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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享受人生

夜故事系列:《九命猫》--作者: 周德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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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17:42 | 显示全部楼层

宰牛刀杀鸡(1)

天亮之后,李庸坐车去了山里。

    李庸有个表舅,是个猎户。现在野生动物不允许猎杀了,他就改了行,做起了生意。

    不过,他捕猎的工具都在。

    从深城到表舅家的山村大约一百多里路。

    山路九曲十八弯,不好走,汽车跑了两个多小时。

    李庸去表舅家,是想借捕狼的夹子。

    那个夹子是铁的,像篮球筐那么大,威力无比。据说,有一次,它曾经夹断了一条狼的后腿。

    李庸到了表舅家,说明了来意。

    “你借这个干什么?”表舅问。

    李庸当然不好意思告诉表舅他是想用这个东西捕猎一只猫。

    他随口说:“捕狼。”

    “城市里怎么会有狼?”

    “我最近发现粮库里有个毛烘烘的东西出没,好像是狼。”

    “不可能,那一定是狐狸。粮囤里经常有狐狸。”

    “可能是狐狸。”

    “那狐狸肯定都成精了,你要小心。”

    表舅从仓房里拎出了那个铁夹子。

    已经好久不用了,铁夹子两侧的钢弓子非常紧,李庸用全身的力气才把它打开一条缝,又合上了。

    坐长途车返回家的路上,李庸一直在想象一个令他激动的情景——那只猫被狼夹子夹住了,它被拦腰斩成两段,肠子流淌出来……

    李庸认为,他已经掌握了这只猫的出处,那么,它肯定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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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17:43 | 显示全部楼层

宰牛刀杀鸡(2)

回到家,他和朱环合力把那个狼夹子打开,支好,然后,小心地把它推到床下那个洞口前……

    一张血盆大口在那个洞口前张开了。

    只要那只猫走出来,就会踩在机关上,当即毙命。

    一切都弄完之后,朱环不放心地问:“能成功吗?”

    “它有四条腿呢,总有一条会踩上。除非它不出来。”

    “要不,再放一条鱼?”

    “你千万不要把这只猫当成一般的动物。它有几个大脑。”

    “要是它不出来呢?”

    “它永远不出来就好了。”

    这天夜里,李庸和朱环都没有睡。

    他们躺在床上,紧张地听着床下的动静,等待那惊天动地的响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夹子一直没有响。

    难道它不来了?

    后来,朱环实在挺不住了,说:“我困了……”

    李庸说:“你别睡。”

    “为什么?”

    “一会儿你就能看见它的尸体。”

    这个夜晚,一点都不放松,不安详,因为有一张嘴一直在奋力地张着。

    对于李庸来说,熬夜是家常便饭,可是,今晚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眼皮出奇地粘。

    开始,他咬着牙坚持,终于,挺不住了,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长时间,李庸影影绰绰地看到朱环慢慢爬了起来,光着脚下了床。

    他以为她是去解手。

    没想到,她下了地之后,蹲下身来,探头朝床下望去,好像等不及了。

    李庸想说:“快上来,别打草惊蛇。”可是,他的睡意正浓,不想说话,怕清醒过来。

    接着,他看到朱环竟然四肢拄地,朝床下爬去了。

    她好像变成了一个被控制的电动玩具。

    李庸急了,想对她大喊一声:“危险!”可是,他只是张了张嘴,却喊不出声音来。

    他就这样眼看着朱环的脑袋进去了,腰身进去了,两只脚进去了……

    他全身都绷紧了。

    终于,他听到“啪”的一声巨响。

    他一下坐起来,醒了,全身都是冷汗。

    朱环也醒了,颤抖着问:“夹住了!”

    李庸这才意识到他是被狼夹子的声音惊醒的。

    他打开灯,爬到床下,朝里看。

    朱环也下了床,蹲在他的身后,朝里看。

    他们都傻了——那个铁夹子死死地夹在一起,可是,不见那只猫。连一根猫胡子都没有。

    朱环不解地朝李庸看了一眼。

    李庸也看了她一眼。

    “没人动它啊。”

    “是不是我们翻身震动了它?”

    “不可能。”

    “那就是它弄的!”

    朱环下意识地朝身后看了一眼,突然惊叫了一声,一下就蹿到了床上。

    李庸打个激灵,朝后看去——它就趴在身后,冷冷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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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17:43 | 显示全部楼层

送瘟神(1)

苦猫的一双眼睛肯定已经被沸水烫瞎了,没有一点光亮,好像还蒙着一层灰。

    说不清它是在看李庸,还是在看朱环。

    自从它跑掉之后,李庸和朱环还是第一次在这么明亮的光线下看见它。

    它此时的样子难看极了。

    一丛丛的毛粘在一起,露出的皮肉呈棕红色,那是被煮熟了。它的脸也斑斑驳驳,好像在人脸上贴了一撮撮的黑毛。

    “打它!”朱环喊了一声。

    它听见了这句话,脸微微抬了抬,朝向了朱环。

    这说明,刚才它是在看李庸。

    李庸静静看着它,没有动。

    “你快动手哇!”

    李庸怪叫了一声,猛地伸出手去,一下就掐住了苦猫的两肋。

    出乎他的预料,它竟然没有躲闪,它仍然定定地看着朱环。

    李庸一下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他跪在地上,弓着腰,双手紧紧地掐着猫,好像抓住的是一颗炸弹,一松开就会爆炸。

    这情景有点滑稽。

    朱环又喊:“掐脖子!掐死它!”

    李庸忽然感到极度恐惧。

    这种恐惧来自他的手感,他好像是掐着一个瘪皮球。

    这只猫好像已经不是一个活物。

    他马上意识到,他并没有取得胜利。实际上,他是把厄运抓在了手里,从此再也别想甩掉了。

    老鼠的速度,还有狼夹子的速度,都在眨眼之间。

    可是,它们远远比不上这只猫。

    如果它不想让李庸抓住它,他怎么可能抓住它?

    “你快拿个袋子来。”李庸对朱环说。

    “干什么?”

    “快点!”李庸简直在吼了。

    朱环就颠颠地跑出去拿来了一个装面的布袋子。

    李庸迅速把猫塞进布袋子里,然后用袋口的麻绳牢牢系住。

    他拎着这个布袋子,大步走出门去。

    朱环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坐在床上傻傻地等。

    过了一会儿,李庸空手走了回来。

    “它呢?”

    “在院子里。”李庸的声音很小,似乎怕那只猫听到。

    “放在院子里干什么?”

    “……天亮后我想把它送走。”

    “送走?送哪儿去?”

    “越远越好,让它找不回来。”

    朱环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狰狞:“还不如用棍子把它打死。”

    李庸看了看朱环,说:“我不敢。”

    “你个胆小鬼!它在袋子里,又看不见你,怕什么?”

    “那太惨了……”

    “我来!”

    朱环说完,快步走出去。

    李庸在屋里犹犹豫豫地看着她。

    外面正是黎明前的黑暗。

    朱环走到门口,又停下来,显然不敢一个人出去。

    “你来呀!怎么,你连看都不敢看啊?”

    李庸就慢腾腾地跟了过去。

    朱环来到院子里,从墙角抄起一根沉甸甸的桦树棒,走到了那个布袋子前。

    李庸站在她身后。

    朱环想了想,猛地举起那根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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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17:44 | 显示全部楼层

送瘟神(2)

棒子还没有落下去,李庸就听见那只猫在里面尖厉地嚎叫了一声。那声音就像它的身子一样疤疤瘌瘌,令人胆寒。

    朱环愣了一下,棒子停在半空。

    难道这只猫长了第三只眼?

    她回过头来看了李庸一眼,有点六神无主。

    李庸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打。

    朱环没有听从,她咬了咬牙,猛地砸下去。

    一个小孩在里面凄惨地叫了起来。

    那叫声就像锋利的猫爪,挠破寂静的夜空,挠破李庸的心,血哗哗地流出来。

    朱环像个疯子一样一下下砸下去。她已经失去理智,手上也没有了准头,有时砸在布袋子上,有时砸在地面上。

    那小孩在里面一声声地叫着。

    她砸了十几下,那个小孩还没有死,还在叫着。

    终于,朱环的手怯了,棒子被震落,从她的手上飞了出去,落在了很远的地方。

    她好像虚脱了一样,软软地瘫下来。

    李庸急忙扶住她。

    借着房子的灯光,李庸看见那个布袋子还在弱弱地动着。

    “千万不能再打了……”李庸说。

    朱环木木地说:“去,拿干柴来,烧它!”

    “朱环!我求求你,住手吧!”

    朱环被李庸的吼声吓了一跳,她转过头来,看着李庸,惊惶地说:“我要回家……”

    李庸就架着朱环,踉踉跄跄地进了屋。

    朱环的嘴唇干得厉害。

    李庸给她倒了杯凉开水,她大口喝进去。

    “你看,天已经亮了。”李庸低低地说。

    “越远越好……”朱环嗫嚅着。

    李庸犹豫了一下,说:“我现在就走。”

    朱环的眼睛突然湿了,她直直地看着李庸,好像李庸这一去再也不可能回来:“你……小心啊。”

    “放心吧。”

    李庸来到院子里,看见那个布袋子已经血迹斑斑。

    他试探着拎起它,感觉到它还活着。

    他的心一冷。

    出了家门,李庸大步流星来到车站,坐上了开往表舅家的最早一班长途车。

    汽车很快就离开了城区,一直朝北行驶。

    路两旁是雪野,还有收割后的高高矮矮的庄稼茬子。

    那只猫没有动静了,它好像在黑暗中辨别着什么。

    汽车经过一个村又一个村,一个镇又一个镇,转了一个弯又一个弯,上了一个坡又一个坡……

    两个钟头之后,长途车到达了表舅家的村子。

    可是,李庸并没有下车。

    又朝前行驶了十几里路,李庸才对司机叫停。

    他在一个陌生的村头下了车。

    村子里好像很寂静,而村头的土路上更是空无一人。路两旁都是积雪,光秃秃的。

    汽车开远之后,他去解袋子口的麻绳。

    可是,他蹲下身之后,又改变了主意。

    他把那个布袋子放在了土路边,然后,转身急匆匆地走开了。

    他不知道谁会第一个路过这里。

    他不知道哪个人会打开这个潘多拉的盒子。

    他不知道这只猫会钻进哪一户倒霉的人家……

    走出了很远,李庸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布袋子好像被遗弃在路边的一堆垃圾,显得孤苦伶仃。

    这一刻,李庸的心忽然有点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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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17:44 | 显示全部楼层

最后一句话(1)

这天,李庸打更。

    他在粮囤间转了转,就来到了南区,走进了麻三利的值班室。

    麻三利没有开灯,怕蚊子。

    外面的风不大,“呼嘹呼嘹”地吹。

    这种风更吓人,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行走,好像不想让你听见一点点,又好像就是想让你听见一点点。

    李庸第一次把他的“羚羊”烟拿出来,发给了麻三利一支。

    两个烟头一闪一闪。

    李庸在黑暗中说:“我家最近遇到了一些可怕的事……”

    “什么事?”

    “前不久,我家突然来了一只野猫,我们没有赶它走,把它收留了。后来,因为我家丢了一枚戒指,我媳妇非要煮猫……”

    “真煮啦?”

    “煮了。没想到,它从锅里跳了出来,跑了……后来,就发生了一些怪事。先是我家一个邻居死了,莫名其妙就被煤气毒死了。就在那天晚上,那枚戒指被送了回来……”

    停了停,李庸又说:“前几天,这只猫深更半夜突然出现在我家里。我家门窗都关得紧紧的,不知道它是从哪里进来的。”

    “说不定啊,你家煮猫那天,它一下锅就被煮死了。”

    这话让李庸打了个冷战——假如当时它真的被煮死了,那么是什么东西从锅里跳出来一溜烟地逃掉了?

    “这件事从开始就有点怪。”

    “怎么怪?”

    “它来到我家那些日子,我家地板上出现了一个洞,像拳头那么大,特别深。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用水泥把它堵上了。而这只猫跑回来那天,那个洞又敞开了……”

    “你是说它是从洞里钻出来的?”

    “我想是。”

    “那怎么可能!”

    “它不是一只正常的猫。”

    “它长的什么样?”

    “黑的。额头上有一些白色的毛,看上去有点像个‘苦’字,我们一直叫它苦猫。”

    “额头上有个苦字……”麻三利想了想,突然说:“我知道它的底细!”

    李庸一下就瞪大了眼。

    麻三利说:“我家旁边住着一个老张头,这只猫是他的!”

    “那它怎么跑出来了?”

    “前不久,老张头死了。”

    “怎么死的?”

    “好像是煤气中毒。”

    风更加鬼祟了。

    李庸急忙又递上一支“羚羊”烟,说:“老麻,你快给我讲讲他家的事。”

    麻三利把这支烟和那支抽了一半的烟接在了一起,出奇地长。

    他整整讲了一支半烟的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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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17:45 | 显示全部楼层

最后一句话(2)

老张头的老伴死得早。

    他有三个孩子。两个儿子在外地,一个女儿在深城,都结婚了。

    三个孩子都很孝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老张头就是不和孩子们在一起,坚持一个人生活。

    他孤独地守着一只猫。

    女儿和他住在同一个大院里,几乎天天都来看望他。

    那天是周末。早上,女儿做了一些好吃的,给他送过来。

    一进门,她就闻到屋子里充斥着浓烈的煤气味。而父亲脸色铁青,正朝门外爬。她赶紧把父亲背出了屋子。接着,她冲进屋子,把所有的门窗都打开了……

    由于发现得早,老张头并没有什么大事。他坐在院子里呕吐了一阵,就慢慢恢复过来。

    女儿不懂常识,给他吃了一些东西。很快,他就不行了。

    女儿慌了,急忙喊人把他送到医院,却没有抢救过来……

    停了停,麻三利突然说:“老张头死之前说了一句话。”

    他的烟已经所剩不长,快烧手了,就像那个弥留之际的老张头。

    他加紧吸了几口,继续说:“去医院的路上,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女儿说——千万别祸害那只猫……”

    李庸打了个冷战。

    “这话什么意思?”

    “不知道。他女儿也不理解是什么意思。他只说了这一句,就死了。”

    这时候,李庸已经肯定黄太的死和这只猫有关系了。他试探地问:“你知不知道,这只猫最早是从哪儿来的?”

    “不清楚。说不定,它也是从地下钻进老张头家的。”

    李庸越来越恐惧了。也许,它还会从那个陌生的村子跑回来,从地下钻进他家里……

    他蓦地对朱环充满了牵挂。

    朱环不但煮它,还想把它砸死在袋子里……这个仇结得太深了。猫的天性是吃老鼠,可是,现在它要吃的却是朱环,连头发都不剩一根。

    麻三利问:“现在那只猫在哪里?”

    “前天,我抓住了它,把它送走了,扔到了山里……”

    “它还会回来。”

    “不可能吧?”

    麻三利叹口气,说:“你媳妇当时真不该煮了它。你怎么不阻拦她?”

    “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

    “牛、马、羊、鸡、鸭、鹅、猪、狗、鱼……都有人杀,你见过有人杀猫吗?”

    李庸又点着了一支烟,低着头狠狠地抽。

    “什么肉都有人吃,你见过有人吃猫肉吗?”

    “当时没想这么多啊。”李庸沮丧地说。

    “你得赶快想办法!”

    “有什么办法?”

    “你还记得那个阴阳先生吗?”

    “噢,记得。”

    “我帮你请他来,治一治。”

    “阴阳先生是驱鬼的,对猫有用吗?”

    “你以为那猫是猫吗?”

    “他怎么收费?”

    “那要看是什么邪了。”

    “……再说吧。”

    尽管李庸有时候也迷信,但是他对这种阴阳先生却不怎么信任。

    黄太死的时候,他母亲就请来了一个阴阳先生,那家伙留着八字胡,贼眉鼠眼,怎么看都像个骗子。

    在李庸的印象中,他的全部工作就是剪纸——他用一堆黄表纸,制作出了各种各样的玩意,什么引魂幡、冥币、咒符之类。

    据李庸观察,他的工作是程式化的,他对这套业务滚瓜烂熟。

    这是他吃饭的本领。

    一个靠看风水、批八字糊口的人能对付得了那只诡异的猫?

    他不信。

    李庸回粮库北区的时候,风大起来。

    他又想起了那天夜里的“马尾巴”。

    黄太也留着马尾巴。不过,他的马尾巴已经在焚尸炉里烧成了灰。

    那首老歌似乎在风中隐隐响起来,忽远忽近:“哎呀我的天呀呀,破鞋露脚尖。没人帮我补呀呀,想娶花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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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17:45 | 显示全部楼层

戒 指(1)

这天,李庸休班。

    他和朱环躺在床上,都没有睡。

    他们没有关灯。

    “昨晚,你不在家,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那只猫又回来了。”朱环说。

    李庸突然对这个话题有些恼怒:“你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好不好?”

    他很少用这样的态度对朱环说话。

    朱环愣了一下。

    李庸缓和了一下语气,说:“我把它扔到那么远的地方,它怎么可能回来?”

    “回不来就好。”

    李庸沉吟片刻又说:“如果它真回来,那就说明它真的不是一只猫。”

    “它不是猫是什么?”

    “实在没办法,就只好找阴阳先生治一治了。”

    说完这句话,李庸感到身下有点发凉,好像有一股阴风吹着他的脊背。

    他马上想到了床下那个洞,阴风好像就是从那里飘出来的。

    李庸第一次想到这样一个问题——这个洞通向哪里呢?

    也许那里面有一双阴森的眼睛,正注视着李庸和朱环的脊梁;也许那里面有一个长满黑毛的耳朵,正听着他们的对话……

    朱环睡里头,李庸睡床边。

    半夜过去了,李庸时不时地朝地下看看。那只猫没有出现。

    终于,他的眼睛停在了衣柜上。

    那衣柜用的都是红松,原色,只刷了一层清油,可以看见木头影影绰绰的花纹。

    他忽然感到那些花纹有些古怪。

    仔细看,那些花纹好像是一个什么动物,有眼睛、鼻子、嘴。

    本来是一个平面的木板,一旦看出这个问题,这个木板就变得深邃了。

    那应该是一只猫。

    这只猫隐身在木头里,正幽幽地注视着他……

    李庸的心一下失重了。

    一个人怕虫子,怕歹徒,怕半夜鬼叫门,都属于正常。要是你开始害怕木头上的花纹,或者害怕各种东西的影子,这种恐惧就可能无药可治了。

    “你朝衣柜上看什么呢?”朱环问他。

    “没,没看什么。”

    “是不是那里面有什么动静?”

    “没有。你把灯闭了吧。”

    “为什么?”

    “太晚了,睡吧。”

    朱环就把灯闭了。

    房间里立即伸手不见五指了。深深浅浅的黑暗在飘移着。立柜上那古怪的花纹终于看不见了。

    李庸渐渐有点迷糊了。恍惚中,他突然听见朱环叫他:“李庸……”

    “嗯?”

    “你醒醒。”

    “干什么呀?”

    “你醒醒!”

    “我困了。”

    “我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

    “你把眼睛睁开。”

    李庸只好把眼皮撩开了:“你说吧。”

    “我觉得,黄太的死可能跟那只猫无关。”

    李庸的睡意一下就没有了: “那是谁?”

    “我怀疑是那枚戒指……”

    “戒指?”

    “可能是它在闹鬼。”

    李庸的眼睛睁大了,他朝摆在梳妆台上的那个茶叶盒看了看,小声说:“为什么?”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这枚戒指的来历……”

    “不是你祖母给你的吗?”

    “不是……”

    “那是从哪里来的?”

    “我一直不想对你说。”

    “咱俩不是夫妻吗?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年,医院里有个患者死了,是个女的。我看到她手指上戴着一枚戒指,很好看,就溜进太平间,把它撸下来……”

    李庸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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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17:46 | 显示全部楼层

戒 指(2)

他的恐惧中又掺进了丝丝缕缕的悲凉。这恐惧是一个无知的人的恐惧。这悲凉是一种穷人的悲凉。他感到对不起老婆。

    自从朱环嫁给他,他没有给她买过一件首饰。她也是女人啊。如果……家里富裕一些,她能跑进太平间去偷死人的戒指吗?

    尽管朱环平时粗声大嗓,其实,她的胆子并不大。

    “那女人得的是什么病?”李庸低声问。

    “她就是煤气中毒死的。”

    李庸久久没说话。

    房子里陡然充满了鬼气。

    朱环见李庸不吭声,又说:“咱们把它扔了吧?”

    李庸想了想,坚决地说:“扔了它!年末,我再给你买一枚。”

    朱环说:“过日子还紧巴呢,买那东西干什么?不当吃不当喝。”说到这里,她轻微地叹口气:“再说,我也老了……”

    “扔到什么地方?”李庸问。他甚至又想到把它扔到百里之外的山里去。

    “就扔进胡同口的垃圾池里吧。你现在就去。”

    “现在?”

    “你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

    李庸说着就坐了起来。朱环伸手打开了灯。

    李庸穿好衣服,走过去,打开茶叶盒,把那枚戒指倒出来。

    他拿着它,看了朱环一眼。

    朱环的神情很复杂,终于她说:“你还等什么?”

    “你不后悔?”

    “你去吧。”她又补充了一句:“你把那个茶叶盒也一块扔掉。”

    李庸把戒指装进茶叶盒,披上羊皮大衣,转身就朝门外走。

    突然,朱环叫了他一声:“李庸。”

    他回过头来。

    朱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你把它拿过来,我再看看它。”

    李庸就返回去,把戒指倒出来,递到了她手里。

    她像平时那样,轻轻地把那枚戒指放在手掌心,看了很长时间才举向李庸:“……拿走吧。”

    这时候,李庸看见她的眼圈里噙了两汪泪。

    外面很黑。

    不知道为什么,深城监狱的探照灯没有打开。

    实际上,天上有月亮,它弯弯的,呈暗暗的猩红色。只是,它太细了,就像一根线,很难在广袤的夜空中找到它。

    如果月亮是一张脸,那么,这张脸绝大部分都隐藏起来了。

    一个人要是隐藏起来,通常要露出眼睛。可是,今晚的月亮只露出了头发。

    李庸急匆匆跑到胡同口,把那个装着戒指的茶叶盒用力投进了垃圾池。

    然后,他转身就朝家里跑。

    他进了门之后,气喘吁吁。

    朱环正坐在床上等他。她的脸色有点灰。

    “没事了,睡吧。”李庸对朱环说。

    两个人就又一次躺下了,关了灯。

    此时,他们似乎踏实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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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17:47 | 显示全部楼层

戒 指(3)

夜很静。李庸的脑子里又浮现出天上那张只露出头发的脸。

    这时候他想到,那一弯细细的猩红的线,就是一枚戒指。或者说,刚刚扔掉的戒指就是一张脸,一张隐藏起来只露出头发的脸。他渐渐又迷糊了。

    突然,朱环推了推他。

    “怎么了?”

    “……你听。”

    “听什么?”

    “有声音……”

    李庸竖起耳朵。“哪有声音?”

    “别说话。”

    “我没听到啊。”

    “别说话!”

    李庸就不说话了。

    四周一片死寂。

    朱环一下搂紧了李庸。这个动作让李庸感到末日到了。

    “你到底听见了什么?”他低声问。

    朱环用手指狠狠抠了他一下,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你是聋子啊?”

    李庸不说话了,继续听,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猫……”朱环惊恐地说。

    “猫?”

    “猫在叫!”

    “在哪儿?”

    “好像在窗外。你听不见?”

    “没听见。”

    “哎,好像就在厨房。”

    李庸说:“你过敏了。”

    “你起来去看看。”

    李庸犹豫了一下,坐了起来。

    朱环猛地拉住了他:“别开灯!”

    李庸就没有开灯,把腿垂下地,找鞋。

    突然,他定在了那里。

    朱环说:“你怎么了?”

    李庸不说话。过了几秒钟,他猛地伸手打开灯。

    房间里一下变得通亮。

    李庸还在床边呆坐着。

    朱环用手挡住眼,朝地下看去,地下什么都没有。她扳过李庸的身子,问:“你怎么了?”

    她看见李庸的脸有点白。

    “我看见了……”

    “谁?”

    “它。”

    朱环哆嗦了一下:“苦猫?它在哪儿?”

    李庸伸手朝地上指了指。

    “在哪儿?你的眼睛是不是花了?”

    “不!”李庸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我一开灯,它就不见了。我看见了它!”

    朱环慌乱地穿上拖鞋,下了地,她蹲下身,朝床下看去。

    那个洞口黑糊糊,根本不见那只猫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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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17: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部分

一只鸟死了(1)

    是的,李庸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只猫。

    那么远的路,它是怎么找回来的啊!

    也许有人打开了那个口袋,它一下就跳出来,朝远处逃跑了;也许,它自己咬破了那个口袋,跑了出来……

    然后,它一路闻着气味,或者看着天象,再或者变成一个残疾老头,朝路人打听着方向,终于找了回来……

    不过,李庸平静了一下,等朱环爬起来后,他又改了口。

    “可能是我眼睛花了。”

    晚上,他还得去打更,如果他咬定他看见那只猫了,朱环肯定不敢一个人在家。

    他不可能不上班。

    家里本来就不宽裕,万一他下了岗,那就麻烦了。

    天黑之后,李庸孤零零地躺在值班室的床上,心一直提挂着。

    他担心那只猫再一次出现在家里,那样的话会把朱环吓出病来。

    又刮风了。

    突然,他听见外面好像有动静。

    他警觉地拿起手电筒,打开门,照出去。

    外面没有人影。

    他朝那一个个粮囤照过去。

    那些粮囤静静地站立着,似乎也没有什么异样。

    但是,直觉告诉他,粮囤后面有一张脸。这张脸隐藏得更深,连头发都不露。

    他没敢走过去,用手电筒照了一阵子,又关上门,缩了回来。

    刚刚躺在床上,他就听见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在窗外响起来。那声音好像在说:“李庸,你给我点豆油……”

    总共说了三遍。

    李庸听到第三遍的时候,猛然意识到他听错了,这声音还是前些日子的那个声音,他(她)说的是:“老公,你给我梳梳头……”

    “谁?”李庸大喊了一声。

    那个声音并没有逃遁,仍然哭哭咧咧地说:“你出来,给我梳梳头啊……”

    李庸吓得紧紧靠在墙上。

    天亮之后,李庸走出值班室,到外面转了一圈。

    他呆住了。

    一个粮囤被挖开,半囤的麦子不见了。

    假设是三个人干的,那么他们至少要搬运半宿。

    深更半夜偷粮食,一定会撒得到处都是。可是,从粮囤到围墙之间,却不见一个麦粒。

    事情是藏不住的,他立即给书记打了电话。

    很快,脸色阴沉的书记就赶来了。

    不一会儿,公安局的人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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