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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享受人生

夜故事系列:《九命猫》--作者: 周德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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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17:56 | 显示全部楼层

坟 墓(2)

李庸想了想问:“老四,这么多年来,咱哥俩一直很投缘,是不是?”

    “李庸,你想说什么?”

    “我想问你一件事。也许,只有你才会对我讲实话。”

    “你问吧,什么事?”

    “是不是有一件事,左邻右舍都知道,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

    王老四想了想说:“没有哇。”

    “你千万别骗我。”

    “我不会骗你。你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有人跟我透露了一点线索。”

    “谁?”

    “蒋柒。”

    “你说的范围太大了,我一时想不起来。”

    “我琢磨过这件事。我是外县人,五年前才到深城。如果说,你们都知道,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那么一定是我到深城之前发生的事。我想,这件事很可能跟朱环有关。”

    王老四的眼神一下变得闪烁起来。

    李庸捕捉到了这个微妙的变化。

    “是不是……朱环有什么问题?”

    “没有啊。”

    李庸隐约感觉到王老四这句话言不由衷。

    “老四,你不够意思。”他一边说一边把酒杯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

    “你别生气啊。”

    “不管朱环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你都得告诉我,不然,这酒我就不喝了。”

    王老四媳妇快步走出里间打圆场。看来,她一直在注意听着两个男人的谈话。

    那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探出脑袋看。

    王老四媳妇说:“李庸,朱环以前结过一次婚,丈夫去世了,这你是知道的呀。她再没有什么事了。”

    欲盖弥彰。

    李庸联想起朱环那神秘的戒指,越来越感到有问题。王老四两口子都不对他说,看来,这不是一般的问题。

    李庸端起酒杯,说:“没什么事我就放心了。来,喝酒。”

    两个人又干了一杯。

    李庸对王老四媳妇说:“嫂子,我们哥俩说不准喝到什么时候,你和孩子过来一起吃吧。”

    王老四媳妇说:“没事儿,你们喝,我们都吃过了。”

    王老四说:“你和孩子睡吧。”

    王老四媳妇说:“好,那你们慢慢喝,我和孩子先睡了。厨房里还有菜,吃完你们自己添。”

    说完,她走回里间,把那个孩子拉进去,关上了门。

    还有一瓶酒没打开。

    “喝酒喝兴致。老四,我跟你高兴,今天咱俩把这两瓶酒喝完。”这话本应该由主人说。既然客人都没有喝尽兴,主人就不好败兴。

    “李庸,把这瓶喝完没问题,只是……你现在心情不好,少喝点。”

    “那怎么行!”

    “这样,你喝一杯我喝两杯。”

    “你可不要喝醉了。”

    “和你喝酒我也高兴。”

    就这样,两个人推杯换盏继续喝酒。

    王老四没有那么大的酒量,很快他的舌头就大了。

    李庸是故意让他喝醉的,他要从王老四的嘴里掏出实情。

    “李庸,你瞧不起我,你太外道,你不对。我我我早对你说,用车你就说话,可是你你你从来不说话。我们是不是朋友?你说,我们是不是朋友?你必须说!”

    “老四,你有点醉了。”

    “我没醉。现在,我还还还可以开车送你去濒县,你信不信?”李庸刚要说话,王老四一挥手打断了他:“你就说信不信?”

    “你都坐不稳了。”

    王老四真的坐不稳了,他的身子开始摇摇晃晃。

    “我怎么坐不稳了?你说!我怎么……”

    他一边说一边“扑通”一声倒在了炕上。

    “我坐着是开不了了……那我就躺躺躺着开。”他说着,做出握方向盘的姿势:“我躺着也能把你送到濒濒濒县去,你信不信?”

    “我信。不过,我不去濒县。”

    “不行!”王老四不答应了:“一定要把你送到濒县去……”

    “我去濒县干什么?”

    “我不管你去干什么,反正我我我要送你去。”

    “好好。”李庸说着,俯下身,贴近王老四的脸:“那你告诉我,朱环以前到底怎么了,我就让你送我去濒县。”

    王老四打了一个嗝,愣愣地看李庸,终于说:“你不想去就算了……”

    李庸还想说什么,王老四媳妇已经穿着睡衣从里间走出来。

    “他喝多了?”

    李庸说:“多了点。让他睡吧。”

    话音未落,王老四已经发出了重重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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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17:57 | 显示全部楼层

阴阳先生(1)

从王老四家回来,李庸喝了一肚子凉开水。

    家里少了一个人,却像剧场里成千上百的观众都走了,显得极其空落。

    他走进卧室,又看见了那个洞。

    地下是一个坟墓?

    地下躺着一个人?

    他(她)是男人还是女人?

    他(她)是老年人?青年人?小孩子?

    他(她)死了多少年了?

    他(她)是怎么死的?

    这个死人跟朱环有什么关系?

    李庸不敢再深想下去了。

    他出了门,想到蒋柒家去。

    蒋柒一个人在家。

    李庸死了老婆,也是孤身一人。

    他本不应该这么晚敲响蒋柒的门,可是现在他实在顾不了这么多了。

    他来到蒋柒家大门口,看见大门锁着。

    他不知道她是在娘家,还是在发廊,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接下来,他就像夜游神一样在胡同里转悠起来。

    他实在没有胆量回到那个坟墓上的家。

    他尝到了无家可归的滋味。

    终于,他走出了那个黑暗的胡同,走向了粮库。

    今天,本来应该他值班,可是,他请了十天假处理丧事。

    他去了南区。

    麻三利照常在值班。

    麻三利拿着手电筒,刚刚在外面转回来,他见了李庸,吃惊地问:“你怎么来了?”

    李庸进了门,一屁股坐在他的床上,说:“我想找个人说说话。”

    麻三利说:“我能理解。今晚你就别走了,住在我这里吧。”

    李庸掏掏口袋,没烟了。

    麻三利递给他一支烟,也是“羚羊”牌。他点着了。

    麻三利坐在了他旁边。

    “老麻,我在我家那个洞里看见了一只眼睛。”

    “有这事?”

    “我听邻居说,那下面是个坟。”

    “看来,一定得请阴阳先生看一看了。”

    “我找你就是这件事。多少钱都无所谓。”

    “对头。钱是小事情,主要是把邪驱了。唉,要是你早点听我的话,你媳妇……”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那个阴阳先生很厉害,他本人是中学语文教师,家里有电脑,经常在网上为人家驱邪呢……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说完,麻三利站起来,打电话。

    他和那个阴阳先生简单说了一下情况,对方好像业务很繁忙,安排不开。

    最后,好不容易把时间定在了明天傍晚。

    放下电话之后,麻三利说:“这个人是不容易请的。明天,你想办法弄个车,去把人家接一下。”

    “好,这个没问题。”

    两个更夫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值班室里很快就烟雾缭绕了。

    李庸说:“最近,我总是遇到倒霉事……”

    麻三利安慰他:“总会过去的,想开点。”

    “不但我媳妇去世了,还丢了粮,你表哥很生气……”

    “有粮的地方肯定有老鼠,这是没办法的事。”

    “可是,你的南区就从来没有丢过粮。”

    “我这片挨着大街,不像北区那么背。”

    天亮后,李庸回了家。

    他先到了王老四家,把晚上用车的事定了下来。

    王老四昨晚确实喝得太多,还在睡着。

    他被李庸叫醒后,听李庸说明了来意,一口应承下来:“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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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17:58 | 显示全部楼层

阴阳先生(2)

晚上,李庸坐王老四的出租车来到了郊区,按照麻三利提供的住址,找到了那个阴阳先生的家。

    这个人姓石。

    李庸想象中的他应该是尖嘴猴腮,贼眉鼠眼,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他长得很文气,一副很正派的样子,像个知识分子。

    他的眼睛包含着某种超人的智慧,也透着一种傲慢。

    “你就是麻三利那个同事?”

    “我是我是。”

    “走吧。”

    这个人的声音有点怪,李庸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

    这是一个让他很不舒服的声音。

    去李庸家的路上,石先生坐在后排,闭着双眼,一言不发。

    李庸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一路上,他一直在品味这个声音,却没有结果。

    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以前从没有见过这个人。可是,他的声音为什么这样熟悉呢?

    李庸忽然想到,说不准自己以前做过一个梦,这个声音在他的梦里出现过。

    李庸不能确定这个假想,因为,他没有想起那个梦。

    但是,他能断定,假如这个人的声音真的在梦里出现过,那一定不是个美梦,而是一个噩梦。

    终于到家了。

    李庸先下了车,打开后车门。

    石先生背着他的帆布包慢腾腾地走下来。

    他直了直腰身,指着李庸的家,问:“是这个房子吗?”

    “是。”

    王老四说:“李哥,我先把车开回家。石先生什么时候走,你叫我。”

    “好的。”

    王老四开车走了。

    李庸上前打开大门上的锁。

    石先生却没有进院子,他顺着院墙慢慢地朝房后走去。

    李庸紧紧跟着他。

    他东看看西看看,一直围着院墙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大门口。

    他没有说话。他的脸越来越阴沉。

    终于,他进了屋。

    李庸指了指卧室那个洞,说:“就是那里。”

    石先生蹲下来,朝那个洞凝望。

    过了好长时间,他还是没有说话。

    李庸有点沉不住气了:“石先生……”

    石先生伸手制止了他,然后继续凝视那个洞。

    突然,他猛地站了起来。

    李庸发现,他身上那大师的傲慢已经一扫而光,显得极其惊惶。他低声说:“……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了。”

    李庸的心“忽悠”一下就掉进了万丈深渊。

    他一把抓住石先生的衣服,说:“你怎么能这样就走呢?”

    石先生转头朝那个洞看了看:“我治不了它……”

    “那谁能治得了?你至少要给我指条路哇。”

    李庸还在紧紧抓着石先生的衣服,就像溺水的人抓着一根稻草。

    石先生抬头看了看李庸的眼睛,突然说:“任何人都治不了它。”

    李庸呆住了。

    “求求你告诉我,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走,我们到门外说。”

    李庸就跟着他快步走到了院子里。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

    石先生想了想,问:“你家是不是有过一只猫?”

    “是啊。”

    这句话似乎一下就验证了什么东西,石先生绝望地闭上了眼。

    “猫怎么了?”

    “坟墓里的这个人是个男的,他属猫。”

    “十二属相里没有猫啊?”

    “天上龙,地上蛇。这个人生于龙年和蛇年中间那一天,也就是阴历大年三十,午夜零点。在这个世界上,每个时辰都有很多人出生,只是很少有人在这个时辰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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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17:59 | 显示全部楼层

阴阳先生(3)

李庸傻傻地听。

    “生于这个时辰的人,活着时是恶人,死了是恶鬼。他死了后会变成猫,额头上有个‘苦’字,它在地下行走,四处害人。”

    李庸更加震悚了。

    “任何人只要经过他的洞口,就会成为他下一个要害死的目标……”

    黄太家有这样一个洞,结果他死了。

    李庸家有这样一个洞,结果朱环死了。

    而李庸不但经过这个洞,他还放过狼夹子,要弄死它……

    “而且,他作的恶还会繁殖。他每害死一个人,这个人就会变成一只和他一样的猫,继续害人……”

    黄太变成了猫。

    朱环变成了猫。

    也许,那个老张头也变成了猫……

    说不上有多少人都变成了猫,他们都在黑暗的地下钻来钻去……

    李庸肯定逃不脱厄运。

    也许,将要害死他的正是朱环变的那只猫……

    “石先生,什么事都有个相生相克,我不相信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石先生冷冷地看着他,说:“邪不压正?错了。有的东西就是没法治。比如,有的病你得了就得死。比如,有的电脑病毒你的机器染上了就得瘫痪!”

    说完,他急匆匆朝大门外走了。

    “帮帮我吧,你要多少钱都行!”李庸哀求道。

    石先生停下来,回头对李庸凄然一笑,说:“我已经沾上了这个恶鬼,也活不了多久了,要钱有什么用啊?”

    李庸一步跳到石先生前面,挡住了他:“难道你我就这样等死吗?”

    现在,两个人成了一条线上的蚂蚱。

    “我想……去找找我师父,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李庸一下就看到了一丝希望。

    “你师父是谁?”

    “这个不能说。”

    “为什么?”

    “他不让说。”

    “他要是能救你的话,你千万别忘了我啊。”

    石先生想了想,说:“好吧,你等我的消息。”

    “你肯定不会回来了……”

    “我会的。”

    “你为什么要回来?我不信。”

    石先生的眼睛突然冒出一股阴森森的寒气:“因为……我怕你被害死之后,再来害我。”

    李庸愣了一下,忙说:“别急,我给你叫车去。”

    “不用了。我现在就去我师父那儿,他不让任何人知道他住在哪里。”

    停了停,他悲凉地说:“你别抱什么希望,我师父也不可能治得了他。”

    石先生走了后,李庸不敢回家。

    他一个人来到了胡同口的一家小旅馆,登了记,住下来。

    他住的是两个人的房间。

    另一个旅客是个外地人。李庸进门时,他已经脸朝墙睡着了。

    李庸没看到他的脸。

    这一夜,他糊糊涂涂一直在做梦。

    黑夜,他走在一条路上,这条路很长很长,不知道它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它朝哪里去。

    路上没有一个人,两边是深深的树林,一片黑糊糊。大风掠过,林涛“呼呼”的响声由远而近。

    远处的天上好像隐隐挂着一两只惨白的纸灯笼。

    突然,他看见路上有一只猫!它站在路中央,阴森森地盯着他。

    他猛地停下了,转身就跑。

    可是,他没跑出几步,那只猫突然又出现在前面的路中央,阴森森地盯着他。

    他以为它是那只苦猫,仔细看了看,却不是。

    这只猫很肥硕,嘴边血淋淋。

    它的额头上也隐隐有个“苦”字。

    它的身后是无边的黑暗。

    他一头钻进了树林中。

    “我是朱环。”有个声音在说。

    他吓得一哆嗦,抬头看,魂都要飞了——密匝匝的树叶中闪烁着一簇簇的光,那是密匝匝的眼睛。数不清的猫趴在树枝上盯着他……

    他惊恐地四下张望,不知道这句话是哪只猫说的。

    “你,你下来。”

    “你打听到我的秘密了吗?”

    “没……”

    “他们都不告诉你,是不是?”

    “是……”

    “别费事了,我来告诉你……”

    突然,一只猫从树上蹿下来,像闪电一样叼住了李庸的耳朵……

    他猛地醒过来,天已经亮了。

    同房间的那个人已经出去了。他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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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18: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阴阳先生(4)

这一天,李庸像流浪汉一样在街上转。

    终于,他看见了一个公用电话,就走过去,给麻三利打电话。

    “老麻,那个石先生有消息吗?”

    “没有哇。”

    “我完了……”

    “怎么了?”

    “他说,那是个属猫的恶鬼,谁都治不了他。不管谁,只要经过那个洞口,就算倒霉了,包括他。他去找他师父了。”

    “你别急,再等等。”

    李庸一直等到天黑,又给麻三利打电话。

    麻三利为难地说:“他还没有消息……”

    “你给他家打电话,问一问。”

    “我打过,他家人说,他昨夜就没回来,也没有给家里打电话。”

    李庸只好又回到了那个旅馆。

    同房间的那个人又睡了,还是脸朝墙。

    李庸悄悄地脱了衣服躺下了。

    这一夜,他又做梦了。

    奇怪的是,这个梦接续了昨天的梦。

    扑到他身上的猫正是那只肥硕的猫。

    他挣扎着,但是,那只猫凌厉地咬掉了他的耳朵,鲜血流淌出来。

    他满地翻滚。

    过了一阵子,他的血好像流尽了。他平平地躺在地上,眼珠定住了。

    他的身下是厚厚的树叶。

    这树叶积压了一年又一年,透着一股腐败的气味。

    那只猫静静地站在他身旁,说:“我是朱环。”

    接着,另外的猫像冰雹一样一只只地跳下来,把他团团围住。

    “我是贾增。”

    “我是李立春。”

    “我是黄太。”

    “我是李桂枝。”

    “我是石秀水。”

    ……

    他感到“石秀水”这个声音很熟悉,好像是那个姓石的阴阳先生!

    这时候,他一下又醒了。

    天已麻麻亮。

    他下意识地朝邻床看了看,那个旅客又不见了。

    他的被子依然叠得整整齐齐,摆在床上。

    李庸又来到街上,给麻三利打电话。

    “老麻,石先生……”

    “刚才,我给他家打电话,他家人说,他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他媳妇还让我问你呢。”

    石先生被蒸发了。

    李庸觉得彻底没有希望了。

    他放下电话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又把话筒举起来:“喂喂,老麻,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那个石先生叫什么名字?”

    问完这句话,李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真怕麻三利告诉他,石先生就叫“石秀水”……

    “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告诉我,我再告诉你。”

    “他叫石秀水。”

    李庸一下就蒙头转向了。

    “怎么了?”

    “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一只猫说,它就是石秀水。以前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啊。”

    “我对你说过吧?”

    “没有。”

    “我肯定对你说过,不然,你怎么能梦见?”

    “……那可能是吧。”

    吃晚饭的时候,他一个人在饭馆喝了半瓶酒。

    回到旅馆,他看到同房间的那个旅客又睡了,脸朝墙。

    同室共寝三夜,李庸竟一直没见过这个人的脸。

    李庸站在两个床之间,借着门外的光,看了那个人一会儿。

    那个人一点声息也没有。

    李庸忽然怀疑,他是一具死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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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18: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阴阳先生(5)

他一步步走到桌子前,打开了台灯,又回头看了看那个人。他一动不动,还是那样平躺着,脸朝墙。

    李庸坐下来,从口袋里掏出纸笔,慢慢写起来。

    他在写遗书。

    他花了一个钟头的时间才把这份遗书写完,揣进了口袋里。然后,他轻轻关了台灯,摸到床前,躺下了。

    钻进被窝之后,他一直留意着邻床那个人。那个人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李庸渐渐又沉进了梦乡。

    他又进入了那个暗淡的恐怖的世界,又进入了那个无边无际的树林,那些古怪的猫又围住了他……

    这好像是他的另一种生活。

    黑夜来临,他的灵魂就好像悠悠地出了窍,延续那里的情节。

    正像黑夜过去,他醒过来,又开始继续白天这个层面的情节——扭头看看,另一个旅客在不在。

    在梦中,李庸已经变成了一只猫。

    他像老鼠一样钻进土中,朝着有人烟的地方钻去。

    整整一夜,他都在黑糊糊的地下朝前钻,朝前钻……

    他累得筋疲力尽。

    不知道钻了多远,终于,他听见了地面上有人的脚步声。

    他朝上钻出一个洞口,探出脑袋。

    竟然是蒋柒的家。

    蒋柒一个人在家,正在对着镜子梳头。

    有几根头发落下来。

    蒋柒弯下腰,想把头发捡起来……

    她一下就看见了地板上的洞,看见了洞口里的李庸,她惊叫了一声:“猫!”

    李庸一下醒过来。

    白昼的情节继续。

    他扭头朝邻床看了看,猛然一惊。

    那个人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正在看他。

    借着微微的晨光,李庸终于看见了他的脸。

    他长得很健壮,很帅气。

    李庸朝他笑了笑。

    他也朝李庸笑了笑。

    李庸忽然有些恐惧。

    他用眼角瞄着对方,一点点坐起来,穿好衣服,拿起洗漱用具,慢慢走出去。

    那个人一直在看他。

    他离开房间,朝洗漱间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突然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他差点叫出来。

    看清前面这个人之后,李庸愣住了。

    是失踪了三天的石先生。

    他也拿着洗漱用具,准备去洗漱间。

    “石先生?怎么……是你?”

    “我不能在这儿住吗?”

    “你为什么要住这儿呢?”

    “我在躲。”

    “谁教你这样做的?”

    “我师父。”

    “你见你师父了?”

    “那天我出门之后,给他打了个电话。他不让我去他那里,只是通过网络给我发了个电子符,让我到网吧下载下来,装进口袋里辟邪。他还叮嘱我,在外面躲三夜,不但不能回家,也不能和家人通电话——这样就没事了。”

    “你师父能不能治住那个东西?”

    “能。”

    李庸差点跳起来。

    “怎么治?”

    “他说,把三种很普通的东西凑在一起,就是治那个东西的法宝。”

    “哪三种东西?”

    石先生笑了笑:“他不会告诉我,更不会告诉你。”

    停了一下,他又说:“我师父现在隐居,想请他出山,那得花大价钱。”

    李庸一下想到了双方的雇佣关系。

     “没问题。你说,得多少钱?”

    “三千。”

    “三千?”李庸犹豫了一下。

    “他驱过无数的邪,都烦了。即使你给他钱,他都不愿意再和那些肮脏的东西打交道了。”

    “可是,我怎么觉得……”

    “你想说什么?”

    “三种很普通的东西凑在一起,就有那么神奇的功效?”

    石先生说:“我在网上向师父请教过这个问题。我师父给我发了一封电子信。”

    说着,石先生拿出了那封下载的电子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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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18: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阴阳先生(6)

李庸接过来。

    邮件是这样写的:

    很多事情都是由偶然造成的。

    比如,为什么有人偏偏就得了败血症,而大多数人没有?

    科学家都找不到原因。

    实际上,很可能是因为这个人同时吃过三种食物,造成了造血机能的彻底丧失。

    我们无法弄清到底是哪三种食物撞在了一起。

    如果这种假设成立,那么,有人会认为,我们一辈子要吃很多种东西,多数人都会撞上这种偶然,为什么我们没有得败血症?

    其实,这种偶然永远是绝少数。

    就说“说得对”这三个字吧,好像很常见,在一个文章中应该比比皆是,可是,你用电脑的“查找”功能在一个长篇小说中找一下,也许不超过三处。”

    为什么用三种东西凑在一起,就可以驱逐属猫的恶鬼?

    同理。

    这样的理论对于李庸来说,太高深了。

    他服了。

    他说:“石先生,只有你能和你师父接上头,一切都靠你了。”

    “我试试吧。”

    说完,石先生把洗漱用具夹在胳膊下,掏出手机,开了机,拨了一个号。

    他小声说了一阵子,对方似乎答应了。

    放下电话,石先生说:“一会儿你回家去等我们,我师父晚上到。”

    “好吧。”

    李庸出了那家旅馆,没有回家。

    他去了单位,找书记批条,从财务部门借了三千元钱。

    他家有一个存折,是定期存折,现在取不出来。

    借了钱,他就到街上转悠。天快黑的时候,他才回到家里的大门口,坐在台阶上等待大师到来。

    他开始想象石先生的师父到底会用什么东西驱逐恶鬼。

    女人的指甲?

    玻璃片?

    红矾?

    三样东西肯定是生活中常见的,可是,他就是不知道。

    为此,他就要支付三千元钱的信息费。

    这就是技术的价值。

    三千元钱,几乎是李庸的全部积蓄。

    不过,三千元钱买条命,也值了。

    暗淡的暮色中,有两个人顺着胡同走进来。

    李庸眯眼望过去,是石先生和师父到了。

    两个人走到李庸跟前时,李庸早就毕恭毕敬地站了起来,那态度就像农村来的绝症患者面对大医院的主治医生。

    出乎李庸预料,那个师父并不是个老头。

    他三十多岁,看起来年龄比石先生还小。他个子很矮,很壮。他的神态竟然很和蔼。他也背着一个和石先生一样的帆布包。

    他笑吟吟地问李庸:“你就是李庸?”

    “啊,就是我。”

    “噢,没事的,别怕。”

    石先生恭敬地问师父:“现在就开始吗?”

    师父点了点头。

    石先生指着大门,对李庸说:“你把门打开吧。”

    李庸就打开了门。

    师父接过了他手上的一串门钥匙,然后,伸出双手,慢慢推开那扇黑漆大门:“吱呀——”

    尽管这个师父好像很泰然,但是,李庸却看出他在假装镇定。

    朝这个充满鬼气的院子望进去,李庸的心“怦怦”猛跳起来。

    师父高抬脚,轻落步,走进了院子。

    李庸刚要跟进去,石先生拦住了他。

    “你不能跟着。”他低声说。

    李庸停下来,愣愣地看他。

    “我也不能进去。”他又说。

    师父迈着猫步走到屋前,无声地打开门,走进去,又把门关上了。

    李庸抻着脖子朝窗里看。

    天已经有点黑了,那窗子黑糊糊的。

    师父没有打开灯。

    石先生在李庸旁边焦急地踱着步。

    过了很长时间,屋子里没有一点声音。

    “你师父会不会被那个……”

    石先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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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18: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阴阳先生(7)

气氛肃穆到了极点。李庸再不敢吭声了。

    这时候,黄秉仁的媳妇扭扭搭搭走过来。

    她停下来,看了看石先生,又看了看院子里,问李庸:“你家里怎么了?”

    李庸伸出食指“嘘”了一下。然后,朝旁边指了指,示意她走开。

    黄秉仁的媳妇迷惑地离开了,走出多远还不停地回头看。

    突然,房子里传出一阵激烈的打斗声。

    有奔跑声,有撞击声,有喊叫声……

    好像那个师父在逮什么动物。那动物很大,“扑棱扑棱”在奔突,在挣扎,在翻滚,在反抗……

    或者好像是什么动物在逮那个师父,他在逃窜,在狂叫……

    李庸呆了。

    石先生紧紧盯着窗子,一动不动。

    过了大约五分钟,那声音一点点平息下去……终于恢复了死寂。

    门开了,那个师父步履踉跄地走出来。

    他站在李庸面前的时候,李庸发现他的脸色很难看,好像刚刚得了一场大病。

    “驱走了?”李庸问。

    “驱走了。”师父一边说一边把那串门钥匙交到李庸手里。

    “他还会不会回来?”

    “不会了。我已经让他变成了一股青烟,永远地消失了。”

    李庸紧紧盯着师父的眼睛,有些不放心。

    师父的眼睛看着别处。

    石先生在一旁看李庸。

    李庸一下想起了什么,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沓崭新的人民币,递向师父。

    “师父,谢谢你啊。这点辛苦费,你拿上。”

    师父没有说什么,伸手就把钱接了过去。

    他没有直接揣进口袋,而是数起来。

    他数钱的动作很慢,很笨拙。

    好不容易数完了,他好像不放心,朝手上吐了一口唾沫,又从头数起来。

    李庸尴尬地等待着。

    这一刻,他突然对这个阴阳先生有点不信任了。

    终于,师父把那沓钱放进了帆布包里,说:“现在,平安无事了,你放心进去吧。我们走了。”

    说完,两个人就走了。

    他们走出胡同,拐了弯,不见了。

    李庸朝院子里看了看,还是有点心虚。

    终于,他心一硬,走进去了。

    进了三天未归的家门,他打开灯,四下看了看。

    他感到有点奇怪——师父在里面折腾了半天,屋子里却没有丝毫变样。

    他又朝屋角看了看,那个洞还在,黑糊糊的。

    恶鬼已经被驱走。

    李庸感到极其疲惫,他关了灯,一头就栽在床上。

    蒙蒙恺庵校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响了一下。

    他睁开眼,借着幽暗的月光,朝地上看。

    地上趴着一只猫。

    它冷冷地盯着李庸。

    李庸的骨头一下就散了架。

    他看不清它是不是那只苦猫。

    他感觉不像。因为苦猫每次出现,总是站着,而这只猫趴着。

    也就是说,这只猫也许是黄太,也许是朱环,也许是贾增,也许是李立春,也许是石秀水,也许是李桂枝……

    他马上感到他的三千元钱打了水漂。

    石先生没说错,“邪不压正”不是绝对的。

    没有任何法术可以治住这个东西。

    他坐起来,想开灯。

    趴在地上的猫“刷”地就钻进那个洞里,不见了。

    他打开灯之后,在床上傻傻地坐着,万念俱灰。

    忽然,他迸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猜想来,他竟然被自己吓了一跳:这地下埋的是不是朱环那个死去的前夫呢?

    接着,他就想起有一次那只苦猫在撕咬那张合照……

    他马上肯定了他的猜测。

    蒋柒曾经说,有一个秘密,很多人都知道,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

    这个秘密一定是关于朱环前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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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18:02 | 显示全部楼层

秘密更深了(1)

李庸恐惧至极。

    他的心开始一阵阵抽搐。

    他圈定了朱环的前夫之后,才感到真正接近了秘密的边缘。

    他和朱环生活了五年,他们一起说笑,吃饭,吵架,做爱……而那个人一直在他们的地下冷静地躺着,一双呆板的眼珠缓缓地转动……

    他生于龙年尾,蛇年头,生于两年之间的那个黑夜的零点。

    他父母可能把他的属相定为蛇,因为这个生日大;也可能把他的属相定为龙,因为龙是十二属相里惟一的神物……

    其实他属猫。

    他死了后,朱环为什么把他埋在了这个房子的下面呢?

    他是死于车祸吗?

    蒋柒一定知道真相。

    李庸慢慢走出门,径直走向蒋柒家。

    蒋柒家还是没有人。他又去了她的发廊。

    发廊没有顾客,窗帘已经拉上了。

    蒋柒一个人在,她正在扫地。

    “是李哥啊,快进来。”

    李庸就进了发廊的门。

    “理发吧?”

    “不。蒋柒,我来跟你聊一聊。”

    “你坐。”

    李庸坐在了沙发上,蒋柒搬个椅子坐在了他对面。

    发廊的灯光都让人感到困倦。地上有很多头发。

    “你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事。”

    蒋柒的眼里一下就挡上了窗帘。她透过那层窗帘看着李庸,等待他的下文。

    李庸继续说:“你和朱环是好姐妹,你一定知道很多事。”

    蒋柒含蓄地笑了笑,说:“你是她老公,我知道得再多,也不会比你多啊。”

    “虽然我跟她一起生活了五年,但是我并不完全了解她的事。”

    “李哥,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

    “蒋柒,我现在很危险,你要帮帮我!”

    蒋柒想了想,说:“李哥,这样吧,今天你问什么我说什么——只要是我知道的。假如,有的事情,我知道,但是你没有问,那我就不主动告诉你——行吗?”

    “好吧。”

    “你想问什么?”

    “你知道欧利是属什么的吗?”

    “属……虎。”

    虎离龙和蛇都很远。

    “他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蒋柒怔了一下,说:“车祸。”

    “真是车祸吗?”

    “应该是吧。”

    “你能不能跟我讲一讲那场车祸的经过?”

    “他搭一个货车去山里收皮张,结果,那辆货车翻进了山沟。司机没死,他倒死了。”

    “他活着时,和朱环的感情怎么样?”

    “……不太好,经常吵架。”

    “为什么?”

    “夫妻之间的事,我哪知道。”

    “他死了后,尸体放在哪儿了?”

    “当然是火化了。”

    “骨灰盒呢?”

    “骨灰盒?那我就不知道了,埋了吧?”

    “埋在哪里了?”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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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18:03 | 显示全部楼层

秘密更深了(2)

停了停,李庸突然说:“是不是……埋在家里了?”

    蒋柒愣了一下,说:“你真能开玩笑!”

    “那天,你对我说,有些事别人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

    “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我不能乱讲。”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不会说出去。”

    “那我也不敢说。”

    “你怕谁?”

    “我怕我说了之后,就活不长了。”

    “你觉得我也有危险?”

    “你很危险。我提醒你是好心,你不要再强迫我了。”

    李庸感到有一双巨大的手在背后晃动着,晃动着……

    “好了,我不问这些事了。”李庸看着蒋柒的眼睛,说:“我问另外一个问题——你记不记得黄太死的那天半夜,你在胡同里见到了我?”

    “记得。那天晚上比今夜还黑。”

    “你说——天亮之后,你见了我,我就是蒋柒了——是什么意思?”

    “我说过吗?”

    “说过。”

    “因为当时天太黑,你看我不像人。到了白天,你看我就像人了。”

    “你越说我越害怕。”

    蒋柒掀开窗帘看了看外面,说:“哟,天又黑了。”

    李庸不自然地笑了笑:“都快十一点了。”

    蒋柒突然说:“你又开始害怕我了吧?”

    “我怕你干什么呀。”

    “我把灯关了呢?”

    “你不怕别人说闲话?”这么紧张的时刻,李庸竟然想起了一句玩笑。

    “那好吧,既然你不怕我,就在这儿多待一会儿。”

    “我还有事,得走了。”

    蒋柒看了他一会儿,说:“那你就走吧。”又想起了什么:“想理发的时候,你就过来。”

    外面起风了。

    李庸步履沉重地朝家走。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遗书,它还在。

    他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反而有些平静了。

    这时候,他倒有了另外一些担忧。

    很多人都去过自己家,都接近过那个洞口,他们难道一个个都得被害死?

    进了门,他又拿出朱环和她亡夫的合照,在灯光下认真端详这个男人。

    他笑眯眯的,甚至有几分和善。

    可是,端详久了,李庸就感觉到了一种凶恶。

    这凶恶藏得很深很深,包裹得严严实实,还是被李庸识破了。

    他掏出火柴,把它点着了。

    朱环和亡夫在跳动的火焰中一点点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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