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13 20:43
“可是……”
“你有这么多东西。你有这么大的床,你有这么暖和的房子,你有这些……衣服,你还有名字。我什么都没有,我要!”她尖锐的爪子在我背后挠来挠去,而胸前的双峰则结结实实地压迫着我的胸膛。
我不能!我在心中扇了自己两个耳光。假如我给了她一个名字,就等于把自己和这个随时能够变成小野猫的失忆少女栓在了一起,也意味着自己就将和COV以及别的强横霸道的组织作对。而现在的我只不过是一个病弱且有一点毒瘾的货车司机,医院里还有个痴呆的阿妈。
我实在不是一个合适的冒险故事男主角。
更何况她还有可能就是杀死二龙和老王头的凶手,那个最危险的人,我甚至连她是否人类都还没有搞清楚。我需要时间,来调查自己救回来的是否是个真的姑娘——
“可不可以?”她再次乞求道,那双纯洁无暇的眼睛里蓄满了朦胧泪雾,在我身上毫不安分地乱蹭乱跳,身体多次掠过我充血的欲望。
就在我内心的神魔正在做着激烈的斗争,就在天人交战的最后一刻,她突然凑近我的脸庞,吐出舌头在我的耳根轻若鸿毛地啄了三记。
“喵呜……”
好吧,好吧!我认输了!我想任何男士如果遇到了这样的进攻,那就应该无条件投降,彻底臣服,然后为这位新主人奉献自己可以奉献的一切,不管将要面对何种危险和困难。我别无选择。
“你没有名字,我就叫你妙舞好不好?”
“好,喵呜。”
“你可以住下来,直到我找出答案或者发觉你是在骗我为止。”
“好。”
“现在我去给你买一点衣服,过一会儿我们一起上街去买些生活用品。”
“你真好,真好闻。”
“好了,现在慢慢地从我身上爬下去,我快被你的乳房闷死了。”
我对着女装店门口的玻璃门左盼右顾好一阵子,确定自己已经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相貌,这才进去选购服装。我大声地对女店员说要给女友选购生日礼物,立刻有四五个环肥燕瘦的女店员围拢上来,将一件件五光十色价值不菲的外套呈现在我面前。我对女装一无所知,只好装作内行地随便挑选了几件。虽然不知究竟价值几何,但是从店员们喜形于色的表情来看,绝对不会便宜到哪里去。接下来在女鞋店我也照章办理。只是在买女装内衣的时候有些麻烦,我像个大熊猫一样被店员和顾客评头论足了好久。
只不过当妙舞当着我的面换上这套嫩黄色的内衣的时候,这一切都值回了票价。并非我故意要呆在那里,实在是她连怎么穿戴连裤袜和纹胸都不知道,我只能亲自动手。
我还在她的内裤和连裤袜后面剪了一个小洞,以便她那条不知什么时候会长出来的尾巴留出余地。
我看着她——她的头上戴着大大的茸毛猫耳状耳罩,身上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蓬松滑雪衫,手上套着厚厚的猫爪手套,粉红色的超短裙下面是保暖黑色网袜,脚上则是一双厚厚的年糕鞋。手套和耳罩都是我到COSPLAY商店买来的特制饰物,这样就算她在大街上变身也不会出太大的问题。
我是个正常的男人,在这一刻,再想不到公司的纠缠,只想彻底将她拥有。至少,不能放她出去,被满街其他男人的目光凝视……
不知为何,想到那个情景,心中一阵烦闷。
“走咯,我们走吧!”她将我的右手牢牢抓住,笑得很灿烂。
“嗯……”
今天是正月里难得的好天气,天上的云朵被柔和的阳光晒得蓬松,懒洋洋地浮动。我带她来到吴山路,一条便宜货和美食街。因为已是年初八,各式商店大多开了门,售货员养足精神,一个个笑容可掬;路旁的流动小摊也摆了出来。大街上熙来攘往人头攒动,闹哄哄地十分热闹。最开心的是孩子们,兜里鼓鼓的装着压岁钱,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拿着风车,在人群当中钻来钻去,发出水晶碰撞一样的笑声。有些工人已经在高处悬挂灯笼,为元宵做准备了。
除了天空中时不时掠过像乌鸦一样的黑色悬浮飞车之外,一切都是那么美妙。不过这也没有办法,那些大都是政府官员们的座驾,他们都是人民的公仆,要抓紧每一分每一秒为人民服务。
“我叫妙舞,你好。”“我的名字叫妙舞,你叫什么?”“我是妙舞……”令我有些头痛的是,这个小猫女对自己的新名字十分兴奋,每路过一个小摊子,都要这样对摊主打招呼。不一会儿她的手里就抓满了糖葫芦、棉花糖,甚至还有一个拨愣鼓,之后路过的烤小鱼摊和饰品又让我大破其财。我想一个女人可能不会戴纹胸,但绝对不会不对逛街感兴趣,这大概就是本能吧?
“好玩,太好玩了。我看得……眼花缭乱。”她微微喘着气,兴奋地说。
我怔了一下,她说话越来越流利,甚至用了一个成语——尽管用得并不十分恰当。看来她并不像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我确信她是患有很严重的失忆症,才会显得如此单纯。
这就是说,总有一天她会恢复记忆,然后离开我。
我停下脚步,自己是怎么啦,仅仅四五个钟头之前,不是还急着和她撇清关系来着?难道只不过半天时间,就再也离不开她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13 20:44
“来呀,快来!”她拖着我的手,拉着我凑近一家商店的橱窗。她几乎把鼻子贴到玻璃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橱窗里展示的一件商品。
那是一个暗红色的带铃铛皮项圈,旁边竖着照片:一只白色的波斯猫戴着它,眯着眼睛在太阳底下睡大觉。
“好漂亮啊!”
抬头一看,这是一家宠物商品店,专门贩卖各种宠物周边商品。
“你要这个干什么?”
“如果把它戴在脖子上,跑起来的时候铃铛是不是就会不停地响?”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她修长的玉颈套着项圈的动人景致,不由自主地走进商店。
“老板,这个怎么卖?”
“五十五块,优惠价,怎么样小伙子?”一个秃顶大叔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
“帮我包起来。”
“好,请问要刻什么字?”
“怎么说?”
他解释道,通常顾客都会在项圈上刻上宠物的名字以及自己的家庭地址,以便万一宠物丢失容易找回。我让他刻上了妙舞两个字,在这两个字的内侧相应位置则刻上我的名字,方平。
我在一个拐角处就帮已经迫不及待的妙舞戴上了项圈,可惜冬天衣领高,看不太清楚。铃铛的声音果然和想象中一样,好像春天解冻的小冰块在溪流中互相碰撞发出的欢笑。
之后我们去了贴沙河,坐在大桥边沿,把脚从栏杆之间伸出去,在半空中荡来荡去,看太阳渐渐落倒河里。妙舞一件一件试从市场上淘回来的饰品,笑得无拘无束,我则默默抽烟,满脑子都是肮脏透顶的想法。
——这个女孩突如其来地闯进我的生活,像颗子弹一样将我预备过的循规蹈矩的人生完全击碎,不由分说把我带到另外一个充满危机和虚幻的世界,并且要我付出生命作为代价。
但在我心底里,又未尝不在渴望着这种九死一生的惊险生活呢?过去的二十年,我不一直在过这样的生活吗?地球上的春天到了,一切生命都开始复苏。我心底里的严冬也已过去,各种欲望和想法正在蓬勃生长。
※ ※ ※ ※
晚上是在阿妈的病房里面过的,因为我不确定是否能够控制住自己。更何况我和她回来的时候被房东严妈妈看到了。这个胖乎乎的本地阿姨知道我是个有一笔款子的退伍兵,一直在怂恿我把她这套出租房买下来。现在看到我带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女朋友”回来,更加七嘴八舌不遗余力。为了表明立场,我干脆彻夜不回。妙舞当然死活不让我走,我连蒙带骗,又许下好吃的零嘴和更多的饰品,这才成功脱身。
——当然,上面这些都是骗人的蠢话。事实上她无时无刻不在诱惑着我,问题是一旦我接受她的诱惑,我就在麻烦中越陷越深。有一些东西在血管中跳动,在跃跃欲试。说不清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那是什么,总之我感觉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好似梦境的最后几秒钟,一切逐渐破碎,另一个自我即将升起。
也许就在今天,也许是下个月,将有麻烦。
初九的天气比昨天还要好,暖烘烘的太阳晒在身上好像四五月一般,又没什么风。早上,我用轮椅载着阿妈,到病房顶楼的天台晒太阳。
因为护理得当,这两天阿妈的情况看上去也好得多,我将儿时发生的事情一件一件讲出来给她听,她只是默默地朝我微笑,一点也看不出脑部受创的样子。
我想起在父亲的葬礼上,阿妈曾经对我说过这样一番话:“儿子,千万在这里把眼泪哭完,不要带回家去,不要带回去!”
通常我都可以做到,除了像现在这样的时候……
我们继续说了一会儿话,想下楼去吃午餐,门楼处忽然传来一阵慌乱的叫声。我急忙转到阿妈身前,望那暗处看去,却是一个穿着白色护士服的娇小女人,被一条粗壮的黑手捏着喉咙,提在半空。
这女人身量已经算是高的,可是被那黑手卡住,离地面竟然还有半条小腿的长度,可见提着她的那人是何等魁梧了。我还未反应过来,那人已将这女子抛了过来,这才认出原来便是照顾阿妈的护士朱小姐!
与此同时,那黑壮大汉吼道:“操,那婆娘在哪里?”
我有些莫名其妙地注视着楼梯口。一共六条大汉鱼贯而出,个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
虽然因为昏迷七年,战力不比当年,但我眼光仍在。排头的粗壮大汉足有两米左右身高,左眼下面有一道十分明显的青色胎记。全身鼓胀着发达的肌肉,绝对不是健身房里能练出来的那种。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13 20:45
他身后站了一个看来比较矮小斯文的年青男人,在这些人十分扎眼的皮衣和牛仔服当中,唯有他穿着笔挺的西装。但是我却可以从他危险的眼神当中了解到,他的战力绝对不在那青瘢大汉之下。
其余四人看来也能征惯战,不是泛泛之辈。
那大汉走上一步,又一把将朱小姐拎起来,冷冷问道:“是这婆娘?”朱小姐惊恐地抖了抖。大汉随手一扔,竟又将她丢出四米开外,昏了过去。
那西装男人笑道:“三哥你总是这么粗鲁,莫非昨晚火气泄得不够么?”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尖细的嗓音就将形象完全破坏掉,显得阴险狡诈。
其余众喽啰也一同笑了起来,只不过眼睛却一直往我这边瞟,我被他们打量得很不舒服。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乱闯医院!”
那大汉还未开口说话,身后一个右手绑着铁链的喽啰叫嚷起来:“你又是什么东西?赶快让开,身后的那个女人我们要带走,识相点就滚,大过年的老子们也不想动手。”
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阿妈怎么会和这些黑道大爷扯上关系,啼笑皆非地问道:“各位是不是找错人了,我母亲患病在床多年,恐怕和各位没什么关系。”
那大汉瞪大了眼睛道:“你是她的儿子,那不就是展定鸿的野种?”我听到教官的名字,自然愣了一下,却没有留意他后面说了什么,顺嘴接了一句:“你说什么?”
持铁链的喽啰抢道:“嘿,我们早就查出来了,展定鸿一直在资助这婆娘的医药费,今年连年都没有在家里过,这婆娘不是他的姘头是什么?想不到那王八蛋居然养了你这么大个野种,这下他不服也不行了。”
我勃然大怒:“什么!”
那铁链男子跨前两步,一点也没有把我放在心上,狞笑道:“别动,动就敲断你的骨头!”
他伸出右手想要搭住我的肩膀,其余五名匪徒见我不再言语,以为我软弱可欺,也不上前。
他们错了,虽然现在的我没有那么好的身手,但即便要我付出生命,我也不会让这班人渣动阿妈一根头发!
他靠近了。
我装作惊恐地往后躲闪,双手缠上他绑着铁链的手臂。在手臂上缠上一条铁链,看上去确实威风至极,其实却极大地影响了手臂灵活的运用。我以手臂作为支点,将他的肘关节朝反方向狠命一扳,他的手臂里发出好似木板断裂的声音,一截断骨立刻从皮肉间刺了出来。这条右手算是废了。
我当然没有停手,顺手揪住他的双耳轮廓,把他的身子猛地拉过来,同时以膝盖狠狠地撞击他的裆部,可以明显感到那地方被撞得一塌糊涂,这家伙立马翻了白眼。但我的攻击还没完结,双手自他耳廓滑下,环住他的下颚,用力一扭。颈骨应声而断。
他歪歪斜斜地烂在我腿旁,连叫痛都不会了。现在还剩五个。
我本以为这一手至少可以震住他们片刻,叫他们在搏斗中有所顾忌。没想到剩下三个喽啰根本没有半点慌张的表情,抽出弹簧刀朝我包围过来。
我把手中已经瘫软的匪徒朝中间那喽啰身上使劲丢去,趁那人伸手接住同伴之际,人已向左边的喽啰冲去。那喽啰见我主动出击,大吼一声,举刀朝我刺过来。
像这样的黑道份子,或许体格尚称强健,但出手全凭一股血气之勇,没有特别有效的招式。我和他的速度极快,眨眼间弹簧刀已从左肋旁穿过,被我用手臂紧紧夹住。那喽啰使尽力气想将刀拔出,冷不防我突然一松手臂,整个人被惯性朝后带去,我趁机弓身上前,手掌自下而上猛击他的下颚。只听“咔吧”一声,他惨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里面还带着几颗屎黄色的牙齿。在我全力施为之下,他的下颚变成一团碎骨,这辈子看来是不用想再吃核桃之了。
又解决一个。我的呼吸却急促起来,手脚也有些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脑门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一层汗珠。毕竟已经卧床了七年,身体怎么吃得消这么高强度的运作?
还未等我喘一口气,那两名喽啰的刀已经划了过来。我就地一滚,将地上这人的弹簧刀攥在手里。这种数寸长的小刀只适合挥刺,根本无法格挡,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大口呼吸着带血腥味的空气,试图使身体尽量进入状况。这两个喽啰的刀法虽然并不出色,但是配合着那种疯癫狂躁的气势,模样也颇为可怕。我回忆从前学过的战技,左闪右挡,右臂还是被划中一刀,幸好冬天穿的厚,伤口很浅。血流出来,很温。
我横下心,眼见左边的褐衣喽啰一刀刺来,不闪不躲,硬生生看他把刀扎入我的肚皮。这一刀看似严重,但因为衣服多,又故意收腹,腹部皮下脂肪丰富,其实没什么大碍。这喽啰面露喜色,正要转动刀柄,冷不防我从下一刀挑进了他的裤裆。这些人为了方便打斗,裤子穿得很薄,很容易就将他大腿根部扎出一个大洞,可能连阴囊都扎穿了。
无论多么凶悍的男人,在这个部位受到重创之后,都不可能再有战斗力。这喽啰触电般抛下刀,捂着裆部乱蹦乱。我趁机运指成凿,一凿便将他的右眼叼出眼窝。
他倒在地上,翻来覆去呻吟。血从手指缝里慢慢溢了出来。他用另一只手在地上慢慢摸索失掉的眼珠。
剩下那喽啰已经看得呆了。
身后突然暴起了一阵雷声:“走开!”一股旋风刮起来了!
我拔出搭在肚子上的匕首,看也不看便朝后甩去,手上另外一把则往后斜挑上插。
一股骇人怪力传来,右臂如遭雷击,痛彻心肺。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朝前迈了两步,背后猛地一沉,身子再飞出去四五米,重重地摔在地上。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13 20:46
倘若不是及时往前两步,卸去一部分力量,这一击说不定会把脊椎都踢断。
我喘息未定,抬头看去,那高壮的青瘢大汉面色阴沉地大步走来,双手捏住我掷去的弹簧刀,竟然硬生生捏断了!
“你是在找死!”
巨汉一脚踢来,我连滚带爬地向后窜去,他的靴子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水泥地竟被踏出一个浅坑,想来鞋底一定是镶了铁板的。
他身体庞大,动作却比我还灵活。一脚未中,又是一拳砸来。此时我还未完全站直,根本摆不出架势,只好胡乱交叉双臂来作抵挡。他一拳砸实,我又飞了起来。等落到地上的时候,全身的骨头都在痛,两只手却全无感觉,好似都被锯掉了。
青瘢大汉交叉双手,骨骼间发出“咯咯”的响声。
“啊……”这是阿妈的声音。我朝她那边看过去,只见阿妈蜷缩在轮椅上,脸上满是惊恐的神色,浑身瑟瑟发抖。
该死!这一切都被阿妈看到了,医生说过阿妈不能够受到刺激的!
该死,该死,该死!
我颤巍巍地站起来,勉强举起了双手。我不会让这些人渣……伤害到母亲。
绝不会!
青瘢大汉的拳头在我的视线里慢慢变大,好似一柄铁锤呼啸而至。我全身的血液都烧了起来,热气熏得脑子发胀。我也不知为什么,最后竟闭上眼睛,全力挥出一拳。这一拳下去,自己的手臂恐怕保不住了,可也顾不上了。
“轰!”
我青瘢大汉不可思议地跌坐在三米开外。他满脸惊异地望着自己的手,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轰了出去。
我感到右手又麻又痒,但却肯定没有断掉,细细观察之下,手心手背上不知什么时候长满了细小的淡青色鳞片,好像蜥蜴的爪子一样。
青瘢大汉低嚎一声,再次一拳捶来。我咬牙又和他硬拼了一记,这下把他砸退了七八步远,脖子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
自己的右手,经过这次撞击之后,越发不像人类的手了。指甲已经变成尖利的骨质,指间也长出了一点点蹼状物质。用左手捏捏,好像是在捏一块铁一样,又冷又硬。
与此同时,一种神秘但凶猛的力量,也从怪手传到了心脏,再由心脏释放到身体四处。脑中突然产生强烈的欲望,想把眼前看到的所有一切都撕碎。
那青瘢大汉不知从怀里摸出个什么东西套在手上,朝我冲过来。等到离我只有两三米的地方,才看出那是个带着三根铁刺的手扣子,也就是俗称的“孟加拉老虎”。他这一拳砸来,真有如猛虎下山一般凶猛。
虽然理智告诉我不可以和他硬拼,但身体反应却快了一步,怪手已经握拳击出,拳头正好打在从他指缝间伸出的三根尖刺上。
他惨叫一声,两段白森森的骨头突然从腕关节处钻了出来,拳头上所有的皮肤都爆了开来,整条手臂好像没有支撑般挂了下去。
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上前扣住他的领口和皮带,竟然将这个超过一百公斤的大汉猛地举过头顶,狠狠丢了出去。所有的怒气仿佛也找到了发泄口,身体一时畅快无比,忍不住高声吼叫起来。我这辈子从没有吼得那么大声,附近楼房和树木间栖息着的鸟群也被惊动,一群群飞离。
“吼——”自己好像站在山巅的百兽之王,绝对没有人可以侵犯我的权威!
可是,正当力量达到最高峰,我正尽情发泄着郁积的情绪之时,一道闪电突然嵌进心脏,我忍不住跪倒在地。
心脏疼痛,竟在这个时候发作了!
我知道这几个月来疼痛发作的间隔越来越短,但是再怎么短也从未在一个星期里发作两次。而我在拘留所里才刚刚发作过。
但是现在它来了,就好像一把电动旋钉机,将一颗一颗钝头螺丝钉,慢慢地打进我的心脏。疼痛像涟漪一样从心脏扩散到四肢,直到指尖,似乎每条神经都被烧红了。
痛啊!
我开始不由自主地痉挛,吗啡……
那个一直没有动作的西装男人开始慢慢向我靠近。一个黑影出现在怀里,我看清了他令人作呕的面孔,接着他把一柄弹簧刀完全捅进我胸口的死肉,刺入正在抽搐的心脏。
一切感觉全部停止。
我是说,原本渗透在我身体内部的剧烈疼痛,以及触觉、听觉、视觉等等所有感知外部世界的手段,全都被切断。那把弹簧刀似乎在心脏里戳穿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几乎把所有的一切全都吸了进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13 20:47
然后是一片死寂的黑暗,叫人几乎要怀疑自己又将沉睡另一个七年。可是仅仅过了一霎那,我就知道不会继续沉睡。因为生命的力量从刚才的漩涡当中喷涌而出,就像灼热的岩浆从海底的火山中迸发出来。这是一种野性而原始的力量,自千万年前就已存在,以供生物抵御残酷的自然环境。现在它在我身上显现出来,好似火山自海底隆隆升起,在地壳变动的影响下形成一座新的岛屿。
改天换地,或者说,脱胎换骨。
我的视线渐渐清晰,发觉整条右衣袖已经全部碎裂,手臂变得不成样子:不但比平常粗壮了两倍有余,表面还覆满了一层层油亮的鳞片,特别是手臂外侧,居然长出一排锋利的骨刺,好像一把小锯子一般。再看手掌,五指的顶端突出了五根骨爪,湿漉漉地还带着黏液。
事后回想起来,无论谁长出了这么一条手臂,恐怕都要癫狂。但当时的我却好像给厣着了一样,没觉得有半点不妥。
那西装男子将匕首扎进我的胸口,本以为我必死无疑,没料到在我身上居然发生了如此可怕的变化,根本反应不过来,只是愣愣地站着。我轻轻挥动手臂,利爪立刻将他的肚皮划开,肠子和内脏咕噜咕噜地流了出来,撒了一地。
鲜血叫我感到一阵痛快,我举起爪子,想将他的身体大卸八块,把所有的器官全都扯碎,但是隐隐当中有个声音在大脑当中疾呼,试图阻止我这样做,因为这样做了之后,我便会脱离人的范畴,永堕畜道。
我正在犹豫不决,突然感觉胸口一阵疼痛,身上的毛衣已经被打烂了。抬头看去,最后剩下那喽啰居然还有勇气掏出手枪朝我射击。见我被子弹击中也无知无觉,他吓得喊了一声,转身便跑。
我勃然大怒,迈步朝他追去,两步便追上了他。伸手在他后脑上使劲一拍,他应声倒地,脸重重地砸在地上,暴出一摊血水,红的白的都有,一颗圆颅已经完全拍扁了。
我扯开毛衣,观察自己的伤口。早先扎进胸口的匕首除了让那块死肉微微有些发红之外并无不妥,而手枪射出的子弹全部嵌在皮肉里,完全无法穿透身体。
我咬咬牙,握住匕首的把手将它拔了出来。这于急救学来说是绝对错误的,可是有谁能够像我这样被匕首穿透心脏还不死呢?果然,伤口中只是流出来一点绿色的黏液,很快便凝固了,也没有感到怎么疼痛。我继续将子弹一颗一颗抠出来,只留下一个个的小坑,好像胸口多长了五个肚脐。
我渐渐平静下来,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乌云遮住,天台上的风开始大起来,吹在身上凉飕飕的。那种力量开始随着风流失。庞大的沙堡片刻便已无影无形。
我回头寻找阿妈的身影,她尽力把自己往轮椅里面缩,甚至要爬到椅背上面去,却因为重心过于向后,冷不防向后跌去。
我吓得肝胆俱裂,朝她纵身奔去。我们之间大约隔了十五米的距离,但我却神奇地赶在她落地之前垫在了她的身下。这一次冲刺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右臂像松开阀门的轮胎,慢慢瘪下去,从胸口的伤口里面也隐隐渗出血迹,而痛觉似乎被放大十倍返还到身体之内。
“喀喇——”这是自动步枪子弹上膛的声音,我的心中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哈哈,杀死你这个……怪物!”青瘢大汉坐在地上,用尚且完好的左手举着一支微型冲锋枪,嚣张地笑着。
我忍着浑身的疼痛,使劲爬到阿妈身前,将她完全挡住。这短短半米路便让我气喘吁吁,几近虚脱。我紧紧抱住阿妈,希望自己的身体至少可以将子弹完全吸收,不至于伤到身后的亲人。
阿妈扶着我的肩膀,她的脸上因为惊慌而泪水纵横。也许这是和阿妈最后一次拥抱?
“砰——”
枪响了。
青瘢大汉的整张脸皮都朝前掀起,前额处的头骨被轰得粉碎,脑浆在他身前呈扇型绽开。
一个白发白须,身穿长风衣的男子出现在楼道口。
雷雄!
他照旧面无表情地穿过这血腥的屠场,满不在乎地跨过一具又一具残破的躯体,偶尔停下来饶有兴趣地研究半死不活的伤者恐怖的伤口。
他发现一个被我打伤的家伙,他对这人举起了手枪,依次打断了这家伙的双手和双脚,然后是阴茎。
在他身后,一票武装警察也冲了出来。一个文官模样的人站到他身后,犹豫道:“科长,这是伤员,你不能……”
这话出口之时,雷雄已经射爆了那人的心脏。
“已经不是了。”
“可是报告该怎么写……”
“一名帮派成员意图袭警,警方射断他的手脚之后仍然负隅顽抗,不得不将其击毙,激战中流弹射爆其阴囊。”
“明白了。”
他终于来到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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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13 20:48
“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可没想到你这么迫不及待。”
我抬头瞪了他一眼,有气无力道:“完全是自卫,警长。”
“是自卫。一人将六条流氓大卸八块,血肉横飞。老实说,这真叫我喜欢。杀这样的混混太不过瘾——他们只是些不入流的杂碎,我期待有朝一日能够和你交手。要帮忙吗?”
他帮我把阿妈重新扶上轮椅,这时候榊原秀夫带领着一大票医生护士出现,满脸怨气:“真是太不像话,我们这是慈善医院!”他一张脸绷得煞白,手底下那些医生护士也不心软,抬起几个伤者来格外粗手粗脚。
“方先生,实在抱歉会出这样的事。看来医院的保安系统太不完善了,这些匪徒!幸好雷警官及时赶到。”他接着用东瀛话低低地骂了几句,带阿妈下去做检查了。
“走吧,又得去待上几天了。”雷雄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我们公事公办。”
我问道:“这些都是什么人?”
他道:“他们是新近跃起的黑道团伙赤炎公司的成员,全是组织里的金牌打手,骨干成员。”
我很是奇怪:“这个什么赤炎公司和我妈有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要绑架我妈?对了,他们还提到了展定鸿。我曾和你们说过,展定鸿是我在保安公司里的教官。”
“因为他们觉得绑架令堂可以达到威胁展定鸿的目的,或者至少让展定鸿明白存在着这么一种威胁——”
“威胁展教官,逼他交出赎金?可教官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有必要这么大张旗鼓地做么?”
“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他停住了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似乎你还没有搞清楚状况,方先生。你的这位教官展定鸿展先生,可是临州最大黑道势力‘洪升泰’的首领啊!”
我瞠目结舌,不知所以,终于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吃过晚饭,经雷雄的同意,我从看守所给家里挂了个电话。在出门之前,我曾经向妙舞详细解释了各种家电的用法,不知她明白没有。不过既然她有本事摸索到电视机的开关,那么其他电器想来也不会太难。
接电话的时候她大约正在喝什么东西,呼噜呼噜的,我对她说这两天可能不回去了,她一下子叫了起来,我费了好半天功夫才向她解释明白“警察局”、“嫌疑犯”、“正当防卫”等等概念,接着又顾左右而言它地问起有没有人打电话给我,她说有。
“一个女孩子,是姓郑的,大概晚上十点多的样子,口气很凶呢,还问我是谁。”
“你怎么说?”
“我说我是妙舞,是方平捡来的。我还说你给我买了好多新衣服。”
“明白了。你……乖乖的。”
她说话又流利了许多。我自幼在军营长大,从未有这么一个女人闯入过我的生活,也不知该怎么面对,心里很乱。但是想到家里还有一个女子在等待着,又有些甜意。这是一个缺少了我便无法在社会中生存的女子,所以我便也有责任保护她。
——此番又进了看守所,和前次不同。那些警察见我居然单枪匹马,便将六个武装黑道人员打得落花流水,半是佩服半是惊疑,只是简单作了笔录,便将我送进一间条件不错的单人间。据雷雄的说法,那几个人非法持有枪械,又闯入医院意图绑架,证据确凿,很可能会被判处数项大罪。而我的行为则完全属于正当防卫,不用负半点法律责任。这些当然只是屁话。展教官既然财雄势大,想来早就打点了一切。
此外,雷雄对我能够空手重创数名大汉很感兴趣,我只告诉他这是军中保密的一击必杀格斗术,绝对不能流入社会。他面无表情地走了。
其实就连我自己也奇怪,当时在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匕首插入心脏却不死,子弹也完全没有作用,手臂更是变成了恐怖的魔爪。仅仅过了几个小时,身上所有的伤口都消失了。
我打了个冷颤,从狭小的窗户望出去,天上的月亮已经很高了。
自己还可以算是人类么?
直觉上,我感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诡异情况和那场实验有关。根据洛博士的说法,实验的受体将激发潜藏的原始力量,从而使身体的一部分违逆进化的道路,呈现远古生物的特征。我虽然昏迷了七年,但是说不定实验已经成功,胸口这块诡异的死肉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可惜计划被中止,洛博士也不知流落在什么地方,不然真要好好问问他。
我深吸一口气,仔细端详右手,看来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刚才……只是不知 “返祖”究竟使我得到了哪种远古生物的特征和力量。
心中一动,这种“返祖”的能力是否可以由自己控制?假若不能的话,如果走在人群当中的时候突然变出一只魔爪,岂不是要被当作妖怪?又或者危险来临的时候不能及时变化使用,那和没有又有什么分别!
该趁现在试一试。
开始的两个小时毫无头绪,我将全部精力都贯注到右手上,除了小拇指险些抽筋之外,没有半分进展。我虽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的人,但也感到要这样盲人瞎马地摸索,实在太难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13 20:49
到了后半夜的样子,我换了一种方法:舒舒服服地躺在木板床上,闭上眼睛,默默回想昨天所发生的一切,特别是疼痛发作和匕首扎进心脏的感觉,开始时还不觉得,只是昏昏沉沉有些想睡过去。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身上麻麻的有又酸又痛的感觉窜来窜去,渐渐地加剧。随后心脏突然猛地收缩,身子挤到了一起,忍不住滚下床去摔在地上。
这下糟糕,我原只是想回忆白天的状况,没想到却真的叫心脏疼痛发作起来,这时候哪里有吗啡可供止痛?我痛得忍不住,正想大叫出声,身子突然一轻,胸口又产生了那种奇怪的吸力,将所有感觉全部吸收,然后汹涌澎湃地释放出来。
右手果然变成了那狰狞地模样!
我惊疑未定,尝试着捏紧手掌。整条右臂比平常粗上两倍,长又过膝,但是反应极为灵敏,没有半点不听使唤的迹象,将拳头握紧,立即可以感觉存在无穷力量。
右臂上的皮肤像冬天的树皮一样粗糙,上面的鳞片并不像大多数蜥蜴的鳞片那样,互相叠盖,而是细小的角质块状物,互相紧挤在一起,形成像拼图似的图案。感官亦比寻常迟钝不少,以左手狠劈右臂,根本一点痛感都没有,手臂后侧骨刺形成的骨锯也十分有效,用大拇指稍稍试了试锋利程度,居然被划开了一道小口子,真可谓“吹毛断发”了。
然而整条手臂上最厉害的杀人武器,还得算五支锐利的爪子。不同于猫科动物蜷曲的爪子,厚实的手掌上直楞楞地竖着五支比雪茄都粗的利刃,好像五把镰刀一般,试着在空气中虚抓几下,立刻传来了沉闷的破空声。
我决定再试验一番,于是拉开木板床,将右掌张开紧紧贴住水泥地面。就出拳而论,当然是力量越大、速度越快、距离越长、打击面积越小,最后的破坏越强了,但我并不想在半夜造出太大的动静。
屏住呼吸,慢慢将力量贯注到手掌,挤压底下的水泥地。可以感觉到手臂里的每一块肌肉,都按照最适合发挥力量的位置拧成一股钢铁,使强大的压力迫向地面。甚至能够听到鳞片互相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和地面被挤压成碎末的声音。
随着极细微的“砰”一声之后,以手掌为中心出现了数条向外延伸的裂纹,抬起手,地面出现了一个清晰的掌印。
我连忙把床搬回来遮住这恐怖的痕迹,随后坐在床上长长地舒了一口大气。
只不过拥有了这种远古生物的部分特征,便可以做到这种程度,真不知这生物的全貌是怎样的。躺在床上,我开始幻想在数千万年前,这生物行走在苍莽的荒原之上,睥睨八方的威风。
这一夜怎么也睡不着,等到了天明的时候,终于大致上可以掌控身体的变化。其实这和勃起有点相似,虽然并不完全由大脑操纵,但是只要给予适当的刺激,往往还是可以控制的。
第二天雷雄又来看我,带来了不错的伙食,经过返祖后人特别容易饿,我连吃了七盒饭,还觉得不十分畅快。如果雷雄不是老阴着一张脸,也算是个不错的家伙。
接下来的几天,我白天要么睡觉要么吃饭,那些警察估计是被打了招呼,也不来难为我。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便现出怪臂,适应用这条手臂来进行战斗。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干,可既然老天给了我这条怪臂,自然不能浪费。也许雷雄说的没错,我爱上了杀人的感觉。可是也许,我只是想保护所爱的人。
除此之外,每天还必须给妙舞打电话,因为她每天都有新的问题。冰箱和洗衣机已经被她搞坏了,还抓破了我的几件毛衣。此外我藏在枕头底下的色情杂志和DVD都被她发现,使她不停地问我性交这一神秘的人类行为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元宵这一天傍晚,我被判定为正当防卫免于起诉,可以走了。
刚出看守所,就看到一辆加长防弹林肯车停在我的面前,四个黑西装簇拥着一个穿着黑色皮衣的男人朝我走过来。那汉子摘下了架在鼻梁上的墨镜。
展教官!
白茫茫的田野飞快从身后掠过,轿车以超过百码的速度前行。这辆车不但飞驰起来稳如平地,内部装饰也极为豪华,只是坐着略微有些气闷,可能是加装了防弹隔层的缘故。
展教官一声不吭地坐着,呆呆地望着窗外,大概不知该怎么解释。我也十分尴尬,虽然屁股底下是柔软贴合的真皮沙发,却如坐针毡。
良久,他假咳了一声,若无其事道:“小方,你是否有些看不起我?”
我木然道:“怎么会。教官永远都是教官,我相信教官永远不会做违背自己良心的事的。”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实在没什么底。时间在变,人也会变,或许教官永远不会违背自己的良心,但说不定他的良心已经变了。这辆豪华轿车所烧的,也许就是良善老百姓的血汗呢?
他点起一支雪茄,习惯地递给我一支。我摇摇手,他苦笑道:“我也抽不惯这玩意,坐不惯这辆车,穿不惯这身皮。可是既然当了老大,手底下几千号兄弟都在看着,都拿着当靠山,那就不能不讲点体面,讲点规矩。本来你不晓得,我也不想说出来给你添麻烦,可是既然你晓得了,那也没什么。混黑道的虽然不像有些电影上演得那么浪漫正派,可是我也混得并不下流。老天爷既然生了我,还让我活到今天,那他就应许我用各种办法活下去。哪天他要收我了,叫警察或者道上的兄弟拿枪打烂我的头壳,那也没有二话。可是在这之前,我不比谁下贱一点!”
他的话里隐隐有些不忿之意。倘若是普通人能够当上几千人的大哥,前呼后拥,叱咤一方,虽不一定会得意忘形,但也总不会有卑贱的感觉。我知道他必是还在怀念作为军人的那段时光,他是个天生的军人,可是在这个国家,所有事情都很复杂,即使想当兵也未必可得。
“教官,你是怎么……”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13 20:50
他闷头深吸了一口雪茄,道:“我并没有要推托的意思,也没有人逼我走上这条道的。那时候杨将军下台,我们这些杨家军也纷纷星散。我因为曾经答应过你要治好你母亲,又听说临州的榊原医院很有名气,自己也没地方可去,所以来了这里。原以为以我在保安公司里锻炼出来的功夫和体魄,无论到哪里都可以找到份工作的——可是我错了。城市和咱们呆过的战场大不一样:在咱们呆过的战场,射过来的是有形的子弹,敌我双方壁垒分明,目标总是清晰明确,还有作战手册和有经验的老战友可以提供帮助;城市不一样,城市看似友善实则危险,城市的陷阱永远隐藏,城市里你辨认不清敌人的身份,在城里吃了亏的人,也不会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别人,而是躲在自己吃了亏的地方,等待下一个人的经过……”
我扭了一下身子,听教官这么文绉绉地说话,真有些不很习惯。
“我开始做一份银行保卫的工作,本来一切都很好,可是却因为揭露了一位主管在抢劫案中浑水摸鱼捞取好处的行为而被解雇;然后在一间武馆里当过教练,大约是表现得太过抢眼的缘故,又被辞退,理由是我的拳杀伤力太大,招式又粗笨不好看;此后还做了几份工,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了。”
我接过他手中的雪茄,给自己点上。
“后来我明白,在城市里没有学历是不行的,我想自己虽然年纪大点,但脑子并不算太笨,还可以学。我参加了那年的全国高等教育成人考试,也考上了一个据说不错的学校。可当通知单来的时候我傻了眼,一年的学费就要花掉我一半退伍金!当时我的钱大多花销掉了,怎么上得起这个学?本来我还想隔年再考别的学校,可是问了之后才知道,全国的学校都是这样,穷人是念不起书的。”
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我却有些惭愧:展教官平时用得很节省,又有退伍金,想来不会念不起书,可阿妈的医疗费少不得要花销一大笔,他那时也没有现在这么风光,钱大概就是用到这里去了吧?
“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这个社会,一切都是他妈老早就安排好的。城市里有钱人的子弟,从小就可以接受良好的教育,拥有更多的就业机会,然后生下下一代有钱人。可是穷人从幼儿园开始就被剥夺了公平竞争的机会!”
“这不是——”我本想说这不是普遍现象,可这话连自己都不相信。
“我并不怪这个社会不公平,甚至当我认识到这个社会的本质其实和战场是一样的,我突然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从战场上都能够生存下来的我,经过了这几次教训之后,就再也不会被打到。既然我和那些所谓上流社会的家伙都是人,那么我就有权力依靠任何方法取得和他们一样的生活。他们会骗,我比他们更能骗;他们奸诈卑鄙,我比他们更奸诈卑鄙;他们穷凶极恶,我就比他们更加穷凶极恶!就这样,也算混出点市面来了。”
我以前也看过他这么凶恶的表情,可是那时候,面对的都是敌人。我忽然不寒而栗起来。
仿佛看出了我的疑惑,展教官微微笑道:“话是如此,我还没有泯灭人性到欺压良善的地步。在这个城市里,黑道早就存在,并且也有自己的行事规矩,维持着政府力所不及的地区,保持各种力量的平衡。那就像某种生物和它身上的寄生虫之间的关系,有时候甚至缺少了寄生虫,也会变成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我只不过叫这寄生虫换了主人而已。”
我还想听听他有关他如何混迹帮派的经历,车子在郊野一处小山脚下的别墅门口停了下来。展教官拍拍我的肩膀说:“到家了,下车吧。”
黑沉的电动铁门静悄悄打开,两个黑衣壮汉牵着四条半人多高的狼狗一声不吭地站在门两旁。那四条狗毛色黯淡,双眼微闭,见到我这个陌生人来,也不叫唤。这样的狗是最危险的。
一进别墅,我吓了一跳——道路两边分别站了三排大汉,共有六十来人,全都身着整齐的黑色西装,看来彪悍勇猛,皆是精英中的精英。
一见展教官来到,这六十余人同时鞠躬,齐声喝道:“会长好!”
虽然只有六十人,却好似比六百人都要强悍。
这,就是临州第一黑帮“洪升泰”的气派么?
展教官淡然挥手,道:“行了,这是方平,我的学生,以后时常会出入。”
这六十余人又朝我鞠了个躬,喝道:“方先生好!”
我身上还穿着看守所里的衣裳来不及换,人也不甚精神的样子,他们当中随便哪个拉出来,都比我上得了台面一些。可是他们仿佛对我的打扮视而不见,发自内心地尊敬。
我勉强堆起笑容,朝他们点点头,悄声对展教官道:“教官,场面搞得太大了吧?”
“反正日后你也常要在这里出入的,先和高级会员认识一下,免得到时候误会。”
“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
教官横了我一眼,道:“你是我的学生,都算是组织里的高层。这番准备却不是完全为你,也有洪升泰的威风!这都是规矩。”
教官莫不是想我加入黑道?可我本人却绝不愿意的。我道:“教官,都撤了吧?”
他点头道:“行,反正你们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阎真,带着大家下去吧。”
队伍打头一个矮壮的粗汉应了一声,这人本来的模样大概也不难看,可是脸上就好像被一柄铁锤狠狠砸了一下,五官全向中心陷下去,都扭曲在了一起,唯有两只不大的眸子冷冷地放射着精光。从他身上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
这矮汉转身向队伍喊了几句号子,六十多人很快便退得干干净净。他们的行动举止都有如军中士兵一般整齐,大约都是展教官训练的功效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13 20:51
我不由道:“教官,没想到你把训练士兵的一套,都拿出来训练帮众了,怪不得能够在临州闯出一片天下!”
展教官只是一笑,道:“里面坐坐吧。”
别墅并不大,除开前面这一片开阔的空地之外,主体的三层小楼修得简洁朴素,后面还有一个游泳池。别墅两边远远的建有一些平房,是供会里的帮众休息用的。
教官在军队里时待我们极为严格,现在管理黑帮似乎仍旧如此。我所见识到的他的那些手下,既没有阿谀奉承的丑态,也没有丝毫狂妄嚣张的气焰,除开有几个身上隐隐带着几分杀气之外,完全像普通公司职员一样,但是通过举手投足的动作,却看出其中有几个功夫确实不错,可以比得上天台上袭击我的那些人。
——雷雄说那些人是隶属于一个叫做赤炎公司的组织。展教官知道之后,一定大为光火,他这些天都没来看我,难道是去布置对赤炎的攻击了?我的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阿爸!”
刚刚走进别墅,我还在想着这些事情,忽然一个鲜黄的小人儿蹦进了展教官的怀里。展教官的脸色一下子晴朗起来,手插着小人儿的肋下,像风车一样转了一圈,又“呼”地提上了天,飞快地坠下来,吓得小孩儿哇哇叫了起来。
这便是他的女儿吧,展教官粗手粗脚的,只怕小姑娘不太受得了,我正要劝说,他已经将女儿轻轻放到地上。那小女孩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就像妙舞脖子上的铃铛。
看来她并不害怕啊。
展教官摸着女儿的头,柔声道:“快,去给方叔叔问个好。”那小姑娘碎步朝我跑来,一点也不害怕生人的样子,嫩着嗓子叫了一声:“方叔叔好,我是小铃!”随即还给我鞠了个躬。我看她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头发用黄色的蝴蝶结扎了两支大大的辫子,脸上带着几分稚气,两只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却已经显得非常灵活聪慧了。我对展教官笑道:“小姑娘一定像她妈,倒没遗传到教官的老脸!”
展教官哈哈大笑道:“脸像她娘倒没问题,性格还是像我一点得好!坐吧,要喝点什么自己到冰箱里拿。”
这间别墅虽大,客厅里面却只有简单地几张实木座椅,周围连一个仆佣都没有看到,刚开始随我们来的保镖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看来一切都得自己动手。我当然不是被别人服服侍惯的人,但以展教官现在的身份来说,未免有些奇怪。也许他是不想吓坏老婆孩子吧?
我小声问他:“怎么,师母的脾气不太好吗?”他有些尴尬地回道:“倒也不是不太好,只不过……”
我们这背后的非议之言还未说完,就感到整栋楼都在震动,摩托马达阵阵的轰鸣从天顶传来。我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展教官,他却抱起女儿,两人带着一脸无奈,很有默契地朝大门望去。
别墅前的空地上,原本还有六个大汉在巡逻守卫,此时他们痴呆地朝天空望了一阵,突然呐喊着跑开了。
还未待我反应过来,一辆黑色的轻型机车自天空飞速滑落,在一片四溅的火星当中砸到地上,喷出一阵黑雾,我差点就要惊呼出来,却见那机车在楼前的空地潇洒地转了数圈,追逐那些保镖,好似一头闯进羊群当中的恶狼。追了一阵,那些保镖都跑远了,这机车突然笔直朝别墅冲过来,直到顺着阶梯上到门前,才耍了个极漂亮的侧身急刹,发出刺耳的刹车声。
他的前轮离玻璃大门只有十厘米,玻璃门被震得哗哗作响。
这……恐怕他是从别墅三楼天台直接飞下来的吧?是杀手么?我下意识地挡在教官身前。
机车上跃下来个身材不高的黑盔骑士,全身上下都被富有光泽的黑色皮衣裹住,双腿却是极长,步伐很是矫健。一边走进大厅一边脱下头盔来,随手朝我身后一丢,却被展教官伸手抓牢了。
再看那骑士,原来是个皮肤稍黑但却明眸善睐的短发女子。
我还没有说话,展教官已经迎了上去,有些尴尬地笑道:“夫人,这位是……”
这就是师母么?和想像中倒是完全不一样。
师母一把拨开展教官的手,走到我跟前,从上到下看了个仔细,两眼放出光来,满意地点头道:“你就是阿鸿常说起的兄弟?不错,不错,一点都看不出来像个高手的样子,可是倒把赤炎的那几只臭虫打得不轻。怎么样,咱们练练?”
我给吓了一跳,哪有这样头一回见到晚辈就要过招的道理,再说教官和他女儿又在这里……偷眼瞧那一老一小,都是一副司空见惯、自求多福的表情。
我有些明白为什么前面要留这么大个院子,房间里陈设也简单的道理了。
但又怎么敢真的和师母动手,只好喃喃地说:“呃,那时候用的是军队里教的杀人术,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用的,而且怎么好向师母动手?”
这话一说出,就看到那一老一小都在无奈地叹气,我还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师母已经目光炯炯地说道:“不要叫我师母,阿鸿都把你当兄弟看的。我叫叶静,从小到大练的都是杀人的招数,你有什么就使出来吧!”
她拉开架势,两条修长有力的美腿好像皮鞭一样,抽打地空气都发出声响,看来比那些赤炎的打手强了不知多少档次。以我现在的状态,除非是变出怪臂,否则哪有胜算?只好连连用目光暗示教官。
展教官抱着女儿上来解围,讪讪道:“这个,夫人啊,小方刚刚从拘留所出来,里面也受了不少苦,哪里能陪你练得动?等他歇两天吧。”叶师母闻言怒道:“不是塞了钱进去,怎么里面还不好过吗?小方你有什么就和我说出来,师母给你主持公道,便是临州市警察局长,还不是一句话的功夫!”
现下她又自称是师母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13 20:52
我硬着头皮应付了两句,听到展教官低声和女儿做着交易:“快去劝劝妈妈,明天爸爸带你去买那个绒毛狗。”
小姑娘眼睛转了几圈:“好,那我就要最大的那个,好和阿黄配成一对的。”
“好好好,怎么都依了你啦,我的小姑奶奶!”
小姑娘满意地笑了,在父亲怀里伸出了双手,对阿妈奶声奶气地叫道:“姆妈,抱抱,抱抱,阿爸抱得好痛!”
几乎花不了一扎眼的功夫,那个咄咄逼人的女子就消失不见,换来了个笑容慈祥的标准贤妻良母。她温柔地把女孩儿从父亲怀里抱过去,顺便横了丈夫一眼:“真是头蛮牛,连女儿都不会抱!铃铃乖,姆妈给你做鸡蛋糕去吃好不好?“
“好!”
“走喽!对了,那等过几天,小方咱们一定得好好比一场,唉,赤炎的几个小鬼实在太不耐揍,自家的那些手下又不敢和我动手,还是这头蛮牛好,又经得打!”
两母女向厨房走过去了。展教官满脸苦笑:“这就是你嫂子,倒叫你见笑了。”
我忙说没什么,师母为人爽直,看来待教官也不错,人生得妻如此也算没什么遗憾了。心中却不断乱想,会不会师母就是因为展教官“这头蛮牛经得打”,所以才嫁了他的呢?
展教官将头盔挂上墙角的衣架,道:“她爹就是原来洪升泰的大老板,只生了她这么一个女儿,从小把她当儿子养,准备叫她接班的,性子是野了点,我也没什么办法。”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不知道看到哪里,嘴角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微笑。我想这就是所谓的“铜浇铁打汉子,也化作绕指柔”了。
心中不禁一滞,我那个可以叫我化作绕指柔的女子,又在哪里呢?
不知怎么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妙舞伏在我大腿上,搂着我脖子的景象,脸上热乎乎的,好像被舔过了一样。妙舞……
展教官道:“小方,你就在这里先住两天吧?今天元宵,一块过。”
我心里怎么也挥不去妙舞的身影,喃喃道:“不好意思,教官,我还是得赶回去,好多天没有上班了。”
展教官不以为然地说道:“你在COV公司里的事我也多少听说了一点。据说这两天不太安稳,已经出了好几桩人命。我看还是不要在那里做了,如果你不喜欢混黑道的话,帮你联系一家清白的公司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教官。我现在做得还不错,而且我要回去是……嗯,其实我家里还有个女人……”
“是这样!”他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你不早说,本来我把弟妹也接过来,这大过年的把人家一个人放在家里可不好。既然这样,叫个兄弟送送你。对了,医院那边已经有人手派过去保护你妈,你自己在家可要小心!”
他这么一说,我又担心起妙舞来,不知道COV是否还在找她,又找到没有,恨不得马上回到家里。
“教官,我有实力自保的。”
他点了点头,拨出电话叫来了司机,开车将我送回城里。
我们驶到市区的时候,道路十分拥挤,人山人海。四周灯笼高挂,一片星火闪烁,欢歌笑语。无数红男绿女兴奋地从车身滑过,将手中的荧光棒和笑声丢进车来。
呵,这是元宵啊……
回到家里,已是晚上九点多。楼道里黑着,一片静谧,大概住家都上街观灯去了。如果不是受了这遭牢狱之灾,现下我也可带妙舞去观灯,不过不要紧,明天也有灯展的,到时候带她买两盏灯来,也算没有骗她。对了,还要再买两支灯好挂在阿妈病房里的。
刚把钥匙插进锁孔,就听到里面有响动,急切打开门,一截软呼温润的身子就扑了上来,我一把捞住她,任由她在我的脸上乱亲。
“方平,你回来了,我好想你!”
“嗯。”我用脚踢上门。虽然只相处了两天,我却觉得自己和这姑娘之间,有着说不出的亲密。
“我不在家的时候,有没有不乖?”我摸着她的头,把她从身上拉下来。
“没有啊,我一直乖乖的,都好闷哦!”她喜滋滋地说。
“唉,让我来看看家里被你搞成什么样子了吧?”我装作有些无奈地走进客厅,她皱着眉头争辩的样子,很好看。
刚走进客厅,我愣住了。
“呃,小郑,妳怎么在?”我的额头冒出了冷汗,刚才和妙舞的那番话听在别人耳朵里,怎么都像是在打情骂俏的样子。
郑小薇的脸色有些难看,低声说道:“我见你那么多天没去上班,跑到派出所里去问,说是上次二龙的案子还要你协助调查,要到元宵才能出来。我就想在这里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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