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喂食
明天就是奶奶头七的日子，周涛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窗外树枝摇曳着，映在窗上更像是张牙舞爪的鬼怪，周涛盯着窗外，一眼不眨的，他此刻的心情更像是希望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他需要知道所有真相，他需要了解所有的“内幕”，这样近乎“诡异”的压抑状态使他就要抓狂。周涛坐了起来。
“……”
似乎门外厅中有人在说话，现在其实还早，晚上10点。周涛轻轻打开门，绕过过道，看见大伯和婶婶在厨房侧厅里。
“这个，你给他们带过去，给孩子喝了，祖传避邪的。”
“这是什么啊？”
大伯手中端着一个碗，周涛看不见碗里具体装的什么东西，通过婶婶的表情，知道碗里的事物一定不好看。
“别问那么多了，没毒的。祖传的，可以避邪。”大伯显得不耐烦。
“哦。”婶婶接了过来，“对了，我白天发现三妹的墓地似乎有人动过了，上面……”
“诶！小声点。”大伯制止婶婶继续说下去，眼睛四周一扫，周涛将身体藏在了墙后，却将耳朵往前凑得更近了。“别胡说！这种事不要随便向人乱说，我明天先去看看。你现在快过去吧。”
“哦。”婶婶另一只手提起地上的竹篮，向屋外走去，大伯帮她开了门。
周涛担心被大伯发现，此刻已经退回到自己的房间。“大伯这两天怎么这么怪？”周涛有些纳闷，却猜不透，其实最近发生的很多事情他都猜不透，想多了就像要走火入魔，周涛自己是学心理学的，知道万事不能太钻牛角尖，很多事不能太过神经过敏，否则迟早会精神崩溃。但是，今天，周涛决定一定要探得究竟，不然自己肯定无法入睡。趁着夜色，周涛翻窗出门，他自觉判断婶婶是去了隔壁年轻夫妇家，而大伯给的所谓“避邪之物”，也一定是给那新生小孩吃的，作为一名医生，周涛很厌恶这种陈旧的“习俗”。
果然，年轻夫妇家的灯是亮着的，周涛猫身在窗下，窗户是纸糊的，有些发黄发脆了。周涛用食指蘸了点口水，将窗户纸桶出了个小窟窿，凑眼一看。
屋内亮着黄灯，年轻女人左手怀抱女孩，右手端着大伯给的那碗事物，正在喂食，看样子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年轻男人和婶婶站在一旁看着。不知怎么的，周涛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大伯昨日那诡异的笑容让周涛心底一沉。
悄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周涛听见了敲门声。“噔噔噔。。。”
“谁？”
“我。大伯。”
“哦。”
打开门，大伯站在门外。
“天气冷了，给你加套被子。”
“谢谢大伯。”
“涛儿。有些事不要想歪了。你是搞科学的，我知道。但是有些事情不是科学能够做到的，你还是好好休息吧。总之，用不了多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大伯。我……”
“不要说了。明天过了奶奶的头七，你们就回去上海吧。早点睡吧。”
大伯从外面将门带上了。周涛愣在原地，回想着大伯刚才一语双关的那番话。
三十二、部分真相
奶奶的头七顺利弄完，周涛和父母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回去上海了，临走的时候，大伯什么也没说，只是一个人蹲到了路边抽着烟，婶婶煮了一些鸡蛋，让周涛带到路上吃。
一路上，周涛一家人都很沉默，周涛不敢和自己的父母对视，总有一种惭愧和内疚感深深地包围着他。火车候车厅里，父母在座位上等待，周涛从隔壁的售票处回来，手上握着两张票。
“嗯？怎么只买了两张？”
“哦。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想再去陪陪奶奶，过两天再回去，反正假期还有几天。”
“不用了，她老人家入土为安了，你跟我们一起回去。”
“不。我想再待两天。”
父亲望着周涛，周涛低着头，但是态度很坚决。
“好吧。早点回来吧。”
父亲转过身，拉上母亲的手，往检票口走去，母亲回头看了看周涛，嘴角微微一动。
父母走进了检票口，周涛悄悄折回了大伯所在的村子，一路上，他没有让别人发现自己的行踪。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周涛自己也说不准，只是隐隐约觉得今晚留下来，能够知道一些事情。返回到村子的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了，今晚没有什么月光，外面显得很黑，周涛靠近了大伯的房子，猫身在10米开外的草垛旁。
“嗯？才9点，怎么屋里没有灯。都睡了？”周涛觉得有些纳闷，尽管大伯一家人平时睡得也算早，那也是10点左右，现在才刚刚9点。“也许今天大家都累了。”周涛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他寻思着应该去奶奶的墓地再祭拜一下。
从大伯家到奶奶下葬的地方走路大概20分钟，由于现在已经天黑，而且没有什么月光，周涛只能凭着记忆慢慢摸索着往前走。农村的土路窄而不平，路两边都是一些灌木丛，有半人多高，夹杂着一些杂草，夜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声响，黑暗深处似乎总蜷伏着什么东西在伺机而动，周涛望着前方的树林，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这片树林里还有其他一些坟墓，隆起的坟包上面插着一些细竹竿，上面系着白色的纸条幅，在风中摇曳着，像极了一只只张开舞动着的手臂，从它旁边经过，周涛的脸险些被它“摸”到了。四周除了风声，还是相对很安静的，脚踩在地面枯叶上，发出“咯咯”的声音，周涛觉得心里有些发毛。毕竟这是死人安息的地方，半夜过来打扰，确实有些不妥，周涛暗自在心里祈祷。
再拐过去就到了。周涛记得应该是的。突然，他停住了脚步。
下午还隆起的坟头，现在已经不见了。一个不时挥起的锄头，一个只看得见往上半个脑袋的人，此时站在已经挖出的坑里，伴随着风声的还有一阵阵粗重的喘息声。“天啊！有人在挖奶奶的坟墓！”念头在脑海中一闪，周涛险些晕厥过去。周涛站稳了自己的脚步，缓缓蹲下身子，从地上拾起了一块相对较大的石块，五根手指间蓄积了毕生的力量。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周涛往前靠近了墓穴，手中的石块用双手举过了头顶，对准了坑里挥动着锄头的人的头顶部位。愤怒在蓄积，力量在蓄积，周涛瞪大了自己的双眼，牙齿几乎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他已经移身到了那人的身后，手中高举的石块要有向那人头顶猛冲的趋势……
“嗯？！”坑里人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异常，猛地调转过头来，四目相对，石头落下……
“噔。”一声短促而沉闷的声音。
“你？！”
“涛儿！”
石头偏落在那人身旁的泥土里，那人此时也瞪大了双眼，一副惊讶地表情。
“你这是在干什么？你疯了吗？”
周涛弯下身子，瞪着那人的双眼，声音极尽尖锐地喊叫着，脖子上青筋毕露，手中的拳头攒地很紧。
“涛儿，你先别着急。既然你都看到了，我就不隐瞒你了。”坑里的那人正是周涛的大伯，他放在手中的锄头，翻身上来，站在了坑外。
周涛猛地退后了两步，紧盯着大伯的双眼，手中的拳头没有松开，一副防卫的架势。大伯看在眼里，摇摇头苦笑了一声，盘腿坐到了地上，从怀里掏出了烟斗，点燃了，吸了两口，才缓缓说道：
“涛儿。你奶奶没死。”
“嗯？”周涛又是一惊，“什么意思？”
“你奶奶还活着。”大伯清晰地重复了一遍，语气很平稳。
“你…”周涛觉得很不可思议，简直太荒诞了，“我亲眼看到奶奶下葬在这里的，已经7天了。”
“我知道。”大伯抬头看了周涛一眼，“所以，我现在要将你奶奶 挖 出 来。”
“啊？！”当周涛听到 ’挖出来’ 三个字的时候，浑身一颤，第一反应就是觉得应该制止大伯，大伯的精神出问题了。他诧异地望着自己的大伯，不敢相信下午还很正常的大伯，此刻竟要挖奶奶的坟墓。“不！绝对不行！你疯了！”
“我没疯。”大伯似乎一开始就知道周涛会有这样强烈的反应，他很坦然地又吸了一口烟，“是你奶奶派人告诉我的。还记得那天早上你问我头天晚上谁敲我们家的门了吗？”
周涛点头。
“那人就是你奶奶指派来的。奶奶只是魂魄离体了而已，将她暂且埋葬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她其实是去找你三姑去了。涛儿，你知道自己三姑的事吗？”
“不知道。”周涛一脸茫然。
“三妹那年才18岁，为了一个男人自杀了。上吊自杀的那晚，三妹身穿红色旗袍，那是我的祖母留下来的。你知道吗，你三姑自杀的时辰正好冲犯了阴煞，那是永世游魂，不得超生的。唉！三妹呀…”大伯很痛苦地垂下了头。
三十三、惊讶
“然后呢？”周涛顾不上大伯的痛苦感受，追问道。
大伯缓缓抬起了头，眼眶中有些湿润亮洁，转瞬间，一股兴奋透射了出来，“现在，三妹有救了。奶奶说有希望能够找到三妹的魂魄，然后帮她找到寄体归位，三妹就可以重生了！”
“什么意思？”周涛像是明白了，但是还是不敢确定，“找什么寄体归位？”
“小声点。”大伯四周看了看，“一会儿你就全明白了。来，先帮我将奶奶挖出来，她老人家没有死。”
“不！”周涛脱口而出，“我不相信！这太荒唐了！”
“那就让奶奶告诉你真相吧。”说完，大伯重新跳回到坑里，拾起锄头，继续挖将起来。周涛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想要制止大伯，身体却没有动，似乎刚才大伯说的一切自己已经相信了。
一盏茶的工夫，大伯将锄头轻轻地搁在了一旁，接着从腰里取出了一个一尺长的铁杠，一端是扁平而薄的。大伯将铁杠扁平端沿着棺材侧缝插了进去，另一端用力，棺材盖上的一颗铁钉松动了，慢慢被启了出来。重复着这样的动作，棺材盖上的铁钉尽数被取下，大伯此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回头看着站在外面发愣的周涛，嘴角一裂，笑了笑。周涛看在眼里，心里一阵发毛，感觉手脚冰凉。
大伯将双手缓缓地搭在棺材盖的边缘，双双四指抠紧了盖子的缝隙处，目光收回到棺材盖上时，双手开始发力，棺材盖一侧被缓缓提起，站在周涛的位置看过去，里面是一片漆黑，令人不寒而栗。观察大伯的表情，比较复杂，一些犹豫，一些坚定，一些恐惧，一些兴奋……
最后“嘎！”的一声，盖子被掀了下去，大伯呆立在一旁。周涛此刻手心浸满了汗水，尽管天气已时至深秋。风，继续肆虐……
“你们来得怎么这么晚。”
棺材中传来奶奶的声音，尽管有些沙哑，周涛还是能够听出这是奶奶的声音。“简直不可思议！”周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双脚已经慢慢靠近了棺材的边缘。
“您受苦了。”大伯将双手伸进了棺材黑暗的深处。
周涛亲眼看到了从棺材黑暗处出现奶奶的脸，然后是整个头部，然后是穿着黑色布衣的上身……奶奶脸色铁黑而泛青，但双眼炯炯有神，显然，奶奶真的没有死！
“奶奶，您…”
“不要说了，赶快扶我离开这儿。”奶奶侧过头看着大伯，“交待的事办妥了吗？”
“是的，办好了。”
“嗯。”
匆匆填平恢复了坟墓的原貌，祖孙三人搀扶着回到了大伯的住处，婶婶开的门，看到了奶奶虽然有些惊讶和慌张，但是不至于乱了动作，显然，婶婶事先就知道今晚大伯会带着奶奶回家。
“都顺利吧。”婶婶小心翼翼地凑到大伯耳边。
“嗯。别说了，给妈烧点热水洗澡。”
“都烧好了。”婶婶回到奶奶身旁，“妈，先洗澡吧。”
“嗯。”
看着婶婶和奶奶走进内室，周涛坐到了椅子上，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双腿发麻发胀，一看时间，晚上2：30。
三十四、一步步验证
“涛儿。”奶奶洗完澡出来，坐到凳子上，喝了一口热水，“你不用太大惊小怪的，有些事情你们是不会了解的。所以，我也不想让你知道的太多，这样对你反而不好。这样吧，你明天就回去上海吧，一切都会恢复平静了。至于王海和那个女孩的事，你也不必再追究了，这是他们的宿命。”
奶奶的话没有解答周涛的疑问，尽管周涛已经有些头绪，但是在没有得到证实之前，他不敢下任何结论。此刻，周涛也知道不适合再追问一些什么了，只有保持沉默。
“涛儿。早点休息吧，一切都过去了，别想那么多了。”
奶奶留下这句话，便起身走回自己的卧室，大伯和婶婶一路搀扶着走了进去，客厅里只剩下周涛一人，四下顿时安静地犹如固汤，周涛觉得心里有些堵，找不到宣泄的出口。“不再追究也许是对的。”周涛告诉自己这句话的同时，更清楚的了解到，自己是做不到这样的，他需要知道一切真相，事情不能这样结束。“王海。”周涛垂下了头。
“啊？！阿牛，阿牛。你快过来，你快过来呀。”
“怎么了？凤儿。”
“你看这孩子。”
“啊？！”
“噔噔噔…”
“来了。谁呀？”
“他婶。是我，阿牛。”
“阿牛呀。来了。”
门被打开，门外阿牛表情复杂，喘着粗气。
“怎么了，阿牛。”
“他婶，你能不能过来看一下，那孩子……”
周涛闻声从房间走了出来，看见大伯也同时来到了客厅，望着隔壁阿牛那副惊慌的表情，周涛感到了一丝不安。
隔壁年轻夫妇家。大伯、婶婶、阿牛环站在一旁，年轻女人凤儿怀抱着孩子坐在床沿，脸上的表情诡异而僵硬。
“怎么了？”大伯盯着凤儿，最后目光落在女婴的脸上，眼光变得温柔了许多。
“刚才…刚才这孩子，这孩子居然笑了。”凤儿表情异常复杂，抱着孩子的手都已经僵硬，“才几天大的婴儿怎么会笑呢？而且…而且她刚才笑得好…诡异，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是呀，我亲眼看到的。真的！”阿牛在一旁肯定道，声音因为激动有些颤抖。
“哦。”大伯表明自己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却显得很镇定，看了看这母女俩，语气笃定地说道：“我观察这孩子似乎是沾染上邪气了。”
“那怎么办？那怎么办？”凤儿瞪大了双眼，神情慌张地望着大伯。
“我倒是可是帮她驱邪，只是……”大伯顿了顿。
“只是什么？”阿牛侧过脸来，着急地问道。婶婶和周涛也同时望向大伯这边。
“只是，我需要暂时将她领回我的住处。”大伯的眼神始终停在女婴的脸上。
“这…”凤儿显得有些为难，毕竟刚为人母，这份情感是深沉而复杂的。
“行，就按您的意思。”倒是一旁的阿牛显得很果断。
周涛此时似乎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了，望着大伯那面无表情的面庞，再看看年轻夫妇那两双充满期待的眼眸，最后再看到女婴那似乎微微牵动着笑意的一张童脸，心里一顿猛烈地抽动，一种巨大的罪恶感突袭而来，想要张口制止些什么，却愣在了当场。
三十五、诡异的两种笑声
女婴此刻被抱进了奶奶的房间，大伯从房间里面退了出来。
“孩子呢？你就放在奶奶那儿了，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周涛一连串的追问着，大伯没有回答，埋着头向自己房间走去，婶婶跟在身后。周涛不甘心，此刻更显急躁了，追着大伯不依不饶地一路问着。门，从里面被大伯关上了。“睡觉去。”只撂下了简单的一句话。
周涛此刻哪里睡得着觉，他总觉得会因为自己的怠慢，一个新生的小生命要被断送，谁是凶手？奶奶？大伯？还是自己？“不行！”周涛坚定地告诉自己，自己不能允许这样荒唐的事情一而再的发生，“奶奶、大伯你们到底在想什么？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周涛在自己心中默默念叨。这时，周涛回到了奶奶的房门前，先是将耳朵贴到了门缝上，试图探听一些什么信息，他听见了————笑声，两种笑声，一种稚嫩而尖细的，一种苍老而低沉的，笑声似乎都很愉快，听上去却又相当诡异，周涛贴在门上的手有些冰凉，指尖微微颤抖。
回到自己的房间，周涛彻夜未眠，在床上翻来覆去，思绪很凌乱，总想理清一些头绪，却是越理越乱。“头好疼呀。”周涛坐起了身子，双手抱住自己的头。“到底还会发生些什么才会结束这一切？”周涛逐渐觉得关键问题已不在那个别墅老人的身上了，而是自己的奶奶，“三姑…女婴…三姑…女婴…”周涛嘴上念叨着，心中陡然一惊，“难道奶奶是要…三姑借体回魂？”周涛想到这里，浑身一颤，“难道真的可以招回死去已久的魂魄？”周涛越想越觉得荒诞，头更疼了。
“你真的相信你奶奶所做的一切？”巷子里老人的那一句话此刻又从记忆中窜了出来，周涛冷不丁又是一激灵。
“也许，此时只有他能够告诉我真相。”周涛决定今天一早就返回上海，重新躺下睡觉的时候已经又是深夜2点了。
到了上海的周涛没有回家，也没有回医院，更没有通知任何人，他直接来到了最初王海居住的那个别墅。这次，他第一次见到了房东老太太，老太太似乎耳朵不是很好使，周涛比划了半天，老太太终于递给了周涛一张纸条，便不再逗留，蹒跚着走开了。周涛想要再问些什么，却知道也问不出什么了，展开了纸条，上面是一些凌乱的文字：
“你看到这个纸条的时候，我已不在人间逗留了，我只想告诉你一些真相，信与不信在于你自己：你奶奶会一些古老的灵术，上次帮助王海和女孩在太平间回魂，实则是你奶奶自己吸取了两个布娃娃体内的所有灵魂，这样她便可自由行走于阴阳两界，诈死的几天她是在寻找她早年自杀了的女儿的游魂，也就是你的三姑，你大伯给隔壁女婴喝下去的就是你三姑的骨灰，这样你的三姑才能找到自己的寄体，而此时，你三姑的游魂应该已经上了那个女婴的身体了。但是一切不会是这么简单的。因果循环，阴阳不断。”
看完纸条，周涛知道这就是写给自己的。至于是谁写的，已不再重要了。
三十六、冥岭县
将纸条撕成碎片后，周涛的心也碎了。“人的欲望有时候是很可怕的。”老人的一句话又一次冒了出来，奶奶在周涛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开始扭曲，为了营救不能投胎转世的三姑，奶奶做了太多的事情，连累了很多无辜的生命，难道一定非要这样做吗？周涛觉得不能理解，他想到了报警，但是还没有走到警察署，他改变了主意。难道要警察把奶奶抓起来？父母更不会原谅自己，大伯婶婶也不会原谅自己，就连自己可能也永远无法原谅自己。难道要坐视不理？周涛实在是不忍心看到即将发生的一切。“你不要再管这事了。”大伯已经提醒过自己，也许自己真的不能再管下去，自己也管不了，周涛这样对自己说道。
深秋的夜晚，地上有些湿漉漉的，周涛还是一个人寂寥地走在路上，漫无目的，只是这么一直走着…抬起头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那所别墅，这时的别墅没有灯光，一个个黑洞洞的窗口就像一只只怪兽的眼睛。青石地石又硬又滑，周涛只是觉得自己的双腿十分沉重，就像被灌了铅一样，每一步都是那么艰难。
“看来注定要万劫不复。”周涛突然有了这样的感觉，又像是下了这样的决心，他径自奔别墅敞开的大门走了进去。
别墅里面是一片漆黑，周涛摸索着往前走，木制的楼梯踩上去还是“吱吱”作响，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周涛此时似乎并没有了害怕的感觉，扶着扶手一步一步慢慢地往上走…突然，一个黑影杵立在自己面前，周涛冷不丁吓了一大跳，身体往后一退，险些跌下楼去。待站稳了脚步，定眼一看，是一个黑衣人，看不清容貌，只见身影。
“你是谁？”
“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你到底是谁？你认识我？”
“年轻人真是胆大，下午不是来过吗？”
听这人这么一说，再回想一下她的口音，周涛初步能判断这就是房东老太太。
“房东太太吧，您吓着我了。”
“说吧，还有什么事？”
“我只是想再来看看，我的心很乱，不知道怎么办。”
“确实很乱。看来是该结束这些荒唐的事情了。”
“……”
周涛在市郊的一个小旅馆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便赶往汽车站，坐上了去往冥岭县的班车。冥岭县是位于周边的一个偏远小县，四面环山，雾气笼罩，天空总是乌云密布，小雨连绵不断。班车上的人很少，加上周涛和司机也只有7个人。
“师傅，还要多长时间？”
“2个钟头。”
周涛看了看手表，开车到现在已经3个钟头过去了，现在是中午12点，如果按照司机师傅的说法，应该2点左右就可以到了。周涛环顾四周的几位乘客，个个神情呆呆，目光凝滞，车里很安静，只有发动机在轰轰作响。望向窗外，远处山影叠障，天空显得很暗、很低沉，周涛开始疑惑为什么才是中午12点，外面看起来的感觉却像是晚上6、7点，心情也变得闷结起来，一种烦躁的感觉产生了。
三十七、迷雾
时间还在一分一秒的过去，车子颠簸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周涛觉得有些犯恶心，自己不晕车的，今天是怎么了？周涛很纳闷。
“师傅，能停一下吗？我想下车歇一会儿。”周涛实在感觉难受。
“年轻人，再坚持一会儿吧，这儿我不能停车。”过了片刻，司机才沉声回答道。
“我实在是难受。”
“我知道。这很正常。”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这儿。这儿是埋葬死人的千年墓场，阴气很重，正常人到了这里也会不正常，所以说你的反应很正常。”
“千年墓场？”
“再忍忍吧，快到了。”
说完，司机便不再言声，耳边回荡的依然是轰隆隆的汽车发动机声，周涛强忍着，额头渗出了一些汗滴，尽管现在天气很寒冷，这里的天气更阴冷，有种冷透到骨子里面的感觉。
在拐过几个急弯后，车子嘎然停下了。
“都下车吧，只能开到这儿了。”司机没有回头，车门被打开了，“记住了，明天正午2点，车子会在这儿等10分钟，过时不候，每日只有这一班。记住了！”
车上的另外5名乘客依次走下车，大家都没有说话，异常的安静。周涛跟随一行人相继下车，环顾四周，此地应该是深山的腹地，山上的树木都只剩树干，细长的枝干枝条像极怪兽的根根手指，随风舞动着，似乎随时会抓走每一个活着的生物；山里也听不到任何鸟兽虫蚁的叫声，四周安静地就像是在一个密闭的禁室，周涛心底一寒。只是瞬间地观察和思索，周涛突然发现，那5人已经消失在迷雾的深处，那是唯一的一条小路。突然，听到马达声一响，身后的汽车也快速沿着来路开了回去，只剩下周涛一人彷徨无助的站在原地。
既然来到了这里，看来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周涛再次回顾来时的路和周遭的环境，想要深深记住这个地点，怕自己找不到回来的路，然后看着小路迷雾深处，径直走了过去，脚下的路冰冷而生硬……
“去冥岭县挖出老鬼的尸骨，磨成灰和着我的血给你奶奶和你”三姑”喝下去，你奶奶体内的那些灵魂会散去，你”三姑”的灵魂会从小孩身上散开，等待三世轮回。这样，不会伤害到你奶奶的生命，也可能挽留住那孩子的一家人。记住了，老鬼的墓碑上刻着”阴生道夫”。还有，能不在那儿过夜就不在那儿过夜，快去快回。”
临走时，房东老太太的一番话尚在耳边，周涛有些犹豫却也没有其他办法，他不能让自己的亲人受到伤害，也不愿意自己至亲的人离正道越走越远，他甘愿冒险一试，成或不成，他都已经尽力了。想到这里，周涛坚定了信念，在迷雾深处越走越远，周围十公分开外的事物基本就看不清了，感觉两旁或前方随时会有事物冲着自己扑过来，周涛双手护在前胸位置，精神高度紧张起来，腿有些发沉……
三十八、深渊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周涛感觉到十分疲累，迷雾似乎在慢慢淡去，视线范围在扩大，周涛逐渐能够看清楚周遭的事物，怪石嶙峋、树木凋零、一片萧索是周涛视线开阔后获得的第一印象，“千年墓地。”周涛嘴里嘟噜了一句，放眼四周，前方有一块石头，看似平整，周涛走近了坐下休息片刻，一看时间，显示下午3：00。“嗯？怎么还是3点？”周涛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手表坏掉了，摇动了几下手表，没有任何反应。
这下，周涛突然产生了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仿佛自己似乎已不在繁杂纷芜的人世间，似乎来到了一个未知的世界或是空间，有些恐惧，也有些兴奋，周涛是学心理学的，此时也很难解释清楚自己的奇怪感受，四下毫无声息，就连手表轻微的“滴答”声也消失了，“咳咳”周涛自己咳嗽了两声，在这深谷中却成了唯一的音符，显得很空旷，没有着落的感觉。周涛站起身来，准备继续前行。
“还有，我要提醒你，年轻人。你这趟旅行将会有很大的危险，你要做好思想准备，你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房东太太的最后一句话在周涛耳边警醒，周涛顿在了原处，只是3秒钟，周涛挪动了步伐，坚定地沿着小路往着深处走去……
天显得更黑了，迷雾却散去的无影无踪，周涛满目所见的只是一些黑影般的事物，一种前所未有的怪异感觉从心底腾起，周涛似乎有些享受了这种感觉，很奇怪，很诡异，很霸道，很特别，却又那样令人近乎陶醉，“我这是怎么了？”周涛提醒了自己，因为他感觉自己似乎要离自己而去，是一种面前就是悬崖，而自己却又很想一跃而下的强烈感受。
今夜还有月光，只是它始终躲在云朵深处，只是透出了些许朦胧的光芒，照射在这片“千年墓地”上。“赶紧找到那人的坟墓，挖出尸骸就返回。”周涛这样告诉自己，也是在提醒着自己，他此时有种害怕失去自我意识的担忧。
路的两旁尽是一些隆起的坟包，周涛凭着房东太太对坟墓的描述，尽力四处打量搜索着，一个也不敢错过，尽管有些心中没底，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找下去。手表停止了转动，周涛没有了任何时间概念，也顾不上自己的双腿已麻木，顽强地继续搜索着……这时，一个和记忆中较为吻合的四周环境让周涛停住了脚步，仔细一看墓碑，“阴生道夫”。
周涛一屁股坐到了墓碑前，双眼发呆的凝视着这片隆起的墓地和伫立在眼前的墓碑，一种久违的重逢感悄然而生。“你原来在这里。”
口渴、疲累、恐惧、紧张……周涛睡着了，趴在这块墓碑脚下睡着了。睡梦中，周涛梦见自己被两个看不清面庞的人拖拽着往一个门里走去，到达门口的时候，周涛发现那边竟是万丈深渊，看不见底，只是觉得下面异常炙热，伴随着各式各样痛苦的嘶叫声，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少的……周涛拼命挣扎着，喊叫着，极力想要挣脱这两人。“不要！不要！我还要回去，我还要救我奶奶，我还要救王海，我还要……”周涛突然醒返过来，嘴里还在不停地喊叫着，一种声嘶力竭的喊叫，在这样的深山中却得不到半点回音。
三十九、 拆除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挖墓，周涛使劲了全身的力气，老鬼的尸骨被挖了出来，看着那具有些发黑的白骨，周涛两眼直勾勾的，没有任何的恐惧感。从坟墓中取出了尸骸的一小部分装入怀中，周涛重新掩埋好了老鬼的墓穴，最后看了一眼，转身便走，返回的这一路，周涛视线异常清晰，而且没有了来时的那种恐惧和不安。很顺利，他返回到下车的地方，天还没有亮。
“看来还要等一段时间了。”周涛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已经恢复了工作，时间显示早上6：00。
周涛左右也是没事，心想自己可以睡上一觉，等醒来的时候，应该车可以到了。于是，他斜坐在地上，身体靠在一块大石头上，紧闭双眼，思绪在无边的徘徊，乱无头绪，却也停不下来，就这样过了半小时，周涛发现自己根本睡不着觉，索性站起身来，四周遛达着，天渐渐放亮了，薄雾重新弥漫开来，似乎来自于地下。
14：00，由远而近的汽车马达声让周涛感觉到了人的气息，精神陡然一震，心情变得轻松起来。车，停在了周涛面前，周涛这时才发现今天来等车的只有自己一个人，昨天同来的那5个人似乎都没有赶来。
车门打开了，里面依次走下6个人，全是目光凝滞，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周涛的存在，从他身边经过，直接奔着逐渐被迷雾笼罩的小路而去，没有丝毫的犹豫。见再没有人下车，周涛抬脚上了车，发现司机还是昨天那人，司机同时也注意到了周涛，只是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问道：“还有人吗？”
“估计没有吧，我没见着。”周涛接了一句，随即找了一个座位坐了下来。
“嗯。”汽车的发动机始终就没有熄火，司机关上了车门，车子启动了。
“您不再等等？说不定还有人正在赶来呢。”周涛开始为没有赶上班车的人担忧。无论是谁，在这样的“千年墓场”呆上一夜，都会损耗几年的阳寿，周涛是这么认为的。
“能来的都来了，来不了的，等也没用。”司机的语气很淡然，周涛感觉到汽车已经开动了。不管怎么样，周涛很享受自己能够回去了，尽管只过了一天，周涛感觉像是过了百年，有些疲累，却睡不着。
回到别墅的时候，周涛伫立在原地。面前的别墅已经被拆除，只剩下一些地基。“嗯？为什么？怎么回事？”周涛很纳闷，有些不知所措。
“叔叔。叔叔。”突然一个小孩在轻拽周涛的衣角。
“什么事？小朋友。”
“这个是给你的，一位老奶奶给的。”小孩将一些事物塞在了周涛手中，转身跑开了。
一瓶红色的液体，像是血液；一团纸，周涛慢慢解开了看：
“年轻人，我的血液交给你了，将它们融合在一起，给她们服下去，一切便可以结束了。我走了，不用再找我和老鬼了，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四十、对话
一切都如房东老太太的计划一般，奶奶和“三姑”在喝下了那事物之后，似乎都恢复了原状———奶奶想要搬回上海的阁楼里面安度晚年，周涛父母因此而欣慰；小女孩也被送回到年轻夫妇那里，也没有了怪异的笑容，一切如同正常婴儿一般，似乎三姑的魂魄已经远离了这个无辜的女婴，年轻夫妇也为小孩恢复了正常而对大伯一家倍加感激。大伯一脸茫然，摇摇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周涛正在收拾奶奶的行装，明日一早便陪奶奶回上海，父母得知了此消息。
“涛儿，你这次突然回来，我总觉得你有些不对。不过……我也说不上来。唉……都结束了。这样…….也好。回上海后好好照顾奶奶吧。”婶婶在沉默很久后，说出了这么一番话，周涛点头应承。婶婶转身回房。
“我哪儿不对了？”周涛一个人纳闷道。“也许这样才是对的吧。这段时间不对的事情发生的太多，对的事情倒显得不对了。”周涛作为一名心理医生，这样分析了一下，便不再多想，赶紧收拾起行囊。
回到了上海，周涛首先将奶奶送回了家，父母迎着奶奶进屋，奶奶径自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关上门，没有再说一句话。周涛也不知道奶奶是不是已经忘记了自己所做的一切，又变回以前和蔼仁慈的老人。没有什么食欲，周涛转身出门，朝着自己工作所在的医院走去，他想再去看望一下王海。
王海目前是一个人在单人病房，他坐在床前，目光依然呆滞，周涛搬了一张椅子坐到了王海对面。
“最近好些了吗？”
“不好。”
周涛似乎能够感受到王海在说话，尽管对面的王海并没有张口，目光也没有凝聚在周涛这边。
“我怎么样可以帮助你？”
“你帮不了我的。”
“你什么时候能够清醒过来？”
“我只是留住了命魂。三魂七魄没有聚在一起，连投胎都没有希望。我很惨。”
“你有什么打算。”
“没有，只能继续这样，直到躯壳死去，命魂得以释放。”
“没有别的办法？”
“有，你现在杀了我。”
“我做不到。”
“那你走吧，自己保重。”
“……”
周涛起身离开，王海从始至终没有丝毫动弹，就连眼睛也没有眨动一下。离开医院的时候，一辆急救车呼啸而至，一群医护人员忙碌地从车上抬下来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听说是遭遇了车祸，周涛站在一旁，当从自己身边经过的时候，周涛强烈地感受到一股血腥的味道，他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液。
天已经黑了，周涛觉得一点也不累，突然间很想去一些僻静的地方呆呆，他找了一间酒吧，点上一杯“地狱幻使”鸡尾酒，独自品尝起来。酒是血红色的，在烛光下鲜艳而透明，周涛深深感受到它的美，为它而陶醉。
夜已深了，人都入睡了。周涛一个人徘徊在路上，昏黄的路灯下，就像一只觅食的孤狼，眼神中多了些冷漠，温暖在一点点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