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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享受人生

《生死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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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24 13:48 | 显示全部楼层
  ……

  无数的疑问提出来,那时候大家虽然害怕,但是因为和自己的朋友在一起,人多胆壮,互相一鼓励,便有了勇气。每个人都觉得,要解开这些迷团,最好的办法,就是冲进那间关着的房门,看看是谁在里面哭泣。

  这么一想,大家也就不再迟疑。粟诚看看大家,其他人朝他点点头,他便握住那房门的手柄,轻轻一转——房门没有锁,发出“呀”的一声,打开了。

  哭声嘎然而止。

  房间里的灯还是亮着的,粟诚将房门打开,人们可以看见,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

  大家都怔住了。

  人们冲进那间房,将衣柜门打开,有的人低下头查看床低下和书桌下,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找遍了,还是什么人也没有。

  窗子也紧闭着,从内部闩好了。

  那个哭泣的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大家正在发怔,哭声,如同遥远的琴音,隐隐从楼下传来。

  “怎么回事?”白笑笑小声问。

  人们没有回答她。他们互相看见,每个人的脸上,都起了一粒粒鸡皮疙瘩。

  他们再没有说什么,仿佛有了默契,一起转身冲出房门,冲到楼下。

  他们冲出去的速度非常快,只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但是,在楼下,黑暗笼罩着大厅,粟诚用电筒在大厅里扫射,还是没有发现任何人。

  杨飞打开楼下的灯——大厅里除了他们九个,再也没有别人。

  哭声也消失了。

  他们疯狂地搜索大厅里的每一处地方,却发现门窗紧闭,根本不可能有人从这里逃出去而不被他们发现。

  江欢雅想到了浴室和其他房间——经过搜索,那里面也是空的。

  大家是分头搜索的,每个人负责一间房,很快就搜完了。只有冯小乐负责的厨房,因为她害怕,站在厨房门口,迟迟不敢进去,等大家将其他地方搜完,厨房门还没有被她打开。

  岑宇扬拍了拍冯小乐的肩膀安慰她,自己去将门打开。

  门刚一打开,一片触目惊心的颜色夺目而出。

  红!

  整个厨房,都是红色。

  血红!

  厨房的墙壁上,血淋淋的粘稠液体不断朝下滑落,一滴一滴,散发出强烈的腥味。血水滴到地面上,形成弯曲的细流,在厨房中央的地板上,汇聚成一个鲜红的血潭。

  血潭上,清楚地映出众人惊恐变形的容颜。

  众人发出可怕的尖叫声,慌忙从门边退开,远离了厨房,才稍觉安心。

  直到远离厨房,在沙发上落定,他们才发觉,厨房门口的地面上,躺着几具美丽的小尸体。

  那是蝴蝶,是蝴蝶谷赖以成名、花朵般艳丽的飞舞精灵,一共九只,躺在地上,静悄悄,失去了生命。

  从厨房敞开的门口,依旧透出令人窒息的血腥味,血光,红艳艳地照着门口的地面,大家一时都不敢再朝那个方向看,挤坐在沙发上,安慰着狂跳的心脏。

  “啊!”又是一声尖叫,吓得众人惊跳起来,待得站定,才发觉惊叫声来自冯小乐。

  冯小乐惊恐地盯着面前的茶几,面色煞白,额头上布满豆大的汗珠,一只手指着茶几上的什么东西,双唇微微翕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大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看到,茶几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些东西。

  茶几上原本放着他们在防空洞内不小心拍下的那张照片,现在却多了几张。

  多了九张。

  一共十张照片,放在茶几上,排列成整齐的一行,茶几上反射出淡淡的红光。每张照片的内容,都仿佛是第一张照片的克隆,一样的衣服,一样的姿势,照片上的人都是那样僵卧死静。

  唯一不同的是,第一张照片上的背景是那个不见光的防空洞,死者的头被压在大石头下,看不清面容,四周有着粘稠的血液;而其他九张新出现的照片上,背景是不同的房间,九个人,九个不同的房间,每个人的头,都被自己的枕头压在下面,看不出是谁,而洁净的床单上,只有光的阴影,一丝血迹也无。

  大家看得心头一颤,各自勉力对照照片上的房间,来辨认哪一张是自己。但是无论他们怎么看,所有的房间布局都一样,照片上只照出床和枕头,实在不知哪张照片是谁。

  这让他们想起在被惊醒之前做的一个梦。

  那个梦,其实他们每个人都做了,内容大同小异,但是谁也不敢先说出来——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一连串怪异的事情,或者说,如果不是这九张不知从何而来的照片,对他们来说,无论梦境如何古怪,也仅仅只是一个梦而已,他们还不至于被一个梦所吓到——然而照片出现了,走廊里多了一个人,一切仿佛都与那个梦惊人的相似。

  白笑笑首先说出了那个梦。她直直地看着那些照片,又颤抖着回头看看还没有关上的厨房门,那里似乎正有血液流出,甚至能听到血一滴滴滴落的声音。

  “我做了一个梦,”她颤声道,面色苍白如纸,她没有发现,其他人在听到她说到一个“梦”字时,已经全身绷紧,面色大变,“那个梦,”她继续说道,“非常奇怪。我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带着我往前走,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跟它走,我问它是谁,它却反过来问我——'我是谁,我是不是你?'——我不知道它说的是什么意思,正要再问,它却带着我,一路走下来,走到茶几前——在梦里,茶几上并没有照片,一张也没有,只有一张白纸……”她说到这里,咽了口唾沫,正待继续说,杨飞已经接过话头,缓缓说道:“那张白纸上,是一道选择题,一共九个选项。”他这样一说,大家都纷纷点头——白笑笑和杨飞的梦境,和其他人所做的梦,几乎一模一样。

  他们每个人在梦里,都经过同样的过程,见到了茶几上的白纸。纸上的选择题,是一个在当时让他们非常困惑的问题——“你们中间死的是谁?”在梦里,他们只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再一看答案,竟然就是他们九人的名字。

  他们的第一个反映,就是离开这里,但是那个模糊的影子在旁边说道:“必须选择一个。”奇怪的是,他们听了那个影子的话,竟然都觉得确实有必要选择一个。

  他们当时头脑一阵混乱,随手在纸上划了一道,也不记得选的是谁,接下来的梦境也变得模糊,毫无印象。

  现在,面对这些照片,逐一回想,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照片上死的是谁?

  其他九张新的照片姑且不论,那个梦也暂且抛在一边,最重要的问题是,他们在防空洞里拍的照片上,死的人真的是五年前的探险队员吗?

  他们凭什么这样断定?

  从当时的情况来看,在那个狭小的通道里,如果说有一个人和他们在一起而又不被他们发现,那实在太荒谬。

  他们之所以会毫不怀疑地认为那个人并非来自他们中间,是因为他们从不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从来没有想到,他们中间会有人死去。

  假如,世界上果然有鬼存在,假如,那个死去的人,就是来自他们九人中间,那么……

  他们讨论到这里,每个人的脸色,都已经比鬼好看不了多少,刘莎和冯小乐将自己缩成一团,大声道:“求求你们不要再这样想了,这太可怕了。”这的确是太可怕了!

  他们甚至不知道那个死去的人是谁,是不是就坐在自己身边,甚至,是不是就是自己?

  这种想法让他们每一个人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如果不是鬼,我们怎么解释发生的一切?”陈若望喃喃道。

  这一切都如此古怪,超出他们的常识和想象,如果没有鬼,怎么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他们原本紧靠在一起,在这个离奇恐怖的夜晚,在厨房血色背景之下,在九张古怪出现的照片前,似乎只有彼此依靠,才能让他们感觉到安全——然而现在这种安全的感觉被彻底打破,他们不知道,九个人中间,谁才是死去的那一个,是不是就是坐在自己身边的朋友。

  他们忽然不敢信任任何人,包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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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24 13:48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一种牢固的纽带,就这样绷断了,每个人心中一紧,又一紧,紧得连心脏都仿佛要绷裂了。

  “不是,一定不是我们中间的人死了!”杨飞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嘶哑,他拿起那张照片,仔细观看,想要找出死者不是他们中间某人的依据。

  但是结果却让他全身一颤,他的手几乎捏不住薄薄的照片,那张照片在他冰冷的手指间,象风中树叶般抖动。

  “怎么了?”不知是谁问了一句,其他人嘴唇发绀,又是期待,又是害怕地看着他——看他的神情,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每个人心里当时都产生了一个令他们汗颜的想法——看杨飞如此震惊,莫非死者竟然就是他自己?

  这个想法,竟然让他们心中微微一喜,又微微一痛,还有实实在在的恐惧。

  每个人都忽然离开了杨飞身边,在他身边,形成一个夜色与灯光包围成的虚空。

  如果杨飞是鬼,那么应该如何对付他?大家心中各自琢磨,急切间却找不到答案。

  “这个人,”杨飞的声音虚弱无力,他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变化,只因为他自己内心已经翻江倒海,他苦笑着朝众人走过来,其他人不由后退一步,他依然没有发现他们的警惕和疏远,将照片放在茶几上,指着照片中人的身体道,“这个人,果然是我们中的一个。”他的话,令大家的猜想变为现实,众人又是一抖,纷纷低头朝照片看去。

  照片上,杨飞手指的地方,是衣服上一处细小的刺绣,在这么小的照片上,不仔细看,那刺绣很容易被忽略掉。

  每个人的心中一凉——再也不用怀疑,死者就在他们中间。

  因为那个刺绣,刺的是“2004”几个阿拉伯数字,以纪念他们在2004年的探险。

  可以想象,五年前的探险队,无论服装和他们的如何相似,也绝不会在衣服上刺上“2004”几个字,因为那个时候,距离“2004”,还有5年。

  他们不由自主地抬手看自己的胳膊肘——刺绣就在那里,2004.死者就在他们中间。

  死者是谁?

  他们还能相信谁?

  他们默不作声,但是每个人都知道,朋友,已经不可信赖,鬼就在他们中间,必须时时警惕。

  他们互相看看,又赶紧低下头,竟不敢再有目光上的接触。

  目光的距离如果有一米,那么心的距离,又有多远?深渊一瞬间形成,咫尺天涯,原来就是这个意思——近在身旁的人,心思却如在远方的云雾里,不知他是人还是鬼;近在胸腔的心脏,也仿佛不再属于自己,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脏,究竟是跳、还是停?

  谁也不敢想,自己身边的这个人,是不是还活着?

  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大家默默起身,那几张照片,被杨飞收了起来。

  “大家睡去吧。”陈若望低声道。无数迷团没有解开,无穷疑云荡漾在胸中,但是每个人都忽然觉得十分疲倦,仿佛走过了千山万水,竟然都没有心思细细去考虑这些事情。

  他们原本应当是要细细考虑的,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他们经过厨房的时候,才想起厨房里还有一室血迹未曾消去。依照他们的本意,是很想仔细勘探一下现场再洗去,但是大家心中实在已经紧张虚弱到了极点,再也没有力量来思考,也没有勇气再面对这样可怕的红色。

  几乎是闭着眼睛,陈若望、杨飞和粟诚用大桶大桶的水将厨房冲得一干二净,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他们茫然上楼,进入房间之前,都有些迟疑,心中充满畏惧,不知道又会碰到什么事情。

  在走廊中,大家又一次互相看看,目光却和以前有了不同含义,似乎是询问,却又充满戒备。

  每个人心里都忽然感到无比悲哀。

  “我们明天就走!”粟诚低声道。

  大家听他这么一说,都吁了一口气。

  离开,是那种情况下最好的选择。

  无论死去的是谁,他们其实都不想知道,他们只想赶紧离开这栋别墅,想到人群中去——也许在外面的世界里,他们会将这件事慢慢忘记。

  在外面的世界里,有精彩的生活等着他们,那时候,即使是死去的人,也会被五光十色的世界所吸引,即使已经死去,也不会象现在这样,封闭在小小的峡谷里,吓唬无辜的人们。

  他们心头,都十分疑惑,不知道那些怪事是怎样发生的,不知道,制造这些怪事的死者,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这样的想法,让他们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如果一个人自己死了都不知道,实在是太可悲也太可怕了。

  可是这许多疑问都已经不重要了,既然已经决定第二天就走,大家仿佛都放下了心头的大石头。

  这一夜,注定无眠。

  他们没有想到,第二天的太阳,依旧那么灿烂光明。因为心中有了疑惑,谁也不敢走到阳光底下,甚至不敢掀起窗帘。

  他们害怕自己在阳光下没有影子。

  他们害怕,忽然看见昔日的朋友,在阳光照射下变成烟雾。

  他们拒绝揭开答案——虽然答案就在阳光下。

  林霖雨来之前,大家已经预先商量好,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他知道。这个决定,一半是出于保护他们自己,一半也是出于一种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心境——在那个时候,朋友间的友谊已经被疑云阻隔,唯一能让他们感受到往日温情的,恐怕也只有不知情的林霖雨了。

  当林霖雨对他们如此害怕阳光感到疑惑时,大家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幸好江欢雅和冯小乐喜欢看恐怖故事,急切间便用故事中的情节,编造了一个闹鬼的故事。

  也幸好林霖雨对他们十分信任,并没有多怀疑就相信了。

  原本事情到这里都还算顺利,鬼魂的阴影虽然破坏了他们之间的信任,但是这种伤害还不深刻,仅仅是一种揣测,一种疑惑。如果事情能如他们所愿的发展,如果他们能够尽快离开蝴蝶谷,也许一切都会是另一番景象。

  也许友情会在人群中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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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24 13:49 | 显示全部楼层
  然而事情的发展脱离了轨道,阳光消失了,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不仅仅带走了他们所畏惧的阳光,也冲垮了他们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

  在与世隔绝的封闭空间里,恐惧真正地开始了。

  发生了一系列古怪的事情,他们互相猜疑,互相提防,而林霖雨对所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他们眼睁睁看着他为朋友之间的猜疑而痛苦伤心,却依旧什么也不敢说。

  对所有的人来说,林霖雨的友谊,不仅仅是疑云密布的别墅里唯一的安慰,也是往日美好心境的唯一痕迹。

  因为珍重,反而处处制肘,欲说还休,欲说还休,终于连林霖雨的信任,也渐渐流失了。

  他们怀疑陈若望,怀疑白笑笑,怀疑鲁刚,那些被他们怀疑的人,心里又何尝不曾怀疑过自己?

  而不久前在漆黑的客厅里所发生的事件,使他们终于可以确定,那个他们一直不知道是谁的人,就是鲁刚。

  对鲁刚的怀疑显然激怒了林霖雨,所以他独自上了楼,没有听见其他人对鲁刚说的话。

  如果他能够听见,也许他就能够理解。

  林霖雨所没有听见的那一部分内容,就是大家向鲁刚探求真相的话。

  鲁刚是他们的朋友,不管他做过什么事情,无论在这段时间里,他的存在让大家心头充满了多少疑惧,都不能抹杀他曾经是大家朋友的事实。

  对于朋友,他们虽然心存畏惧,却仍旧是不忍心过于强硬。

  他们讨论一阵,结论是,即使鲁刚就是那个人,也不能够杀死他——毕竟他们曾经是朋友——更何况,种种情况显示,那个人,或者说那个鬼,也许并不止一个。

  陈若望、白笑笑,都没有因为鲁刚的出现而洗刷尽嫌疑。

  他们努力想要找出自己中间的鬼,然而找出一个,却发现还可能有两个,甚至更多。

  如果不止一个鬼,那么到底有几个?

  照片拍到的死者是一个,但是,是不是还有没被拍到的死者?在那个坍塌的通道里,谁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死者是两个、三个……或者更多。

  也许他们全都已经死了!

  这个想法让他们不寒而栗。

  在此之前,他们虽然害怕,还寄希望于找出隐藏在他们中间的那个人,以解除其他人的嫌疑,然而经过这许多事情,经过他们的讨论,他们才发现,无论找出多少个隐藏的人,也不能解除其他人的嫌疑。

  他们忽然感到了绝望。

  他们本来就不知道该如何对付鲁刚,讨论之后,更加迷惘——因为今天对付鲁刚的手段,很可能就会在将来的某一天落到他们自己头上。

  谁也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

  唯其如此,一直笼罩在他们中间的阴云,在那一瞬间,忽然消散了许多。大家互相之间的猜疑,在有可能全体死亡的情况下,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反而心有戚戚起来。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对鲁刚的处置,没有依照他们原先预想的去做——他们原本已经商量好,一旦找出那个鬼来,就立刻不容情地消灭——至于怎么消灭,却是谁也不知道,也拒绝去想。

  直到鲁刚终于暴露,他们才发现,要伤害一个曾经是朋友的人,是如此痛苦。

  在烛光下,大家先是沉默,然后,粟诚说了三个个字:“是你吗?”鲁刚的脸色在烛光中一片惨白,他嘴唇紧绷,望着地面,不看任何人,什么也不肯说。

  其他人默默地看着他,不知道是希望他说是,还是不是?

  如果鲁刚说他不是,他们又该当如何?

  等了许久,鲁刚缓缓道:“你们动手吧。”鲁刚这样说,无疑是默认了。

  动手?

  如何动手?

  如何忍心?

  即使忍心,又有谁知道怎么杀死一个鬼?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良久,江欢雅才缓缓道:“大家还记得那个地窖么?”她说的地窖,是刚进别墅时,管理员指点给他们看的一个地窖,入口处在门外的竹林里,通过一个长长的地道通往别墅地下的地下室。

  听得她这样一说,大家都明白了她的意思,鲁刚露出感激的神情。

  八人一鬼,幽明异路,曾经的心有灵犀,在这一刻化为对鲁刚处置的认同——女孩子没有参与,男孩们带着鲁刚,走出别墅,穿越倾盆大雨,将鲁刚关进了地下室。

  地下室里,他们在进别墅之处就已经探察过,那里不但有锁人的铁链,甚至连墙壁上,都粘着许多符咒,仿佛是一个天然囚禁鬼魂的场所。

  这样一个地方,在当时的处境下,无疑是对鲁刚最好的处置。

  当陈若望他们安顿好鲁刚,将钥匙从铁链上抽走,一直默默无语的鲁刚,低着头对他们说:“你们小心,好自为之。”这句话让男孩们掉泪了。

  他们没想到鲁刚会毫不反抗。

  他们没想到,鲁刚在这个时候,还会关心他们的安危——而那句“好自为之”,也只有他们,才能体会个中滋味——鲁刚是希望,即使他们中间有鬼,也不要伤害同伴。

  一个这样的朋友,却就这样孤零零得被关在地下室里,孤灯,铁链,回望一片凄凉。

  杨飞一阵冲动,几乎就要返回将他放出来,其他人含着泪,也没有阻拦。

  被埋藏的友情,忽然在这一刻迸发了。

  但是有个人阻止了他。

  “别过来,”是鲁刚在说话,他一直低着头,脚下的地面,悄悄地润湿了,是他的眼泪,“你们走吧,不要放我出去了,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听在杨飞耳朵里,却如同雷击。

  可怜的鲁刚,在他被伤害的时候,还想到要关心同伴,这样一个人,即使变了鬼,又怎么会做出伤害朋友的事情?

  难道,大家对鬼魂的理解全都错了?

  难道,连鬼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无论如何,鲁刚的一番话,让大家的理智又回来了。

  “你保重。”杨飞低声道。

  他们说完这句话,才发觉,原来这个地下室并不止一个出口,还有另外一个出口通向外面。

  那个出口,就是林霖雨在楼梯内侧发现的那一处。

  他们举着蜡烛,经过了和林霖雨一般长长的通道,从楼梯下钻出来时,让留在客厅里的女孩子们吓了一跳。

  “怎么样了?”女孩子们惊魂稍定,立刻问鲁刚的情况。

  杨飞将下面的事情略微说了,大家心头沉重,都沉默了一阵。

  沉默过后,大家才发觉,林霖雨上楼已经许久,居然一直没有动静,不由奇怪,便纷纷才走到了楼上。

  他们并不知道,林霖雨在偷听了他们的谈话之后,断章取义,已经在楼上搜索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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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上的人们回忆到这里时,已经不知发出了多少叹息。

  一直到想到林霖雨,想到他在他们上来之前,独自一人在楼上呆了许久,却连湿衣服也没有换,显然有他们所不知道的原因。

  但是这个原因,他们却本能地不愿意去想。

  要知道,当所有的人在互相猜测与怀疑时,只有林霖雨还保持着对他们的信任,也只有林霖雨,才会为他们之间的怀疑而愤怒。

  他们太珍惜这份感情,即使猜到了林霖雨在楼上是做什么,也不愿意去面对。

  谁说真相一定是美丽的?有时候,什么也不知道,其实也是一种幸福。

  让他们终止回忆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他们想到,他们上楼,是因为林霖雨在楼上耽搁了太久,而现在,当他们沉入回忆之中时,林霖雨一个人,也已经在楼下呆了许久。

  林霖雨并不知道朋友中间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说,他不会刻意去防备任何朋友。

  包括鲁刚。

  虽然他们大家都推断出鲁刚就是那个神秘人,但是每个人都看得出来,林霖雨不肯接受这种推断。

  鲁刚虽然很温顺地让他们关了起来,并且对他们怀着友好的感情,但是连他自己也说过——他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他们不知道那个地下室是否真的能够困住一只……鬼,如果不能,那么林霖雨独自在楼下许久,无疑是十分危险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们不再迟疑,立即下楼。

  大厅里空空如也,没有林霖雨的踪影,墙上的窗帘被卷起一扇,可以看见雨已经停了,凉风从窗口吹进来,抚慰着他们焦灼的心。

  他们很快就看见了楼梯下的地下室入口。

  入口处的地毯已经被掀了起来,黑洞洞地,仿佛一只充满嘲讽的眼睛。

  他们心中一沉。

  “鲁刚!”陈若望半跪于地,探头朝地下室大声喊道。

  地下室传来一阵铁链移动的声音,半晌,鲁刚应了一声。

  “小林子在里面吗?”“没有。”鲁刚的声音从地下传来,闷闷的,和平时的声音截然不同。

  陈若望直起腰身,看着其他人,征询他们的意见。

  他们忽然觉得有些害怕了。

  整个蝴蝶谷,除了他们十人,再也没有别的游客,现在他们八人都在这里,鲁刚在地下室,林霖雨呢?

  地下室的门口,他们清楚地记得是封闭好了的,现在已经打开,唯一能够将地下室打开的,就只有林霖雨了。

  林霖雨哪去了?

  依照林霖雨的个性,看见地下室的门,绝对没有理由不下去看个究竟。

  这么一分析,几个男孩互相点了点头,便一个接一个地朝地下室的梯子爬了下去。眼见他们一个一个消失在地下室的入口,女孩子们的脸色因为紧张而发白了。

  在他们将鲁刚关进去的时候,她们的脸色也是这般苍白,只是那时候既有恐惧,也有对鲁刚的怜惜。

  而现在,她们在紧张什么呢?

  她们绷紧的心中,一部分是出于对林霖雨的担心,另外一部分,却是害怕林霖雨并没有来过这个地下室。

  如果林霖雨没有来过地下室,而地下室的门又已经打开,这只能说明,打开地下室的,另有其人。

  那个人,不在他们八个之中,就只有鲁刚——如果鲁刚并不能被那个地下室困住,那岂不是太可怕了?

  “你们怎么看?”在沙发上坐定后,江欢雅忽然开口道。

  其他人有些诧异地看着她。自从大家互相猜疑以来,对于这整件事情,她们固然各有想法,却从来没有互相交流过——交流是一个很特殊的过程中,每个人都必然会有一些与其他人不同的看法,他们害怕交流,正是因为害怕自己的见解与其他人不同,而引致所有人的怀疑。他们在林霖雨面前,偶尔会有讨论和争议,但那只是为了让林霖雨不至于过分怀疑,实际上他们的讨论,从来不触及关键的地方。

  所以江欢雅忽然征询她们的意见,并且明显带了讨论的倾向,让她们感觉简直有点反常了。

  最聪明的做法,当然依旧是沉默。

  刘莎和冯小乐,一个天生胆小,一个生性平和谨慎,都选择了沉默。

  但是白笑笑没有沉默。

  在鲁刚的事情发生之前,白笑笑因为那串拖鞋而遭受大家的怀疑,因此她几度要将事情撕开来说以洗清自己,只是碍于林霖雨,话到嘴边又咽了下来。现在江欢雅这么一问,她立刻开口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告诉小林子真相了?”“不行!”冯小乐厉声道,她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点卤莽,与平日的温柔亲切完全不同,大家都惊讶地向她侧目,她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尴尬地笑笑,清了清嗓子道,“你们忘记了?虽然鲁刚被关了起来,但是那个…。东西,并不止一个,”她瞟了一眼白笑笑,放低声音,垂下眼帘道,“那串拖鞋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一听“拖鞋”二字,白笑笑立刻站了起来。她性子本就暴躁卤莽,这是更是脸色通红,双手微颤,想要说什么,却只说得一个“你”字,嗓子便嘶哑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笑笑,你别急,”刘莎被她的神情吓坏了,“别急。”她的声音和表情中,都透出一股恐惧的味道。

  谁都知道她害怕的是什么——如果白笑笑果然就是隐藏的另外一个,那么,冯小乐在这个时候激怒她,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笑笑本来就不用急,”江欢雅悠然道,“拖鞋的事情,我觉得可疑得很。”她垂下眼帘,一双漆黑的瞳仁在睫毛后晃来晃去,似乎在看白笑笑,又似乎是在看冯小乐。

  “有什么可疑?”白笑笑和冯小乐几乎是同时问出这句话,两人的神色却迥然不同,白笑笑的面色,在江欢雅说过那句话之后,立即舒缓下来,原本爆起的青筋也从皮下平服了;冯小乐则恰恰相反,她原本靠在沙发靠背上的身子,一下子绷紧了,整个面部都呈现出紧张的神色,甚至连嘴唇也仿佛失水了,大失往日温婉的风度。

  江欢雅倏然抬头,目光骤然凌厉地一闪,在冯小乐面上闪电般地掠过,在场的每个人,都忽然感到,她的目光仿佛是有质量的东西,不仅仅让冯小乐全身瑟缩了一下,连白笑和刘莎,被她目光的锋芒扫到,也不由自主地朝旁边微微躲闪。

  白笑笑和刘莎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竭力隐藏着心中的疑惑。

  而江欢雅那样的目光,也只停留了短短的一瞬间,便又变回平日淡漠的神情,冷冷道:“难道你们都没有想过吗?那些拖鞋出现的时候……”她的话说到这里,被一阵声音打断了。

  声音来自地下室。

  地下室的门是敞开的,男孩子们进去没有多久,便传出了这声惊呼。

  女孩子们立即从沙发上跳起来,奔到地下室门口,从那个黑沉沉的洞口朝下望,什么也看不见。

  惊呼声也噶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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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生什么事了?”白笑笑探头朝下大声问道。她的声音在地下室通道里送进去,隐隐有些回声。

  “没什么。”杨飞略有些沉闷的声音传来。

  她们刚刚舒了一口气,便听见别墅的几扇窗户边,分别传来轻轻的敲击声,哒哒哒哒,仿佛是有人在用指关节扣着窗棂。

  女孩们互相望了一眼,便举步欲行。

  行动之时,由于声音从不同方向传来,大家又一时心中急切,没有预先商量好,于是几个人分别朝不同方向走。

  白笑笑和刘莎,一同走向左边的窗户,而江欢雅和冯小乐,则朝右边走去。

  别墅的客厅很大,从地下室入口到窗户边,颇有一段距离。女孩子们走得非常缓慢,步履有些迟疑,欲进不敢,欲退,偏偏又不甘,足下如枯笔行文,滞涩拖沓了许久。在这缓慢行进的时间里,一种微妙的气氛渐渐酝酿成熟,在仍旧饱含着水分的空气中,仿佛发酵一般,散发出神秘而浓烈的滋味。

  这是一种怀疑而恐惧的味道。

  怀疑原本就充斥在每一个人心里,却从来不曾象这一刻这般明显,这般目标明确。

  白笑笑被其他三人怀疑,是因为那串拖鞋的事情,始终令人疑惑;冯小乐令人怀疑,是因为她在不久前那几分钟的时间里,表现大失常态,令人不能不起疑。

  而江欢雅,她先前那种漆黑而飘忽的目光,以及随后凌厉得令人胆寒的眼神,让其他三人都心中畏惧。

  唯一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的,似乎只有刘莎了。

  这个不被怀疑的刘莎,恰好是四个女孩当中胆子最小的一位。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身边是三个值得怀疑的同伴,而鬼魂的数量又不确定,如果她们三人都是鬼……这种想法让她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而丰富的想象力,在这个时候更加推波助澜,她接下来立即想到,既然那三个人都有可能是鬼,那么,她自己,这个正在瑟瑟发抖的刘莎,说不定也是一个鬼。这一点比什么事情更令她胆寒——其他人是鬼,还可以躲,还可以逃,可是如果自己是鬼,又该躲到哪里?逃到哪里?

  她只有在冰冷的空气中,将瘦小的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一双眼睛游移不定,瞟着身边的江欢雅。

  一瞟之下,她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寒噤。

  在她身侧的江欢雅,手里举着一面小镜子,目光专注而凝练,一动不动地盯着镜子里在看。

  让刘莎害怕的,是她那过于专注的神情——整个面部仿佛雕象般凝然不动,眼睛看来是有一阵子没有眨动了,甚至连她的目光,都变得僵直,一点灵动也没有。

  而她的身体,也就这样凝固在刘莎身边,一只脚在前,一只脚在后,身体略略前倾。

  一个人保持前进的姿态,却有静止不动,这种情形是相当诡异的。

  何况是在那种情况之下。

  更何况,刘莎的想象力又在发挥作用——她注意地看了看江欢雅手里的那面镜子,却看不见镜子里的景物——镜子实在很小。

  她不能不想,镜子里到底有什么,能令江欢雅如此专注?

  她立即想到,也许,江欢雅在镜子里看到的,是她自己的另外一张面孔,属于鬼魂的面孔。

  从刘莎看到江欢雅,到她产生这样可怕的想法,只不过短短的一瞬间。

  但是这短短的一瞬间,已经让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寒噤。

  她接着自己的思路往下想,自然就会想到——鬼魂的面孔,不知是什么模样?她也知道自己胆子小,更加明白,在如今的情况下,实在不应该去想这么可怕的事情。

  然而,谁能真正控制自己的思想呢?

  刘莎的思想非但没有依照理智的指令停止猜想,反而发挥了更大的想象力。

  她想,是不是在那个镜子里,江欢雅的面孔,是一片鲜血淋漓?她不由自主地盯着江欢雅的面孔仔细查看,仿佛这样一看,就能看出镜子里究竟是什么。

  她自然不能看出镜子里是什么。

  但是这样长久地盯着一个人的脸——虽然实际时间不长,但是在她心里,却仿佛已经过了很久很久——这样一霎不霎地看江欢雅的脸,那张清秀的面孔,渐渐变得模糊起来,仿佛蒙上了一层迷雾,又仿佛微微有些变形。

  刘莎虽然胆小,却并不愚蠢,在自己没有被那种景象吓坏之前,她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因为她知道,如此集中注意力盯着任何物体看上一阵,那件东西在人的眼睛里都会变形,这是人眼睛的特点,与物体本身无关。

  所以江欢雅面孔的变形,也应当是刘莎眼睛的问题,与江欢雅无关。

  果然,刘莎略微移开目光再看时,江欢雅的脸,在她眼里又恢复了往日模样,没有迷雾,没有变形。

  可是她马上想到,自己只盯着她看了这么一阵,眼睛便已经产生了视觉差异,那么江欢雅盯着镜子看了这么久,会不会也出现同样的情况?

  会不会江欢雅以为自己在镜子里看到的,其实只是眼睛的错觉而已?

  想到这点,她便想提醒江欢雅,然而才要发声,却见江欢雅蓦然睁大了眼睛,身子微微一抖,仿佛要做什么动作,却又立即停了下来。

  她这么细微的一点反应,却已经让刘莎看出来了——她原本想做的动作,是回头看。

  为什么她想要回头,却又强迫自己停下来?

  刘莎眼珠一转,再看看江欢雅,忽然明白了。

  江欢雅盯着镜子,并不是看她自己。

  她将镜子举在略高于肩膀的位置,如果是看她自己,这个角度显然不对。

  这个角度,镜子可以照到的,应当是她身后的东西。

  江欢雅盯着镜子,是在看她身后的某件东西。

  她在看什么?

  刘莎紧紧咬咬着下唇,努力转动眼珠朝江欢雅身后看去。

  江欢雅身后,除了灰色的冷湿空气,什么也没有。

  因为什么也没有,更加让刘莎惊悚入骨——既然什么也没有,那么江欢雅在看什么?为什么她明明想要回头,却又没有回头?

  是不是她身后那件东西,只有在镜子里才能看见?又或者,那件东西,离她们太远,远得连刘莎也必须回头才能看见?

  刘莎很想回头看看,但是她的脖子却仿佛僵硬了,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命令她回头,同时又有另一个声音命令她千万不要回头。

  她不敢回头。

  她越是不敢回头,就越是害怕身后不知名、不知形的东西,因为那东西,让一向冷静的江欢雅也有些失态了。

  那究竟是什么?

  在她身后的白笑笑和冯小乐,离那东西有多远?又或者,她们就是那东西?

  刘莎觉得自己已经紧张得要抽筋了。

  在她身后,她没有看见的地方,另外一种恐惧,在冯小乐和白笑笑之间发生着。

  冯小乐和白笑笑,一起走向左边的窗户。她们本来是肩并肩朝前走,走了不到两步,两人同时朝旁边退了一步,两人之间亲密无间的距离,霍然拉开了两步的深渊。

  这两步,便是咫尺天涯。

  两人在迈出这一步后,目光有个短暂的瞬间交会,一样的无奈,一样的悲哀,一样的恐惧。

  然后,两束目光便互相错开,仿佛两道直线,相交于一瞬,相忘于永恒,彼此刻意避免再次交会。

  她们原本是极好的朋友。

  但是怀疑产生了,怀疑横在她们中间,将她们分隔开来。

  她们不仅仅是怀疑对方,也知道自己被对方怀疑着,于是怀疑的痛苦便增加了一倍。

  她们在两步之远的距离中,小心地前进,始终保持两步之遥,既不靠近,也不走远——靠近,则怀疑对方;走远,则害怕隐藏在暗处不知名的恐惧。

  或许,那种恐惧的名字,就是孤独?

  抛弃孤独,只要各自走上一步,却是谁也不敢走出这一步,各自肩负着沉重的孤独和疑虑,心事重重,眉头紧锁,短短距离,走了比平时要长两倍的时间。

  静悄悄的一段步行时光。

  她们在两步的距离之上越距越远——因为她们的目标,原本就相隔几米。

  终于,仿佛远得永远也不可能到达的窗户,还是被她们抵达了。她们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这段路真是漫长。

  经过这段距离的“跋涉”之后,她们头一次交换了目光,有些畏缩,又有些羞愧的目光,包含着询问和关切。

  即使是如此的怀疑,毕竟不能驱散目光中的暖意,虽然那暖意要深深体会才能感知,毕竟也是温暖的。

  多年友情制造的默契,不是几天的怀疑就可以消灭光的,目光交流之下,她们互相点点头,同时掀开了自己身边的窗户。

  窗外什么也没有。

  她们这才想起,原来那吸引她们来到窗边的扣击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只是她们沉浸于彼此的怀疑和怀疑的悲伤之中,竟然没有发现这件事情。

  窗外,只有几杆株枝在微微晃动,仿佛是被风吹动,又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碰撞而产生的震动。

  没有人。

  是谁在敲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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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24 13:51 | 显示全部楼层
  风吹来,雨意未尽,寒冷更盛,她们打了个寒噤。

  身后传来急速的脚步声,引得她们急忙回头,窗帘蛇一般从她们手中滑落,啪地弹回窗边,发出两声闷响。

  身后,江欢雅一个箭步冲到窗边,将窗帘掀起——同样是什么也没有,同样是株枝,微微摇晃,仿佛生来就这么摇晃的一般。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东西。

  敲击声已经停止了。

  只有刘莎面前的窗户还没有被掀开。

  刘莎呆呆地看着江欢雅,一时忘记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她看见原本凝视镜子近乎忘我的江欢雅,忽然毫无预兆地冲向窗口时,她的心也跟着一冲。

  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本是要来窗边查看的。

  她只顾着看江欢雅的动作,直到江欢雅掀开窗帘,又回过头来,疑惑地看了她几秒钟,她才猛然回过神来。

  而这是,白笑笑已经颇不耐烦,再次掀开自己身边的窗帘,跳了出去,寻找线索。

  谁也没料到她会这么做,他们九人早已约定,绝不单独行动,白笑笑的举动,显然违反了约定。

  恐怕连白笑笑自己事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做,这么做,不仅仅会让别人对她产生怀疑,也有可能令她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白笑笑的性格就是这样,冲动起来,常常会忘记了一切。

  这一瞬间,她们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些没有阴霾的日子里,他们常常为白笑笑的卤莽和热情而会心一笑。

  那朵会心的微笑刚刚要绽开在她们唇边,却又被一声闷响击了回去。

  是窗帘的声音。

  白笑笑掀起的那扇窗帘,在她跳出窗外之后,变又自然回落到了窗上,发出闷响。

  一扇厚厚的、会发出闷响的窗帘,将白笑笑和客厅里的人,阻隔在里外两个世界里。

  大家悚然一惊。

  离她最近的冯小乐身子一颤,本能地便想跳出去,看白笑笑在外面有没有遇见什么——发生了这么多事,每个人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在她们眼前的白笑笑,很有可能会突然遭遇危险。

  但是冯小乐身子一颤之后,便停住了。

  那朵会心的微笑,最终变为苦笑,凝固在她苍白的嘴角。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同伴跳出去了,固然应该去帮助——但是如果那是一个被怀疑的同伴呢?

  江欢雅和刘莎也露出了同样的苦笑。

  她们很理解冯小乐的心情。

  刘莎原本不敢去掀开窗帘,害怕隐藏在窗帘后的未知,这时却不知哪来的勇气,蹭蹭两步上前,咬着牙,将窗帘蓦然掀开——她以为自己会和其他人一样什么也没看见。

  另外两个人也以为,在她的窗帘后,会什么也没有。

  看来她们都错了。

  最胆小的刘莎,又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她掀开窗帘的动作非常大,一下子就将窗帘全部掀起来,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她还没来得及分辨那是什么声音,眼前一道黑影一闪,仿佛有个什么东西从别墅内朝外跃出。

  她没有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因为一群蝴蝶恰在此时从她眼前掠过。她的视线被色彩斑斓的蝴蝶遮挡。那些蝴蝶的翅膀轻盈地扇动,如同一片彩色的云,遮住了眼前的一切风光。

  也遮住了迎面而来的危险。

  她忽然听见一种很奇怪的声音。

  似乎有一种巨大的鸟从天上飞来,她能听见它强大的翅膀扇动空气时发出的风声,却不知道它在哪里。她茫然地望向天空,那里原本是阴云密布,现在却一片艳丽,艳丽得近乎妖异。

  天空为何如此艳丽?

  她只来得及在脑海里产生这个问题,还没有想到答案,也没有看到其他的东西,便觉得劲风扑面,一道黑影破空而来,额头上被一股大力重重地击了一下,失去了知觉。

  在她最后的意识里,是一片被黑影穿透的天空,和一只概念中的大鸟。

  她的同伴们只听见一声闷响,刘莎如同绸缎般软软倒下,她收里握着的窗帘随之沉重落下,看不见窗帘外发生的事情。

  随着这声闷响,从白笑笑跳出去的窗口,传来一阵急速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踩在泥地上,象泥鳅在泥土里钻过,咯吱咯吱,逐渐远去。

  江欢雅和冯小乐有一个极短的瞬间什么也没有做,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刘莎倒下去,一动不动。

  而脚步声也消失了。

  风从一扇敞开的窗口吹进来,江欢雅和冯小乐一抖,终于清醒过来,顾不得多想,立即冲到刘莎跟前。

  刘莎全身扭曲地倒在地上,面色惨白,一双眼睛睁得极大,却没有光彩,满脸都是惊讶和困惑的神情,已经失去了知觉。在她那双凝然的眼睛之上,额头中间,赫然是一团深紫色的伤痕,仿佛被什么东西很重地打过了。

  她这种状况,让两个女孩感到骇异非常。

  “她死了吗?”冯小乐颤声道,眼圈都红了。

  江欢雅性格虽然冷静,此时却也是双手发颤。她抖抖地伸出手,碰了碰刘莎的脸,只觉得触手冰冷,她面色一变,将手放在刘莎胸口。

  刘莎的胸口,一片温暖,一颗心脏既不热烈也不冷漠地跳动着。

  她松了一口气。

  见她神色缓和,冯小乐也松了一口气。

  原来一切恐惧之中,最深的恐惧,莫过于失去你所亲近的人。

  刘莎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身体略微动了动,眼睛渐渐地闭上了。

  冯小乐赶紧将她扶起来,拍了拍她的面颊,只见她眼皮颤动一阵,似乎要醒来,却没有醒。

  “莎莎,你没事么?”冯小乐小声叫她的名字,她没有反应,冯小乐有些惊慌,抬头望着江欢雅,“怎么办?”江欢雅没有看她,却在看着窗帘。听到冯小乐的问话,她侧目望了望冯小乐,低声道:“她怎么会突然晕倒?”冯小乐眉头一挑,仿佛是突然才想到这个问题,也跟着望向窗帘。

  窗帘严严实实地遮在窗口上,什么也看不见,只隐约听见破空之声传来,仿佛是风吹过树林,又似乎是什么一群鸟在飞翔。

  在那个她们没有看见的瞬间,刘莎究竟遇到了什么?

  她们盯着窗帘看了一阵,又互相看看,终究是没有勇气去将窗帘掀开来——对于未知,人们有着天然的恐惧。

  何况这未知之上有太多的已知。

  完全的未知或完全的已知,都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事情只露出狰狞的一角,却始终不让你看见全部。

  犹豫一阵,江欢雅想了想,站起身,跑到地下室入口处,对着里面大声叫道:“你们快点出来,出事了。”她等了几秒钟,听着自己的声音在地下传递发出的沉闷的响声。

  冯小乐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在地底下的那几个男孩,此时令她们感到深深的亲切和安慰——无论发生什么,至少还有他们。

  尽管在事情明朗之前,他们也值得怀疑,但至少,他们一直被信任了这么久,信任已经成为习惯,当危机来临,思考被恐惧所阻滞,习惯就发生了巨大的威力。

  她们盼望他们出来,和她们一起面对眼前的状况。

  然而她们的期待落空了,地下一片沉寂。

  没有人回应。

  两个人交换一下目光,同时觉得害怕起来。

  江欢雅又喊了几声,依旧是没有人回答,喊到后来,她和冯小乐都被她自己的喊声吓住了。在这栋别墅里,她高声的叫喊,仿佛也充满了别样的意味。

  叫得几声,她们都沉默下来。江幻雅默默走回冯小乐和刘莎身边,两个人坐在地上,看着昏迷的刘莎,不知如何是好。

  “对了,笑笑呢?”冯小乐猛然想起了白笑笑,江欢雅叫了这么久,她在窗外没有理由不听见。刘莎的昏迷弄得她们十分慌乱,竟然还忘记了有一个白笑笑。

  她们又记起了在刘莎昏迷时,从白笑笑所在的位置传来的声音。两个人心里都有同样的预感——白笑笑一定已经不在窗外了!

  但是她们没有勇气去验证。

  她们仿佛丧失了所有的勇气,甚至没有勇气去想,白笑笑和那些男孩们,都去了哪里?

  她们只是疲倦地坐在刘莎身边,木然等她醒来。

  等待总会使时间显得漫长。只不过几分钟后,她们便失去了耐心,互相看了又看,忽然又同时意识到一件事——刘莎在昏迷,白笑笑和男孩们都不见了,这就是说,整栋别墅,实际上只有她们两人了。

  只有她们两个人!

  这个发现让她们蓦然睁大了眼睛。

  当初在防空洞里拍的照片显示他们中间有人死亡,到现在都不知道死者是谁,如果死者就在她们两人中间,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她们本来是一起扶着刘莎,手触着手,肩挨着肩,这是却不由自主地朝旁边避开对方。

  如果对方是鬼,那么,此时,此地,岂不正是袭击的良机?

  袭击虽然可怕,但是她们害怕的,不是袭击,而是袭击所带来的恐惧和悲伤。

  而在内心深处,她们最害怕的,是袭击来自自己。

  两个人在沉默中问自己——我是否就是那个鬼?如果我是鬼,我会不会伤害她?

  这两个问题,她们都没有答案。

  而就在她们沉思默想之时,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她们警惕地挺直了腰身,同时回头朝身后望去。

  一望之下,两人都惊呼一声,不由握紧了拳头。

  身后那人,是鲁刚。

  三个人,六只眼睛,相对无言。

  良久,鲁刚低声道:“我听见你们说出事了,担心你们,便出来了。”他的手上还残留着一圈铁链,铁链的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强行砸断的,断口处非常不规则。

  两个女孩没有说话,只是瞪大眼睛望着他。他的眼睛十分真诚,这让她们无法怀疑他的话,但是,面对一个被公认是鬼的家伙,即使他曾经是她们的好朋友,她们也不能抹去心头的畏惧。

  鲁刚,他不是被锁在地下室吗?为什么出来了?

  为什么那些男孩们都消失了,而鲁刚却还在?

  在地下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们回想起男孩们刚进地下室时发出的惊呼声,更加觉得不对劲。

  鲁刚显然看出了她们的心事,苦笑一下,正要解释什么,却在这时发现了刘莎。

  “莎莎怎么了?”他焦急地问,迈步上前,便欲靠近。他才一迈步,江欢雅和冯小乐不约而同地朝后缩了一下——女孩们各自伸出一只汗津津的手掌,握在一起——片刻之前她们还在互相怀疑,但毕竟仅仅是怀疑,当面对一只确定的鬼时,怀疑就被抛到一边了,她们除了互相信任,别无选择。

  她们互相握在一起的手,软弱而冰凉,不能使对方感到一点安全感,唯一能起的作用,无非是建立一种确定的同盟——共同对付鬼——这是人类和鬼的对峙。

  鲁刚楞住了,停住了脚步。

  “你们害怕我?”他问道,声音有几分颤抖。

  女孩们不说话。

  鲁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只想知道莎莎怎么样了。”“她晕过去了。”冯小乐道。

  “怎么回事?”“不知道。”生硬的对话过后,双方都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鲁刚在原地站立了一会,又道:“陈若望他们,从另一边出去了。”“哦。”江欢雅道。

  鲁刚以为她们会问陈若望他们去了哪里、干什么去了,但是她们什么也没有问,好象一点也不关心这个问题。

  她们不问,他也就失去了说的机会。

  他似乎再也没有理由再呆在这里。

  女孩们的呼吸如此急促,让他觉得十分黯然。他想了想,低下头,转过身,慢慢地朝地下室入口走去。

  他忽然很怀念地下室,那里虽然寂寞,但是也没有人时刻怀疑而警惕地看着他,没有那种刺一般尖锐的疑问,他在里面觉得很自在。何况,他既然是个鬼,当然也就不用害怕了。

  你什么时候听说过鬼会怕鬼呢?

  江欢雅和冯小乐看着他一个人慢慢地朝那里走去,眼泪忽然夺眶而出。

  鲁刚的背影,是那么孤独,灰色的身影,渐渐和灰色的空气融合在一起,模糊了界限。只不过在地下室关了这么一阵,他竟似乎有些削瘦了。

  她们很想叫住他,让他不要这么孤单,但是嘴唇张了许久,终于还是闭上了。

  “如果需要,你们随时可以叫我。”鲁刚说。他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地下室入口处,她们只看见他最后对她们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一个如此忧伤的笑容。

  然后他的便进入了地下室,那个地方女孩们只进去过一次,就再也不想进去了。那里面又黑,又湿,最要命的是寂寞,比老鼠还可怕的寂寞。

  现在包围着鲁刚的,想必就是这样的寂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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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24 13:52 | 显示全部楼层
  她们忽然觉得,就算鲁刚是个鬼,又如何呢?一个愿意帮助她们的鬼,难道不是比一个冷漠的人更加可信赖?

  这个念头在她们心里一闪而过,她们看了看对方的眼睛,知道对方产生了和自己同样的想法,隐隐有些兴奋。

  她们都在等着对方说出这个想法。

  但是谁也没有说。

  在她们心里,有一个死结——谁都不敢说出任何同情鬼的话,因为谁也不敢冒险让别人以为自己是鬼。

  于是那句话就烂死在心里,终于消失了,连她们自己,也渐渐忘记了原本产生过这样的想法。

  温情消失了,恐惧又重新产生。

  她们发现自己的手还在对方手里,立即抽出手来,身上出了一身冷汗。

  在鲁刚回到地下室之后,她们竟然又觉得,也许鲁刚在这里,反而比较好,至少当他在这里时,她们相互之间的怀疑没有那么严重。

  至少那个时候,她们结成了短暂的同盟。

  当怀疑重新滋长时,刘莎发出了一声呻吟。她们朝她看去,只见她依然紧闭双眼,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冯小乐摸摸她的身体,只觉得一片冰冷。雨后的天气十分阴凉,她们原本就觉得有几分寒意,何况刘莎在昏迷中,显然无法抵挡寒冷。再这样下去,她的身体显然受不了。

  冯小乐犹豫了一下,道:“我们带她上楼躺着吧,不然她会冻坏了。”江欢雅没有异议,蹲下身,冯小乐将刘莎扶起来,放到江欢雅背上,就这样一个背一个扶,慢慢地上了楼。上楼的时候,她们两人都觉得有几分悲凉——她们可以为了一个受伤的朋友而放弃怀疑,彼此合作,一起面对她们有些害怕的地方,却不能放下怀疑,面对一个健康的、熟悉的伙伴——这是多么奇怪的事情。

  她们知道这种事情的荒谬和奇怪,却又偏偏无力改变。

  江欢雅的力气不是很大,将刘莎背到楼上,便再也无力挪动,只得权且将她搬到离楼梯口最近的房间。

  离楼梯口最近的房间,就是正对着楼梯口的那间,属于林霖雨的房间。

  楼上依旧是漆黑一团,推开房门,从窗口漏进一点阴郁的光线,才勉强看得清东西。她们将刘莎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

  两个人安顿好刘莎,便在床边坐下,既不敢离去,又不敢相望,颇觉尴尬,只盼望刘莎快点醒来。

  坐了一小会,冷冷的一阵阴风吹来,吹得床上刘莎的头发都朝上扬起,遮住了面庞。她的面色原本就苍白,漆黑的头发扑在白纸般的脸上,遮住了五官,只露出一个白色的下巴,在阴暗的光线中,说不出的诡异。这种情形让冯小乐心中发毛,她伸出手便去拂开那些头发。

  在碰到刘莎的面孔之前,几缕发丝微微地碰着她的手心,又凉又软,顺势缠绕在她的指间,她略微挣扎一下,竟然挣扎不开。

  风更大了。

  风鼓动床单泛起一阵一阵水波般的皱纹,屋内一切可以被风吹动的东西都动了起来,桌面上的几本书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在安静的屋内制造了唯一的声音。

  椅子上搭着的衣服也随风摆动。

  冯小乐和江欢雅的头发,也仿佛水草一般在风中摆荡,遮住了她们的视线。透过头发织成的黑色发网望出去,其他的人也被自己的头发包围,一时仿佛整个屋子都笼罩在黑亮绵长的头发中。

  而风,就象一件冰冷的衣裳,布满了她们全身,将她们的皮肤都几乎吹得起皱。

  她们看看刘莎,不知为何全身一阵发寒,再互相看看,只见对方的皮肤,浸在阴沉沉的冷风中,雪白。

  她们又是一阵寒颤。

  “哪里来的风?”冯小乐道。

  她们同时朝窗口望去,那里玻璃窗闭得紧紧的。

  哪里来的风?

  两人都怔住了。

  门口所对的的地方,是别墅楼梯,就算有风从那里上来,也绝不可能如此之大。

  更何况,她们的头发,椅子上的衣服,一切细小的碎片,它们飞扬的方向,都朝向门口,这说明,风是从窗口吹来的。

  风是从紧闭的窗口吹来的。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风?世界上有什么风,能够透过玻璃吹进来?

  她们的手,因为紧张,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床单,床单一波一波的荡漾,终止于她们的手下。

  就在这样的气氛中,床上昏迷的刘莎,忽然发出了笑声。

  她的笑声清脆而低微,仿佛一串小小的风铃在风中荡漾,如果在阳光下听见这样的笑声,无疑是一种享受。

  但是在这阴沉沉的室内,这样的笑,从一个昏迷的人口中传出,就毫无享受可言了。

  江欢雅和冯小乐被刘莎笑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朝她看去,却见她被头发遮住的面容上,一双眼睛依旧紧闭,那张白得有点令人发怵的脸,毫无表情。她虽然在笑,面上却一丝笑意也无,甚至连嘴唇都没有张开,就那样从咽喉深处发出一连串的笑声,不断地笑。

  两人看得心惊,慢慢地松开抓紧被单的手,慢慢地站起来,慢慢离开床边。

  就在她们站起来的那一刹那,她们清楚地看见,刘莎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笑意。

  那点笑意,最初是一点小皱纹,出现在她的唇角,渐渐的,那点小皱纹慢慢加深,唇角微微上扬,形成一个笑容。

  而她的整个面部,也配合这点笑意,变得生动起来,仿佛每一部分都在动,虽然被头发遮住,看不真切,但是那种笑意,分明地透过发丛传递了出来。

  那是一种得意的笑容。

  那种笑容,伴随着那种笑声,让江欢雅她们的忍耐力达到了极限。

  她们再不犹豫,抬脚便朝门口跑去。

  风呼呼地穿越房间,在她们跑到门口时,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砰的一声,让她们的心,猛然一紧。

  她们紧张得几乎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就在同时,她们看见,刘莎一边透过满面的头发对她们笑,一边慢慢坐了起来。

  她们张大嘴,看着刘莎用手撑住床,看着她手臂上的肌肉鼓起来,用力将自己的身体朝上撑起,看着她慢慢地坐直。

  她们目睹这一切,却不知该如何反应。

  冰冷的空气中仿佛忽然缺少了氧气,她们有窒息的感觉,张大嘴,却仍旧感觉无法呼吸。

  她们的眼睛,随着刘莎慢慢坐起,而越睁越大。

  直到她终于完全坐直,直得象一把尺子,头发象无数细蛇在她头边飞舞,一张雪白的笑脸直对着她们。

  而最令她们恐惧的,是她的眼睛。

  她们不能想象,一个人的眼睛,怎么可以这样冰冷、呆滞、毫无表情?

  仿佛一潭死水,静静地对着她们。这样的眼睛,这样的眼神,只有死人才会拥有。

  死人?

  这个词在她们心里掠过——刘莎是不是已经死了?

  她现在的样子,和诈尸有什么区别?

  可是她们从不曾听说诈尸的人还会笑啊。

  刘莎不但在笑,并且是张开了嘴在笑。在阴沉的房间里,一切都是模糊的,她的笑容也是模糊的,只看见那张嘴,好似一个黑洞,一串一串的笑声就从里面滚出。

  你能想象一个人,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满面笑容,眼睛却冷冰冰的毫无动静——你能想象一个人会这样笑么?

  “快开门!”江欢雅大声对冯小乐道。冯小乐被吓得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两个人跌跌撞撞地扑到门边,用力握住门把手,拧动。

  拧不动。

  她们的手早已被冷汗湿透,滑溜溜的。

  两个人都已经惊慌到极点,竟然忘记了可以用衣服包住手来增大摩擦力,一拧无效之下,两人便放弃了。

  连唯一的出路也打不开,她们又能如何?

  她们只有背靠着门,瞪大眼睛,看着刘莎从床上走下来,朝她们走来。

  刘莎的姿势十分奇怪,全身绷得笔直而僵硬,走起来似乎有些飘忽。

  最为奇妙的,是那些头发,始终飘扬在空中。江欢雅她们感到十分奇怪,一个人的头发怎么可以这样久的飘动而不落下?

  想到这里,她们不觉互相望一眼,一看之下,才发现对方的头发,也和刘莎一般,飞扬,漆黑,凌乱地档在苍白的脸上。

  房间不是很大,刘莎很快就走到她们面前了。

  刘莎和她们面对面站立着,却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她们可以清楚地看见她黑头发后面的黑眼睛,白面孔上的红嘴唇,却无法看清她在想什么。

  她们甚至可以闻到她身上热乎乎的气息,鼻尖与她几乎相触,而她,好似毫不知前面有障碍,还在一步一飘地朝前走,衣袂凌空,飘忽如鬼魅。

  两个女孩已经没有退路。

  她们不明白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那个柔弱胆小的刘莎,怎么会突然变得这样阴森可怖。

  难道那个隐藏在他们中间的鬼,就是她?一直是她?

  甚至只有她?

  在这个时候,她们终于屏弃互相之间的怀疑,手再次相握,两双手用力地握了一握,仿佛有了点力量。

  然后,她们深吸一口气,江欢雅伸出一只手掌,朝刘莎推去。

  一推之下,她怔住了。

  冯小乐也怔住了。

  她们都没有想到,刘莎就这样容易地被推开了,象一片薄薄的纸片,轻飘飘地移到了一边,一点阻力也没有。

  她们只略微一怔,立即利用刘莎被推开后的空隙,从门边跑到了卧室的另一边,与刘莎距离得远一点。

  刘莎被她们一推,似乎也微微一怔。

  她在原地站立了一小会,没有转身。两个女孩从卧室的另一端,只能看见她削薄的背影和乱舞的黑发。

  她白色的身影在门口,如此单薄,几乎失去了立体感。

  两个女孩大气也不敢出,紧紧地挤在一起,恨不得将自己的身体缩小到看不见。

  刘莎的身子微微一颤,似乎要转身——江欢雅她们吓得往后一缩——然而她并没有转身,只是突然终止了笑声。

  那笑声一直飘荡在室内,这么噶然而止,房间里一下安静到极点,安静得令人心虚。

  为什么她又不笑了。

  静止了一会,刘莎的背影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从背后看见,那片瘦弱的白色,抖动得象片枯叶,随着抖动,她的身体慢慢地佝偻成一团,双臂抱住了自己的身子。

  然后,比笑更可怕的,她哭了起来。

  起初,她们没有听出这是哭声。她们只听见一阵尖利的啸声从门口传来,刺耳,但有微弱,仿佛是风从小孔中穿过。

  等到那声音婉转缠绵了有好几秒钟,她们才意识到,原来那不是风,而是刘莎在哭。

  这种哭声,依稀有几分熟悉。

  在哪里听过?

  她们不用过多的回想,就想到了。

  在那个黑糊糊的防空洞里,那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女人,就是这样哭的;在那个永生难忘的夜晚,那个将他们所有的人从梦中惊醒的声音,也是这样哭的。

  哭得如此悲切,如此凄惨,让人觉得世界上一切希望都泯灭了,仿佛阳光再也不会降临。

  那种哭声,仿佛不是通过耳膜作用于人,而是直接钻到人的心里,如同细小的钢丝,钻得人的心冰凉、生痛。

  江欢雅和冯小乐的手握得更紧了,她们互相看见对方的脸色已经白得象死人,连嘴唇都是白色的。

  终于来了。

  那个隐藏在他们中间的鬼魂,终于来了。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所有人都不在的时候,刘莎显出了她的真面目?

  她要干什么?

  她在哭什么?

  她们印象中的刘莎,虽然胆小,却从不忧郁,一向都阳光而开朗,有什么事都说出来,从来也不憋在心里,她的生活,一直都一帆风顺,也似乎没有值得如此伤心哭泣的事。

  这个刘莎,和她们所认识的那个,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刘莎哭了一阵,忽然伸出手,将门把手拧开,只见一个白色的影子一飘,她就走出了房间。

  而江欢雅和冯小乐,虽然很想知道她去了哪里,却不敢跟上去看。

  无论出去还是留下,对她们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她们竭力竖起耳朵,听得刘莎细切的脚步声仿佛是下了楼。

  然后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又等了几分钟,她们互相点点头,慢慢地朝门口走去。

  门,留下一道缝隙,风不断从中进出,她们从风中穿过,来到了走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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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24 13:53 | 显示全部楼层
  走廊上漆黑一团,只有借着从房间里窗口的微光,勉强辨得清走廊的轮廓。她们手牵着手,慢慢朝楼梯口挪动。

  她们必须离开别墅,必须找到其他人。

  在黑暗中,她们忽然产生了一种极度恐惧的想法——如果,除了刘莎之外,另外还有人变了,如果,那个变化了的人,就是身边这个被自己紧握住手的人,那又当如何?

  这个想法,在两人心中翻腾,让她们的手更湿更冷。但是她们都没有松开手。

  因为除了对方的手,在黑暗中,她们一无凭恃。

  她们只有互相依靠。

  走廊和楼梯如此漫长,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但是毕竟还是到头了。楼梯转了个弯,阴沉的光从楼下大厅里传来,她们紧箍的胸口略略放松了一点。

  她们在转弯处停下了。

  她们不敢再朝前走,她们害怕,再朝前走,刘莎回忽然出现在眼前。想到她漆黑而空洞的眼睛,漆黑而凌乱的头发,以及苍白微笑的脸,两个人实在没有勇气再次面对。

  她们渴望有人出现,哪怕是一个被怀疑的人。

  但是还有谁呢?每个人都忽然失踪了。

  只有鲁刚。

  她们忽然想到了鲁刚。

  鲁刚虽然已经被他们判定为鬼,但是他似乎和刘莎不同,他仍旧是温情友善的。

  鲁刚曾经说过,她们随时可以叫他。

  是不是可以叫他?

  她们小声商量了一阵,终于认定,在两个可怕的变化之间,她们只能依靠不那么可怕的一方——她们必须依靠一方,因为被吓破胆的她们,空前弱小。

  于是她们选择了鲁刚。

  “鲁刚!”两个女孩同声大叫起来。她们害怕这声音会惊扰到刘莎,如果引得她来了,那就糟糕了。但是她们也只能这么叫,除了这么叫,她们没有别的办法。幸好地下室的入口就在楼梯下方,鲁刚一定可以听到。

  他一定要听到!

  鲁刚没有回答。

  她们听见了另外一种声音。

  哭泣声。

  是刘莎那种凄厉的哭声,柔弱而缠绵地通过蜿蜒的楼梯一路传送到她们的耳朵里,仿佛近在身旁。

  她们的第一个反应是转身朝上跑,但是才一转身,一眼看见楼上漆黑一团,两人又站住了。

  楼上没有灯光,没有人,没有退路,什么也没有。

  而楼下,有刘莎,有鲁刚,也有其他的同伴,有逃出去的唯一希望。

  上还是下?

  哭声在继续,她们没有多犹豫,咬了咬牙,踮着足,轻轻地朝下走去。走到楼下,她们不忙从楼道里走出去,悄悄地从扶手上方探头查看客厅里的情况。

  刘莎站在客厅里,低着头,全身仍旧是那般佝偻成一团,微微地颤抖着,哭泣着。

  她满头的长发,在从四面窗口灌进来的风中,飞扬得更加跋扈。

  江欢雅疑惑道:“窗帘怎么全都拉开了?”在她们上楼之前,除了北面的两幅窗帘,其它的窗帘都是放下的,现在却全部都敞开了。

  难道是刘莎将它们打开的?

  江欢雅说话的声音极低,冯小乐费了很大力气才勉强听清楚说的是什么,但是离她们有相当距离的刘莎,却忽然微微侧身,朝这边看来,显然是听见了她们说话的声音。

  她朝这边望了一阵,慢慢地走了过来。

  一边走,仍旧是一边哭泣,泪水从她没有血色的脸上滑落,在深色地毯上溅起一个个潮湿的圆点。

  怎么办?

  江欢雅和冯小乐互相询问的眼神里满是惊慌和恐惧,两人都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对望一阵,眼见刘莎越走越近,一双石头般凝固的眼睛直直地朝向她们的方向,让她们的心,也越吊越高,虚无依托。冯小乐的眼睛也越瞪越大,终于狠狠地眨了一下眼,拉着江欢雅,猛然从楼道里冲出来,直接冲到地下室入口处——那里,仍旧没有掩盖,裸露着黑糊糊的洞口。

  在冲往那里的短短几秒钟的过程中,江欢雅一直在望着冯小乐。

  这个冯小乐,她也仿佛有点不认识了。

  冯小乐是那种温柔贤良的女孩,一向习惯了被人照顾,从来不曾如此坚强和决断,这种行为,如果是白笑笑或是她江欢雅做出的,那毫不奇怪,但是偏偏是冯小乐,是这个江南水乡的女孩,在这一刻表现得比江欢雅更加坚强,更加有主见。

  这有点出乎江欢雅的意外。

  每个人仿佛都有另外的面孔,只是以前没有发现罢了。

  她来不及彻底看清冯小乐此时的模样,她们就已经冲到了入口处,才要蹲身朝里喊叫,里面却突然冒出一个头颅来。

  刘莎的哭声一直在刺激她们的耳朵,刘莎的改变一直在考验她们的承受能力,她们一直在承受着巨大的恐惧。

  她们已经接近极限,但是到目前为止,即使刘莎正一步一步朝她们走来,她们也在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被恐惧压倒。

  但是,当黑色的地下室门口突然出现一个头的时候,所有的恐惧在一瞬间累积到了顶点——她们终于大声尖叫起来。

  女孩子在极度恐惧下发出的尖叫声,可以让最胆大的人也感到心寒。她们这么一叫,站在地下室楼梯上、刚刚露出脑袋的那个人,吓得一哆嗦,几乎从楼梯上跌了下去。

  “我吓到你们了?”那个人是鲁刚,他满面惊慌和歉疚,“我听到你们叫我,又有人哭,所以就上来看看……”话没说完,他就闭上了嘴。

  因为他的头,忽然被两个女孩紧紧抱住,让他说不出话来。

  她们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再也不管鲁刚是人是鬼,也不去理睬越走越近的刘莎,她们只知道,现在终于有人来保护她们了。

  哭了一阵,她们才发觉有点不对劲。

  在她们哭泣的这阵,刘莎竟然再也没有前进,就那样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们。

  她们宣泄了情绪,止住哭声,将鲁刚从地下室拉上来,望着刘莎。

  “怎么了?”鲁刚被她们弄得莫名其妙,既紧张,又兴奋。

  “刘莎。”江欢雅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要他自己看——任谁都可以一眼看出,刘莎的情况很不对劲。

  鲁刚看了看刘莎,也吃了一惊。

  刘莎在原地站了一会,突然转换了路线,朝另外一边走去。

  鲁刚露出疑惑的神情,跟了上去,两个女孩有他壮胆,也就不那么害怕,也跟了上去。

  刘莎似乎没有发现他们,自顾自地只管朝前走去,渐渐走到浴室门口,一推门,走了进去。浴室的门,在她身后大大地敞开着,其他三人可以从后面清楚地看见她在做什么。她慢慢地走到浴室中央,整个身体都映在浴室墙壁上一面大镜子里。

  那是一面落地的大镜子,占据了一整面墙,从镜子里,鲁刚他们不但可以看到刘莎的面部表情,还可以看到他们自己。

  刘莎面朝镜子站了一会,渐渐的身子又开始发抖,接着,她的脸渐渐扭曲起来,原先的凄苦神色换成了恐惧的表情,眼睛瞪得异常大,满目都是眼白,一粒黑得过分的眼珠在眼白中漂浮,神情更加可怕。她死命地盯着镜子里看,仿佛看见了极其可怕的东西,恐惧之色越来越浓,甚至让站在她身后的三人都深深感染了那种恐惧。他们拼命朝镜子里张望,想看到让她如此恐惧的是什么东西。

  然而他们只看见刘莎和他们自己,除此之外什么人也没有。

  刘莎虽然表情如此恐惧,眼神却依旧是石头般凝固,仿佛所有的感情在这里都被冻结了。她一边看着镜子,一边发出一些含混的低语,她说得又急又低,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仿佛是一种咒语,飞快地从她嘴里说出来。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镜子,一边后退,不断后退,全身越抖越厉害,到后来,又发出了那种尖锐的哭泣,让人觉得又可怜,又可怕。

  她的恐惧如此明显而又无从捉摸,让其他三人都非常不安。两个女孩不断环视四周,生怕其中隐藏着自己看不见的什么东西。鲁刚虽然比她们镇定一点,却也是相当警惕,眼光四处扫射,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状况。

  就在刘莎从浴室里退出来的一刹那,所有的风突然骤然停顿了。刘莎飞扬的长发和衣衫,缓缓垂落,再也不动。她的长发就此服帖得帖在两颊,异常柔顺光滑,遮住了两腮,从镜子里只看见她一个仿佛缩水了面孔,小得超乎寻常。

  大家正在注意着发生的一切时,刘莎忽然一个转身,猛扑到江欢雅的面前,发出一声尖叫,右手五指成勾状,直朝江欢雅面上抓来。

  江欢雅和冯小乐同时惊叫起来。

  鲁刚及时抓住了刘莎的手,刘莎细小的手臂在他宽大的手掌里,显得那么小而无力。但是这只弱小的手,却象八爪鱼一般扭曲、挣扎,她的整个面孔,也都是扭曲的,几乎看不出原来的五官,只是一团恐惧与愤怒的混合物,张牙舞爪地挣扎着要朝江欢雅扑过来。

  江欢雅面色苍白,冷汗涔涔。

  刘莎挣扎了一阵,忽然张大口,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对着鲁刚咬了下去,鲁刚大叫一声,负痛之下松开了手,而手臂上,已经被刘莎咬下一大块肉来,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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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24 13:53 | 显示全部楼层
  江欢雅和冯小乐看到这一幕,忽然产生了一点疑惑——那只是一点疑惑的感觉,如果再有一点点时间,她们就能知道疑惑的是什么,直觉告诉她们这很重要。

  可是刘莎已经扑过来了,她们来不及多想什么,只得先逃开要紧。

  刘莎此时的神情非常可怖,嘴角鲜血淋漓,一口牙齿寒光闪闪,竟似乎要吃了她们。她们左躲右闪,始终躲不开。她神色凌厉,脸上仍旧是那般恐惧的样子,追了她们一阵,见追不到,不由露出焦躁的神色。

  鲁刚在一边迅速将手臂包好,无数血点溅落在地毯上。他见两人情况危急,赶紧冲了过来。

  然而他似乎已经太迟了。

  在他包扎手臂的时候,刘莎已经将女孩们逼到了墙角,那里正好放着一把铁锨,刘莎顺手抄起铁锨便朝她们挥过去。

  鲁刚在几米外的地方见到这一幕,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

  他想这两个女孩一定要受伤了。

  只听一声闷响。

  一大片粘稠的鲜血从女孩头上飞出,乌黑的头发变得艳红,红得刺眼。

  血腥味迅速弥漫了整个大厅。

  鲁刚惊呆了。

  江欢雅也惊呆了。

  刘莎带着梦幻般迷惑的神情,双唇张了张,仿佛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漆黑的双瞳倏然一亮,一丝灵光闪过,便迅速黯淡了。她象一片绸缎般软软倒下,面上残留着惊惧的神情,眉头深锁,眼睛终于闭上了。

  她手里的铁锨,落到地毯上,只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响。

  冯小乐手里的电熨斗,沾染了刘莎的血,一滴滴往下落。她看着刘莎倒下,再看看手中的熨斗,露出不能置信的神情,低声道:“我,杀了她?”她抬起头,望着另外两人。

  鲁刚和江欢雅不做声。

  他们都被冯小乐刚才的神情震惊了。

  刚才,刘莎挥舞着铁锨追逐江欢雅的时候,她没有注意到,冯小乐已经偷偷地绕到了她身后。在她身后的茶几下,有一个电熨斗。

  谁也不知道那里有一个电熨斗,除了冯小乐。

  因为冯小乐是擅长做家务的女生,只有她才会关注这种东西的存在。

  当冯小乐抄起电熨斗时,江欢雅张大了嘴想要阻止她,鲁刚也朝她跑过去,想要拉住她的手。

  可是他们都没有冯小乐的动作那么快。

  那一刻冯小乐的面部线条都如此刚硬,硬得好象从来不曾柔软过,她的表情让面对她的江欢雅心头打颤。

  而她的动作,果断而决绝,迅速而有力,一点迟疑也没有,就这样落到了刘莎头上。

  沉重的电熨斗落在刘莎头上,出现了可以预料的结果,血的结果。

  这个冯小乐,和他们一贯认识的那个温柔善良的女孩,似乎不是同一个人了。

  他们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的问题,显然她问得有些多余。

  鲁刚瞟了她一眼,目光闪烁着躲开她的眼神,蹲下身,检查刘莎的情况。他将手指放在刘莎鼻尖,只感觉一片冰凉,没有呼吸。

  他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怎么样?”江欢雅小声问。

  他没有回答。

  不用回答,看他的神情,女孩们已经知道了答案。

  冯小乐手里的熨斗颓然掉到地上,她似乎站立不稳,朝地上一坐,望着刘莎的尸体发起呆来。

  刘莎安静地躺在地上,闭上眼睛的她,又恢复了往日的柔弱,洁白的面容,象孩子般沉睡。

  死亡,就是这般模样?

  他们呆呆地看着她,看了许久,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穿透了他们的身体。

  他们真的没料到结局会这样!

  他们真的没有想到,刘莎会死。

  “我没有想要杀死她,我真的没有……”冯小乐眼睛瞪得大大的,语无伦次地解释着。0没有人听她的解释——解释有什么意义呢?谁能裁判她的行为是对是错?结局才是重要的。

  结局是,一个朋友被她亲手杀死了。

  江欢雅看了很久,低声道:“我很奇怪。”“什么?”鲁刚泪眼模糊地问。三个人当中,居然只有他流泪了,女孩们心中很痛很痛,却流不出眼泪,这真是奇怪。

  “我觉得奇怪,”江欢雅道,“莎莎怎么会突然变成那样?”“也许,她和我一样?”鲁刚道。

  江欢雅缓缓摇了摇头:“如果她跟你一样,是……”她迟疑一下,继续道,“……是鬼,那么,鬼又怎么会死?”是啊,鬼怎么会死?

  鬼怎么会有这么浓稠的血?

  “你说她是人?”冯小乐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我杀死了一个人?”江欢雅深深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不是,她一定不是人!!”冯小乐大声道,她终于开始流泪,只不知道,她的眼泪,究竟是为谁流?

  这个问题,谁也无法说清楚。

  如果刘莎是个人,她为什么会有那样奇怪的举动?

  如果她是鬼,又为什么会死?

  如果她是鬼,死了,是不是还会活过来?这个想法让他们又是一颤,如果她还会活过来,那是多么可怕的情形?

  如果她再也不会活过来,是不是表示,她其实是人,是冯小乐误杀了她?那么,他们又该怎么办?

  许多问题萦绕在脑际,让他们阴郁地沉默了。

  许久,鲁刚叹了口气:“现在该怎么办?”江欢雅和冯小乐被他这个问题问住了。

  他们该怎么办?

  “我来处理吧。”鲁刚道。他俯下身,将刘莎的尸体抱起来,她的身体还没有僵硬,依旧那么柔软,象一只柔弱的小鸟依偎在他胸前,让他又掉泪了。他忽然想起,曾经有一次,刘莎扭伤了脚,他也是这样抱着她,一路抱回去。

  但是那个时候她是活着的。

  “我不会再回来了,”鲁刚抱着那具柔软的尸体朝门口走去,“以前我是孤独的,现在有刘莎陪我,我不再需要你们了。”他忽然觉得很悲哀,又仿佛看到一线亮光在云丛后对他微笑——是不是太阳要出来了?

  江欢雅和冯小乐没有阻止他。

  在其他人没有回来之前,鲁刚的做法是最好的,否则她们如何向其他人解释刘莎的死?他们会相信问题出在刘莎身上吗?

  他们说不定会认为她们两个都是鬼,合谋害死了刘莎。

  “你们去哪?”江欢雅问道。

  鲁刚苦笑一声:“去防空洞,看看我的尸体。”他的话让两个女孩打了个寒颤,她们到此时才意识到,她们和两个鬼单独呆了这么久。

  她们再没有说什么,眼睁睁看着鲁刚和刘莎走出别墅,渐渐看不见踪影。对他们来说,也许防空洞是个好去处,至少在那里,不会有人时刻警惕和怀疑他们。

  等到他们走远,江欢雅才转过眼睛,看着冯小乐。她的眼神如此奇怪,看得冯小乐十分不自在。

  “你在怪我?”冯小乐道,咬了咬牙,她又道,“你是不是怀疑我也是鬼?”江欢雅摇摇头,忽然露出很悲哀的神情——这种悲哀与面对刘莎的尸体时的悲哀是不一样的,这种悲哀仿佛有更深的含义。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说。

  冯小乐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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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24 13:54 | 显示全部楼层
  鲁刚抱着刘莎,出了别墅,一直朝背面的荒山走去。那面荒山对他们而言,一直是个禁忌,但是现在,他反而不那么害怕了。既然已经知道自己是死人,又有什么可怕的?他踩着柔软的湿泥,坦然地朝前走。有时候他会看看手里的刘莎,她柔软地躺在他怀里,仿佛是睡着了。以前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女孩其实很漂亮,以前他一直将她看作兄弟,但是在她死去的那一刹那,他感觉自己对她有了别样的感情。那种感情与风月无关,他感到她似乎是他的一个亲人,因为死亡,他与她的距离拉近了。他亲切而温柔地看着她——无论她是不是鬼,现在,他们都是同类了。人类中间没有他们的位置,也许那个安静无人的山洞,可以让他们忘记自己是鬼。

  他不知道一只鬼要在死去多久才能摆脱身体的束缚,但是他可以等。

  他慢慢地走着,时间对一只鬼来说并不重要。

  穿过竹林就是荒山。竹林里散发着雨后的幽凉,不时有一两滴冰冷的雨水从竹叶上落到他的身上,他没有刻意避开瘦削的竹枝,那些枝叶从皮肤上划过,有一种久违的舒爽感觉。

  竹叶的沙沙声也显得格外宁静。如果你曾在竹林里穿行,你一定知道,竹叶被风吹动时所发出的声音,和被人摇动发出的声音,是不一样的。风吹竹叶,是天籁,是耳朵的享受;而当人介入时,这种声音就变成了搅扰。

  任何地方有了人,就失去了安宁。

  鲁刚在竹林穿行,享受着竹林的宁静和凉爽,他的耳朵很快就爱上了竹叶的沙沙声。

  他的耳朵,也很快分辨出风吹竹叶的声音,和人经过竹林时发出的声音。

  有人正经过竹林。

  会是谁呢?

  他悄悄站住了。刚刚获得宁静的心境,他不想再看见任何人。

  更何况,他的手里还抱着刘莎的尸体——在这个封闭的山谷里,出现在竹林里的人,必定是他的同伴,他们看见刘莎这副样子,会作何感想?

  只怕,他们会认为他这个鬼害了她。他疲倦了,只想安静地躲到没有猜疑和恐惧的地方,再不想解释什么。

  他辨认着来人的方向。竹林左边穿来沙沙的声音,人是从西面过来的。他立即朝相反的方向走。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西边的竹枝被几只大手分开,陈若望、杨飞、粟诚和岑宇扬出现了,他们看见鲁刚,吃了一惊。

  “你怎么在这里?”杨飞大声道。

  鲁刚苦笑一下,他知道,麻烦来了。

  杨飞他们很快就注意到了刘莎,他们惊呼一声,立即飞快地赶上前来,走到鲁刚面前。

  “她怎么了?”陈若望问道。

  鲁刚叹了口气:“死了。”在他没有回答之前,其他人都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刘莎只不过是昏迷了,但是鲁刚的回答让他们的心沉到了谷底。

  进入蝴蝶谷以来,虽然一直互相怀疑和猜忌,但是大家始终认为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他们每想到会有同伴死去。

  他们没想到,除了在洞中死去的同伴之外,还有另外的人会因为那场灾祸而死去。

  而从眼前的情形看来,杀死刘莎的,不是鲁刚,又能是谁?

  他们忽然恨自己当初太心软。

  其实从刚才进入地下室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发现不对劲了。

  他们从楼上下来之后,就发现林霖雨不见了,而地下室的入口敞开着。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理所当然地进入地下室一探究竟。当江欢雅她们在外面听到男孩子们从地下室发出惊呼之时,正好是他们穿过通道,进入鲁刚容身的地下室之时。

  他们发出惊呼,是因为地下室变了模样。

  在他们将鲁刚关进这里时,地下室的四壁都贴满符咒,密密麻麻的黄色符纸,形成一个天然的鬼的囚室。

  现在,那些黄色符纸却全都不见了。

  墙壁上光秃秃的,留下许多浅色的方形痕迹,那是长期帖着纸留下的印迹。

  而更令他们吃惊的,是鲁刚。

  鲁刚的手足,原本被他们用铁链锁住,钉在地下室一角,动弹不得。铁链的钥匙,被他们好好地收藏着,就藏在陈若望的口袋里。

  然而此时,鲁刚却手脚俱都从铁链里挣脱出来,舒展着四肢站在墙壁前,似乎在沉思着什么。他听见众人的惊呼,蓦然转过头来,望着大家,神情又是困惑,又是惊恐。

  杨飞等人,一见这种情形,立即转头望着陈若望,目光充满疑惑和怀疑——钥匙在他身上,如果不是他交出了钥匙,鲁刚又怎么能够出来?

  陈若望的第一反应,也是想到了钥匙。

  眼见众人都对他产生怀疑,他在一瞬间大汗淋漓了。他将手伸进口袋里,钥匙就放在那里。

  但愿它依旧在那里——陈若望暗暗祈祷,否则他如何解释?

  他的手触到一团冰凉坚硬的东西,心中不由一宽,取出一看,果然便是锁链的钥匙,一共两片,黄铜打造,在烛光下黄澄澄地发光,互相撞击着,发出微弱的叮当声。

  他长吁了一口气。

  其他人见钥匙仍旧在他手中,更加疑惑。

  陈若望一直和大家在一起,决没有时间中途溜出来放人,而鲁刚的锁链,大家在离去前都曾经检查过,的确是锁得非常牢固。

  如果不是别人拿钥匙放了鲁刚,那么就只能是他自己将自己放出来了。这也不是没有可能,鲁刚是鬼,谁能知道鬼的能力到底有多大?

  这么一想,众人自然而然地产生了由衷的恐惧之情。因为他们将鲁刚关在这里的唯一原因,是因为鲁刚被他们确认是鬼。

  而这只被他们认定的鬼,不但将所有的符咒都撕毁,而且从铁链中挣脱出来,这是不是表示,这只鬼的威力之大,已经不是他们能够控制的了?

  因为恐惧,他们全都不由自主地朝后一缩。

  鲁刚见了他们的反应,苦笑一声,并不走过来,站在原地道:“是小林子做的。”小林子?

  其他人无法相信。林霖雨怎么会知道这里有这样一个地下室?就算他进入了地下室,又怎么会有钥匙?

  若非鲁刚在说谎,便是小林子也不值得信任。两相权衡之下,他们宁可相信鲁刚在说谎。

  见他们不信,鲁刚又是苦笑一声:“你们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他这么一说,众人更加紧张。他们不知道鲁刚接下来将如何对待他们。

  这种僵持的局面,持续了大约一分多钟,忽然从地下室另一面入口处,传来人跑动的声音。

  “是小林子,”鲁刚道,“他一定还在那里!”众人略一迟疑,立即朝那边追了过去。

  只要追到那个人,就可以知道鲁刚是否说谎。他们这么想。

  然而鲁刚说谎又如何,没有说谎又该如何,他们却不曾细想,或许是不愿细想。

  要前往另一处出口,势必要经过鲁刚身边,他们低头跑过,只觉得一股冷风从鲁刚站立的地方传来,令他们心中又是一凛。

  他们也不知道,这阵冷风,究竟是鬼的森森寒气,还是因为恐惧而产生的错觉。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经过鲁刚身边,而他负手站立,目光闪烁,却并没有对他们采取任何动作。

  他们心头闪过一丝疑惑,却没有深究,便追随着前面那人的足音,直往外跑去。

  前面那人,奔跑十分迅速,他们四人在后面,互相牵拌,速度降下了许多,原本就在不远处的那个人,渐渐跑远。等他们追出通道,到了竹林里,只见远处人影一闪,便不见了。他们追逐许久,那人或近或远,似乎在跟他们捉迷藏,既不甩开他们,也不让他们靠近,渐渐地将他们引到了西面的谷地。

  西面的谷地,一片平坦开阔,只有一些低矮的树丛,此外便是花与草,蝶与鸟,一派欢乐祥和景象,没有什么地方能藏下一个人。当他们到达谷地时,那个人已经跑到背面的山上,只依稀望见一个影子一闪,躲入了树丛中。由于已经从竹林出来,没有密密丛丛的枝叶遮掩,光线亮了许多,原先在林中看不真切的身影,此时一晃之下,虽不能辨认容颜,却能看出一抹红黄交织的颜色。

  那是多么熟悉的颜色!

  这种颜色,让他们心头剧震,脚底下顿了顿,互相望望,终于迈开大步追了上去。

  那是旅行服的颜色。

  只属于他们十人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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