，重点从产业规模、创新能力、产业链供应链、市场化程度、资本支撑五个方面对我国航天产业化的现状和不足进行分析。

1．产业规模方面

产业规模是航天产业化水平最直接的表征。近年来，我国航天产业规模快速增长，从经济规模看，根据国内多家智库和咨询公司统计分析结果，我国航天产业规模已超万亿元，近五年年均增长率超20%；从企业数量看，2023年，我国航天领域新增企业10余万家，同比增长近30%。

但我国航天产业规模和经济体量相比美国仍有差距；另外，航天与交通、电信等成熟产业相比，制造的规模化水平非常有限，应用服务端的拓展还不够充分，距离形成具有广泛影响力的产业形态还有不足，制约了航天在经济、科技、社会文化等方面功能的发挥。

2．技术创新和应用方面

航天是高技术密集的领域，技术创新突破并发展成熟，是产业化的重要基础和驱动力量。当前，我国在载人航天、深空探测以及多系列卫星领域取得国际一流乃至领先水平的技术创新突破，以卫星导航为代表的产业化发展取得重要成果；民营企业进入航天领域推动了航天技术创新和应用向更高性价比和更短研制周期的方向发展。

但面向产业化的技术迭代速度仍显不足，例如在可重复使用火箭、大规模星座组网等技术方面，技术成熟度和成本控制能力仍落后于国际领先水平；产品研制中对数字化、智能化等手段的应用不足，批量化生产能力有限，产品和服务性价比不高，还不能匹配市场需求；技术应用场景相对有限，仍局限在政府需求和基础应用市场中，限制了产业化的纵深发展。

3．产业链和供应链方面

由于大国竞争、国际封锁，我国航天产业发展至今，很大程度上是依靠自力更生、自主创新，目前从上游的卫星和运载火箭等产品研制，到中游的发射测控以及卫星运营和数据增值，再到下游的卫星应用和服务等环节建立了较为完整的产业链，国有企业、科研院所和民营企业等各类主体在不同环节发挥作用，特别是在北京、海南、广东、湖北等地区形成了航天产业集群，具备支持航天产业化的良好基础。

但目前我国航天产业链在某些环节上仍存在短板，例如关键元器件、原材料的研发生产，在面对外部环境和政策变化时，可能出现供应链中断或成本上升的风险，影响了整个产业链的完整性和稳定性。产业链上下游企业间协同不足，产业集群内企业合作交流和资源技术共享不够，集群规模效应和协同效应尚未充分发挥出来，不利于形成具备竞争力的大规模航天产业生态。

4．市场化方面

我国航天产业在短短60余年时间取得今天这样的发展成果，集中资源统筹发展的计划管理模式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为了顺应航天产业化发展趋势，我国放开政策，鼓励支持民营企业进入航天领域，积极营造有序竞争的市场环境，市场化需求逐渐形成，市场潜力开始显现，初步构建起市场导向的航天产业生态。

但由于传统航天任务主要由国家能力布局范围内的配套单位完成，供应链配套关系捆绑严重，产业内部的竞争调节机制无法有效建立起来，对于本产业外的新的科技发展反应也低于市场水平。我国传统航天企业的管理体系仍然延续行政管理方式，扁平化程度不足，组织决策和调节不及市场优胜劣汰作用迅速和有效，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企业的自主性和灵活性。

5．资本支撑方面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民营企业进入航天产业，资本市场对航天产业的关注度不断提升，同时地方政府联合金融机构开始设立专项基金引导支持航天产业发展，我国航天融资金额呈现良好的增长态势。据统计，2011—2022年，我国商业航天披露融资额累计约360亿元人民币；到2023年一年融资超180亿元；2024年2月上海垣信公司完成67亿元A轮融资，创下中国商业航天行业最大金额融资纪录。

但整体看，由于航天技术水平高、回报周期长和风险较大的特点，导致社会资本进入航天领域的门槛高，资金来源的多元化、规模化和资金供给的长期性和持续性都还存在不足。资金和技术资源尚未形成有效的融合，许多资本更倾向于低风险环节和短期回报，缺乏对技术研发和工程化项目的耐心支持，不利于高科技项目的资本化推进。

四、推动我国航天产业化发展的思考

在推动产业化发展的过程中，必须从多个维度入手，综合考虑技术、市场、资本等因素，协同推进探索实施。

1．变革生产模式，筑牢产业规模化基础

低成本、短周期、规模化生产等已成为航天产业化的必然趋势。变革生产模式，提升生产效率和产品竞争力，是航天产业化规模化发展的基础，从理念、技术、管理等不同层面都要发生转变。

在理念层面，航天产品和服务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数量有限的“奢侈品”，而是要尽可能地走进各行各业，走进社会大众的生活，成为规模化的“工业品”；产品设计不再一味地通过冗余追求可靠性，更多强调技术能力和经济性的统筹，追求性价比；相比按照传统研制流程的长周期项目，采用模块化、敏捷研发和快速迭代的理念可以加速技术更新和产品上市速度，从而在市场竞争中占据优势。

在技术层面，一方面加强航天本领域颠覆性技术的创新突破和工程应用，例如火箭可重复使用、航天器在轨维护等，这些技术能打破传统的行业认知和既定的生产模式，对航天产业化影响巨大。另一方面要加快引进应用相关行业的先进技术，例如借助数字孪生、虚拟仿真等技术，在产品的设计、制造和测试中，实现更精确的预测和优化，降低开发风险和成本；通过大量利用增材制造、机器人、流水线等工艺和技术，提升生产效率和产品一致性。

在管理层面，从长链条、多层级的组织管理模式，向精简、灵活的模式寻求突破。采用扁平化的组织结构和敏捷的项目管理方法，增强内部协同能力，提升决策效率和反应速度，确保项目能快速调整、适应市场和技术的变化。

2．优化产业结构，推动产业链协同发展

优化产业结构，增强产业链协同和稳定性，是航天产业化健康发展的保障。

通过加大对航天产业链高附加值环节的支持和投资力度，优化调整不同产业链条的比重，提高整体产业链的附加值和盈利能力，推动我国航天产业向全球价值链高端攀升。发挥“链长”企业在产业基础能力提升支撑、发展方向引领、组织协同合作等方面作用，支持推动技术创新、标准制定、供应链管理与创新平台搭建等，合理整合上下游资源，推动产业链的协同发展，提升整体产业链的效率。

进一步增强航天产业集群的规模效应和协同效应，一方面优化产业集群布局，根据各地区的资源禀赋和产业基础，找准区域产业在整个国家布局中的定位，通过税收优惠、基础设施建设等政策支持，引导各类优势资源和力量进一步集聚，增强集群的市场影响力。另一方面通过地方政府主导和行业协会牵头，建立航天产业联盟或合作平台，探索集群内企业共性基础设施开放共享、重大项目合力共担等合作机制，打破企业孤岛，增强各方协同。

加强航天产业链与创新链融合，围绕基础材料、核心零部件、工业软件等制约产业发展的短板痛点布局创新链，通过产学研协同攻关，缩短创新链向产业链转化的周期，提升产业链关键环节科技供给能力；选择技术成熟度较高的创新成果进行规模化应用推广，形成可复制、可推广的产业链创新模式，推动技术创新链与新质生产力的融合。

3．深化市场应用，拓展产业发展空间

航天产业化发展必须有市场做支撑，深化市场应用是实现航天产业化的核心路径。通过将航天技术的应用场景扩展到更多的市场和行业，创新产品和服务类型，打造交易盈利、增值盈利、订购盈利等组合式盈利模式，推动整个产业的规模化和可持续发展。

通信、导航、遥感等传统领域已经具备一定的应用基础，可与大数据、人工智能、云计算等新兴高新技术进行融合，开发创新应用场景，打开电子信息、互联网、汽车等行业应用市场和大众消费市场新的广阔空间。例如，通信领域可以在传统卫星通信和广播业务的基础上，发展手机直连卫星等全球泛在的互联网接入服务、物联网服务等；导航领域加强精密农业、智能交通、物流管理等行业的广泛应用，加速培育形成无人驾驶等千亿级新市场；遥感领域在传统销售卫星遥感图像的基础上，发展遥感数据深度分析和信息挖掘，服务于经济生活、商业应用等。

太空旅游、太空制造、空间碎片清除、太空资源开发利用等多个新兴领域正在兴起，市场空间巨大，需要把握机遇，及时制定政策规则。例如，空间碎片清除是全球化治理事项，存在类似于“碳达峰、碳中和”达成国际公约的可能，国家层面需要提前布局，积极引导。

发挥航天产业的溢出效应，带动周边产业转型升级，是航天产业化的重要组成。以航天技术的转化及其二次开发为抓手，加快发展智能制造、无人系统、航天文化等“航天+”新兴产业，形成新模式新业态，反哺牵引航天技术创新发展，形成良性循环生态。

4．强化资本支撑，稳固产业化持续推进的生命力

稳定的资金支持是航天产业化高效运作的重要动力。与其他部分产业相比，航天产业链大多具有投入资金量大、回报周期长、风险较高等明显特征，资本的支持对推动航天产业化十分重要。

从资本来源看，企业吸引社会资本仍是主要方向，可通过政策引导和风险补偿机制吸引风险投资、私募股权基金等进入航天领域，支持成熟企业上市融资，开发航天领域债券工具等多元化措施，尽可能获取社会资本的支持。政府设立航天产业专项基金是关键的保障，可支持早期创新企业和技术研发项目，弥补产业初期高风险带来的资本缺口。国家层面可以参照集成电路产业基金的运行模式，设立国家级航天产业专项基金，从而撬动地方资金平台，牵引带动社会力量；地方政府可结合航天产业区域发展特点，设立专项基金，支持重点领域发展。

从资本应用看，战略眼光和战略定力十分重要。要引导资本重点支持具有战略意义的技术创新项目和重大工程项目，优化资金使用结构，将资金优先投入到技术研发、关键设备生产、市场拓展等核心领域；要推动资本与航天产业深度融合，让科技和产业规律主导资本投资方向，推动航天产业链的完善和产业生态的构建；要发挥资本涉及投资领域多的优势，鼓励资本推动航天与其他高新技术产业的跨界融合，撬动技术、市场和资源的融合，形成新的业务模式和增长点。

五、结束语

航天产业化是时代发展的必然趋势。我国航天产业已取得显著成就，但要在全球竞争日趋激烈的背景下，进一步锻长板、补短板，仍需持续创新，在技术、管理和市场应用等层面进行系统变革，拓展产业化发展空间。未来，随着航天技术创新突破与产业链的不断完善，我国航天产业将迈向新的发展高度，有力支撑航天强国建设目标的实现。

来源：《卫星应用》2025年第2期

作者：崔彪、夏禹、周佳琳

编辑：刘维德

责编：靳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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