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16 00:35

  那段日子,是老人一生中少有的快乐时光。他们也根本没有把他们当作租户,而是当作了孙子孙女般看待了。两个年轻人也经常帮二老打理一下家务之类的。尤其是那个女孩对二老的感情很深,因为女孩自小父母双亡,上大学前一直跟着一个远房姑姑生活。在女孩的眼中,慈祥善良而又学富五车的二老就是她的爷爷奶奶了。

  可惜魔鬼总是喜欢在人最幸福的时候来叩门。

  有一天下午,另一个女孩来了。阿婆开的门。也许是因为内心有偏向吧,阿婆说她开门的时候,就觉得那个女孩目露阴隼之气,不是个好人。

  从没有吵过架的这对情侣,这一次却吵得面红耳赤,女孩掩面哭泣着跑了出去。阿婆想问一下,又觉得年轻人之间的事不好插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孩朝云江跑去,空自焦虑担心。

  几分钟后,男孩也朝云江跑去了。

  那个阿婆觉得目光阴隼的女孩,在门口盯着往云江奔去的男孩的背影,几分钟之后,转身走了。

  掌灯时分了,女孩和男孩才从云江的方向回来。女孩倚在男孩的肩上,泪尤在腮,却已经是一脸的幸福了。

  看到了焦急地等在院门外的阿婆,女孩未干的眼睛又红了。阿婆轻轻拭去了女孩眼角的泪,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脸蛋,心疼地道:“傻孩子,赶紧进屋去,别着凉了。”

  满脸歉意的男孩携着女孩的手进了院子。女孩也恢复了往日的开朗,院子里重又飘荡着女孩“咯咯咯”的笑声。

  二老悬着的心也放下了。还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两个人负气吵架的情景,不仅一阵唏嘘。年轻的爱人们啊,也不正是因为了这些琐碎的小吵小闹,才将爱情这碗五味羹调得滋味万端,令人神魂颠倒。有一天,夕阳西下的老槐树下,久远的心弦在某个黄昏被不经意地拨动,回忆起这些斑斑往事,难免不感慨万千,那个曾经深爱的人儿,如今可还依依伴在你身畔?曾经的海誓山盟,曾经的不离不弃,可曾因了这岁月的沧桑,而淡了,远了?

  几天之后,女孩和男孩将一幅巨大的油画抬了进来。

  女孩欢快地把二老拉过来看画。

  画中正是女孩本人,身穿着一袭洁白的连衣裙,坐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巧笑倩兮,清纯可人,在阳光下眯缝着眼,脸上写满了幸福。

  女孩骄傲地向二老宣布,这幅画是男孩为她画的。说罢,深情地凝望着男孩,这一望,就似穿越了千年,百死不悔。

  看到两人重归于好,二老也觉得十分欣慰。

  从不信佛的阿婆还特意买了一把香烛,感谢佛祖的保佑,并期望能继续庇佑他们一生一世。

  然而,魔鬼没有因为老人善良的祝福而却步。

  两个月后,就在毕业的前夕,女孩忽然失踪了。男孩发疯着魔般四处找寻,老人也在佛祖前不停地祷告。女孩却踪影全无。

  女孩的尸体是两天后在云江下游的入海口被一艘运沙船发现的。

  女孩的手因为浸水太久而发白变青,手中却紧紧攥着一枚戒指,这是一枚仿白金钻戒。

  看到女孩的尸体,男孩当场晕厥过去。

  法医的鉴定结论是:女孩全身没有任何内伤外伤,因大量的河水涌进口腔,堵塞呼吸道,窒息而死。

  至于女孩手中的那枚仿白金钻戒,警方从醒来后一直有些神志恍惚的男孩口中得知,是在失事的前一天,他送给她的。

  也许正是因为它掉进了江里,女孩为了把它捡回来,而不幸落水身亡的。

  男孩将戒指紧紧地抓在手里,几乎攥出血来。他恨它。

  在警方催促了几次后,作为死者的家属,女孩的那个远方表姑才来到了云海市。可是在拿走了女孩仅有的一些衣物之后,她这个在世上的唯一的亲戚就消失了。

  男孩和二老凑了点钱,准备将女孩火化。

  含着泪,男孩将那个戒指重新给女孩戴上,因为手指肿胀了很多,在把皮都蹭破了之后,才勉强戴上。

  男孩执着女孩的手,怎么也舍不得放开,直到火葬场的忤工强行将他的手掰开。

  女孩随着停尸车推进了焚化炉,“咣当”一声响,门关上了。男孩再也坚持不住,又一次晕厥过去。

  男孩拿着一叠以前画的女孩的素描画,在云江边孤魂野鬼般游荡了三天三夜。有时,静默无言地坐在一块大青石上看着画中的女孩发呆,有时,如受伤的野狼般嚎哭,凄厉的哭声在云江上空久久回荡。

  三天后,男孩收拾东西离开了这里,永远地离开这个伤心地。据说是去了南方的一个大城市。

  临走的那天,男孩把自己在屋里关了半天。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16 00:36

  因为担心男孩会做傻事,二老只能不时地从门缝里偷偷观察男孩的举动。

  男孩坐在床上,痴痴呆呆地盯着油画中的女孩,一动不动。

  门开的时候,二老看到男孩由于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而变得异常难看的脸色,又差了几分。

  老人劝男孩把那幅油画带走,男孩摇了摇头,背起包,走到门口,忍不住又回头向画中的女孩看去。久已干涸的眼眶又有氤氲的雾气升起。

  男孩背着包走了,只留下了这幅油画,陪伴着老人枯寂的生活。

  二老很怀念女孩,也愿意留下这幅油画作为纪念,于是就留在屋里没有动它。尽管他们的生活十分清苦,却没有主动寻找租户,所以也就一直空着。

  有一天晚上,阿婆想起来那个房间很久没有打扫了,就准备去打扫一下。阿公说还是他去打扫的好。

  可是门开了之后,却看到了已经死去的女孩正小心翼翼地将画上的灰尘擦去。

  阿公吓得生病住院了。阿婆的气色也越来越差。

  而之后,那间水房的水也经常会自动流出水来。从来没有人使用的水房,总被擦洗得干干净净。

  阿婆买来了门神,希望能够镇鬼驱邪,却不见丝毫起色。

  而正在这时,却接到了我要租房的电话。

  ……

  脚边的蚂蚁依旧在忙碌不休,头顶的白蝶早已不知飞往何方。

  我在春天温煦明媚的阳光下,听得感慨万端。眼前的世界都似乎不真实起来。

  听到这里,我也想起来了,记得大一的时候,学校还开展过安全教育,听说是有学生溺水身亡。而且也是在那个时候,刚好教育部颁布了大学生校外禁租令,学校便开展了一场大规模的校外租房查禁活动。虽然结果是不了了之了,但当时也是闹得沸沸扬扬的。

  阿婆有些歉意地说道:“当时之所以同意你搬进来,主要也是看你是个年轻人,阳气足,也许可以镇得住妖邪之气。明说了,又怕你不敢住,所以就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你。”

  “阳气足?阳气足是不是更容易招鬼啊?”我不禁在心里嘀咕着,可是看到阿婆满脸歉意,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了,便岔开了话题,问:“那你们为什么不寻求一下公安之类的帮助呢?”

  “公安?”一丝苦笑浮上阿婆的嘴角,“公安会相信这些鬼怪之说吗?就是我们自己,以前也是一直以为人死即寂灭,从来不相信这世上还有鬼怪的。其实这两天晚上,我一直都很担心你,怕它出来害你,所以昨天晚上我听到你的房间丁丁当当响,就赶紧过去看你。对不起了,没有告诉你实情,你还是走吧,你的气色也变得不太好了……”

  虽然阿婆没有提前将实情告诉我,使我有被骗的感觉,心里有些不快,但是得知阿婆昨晚过来不仅仅是为了送蜡烛,还是为了救我,心里不仅又觉得有些暖暖的感动。毕竟,没有几人能够为了别人的生死,而面对鬼怪。

  “那您怎么办呢?阿婆,要不您也离开这里吧?”

  阿婆摇了摇头“不了,一来没有地方可以去,二来一把老骨头了,无所谓了。”

  我还是不死心:“您可以到您孩子家里呆一段时间啊。”

  “我的孩子?”阿婆苦笑了一下,“他们早已不把我们当父母了。本来以为这个女孩还有点孩子的样子,谁知道也会害人。算了……”

  说罢,老人轻叹了口气,望着清水塘中的鱼儿不时惬意地摆着尾巴,不再言语。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16 00:36

第六章 遇鬼

  下午,当我推开宿舍门的时候,看到老三正一如既往地趴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地打游戏,手中的鼠标快速移动点击着,娴熟到了有点升华为艺术的味道。

  看到这幅熟悉的情景,我不禁觉得有种酸酸暖暖的亲切感。也许是因为虽然离开宿舍只有短短两天时间,却发生了很多事情的缘故吧。

  “哇”,老三一见到我就尖叫起来,“不会吧,臭猴子,小日子过腻啦,才这么两天就扔下人家小姑娘独守空房啦?怎么可以薄幸无情到这种地步啊!嗳,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噢,嘿嘿嘿,俺明白了,嘿嘿嘿……”

  “是吗?我的脸色很难看吗?”我下意思用手摸了把脸,勉强挤出点笑容。

  “嘿嘿嘿,难道真的被俺猜中了?嘿嘿嘿,猴子,你小子行啊!不过这个身体还是得注意啊,毛主席他老人家早就说过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呐。”老三说罢,眨巴着眼睛,鬼鬼地笑。

  我无奈地摇摇头,说道“不是跟你开玩笑,真的没有。”

  “哦,真的吗?”老三带着戏谑的表情,夸张地问,“那是不是遇到女鬼了?”

  我的脸色不由一变,呆了半晌,缓缓点了点头:“是的。”

  老三一愣,继而捧腹大笑起来。

  我看着老三夸张地笑着,平静地道:“我没有骗你,是真的。”

  听到这话,好不容易有些平歇下来的老三,笑得更厉害了,笑得整个身子都直不起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说不出话来。指着我的手也因为笑得太厉害而抬不起来。

  老三边笑边咳嗽:“猴……猴子,你……你太……厉害了,两天不见道行见长啊……面不改色,说谎都不带喘的,俺……俺甘拜……甘拜下风……哈哈……哈……”

  我没再继续说什么,静静地看着老三,等他笑完。

  可是每当老三好不容易忍住笑,一看到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样子,就又前功尽弃,爆发出更响亮的笑声。

  就这样过了半个多小时,老三终于笑到全身乏力,笑不出来了,只能趴在电脑桌上不停喘气了。

  “我真的遇到了一个女鬼。今天过来是想让你帮帮我。”

  “漂不漂亮?”老三终于能从桌上爬起来了,一本正经地问。

  我愣了一下,道:“我没看到过她的样子。”

  “你都没看到过她,怎么说遇鬼了?”老三一脸的不屑。

  “我感觉到她了,而且我看到过她的画像,很漂亮,不过不知道变成鬼之后的她是不是长得一样。”我回答道,想了一下,又接着道:“我还梦到过她,好像两天晚上都梦到了,也许是她,也许不是她。”我忽然觉得心里有些黯然。昨晚梦中被火海吞噬的,是她吗?是她?还是她?

  老三看到我的表情有异,挤眉弄眼地问道:“你还梦见了?嘿嘿,是不是梦见了什么春光无限少儿不宜的东东?嘿嘿嘿……”

  看到老三口水都要滴出来的样子,我不禁有些心烦,道:“行了,别再胡说八道了,一句话,你愿不愿意帮我?”

  “愿意,愿意,一百个愿意,”老三忙不迭地道:“一想到今晚可以跟美丽的女鬼小姐幽会,俺就兴奋不已啊。为兄弟两肋插刀,义不容辞。这个忙,俺帮定了。”说罢,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做生死兄弟状。

  这时老三在电脑上挂着的QQ“哔哔”叫了几声,有人给他发了个短信,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事情,便问他:“对了,上次你怎么给我发那么变态的QQ病毒?”

  “俺给你发QQ病毒?”老三一副无辜的表情,“天大的冤枉呐!你觉得俺这么纯洁高尚的人会做那么卑鄙下流的事情吗?你这么诬陷忠良,肯定得六月飞雪大旱三年呐!”

  “算了,算了,不跟你计较了。”我有些头疼,赶紧转移话题道,“那你想到什么能帮我的办法没有?”

  老三还在那里继续叫着撞天屈。在我主动提出今晚请他吃饭之后,老三才停止了喊冤,并且当场就将电脑关上了,说是要去准备一下工具捉鬼,弄得我感动得不得了,因为对于一个游戏迷而言,当他正在打游戏的时候,要他把游戏关掉是件十分痛苦的事情。兄弟毕竟是兄弟,知道兄弟有难,便毅然决然地将游戏放在了第二位,不顾危险毫无怨言地和我一起面对人人都惧怕的鬼魂。

  现在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老三说让我先出去一下,他要一个人在宿舍准备一下。

  我不愿扔下阿婆一个人,可是又不敢自己一个人面对它,来找老三只是因为没有其他人可以商量,希望他能和我作伴,可以壮壮胆而已。可是现在看他这么神秘的样子,我倒真的生出点希望来,也许老三真的会有办法对付它。于是,约好六点在上次那家川菜馆碰面之后,我带着一丝希冀,自己先去配眼镜了,留老三一个人在宿舍里鼓捣。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16 00:37

  六点正,我已经配好眼镜点好菜,在川菜馆坐了半个小时了。老三来了,背着他那个已经很久没有用过的书包。

  我问他是什么东西,让他打开看看。他神秘地笑了笑,没有答应,只是说了句“山人自有妙计”,便抓起筷子,开始狼吞虎咽。

  看他这幅穷凶极恶的样子,估计这应该是他今天的第一顿饭。我也一天没吃了,可是没有一点胃口,随便嚼了几粒米饭就把筷子放下了,看他在那里风卷残云,将满桌的饭菜以惊人的速度迅速消灭。

  吃完晚饭,天已经黑了。

  两个人骑自行车来到我的住处。我开了院门,领老三进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房间的灯都关着,阿婆不在,也许是去医院看阿公了吧。

  老三一进我住的房间,就被那幅油画吸引了,围着它蹦来跳去,赞叹不已,一个劲地夸我艳福不浅。

  我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虽然心里仍然不免害怕,可是被老三这么一胡搅,恐怖的气氛倒是淡了不少。

  当我告诉老三,这就是我跟他说的那个东西的时候,老三便开始工作了。

  开始,老三还是很有节制的,充分发扬了毛主席的谈判原则,有理,有利,有节地对着油画中的她进行循循善诱的规劝与教导。

  “这位姑娘啊,虽然你不认识俺,俺不是你的老爸,也不是你的老师,更不是你的老公,当然俺是很希望是滴,嘿嘿,可是俺还是得跟你讲讲道理,你这样做是不对滴,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阿婆阿公他们呢?人家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对你又这么好。你怎么忍心害他们呢?要是你有什么冤屈,也该搞清楚谁是谁非嘛,怎么可以这么是非不分,黑白颠倒呢?这样做,上对不起天地君亲,下对不起黎民百姓。要知道恩将仇报,天地不容。你怎么可以作出这种令亲者痛,使仇者快的傻事呢?至于俺们家猴子就更加无辜了,多么心底善良、纯朴可爱的孩子啊,一生从无罪孽,真是踩死只蚂蚁也觉得罪过啊。你又怎么忍心加害于他呢?简直太不人道了。哦,对不起,忘了你不是人。但是正所谓,人有人道,鬼有鬼道,报应不爽,时候未到。到时候,你又如何向列祖列宗交待呢?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人的一生难免要犯几次错误,犯了错误并不要紧,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你能承认错误,改过自新,还是一个好同志嘛。看到你这么漂亮的姑娘竟然这么堕落,俺实在是于心不忍哪,俺有愧啊……”

  老三一开始还说得有些颠三倒四,磕磕碰碰,到后来就越说越顺,简直一发而不可收拾,差点将我国刑事讯问中“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都用上了。看来要是以后毕业了,找不到工作,还可以当一个人民教师或者讼棍律师之类的。当老三发现了自己的这个优点之后,便讲得越发起劲了。

  可是任凭老三唾沫横飞舌灿莲花,直讲得天花乱坠,油画依旧安静地斜倚在墙壁上,一动不动,画中的女孩也依旧静坐在草地上,保持着那个甜甜的笑容,没有半分动弹。

  老三终于有些讲累了,冲着她挥舞了一下拳头。

  “大姐,你到底在不在啊?有没有在听俺说话?俺这样一个人自言自语很傻的,很没面子的,好歹你也吱个声啊。你要是再不开口,俺可要骂你了。别以为你装神弄鬼,俺就怕了你。不就是个小鬼嘛,俺死后也是个鬼,who怕who啊?”

  老三试着骂了女孩几句,见没有反应,于是越骂越欢,越骂越顺,骂得兴高采烈不亦乐乎。

  “……有种你就跳出来让俺瞧瞧,怎么?没种啦。你有种害人,难道就没种见人吗?看你这种孤魂野鬼能有多少道行?想当年俺……”

  “哼!”忽然我们听到了一声冷哼,一个年轻女子冷峻的轻哼,清晰地传入耳中。

  我心头一惊,遍体生寒,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真的听到了这么一声突如其来的冷哼凭空从虚无中传来,还是不免吓得几乎萎顿在地。

  这世间,果真有鬼!

  老三吓得面如土色,一跤跌在地上,话音颤抖:“猴……猴子,这屋里真的有……有鬼……”

  看到老三吓成这样,我反倒有些恢复正常了,对老三道:“我本来就跟你说过有鬼的啊。你不是说有办法吗?”

  经我这么一说,老三想起了什么,就地将背后的书包取下,哆嗦着拉开拉链,从中掏出了一把半尺来长的木剑。剑脊上还似乎还写着几个红色的字。

  老三哆哆嗦嗦地将木剑指向油画中的女孩。口中不成调地断断续续说着:“你……你不要过来,我……我这可是道家仙剑,会让你……让你形神俱灭的……咱们有话……有话好……好说……冤家宜结……不宜解……”

  “噗嗤”,一个女子忍不住发出了清脆的笑声:“咯咯咯……”。

  听到这么悦耳的笑声,我内心的惊惧却无以复加。

  老三却似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二指一骈,压着剑身,口中结结巴巴地念叨着:“天灵……灵灵,地灵……灵灵,菩萨…….”

  还没等老三将乱七八糟的咒语念完,五点冷光一闪,五根葱管般修长透明的手指忽然在空气中凭空现了出来,然后是一只娇柔嫩白的手掌,缓缓朝老三漂过去……

  中指上,一枚白金钻戒泛着冷冷的清光。

  “妈呀”一声尖叫,手中木剑坠地,老三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风一般冲了出去。凄厉的嚎叫声越去越远。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16 00:38

  由手及身,由身及脸,她的身形由虚而实,逐渐显现。体态修长,白裙及地,果真跟画中的女孩一般无二,美艳无比却又清纯可人,绝无半分鬼气。我怎么也不能将鬼怪这个词语和她画上等号。

  她低头看了眼地上的木剑,笑容可掬,却又满脸戏谑:“这就是所谓的梨木剑了?你以为是根梨木就能斩妖除魔啊。封建迷信,害人不浅呐。”讲到这里,她又不禁“咯咯咯”笑起来。

  我忍不住往剑身瞟去,只见上书四个歪歪扭扭的朱砂大字:“诛鬼斩妖”。一看就是假冒伪劣产品,难怪要受到人家嘲笑,我都不禁有些脸红了。

  我想起来了,这把木剑是大一时全班出去春游的时候,老三带回来的。那时他还在宿舍里炫耀过一段时间,说是某个道观的修真老道送给他的,有无上仙力。只可惜当时我正沉浸在刚买电脑的喜悦中,好学的老二忙着要去自习,而风流的老大则急着要去约会,没有人理会他。老三在哀叹了半天我们这些肉眼凡胎没有见识之后,终于觉得有些无趣了,便将它扔在了床下的角落里。一天天过去,这把木剑逐渐被大家,也被老三自己给遗忘了。今天他却竟然将它翻出来了,难得还能擦得那么干净,而且弄得神神秘秘,害得我还以为他真有什么镇鬼宝物。

  看到她缓缓朝我走来,我结结巴巴地哀求:“你……你自己……跌到水里的,又没有人害你,为什么还……还阴魂不散?”

  “自己跌到水里?哈哈哈……哈哈哈……”她忽然有些神经质地大笑起来,面目也变得狰狞起来,“我要杀了你们,你们这些表里不一丧尽天良的男人。”说罢,十指如钩,朝我抓过来。那枚白金钻戒似乎透出了慑人的妖气。

  我吓得魂飞魄散,退到了墙角,手扶着墙面,筛糠般发抖。

  就在我几乎晕厥过去的时候,那双如葱似玉般的手却在离我的脸部半尺左右的地方停顿了下来。

  “唉……”她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凶狞之气逐渐消退,低着头,似乎在自言自语,“算了,又不是别人的错,何必迁怒他人。”抬头看到我吓得几乎站不住的样子,她忍不住又“噗嗤”一声笑了,“真是没用啊,一个二十好几的大男人,竟然被我这么一个弱女子吓成这样子。咯咯咯……”

  看到一个女鬼竟然这么富有人性,虽然被吓得够呛,我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你虽然是个女子,但可是个女鬼啊。我没有被吓得当场昏倒,已经是意志坚定了。”

  她看到我还是没法从恐惧中走出来,便自顾自在藤椅上坐下了,指了指桌上的那本《人生若只如初见》,道:“快点过来帮我翻书,昨晚我正看到紧要关头,天就亮了,真是郁闷。”

  “帮您…….帮您翻书?”我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结结巴巴地问。

  “是啊,翻书啊。怎么?你连这点活都不愿干啊?”她做出一副凶狠的样子,“难道你就不怕我把你……哼哼”说着,她露出了一口洁白整齐的贝齿,上下牙来回摩擦了两下,作凶恶状。

  “翻,翻,我翻……”我忙不迭地应道。可是大着胆子向她走了两步,我又不由自主停了下来,畏惧地看着她。

  “怎么,又不愿意了?”她恶狠狠地盯着我。

  “愿意,愿意,”我不敢再作停留,来到桌子前半米远处,颤抖着问:“翻……翻到哪里?”

  “废话,当然是翻到昨天看的那页啦,你自己做的折角都给忘了?真是笨死了。”

  “我做的折角?忘了?”我心里想着,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不敢多问,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想将书翻到折角。可是由于我站得太远,心里又害怕,翻了几次都没能翻到。

  她有些不耐烦了,瞪了我一眼,“离那么远干嘛,还怕我吃了你啊?”

  我心里一惊,书被我一带,掉到了地上。

  “行了,行了,不看了,真没劲,没见过笨成你这样的人!早知道你醒着的时候这么笨,还不如……”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下来,上下打量着我,眼珠子狡黠地转了一下。

  她的目光看到哪里,我就觉得哪里发寒发麻。还不如什么?难道是,难道是还不如把我杀了?还是吃了?

  想到这里,我心底一惊,正想拿出证据证明其实我不是那么笨的时候,她说话了:“算了,算了,不看书了,把画翻给我看看吧。”

  “画?”我下意思重复着,正想问“什么画”的时候,我看到她秀眉微蹙,又要发作的样子,一紧张间,想起来估计是指桌上那叠素描画,赶紧一把抓起来,竖起来让她看。

  由于太紧张了,手上用劲太大,那叠宣纸被我抓得有些皱了。她的眉头不由又皱了起来。

  我猛然想起来素描画里的人应该就是她,赶紧把宣纸轻轻拉拉平整,讨好地道:“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请您……请您欣赏。”

  她面色稍缓,可是盯着我举着的画看了两眼之后,忽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满脸的严肃撑不住了,瞬间崩溃。

  我呆呆地看着这个情绪多变的女鬼,只觉得莫名其妙,手中的画不知该继续举着,还是放下。

  她看到我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笑得越发厉害了,一手抵着腰部,想止住笑,一手指着我手中的画,笑得弯下了腰。

  我目光下移,向手中的画上看去。第一张是她一个沉思的侧脸,鼻子小巧而微微上翘,睫毛秀长,嘴角微敛,带出一道柔美而略带任性的弧线,没什么问题啊,为什么她笑得这么夸张?难道是笑她自己在画中故作深沉的样子?

  “反……反啦,真是笨……笨死了你!”她笑得说话都不连贯了。

  我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把宣纸空白的一面对着她了,于是忙不迭地翻过来。手忙脚乱的样子又引得她一阵“咯咯咯”地娇笑。

  就这样双手举着画,一张又一张地翻给她看,已经重复了好几遍了,虽然我没有看表,但从自己手臂的酸麻程度来看,起码已经两个多小时了。她倒是不再笑了,坐在藤椅中,看着我手中的画,沉浸其中,时而开怀,时而忧郁,时而只手支颐,时而搔首弄姿。我不禁在心里暗自嘀咕着:“她怎么这么自恋啊?难道鬼都这样的吗?”

  “大……姐,您为什么不……不自己翻呢?”我终于鼓足了勇气问。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16 00:38

  “我很老吗?干吗喊我大姐?真是的。”她被我从自我陶醉中惊醒,有些不快,“本姑娘喜欢让别人给我翻不行啊?我乐意不行啊?难道你还不愿意?”

  “没,没,没,我愿意,我愿意。”我赶紧声明。

  “哼,量你也不敢。”她抬起头得意地看着我,眼里满是挑衅的味道。

  看到我诚惶诚恐地举着画,阻挡她的目光,她又忍不住“咯咯咯”笑了起来。

  笑了一阵之后,她觉得有些无趣了,挥了挥手道:“算了,不看了,放下吧。”

  我如蒙大赦,赶紧将画放回桌上,揉搓着自己的胳膊。

  她看到我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差点又笑出声来,好不容易才忍住了。

  “唉……”她的情绪忽然毫无征兆地低落下来,低下了头,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不是我故意折磨戏耍你,只是我自己真的翻不了……”

  “你自己翻不了?”我不再揉搓胳膊,有些好奇地问她。

  “是啊,你听到这话很开心是吗?”她冲我翻了翻白眼。

  “没有,没有,我心里觉得难过。”我连忙道,看她一脸的不信,忙又加重语气补了一句“很难过。”

  可是我的表情怎么也装不出难过的样子,因为我心里想到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她不能翻书是不是因为她没有实体啊,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也只能吓吓我,实际上是伤害不了我的?想到这里,心里不由一阵狂喜。

  看到我掩饰不住的笑意从脸上溢出来,她有些着恼,猛地立了起来,用手一拂桌面,那叠素描画顿时掉了下来,四下散开,飘落地上。“你是不是认为我不能对你怎么样啊?”她面若寒霜地看着我,冷“哼”了一声。

  我一看判断失误,懊悔不已,赶紧表态:“没有,没有,我怎么敢呢,您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您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可是我心里还是觉得很奇怪,既然她能把画拂到地上,为什么却翻不了书呢?难道她在骗我?但是她有必要拿这个骗我吗?我又想起来昨天晚上的遭遇,应该是她把那张风吹走的素描画放回桌面的,窗也是她关的吧,那她为何还说自己不会翻书呢?还有,她为什么说那本《人生若只如初见》上的折角是我做的呢?

  尽管我心里疑云重重,但还是不敢问她,只是万分小心地赔着罪,可是这回她却没有笑,轻轻坐回了藤椅中,指了指床沿,道:“你也坐吧。”

  我受宠若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些惶恐地问:“您是说,允许我坐下来?”

  “让你坐你就坐,哪来那么多废话!当然是你了,这里又没有别人,”她淡淡地道,“还有,别老是您,您,您的,听着怪别捏的。我又不是你妈。”

  我正随着她的话,不时一边点头,一边感激地“哦”着,听到她最后一句话,差点笑出声来,可是一看到她满脸严肃没有一丝笑容,只能硬生生将笑声咽回肚子里,老老实实坐在了床沿上。

  她有些无力地靠在藤椅上,目光迷离,呆呆地盯着四散在地上的素描画,一言不发,似乎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由于怕她生气,我不敢大马金刀地坐着,只是小心翼翼地占了半个屁股,两腿并拢,双手扶膝,下颌微敛,目光呈四十五度角斜视正前下方,盯着一只成人拇指般大小的夜蛾,在我与她双脚之间的空地上无聊地爬来爬去,简直比古代的大家闺秀见媒婆时还淑女百倍。

  要较长时间地保持这样的坐姿,即便是训练有素的特种部队的军人也会十分吃力,更何况我这样一个懒散惯了处于亚健康的人。半个小时后,我已经觉得浑身酸痛了。尤其是背脊上似乎有一只小虫子在不停地爬来爬去,弄得我烦躁异常,却又不敢稍动,以免惹她不快,招来无妄之灾。

  正当我忍无可忍,准备趁她不注意,把右手伸到后背悄悄挠一下的时候,我眼睛的余光瞟见她的眉头忽然微微皱了一下。

  我心中一凛,顿生警兆,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那些素描画凌乱地覆在地上,想起刚才正是因为我触怒了她而被扫落地上的。她会不会因为这个而迁怒于我啊,毕竟从刚才看画的情景可以看得出来她是极度自恋的,看到自己的画像横七竖八躺在地上肯定会十分不高兴,我还是赶紧把它们捡起来的好,顺便可以找个理由活动一下酸麻的身子。

  想到这里,我赶紧站了起来,然后弯腰去捡那些画。

  谁知道一直呆呆地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她也同时站了起来,俯下身子,伸出手去捡同一张画。

  我一呆,不敢争,想收手让她捡,可是因为坐的时间太久,关节有些僵硬了,情急之下,往前一个趔趄,竟然差点撞入她的怀里,吓得我赶紧猛地直起了腰。

  她也没想到会这样,正往前半倾着身子,来不及避开。

  我这一下猝然直立,头顶顿时撞中了她的胸部。

  正当我吓得够呛,以为这下肯定冒犯她了的时候,我却惊奇地发现自己好像根本没有撞到她,在一阵轻松的同时,心底却又有一丝隐隐的莫名失落。

  可是这份轻松与失落在一瞬间后猛地化为无边的恐惧:我发现自己的脑袋正迅速穿过她的身体!没有任何的阻隔!

  我不是没有撞到她,也不是仅仅撞到了她的怀里,而是,而是一头撞进了她的身体里!

  当我随着惯性完全立起身子的时候,整个头脑一片空白。

  可是当我的意识在几秒钟后恢复的时候,我竟然看到她也满脸惊愕地站在我面前,而且由于站得实在太近,她又身材高挑几乎与我平肩,我们两个又是几乎同一时间站了起来,在我的头从她的身体里穿进去,然后又穿出来之后,在我的眼前仅有半厘米的地方,正是她错愕的目光,而我的唇竟然和她的唇紧紧贴在一起,没有一分一毫的空隙。

  两个人傻瓜一样呆呆地凝视着对方的眼眸。

  你的瞳仁里倒映着的只有我的瞳仁;我的瞳仁里倒映着的只有你的瞳仁。

  ……

  这瞬间的停顿,于我,却似过了千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16 00:39

第七章 童年

  很久,很久,她才清醒过来,“嘤”地一声惊呼,慌乱地跳开了。

  而我则仍然沉浸在刚才诡异的遭遇中,在那份恐惧与惊讶交杂的情绪下,竟然还有一丝莫名的窃喜。

  她远远地在站在墙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是不是我的幻觉,我看到她的脸上竟然有红潮隐隐泛起。

  “我是一个鬼。”过了许久,她平静地说。似乎对我说着话,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我回过神来,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机械地道:“我知道。”

  “虽然现在我是一个鬼,但以前不是。曾经,我是个人,我很快乐,快乐得就象春天的蝴蝶,无忧无虑。”女孩的声音逐渐朦胧起来,梦呓一般,缥缥缈缈,犹如来自遥远的天际。她虽然朝着我的方向看着,目光却似乎没有任何的着落点,越过了我,越过了墙,投往辽远的虚无。越过的不仅是空间,还有时间……

  我的父亲是个司机,开公交车的,我的母亲是家工厂的工人。我们家的日子算不上大富大贵,却也温饱有余。爸妈只有我一个孩子。妈妈曾打算给我爸再生个儿子,就算罚点钱,当时也还支付得起。可是我爸不让,他说,现在我们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女儿,要是有了其他孩子,就会把爱分开,我希望我们的宝贝女儿能拥有我们全部的爱。

  这些话都是妈妈告诉我的,那时爸爸已经不在了。

  爸爸是在一次车祸中丧生的。一辆大卡车迎头撞上了我爸开着的公交车。公交车的头部顿时撞成了一堆废铁,不过后部受损不是很严重,但是车上的乘客很多,那时候公交车少,都塞得跟沙丁鱼罐头似的,在慌乱中,乘客们相互踩踏,硬生生将八个人踩成了重伤。

  我爸被撞成了重伤,硬撑着爬出了驾驶室,他乞求围观的人们帮忙。

  可是大家围在他的周围,对他指指点点,没有一个人帮他,哪怕扶他一下。有些乘客和乘客的亲戚甚至是那些围观的路人还对着我爸破口大骂,诅咒他早点去死。

  救护车来了,呼啸着载走了那几个受伤的乘客。不知道是遗忘了,还是故意的,我爸一个人躺在大街上,血流满面。周遭是一群冷漠的人类。

  等我妈闻讯赶到的时候,爸爸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了。

  爸爸靠在妈妈的怀里,来不及说什么,就死了。

  我在一个邻居的带领下,来到车祸的地点,看到的是妈妈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脸上的泪已经被风吹干,双手抱着一具早已僵硬的尸体。我怎么也不能相信,那个满脸鲜血,已经没有呼吸的人,就是那个经常把我放在脖子上玩骑马的爸爸。

  我呆立在妈妈的身旁。妈妈坐在地上,手中紧紧搂着爸爸的尸体。周围是一群幸灾乐祸的旁观者。

  那年我五岁。

  爸爸过世之后,我们家的生活急转而下。爸爸生前所在的公交公司一开始还象征性地给了点抚恤金,可是后来却说我爸在开车中有失误,不能再给我们发抚恤金了。妈妈去理论,被他们轰了出来,还说没有要求赔偿车子的损失费已经是很对得起我们了。

  那些受伤的乘客也跑来向我们要医疗费。妈妈告诉他们应该找公交公司去要。他们说公交公司已经把抚恤金发给你们了,他们就不再负责了,只能向你们要,谁让你那个死男人开车不长眼的。

  没有钱给他们,那些来要债的人就把所有能卖两个钱的东西都搬走了。临走还撂下话,如果下次来还是没有钱,就要把我们家的房子卖掉。

  因为没有钱交学费,我也上不起幼儿园,只能呆在家里。那段时间,最害怕的就是听到有人敲门。

  那天中午,我一个人在家,玩着爸爸生前给我买的一个简易电子琴,忽然响起了暴躁的敲门声和咒骂声。我害怕得躲到屋子的角落里,一边流着泪,一边抱着电子琴瑟瑟发抖。

  门被踹开了,几个彪形大汉蹿了进来。得知我妈不在之后,他们便开始翻箱倒柜地找值钱的东西。可是前两天刚刚来过另一批人,能拿的基本上都拿走了,他们翻了半天没有翻到什么。

  正当他们骂骂咧咧准备走的时候,有个人看到我手中的电子琴了,便伸手要我给他。我紧紧地抱着电子琴,死活不给,因为这是爸爸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了。一弹起它,我就会觉得其实爸爸并没有走,正像往常一样手把手地教我弹琴。他那双粗大的双手让我觉得安全。

  对方看我不给,便直接拽着电子琴往外夺了。夺了两下没有夺过去,他火了,伸手便是一个狠狠的耳光,我的脸顿时火辣辣地疼起来,但我仍然死死地抱着电子琴,任凭泪水顺着剧痛的脸颊滑落,口中只是哭着重复着:“不要抢我爸爸,不要抢我爸爸……”

  其他几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那个抢我电子琴的人脸上挂不住了,狠命一拽,我被拎得离地了。对方把电子琴用力一甩,我顿时抓不住了,掉到了地上,摔得很疼很疼,我爬起来又冲上去抱住对方的大腿,口中仍然哀求着:“不要抢我爸爸,不要抢我爸爸……”

  其他几个人笑得更大声了。那个人狠狠一脚把我踢得飞了起来。我重重地掉在了地上,这回再也爬不起来了,只是躺在地上语不成调地哭着:“不要抢我爸爸……”

  妈妈刚好回家给我做午饭,看到这一幕,冲上来护着我,哀求他们不要伤害我。

  那几个人看到我妈之后,便向我妈要钱,得知没钱之后,便威胁要把我们赶出去,把房子卖掉。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16 00:39

  妈妈苦苦哀求他们不要这样做,已经是冬天了,大人还能熬几天,小孩可熬不起啊。

  那个抢电子琴的人嘿嘿淫笑着说道:“你要是不想让这个小兔崽子露宿街头也行,可是办法只有一个……”说着,上下打量着我妈,眼睛里有着狼的凶残和人的下流。

  妈妈呆了半晌,将对方扔在地上的电子琴捡起来,递给我,轻轻擦了擦我脸上的泪水道:“囡囡乖,囡囡不哭,没有人会再抢爸爸了。”

  妈妈走了,被那几个人带到了隔壁房间。

  我紧紧抱着电子琴,一个人蹲在墙角瑟瑟发抖。野兽的嚎叫声从隔壁传来,魔鬼在纵声狂笑。

  那几个人得意而满足地走了。过了很久,妈妈还是没有从房间里出来,我害怕了,跑了进去。

  妈妈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爸爸的遗照。

  我抱着电子琴靠在妈妈的身边。

  妈妈轻轻摸了摸我的头,什么都没有说。

  我仰着头,看到两行泪顺着妈妈的脸颊流下,流过爸爸的遗像,滴落我的脸庞和我怀中的电子琴上。

  生活似乎没有任何的变化,要债的人也不再来了。可是我却发现邻居们似乎都躲着我们,经常有人在妈妈背后指指点点,曾经跟我比较要好的小朋友,也都被他们的父母告知不能跟我一起玩了。

  妈妈的性情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经常会无缘无故地冲我发脾气。

  有一次晚饭的时候,我失手把碗掉落地上了,妈妈伸手过来就是一个耳光,我当场哭了,喊着:“妈妈坏,妈妈坏,我要爸爸,我要爸爸……”妈妈又给了我一个耳光,打完之后却一把把我拉到怀里,也哭了起来。

  我哭着哭着,哭累了,就在妈妈怀里睡着了。当我半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被窝里了。妈妈却没有睡,抱着爸爸的遗像,压低着声音偷偷啜泣。

  月光如水照着大地,也照着我和妈妈,天上的爸爸,你看得到吗?

  虽然仍然每天撑着上班,妈妈的精神却越来越不济了,经常恍恍惚惚的,时不时会失手将东西打碎。终于有一天,妈妈在工厂工作的时候,双手被机器搅碎了。

  由于没有钱支付昂贵的医疗费,妈妈在医院做了简单的包扎之后,就带着两只残臂躺回了家里。

  妈妈不但失去了工作能力,健康程度也每况愈下。由于没有钱继续治疗,伤口严重感染,患上了坏血症,并在短期内发展成了坏疽病。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明白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在爸妈怀里撒娇的孩子了。我承担起了从前妈妈所做的一切家务活,买菜,烧饭,洗衣服,拖地……

  妈妈终日抱着爸爸的遗像,躺在床上,泪流满面,喃喃自语,任凭坏死的肌肉疯狂地扩张。

  终于有一天,当我拿着拎着篮子走进家门的时候,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听到妈妈那熟悉的声音。

  妈妈死了,怀里抱着爸爸的遗像。

  篮子从我的手里滑落,掉到了地上,滚出了一颗包心菜和一个大红的苹果。

  这是我为菜场里的一个菜贩子剥洗了一下午的包心菜而获得的报酬。

  因为我听人说,吃水果对坏血病人有好处。

  那年我八岁。

  妈妈死后,我就成了一个孤儿。

  在我爸死了之后就避之唯恐不及的亲戚此时却纷纷冒了出来,有妈妈这边的亲戚,也有爸爸这边的亲戚,都争着要收养我,最后竟然闹到法院。

  当法官问我愿意跟谁的时候,我犹豫了很久,将手指向了一位远房姑姑,因为她一来就为我买了新衣服,还买了个新的电子琴送给我。虽然爸爸给我买的电子琴在我心目中是无可取代的,但是她的行为令我想起了爸爸。这位远房姑姑激动得抱起我狠狠亲了一口。

  我很抱歉地看着其他亲戚黯然离开法庭,心里很受感动。亲人毕竟是亲人,在最困难的时刻终于都良心发现了。

  人世间,重新有了暖意。

  这位表姑带我来到她家里,跟我原来的家在同一个城市里。

  可是在法庭上慈眉善目的表姑,一到家就把送给我的电子琴给了她的女儿,还恶狠狠地把我的新衣服剥了下来。

  八岁的我,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她的态度变化会这么大,更不知道这仅仅只是苦难的开始。

  从到表姑家的第一天开始,我便被告知如果想要吃饭,就必须包揽所有的家务活。

  腊月结冰的天气,我一个人在院子里搓着表姑全家的衣服,双手因为冻疮破裂而化脓溃烂,每一次浸到水中,寒冷就如尖利的刀锋一般狠狠地割着我的肉,刺进我的心,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痛。我实在冻得不行了,趁表姑不注意悄悄烧了一壶热水,当我把手放进加了热水的脸盆的时候,一丝暖暖的气息顺着双手流遍全身,尤其是手上的冻疮被温水泡着而产生的那种有些痒痒麻麻的感觉,真的很舒服。我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呻吟,幸福地闭上了眼睛,心想,如果能一直这样泡着,该多好啊。

  “啪”,头顶被狠狠地打了一下,表姑发现了我的举动,异常恼怒,骂道:“真是个婊子养的,你妈是婊子,你也是,还真他妈会享受,煤气是用钱买的!我好心收留你,让你白吃白喝的,还敢这么糟蹋!”

  我当时虽然不知道“婊子”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不是个好词,表姑父跟表姑吵架的时候,也会骂她“婊子”。我恨别人骂我妈妈,我说我要回家。我没有哭,因为我知道,哭的结果肯定是一顿暴打,或者取消今晚的晚饭。

  表姑阴阴地看着我,冷笑道:“回家?你还有家?要有本事你就离开这里,永远别回来。”

  几天后,我悄悄跑出了表姑家,边走边打听,走了很久,我终于看到了自己原来的家。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16 00:40

  家里亮着灯,我激动地往家里跑。

  地上结了冰,路很滑,我摔了一跤又一跤。每一次跌倒后,我马上爬起来接着跑。

  我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因为我看到那个熟悉的窗口亮着熟悉的灯光,是妈妈回来了吗?是爸爸回来了吗?妈妈已经烧好了晚饭等着我回家吗?爸爸正在台灯下修理我的电子琴吗?

  到了,就快到了……爸爸马上就会用他那双粗大宽厚的手把我高高抛起来,妈妈会亲昵地用满是油腻的手在我的脸蛋上轻轻拧上几下,然后心疼地责怪我玩到这么晚才回家吃饭……

  我终于扑到了门上:“爸爸……妈妈……”

  门开了,一只雪白的哈巴狗蹿了出来,冲着我“汪汪”地叫。

  一个浓妆的中年妇女随后跟了出来,不是我妈妈。

  她看着我一身破烂肮脏的衣服,一脸的鄙夷,冷冷地道:“哪来的小叫花子?”

  我害怕地躲闪着那条哈巴狗,哭道:“这是我的家,我要爸爸妈妈。”

  中年妇女告诉我,这是她半年前从我表姑手里买下的。说完,她便进去了,哈巴狗又冲我吠了几声后,也尾随着进去了。

  “咣”,曾经的我家的门被狠狠地掼上了。

  我一个人蹲在自家门口的台阶上,蜷缩成一团,不停地啜泣着。寒风化成了实体,刀一般割着我的脸,我却似乎失去了疼痛的感觉。

  我最后还是回到了表姑家,因为我饿了。

  从那以后,我变得沉默寡言,再也不会在别人面前提起爸妈了。我知道爸爸和妈妈真的死了,都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不再哭,也不再笑,每天只是默默地干活。

  九岁那年,我开始上学。

  表姑原来是不打算让我上学的,但是后来听人说,违反九年制义务教育是犯法的,就决定让我读书了。可是有个条件,学费得我自己出。

  爸妈还在的时候,我上过一年幼儿园,我很渴望能够重新回到学校,因为在那里,我可以不用时刻面对表姑她们。

  刚好附近有个新建的工地,我便想去那里打工。工地里的大人们都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只是笑笑,没有搭理我。

  我便学着他们的样子,搬砖头,我力气小,一次只能搬四块。

  其他农民工看到我在搬砖头,很奇怪,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我告诉他们,我要挣学费上学。

  他们被感动了,便跟工头说了一下。工头答应了。

  四块砖十公斤,平均每次来回大概走二百米左右,工钱五厘。

  一年级学费八块零五毛,我需要走三百八十公里路,背六千八百块砖,重一万七千公斤。

  可是我不到十天就完成了,因为很多民工叔叔们悄悄地把他们搬的砖放在我那一堆里面了。

  那个满脸横肉的包工头给了我一张十块钱的纸币。我用满是伤口的小手将钱小心地接过来,跑到小店里把钱兑开,然后跑回来把一块五毛钱递给他。他挥了挥手,没有接,去忙别的了,转身的时候,我看到他眼中有晶亮的液体滑过。

  人世间,并不只有坏人。

  民工叔叔们用他们粗糙的手摸摸我的头顶,让我好好学习,将来不要像他们一样打工。

  我觉得他们的手有点像爸爸的手,同样的粗糙宽厚,有安全感。

  只可惜等我期中考试之后,兴冲冲地跑到工地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在那里了。

  往日尘土飞扬的工地,如今却变得富丽堂皇,一幢十几层高的“国贸大厦”拔地而起,珠光宝气的女人、西装革履的绅士,经由透亮的玻璃旋转门川流不息。而那群操着粗话令我倍觉亲切的民工叔叔们却不见了踪影。

  车来人往的城市街头,一个穿戴寒酸的小女孩呆立在路中央,小手中攥着一张试卷,上面标着个鲜红的“100”。

  以后,每当我路过工地的时候,都会观望一阵子。也许那些浑身灰土、满口脏话的人们中的某一个,当年就曾用他们那满是老茧的手,轻轻抚摸过一个小女孩的头顶,给了她生的勇气,让她知道,绝望的人世间,依然有着希望。

  从小学到中学,我从来没有住过校,因为我必须为表姑家干家务活。就算是高中的时候,学校离表姑家很远,表姑也没有允许我住校,我必须每天下了晚自习之后,徒步近十里赶回表姑家做一堆的家务。第二天还得一大早赶去学校上早自习。

  后来我试着用别名悄悄给报社投了几篇稿子,竟然发表了,有了这些稿费,我才终于有钱坐公交车了,还可以在公交车上眯会儿眼睛休息一下,或者看会儿书。

  其实表姑是不打算让我上高中的。但我已经不愿再受她摆布了,我跟她说学费我自己会在假期打工挣够的,我甚至威胁她说,如果不让我上高中我就再也不给她做家务,即便被赶出门也在所不惜。

  表姑权衡再三,最终还是屈服了。

  我知道表姑很恨我,因为她女儿跟我同一年级,但是很懒,学习成绩也很差,虽然表姑给她请了家庭教师,成绩总是上不去,基本上都是全班垫底。高中没有考上,是表姑花钱买进去的。

  表姑的女儿经常要我帮她写作业。我不敢不替她做,否则她就会在表姑面前搬弄是非。可是后来表姑就怪我,说是我害了她女儿,要是我不替她女儿写作业的话,她成绩就不会这么差了。于是我又免不了挨一顿打骂。

  终于,苦难熬到了尽头,我考上了大学,云海大学。

  那年的夏天,我第一次离开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一个人拎着简陋的行李来到云海市,包里除了几件破旧的衣服,就只有爸妈的遗像了。

  走出火车站,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我告诉自己的第一句话是:终于自由了,从此我可以有我自己的人生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16 00:40

第八章 相逢

  我喜欢大学里的生活,人与人之间没有太多的机心,同学之间的关系是最干净的,因为没有什么利益的冲突。

  我申请了助学贷款,又到肯德基快餐店找了个双休日站柜台的活,加上偶尔找到的一些短期英语家教,生活费大致也能解决了。

  学习,打工,学习,打工,生活就这么无波无澜地过着。

  打工的肯德基店在云海市的银泰百货商厦的二楼。有一天下了班,我路过一个女装柜台,看到一条连衣裙,洁白如雪,修长飘逸,静静地挂在角落。

  我顿时被吸引了,走过去,抚摸了很久,只是它的价格令我却步。

  二百块,对于很多其他的学生来说可能算不了什么,但是对我而言,却已是天价,意味着一个多月的生活费,或者站十个周末的柜台,或者给那个刁钻古怪的小男孩苦口婆心地讲授二十个小时的英语。

  我终于还是买下了这条连衣裙,因为夏天来了,我憧憬了很久能够穿着它感受海风的吹拂。

  当海风吹起裙摆,感受那一刻的裙裾飞扬,我渴望这种飞的感觉。

  为此,我喝了两个月的免费青菜汤。但我不后悔,因为我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十年来,我第一次拥有了一件完全属于自己的衣服。

  我喜欢在劳累了一天之后,洗了澡,换上这身白色的连衣裙,携一本书,来到云江边,看船来船往,观潮起潮落。

  当最后一抹晚霞将西天染红,瑟瑟云江倒映着似水流淌的火云,叶叶扁舟满载着渔家平凡的幸福静静地归航,微咸的江风轻轻翻动手中的书页,我坐在岸边的大青石上,默默地感受着这一切,宁静而安详。远离了尘世的烦嚣,更看不到人世间的尔虞我诈。

  那天下午,我带着那本刚从图书馆借的《平凡的世界》来到云江边。

  雍容的云江依旧静静流淌,我却被小说作者路遥对于苦难生活的体悟所深深吸引,沉浸其中。

  小说中,一个贫寒农家的孩子,为了自己的理想在城市的边缘挣扎。最终以自己的勤劳与不屈,赢得了尊重,也赢得了幸福,虽然生活有太多的不如意,虽然人生有太多的磨难,但是,只要理想不死,就永远不会绝望。

  我被路遥对土地深沉的爱所深深感动着,为其中的许多情节堕泪,不可自拔。

  不知不觉间,红日西沉,当我从书中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了一幅绝美的图画。

  太阳只剩了半个脸庞在那远山之巅窥视,脸蛋挣得通红通红。

  无数的小白蝶在岸边的芦苇上嬉戏翻飞,捕捉最后一丝光热。修长的白鹭优雅地掠过水面,漾起阵阵涟漪。

  宁静的云江载着归航的渔舟,轻轻拍打着堤岸,温柔而慈祥,一如母亲的手轻扶着摇篮,摇篮中的孩子正静静酣睡。

  被这一刻的温馨牵扯,我不禁站了起来。一群白蝶飞过来,在我的上空翩跹起舞。清风扬起我的裙摆,我欢快地追逐着这群不知疲倦的蝶,融入这一幅美丽的图画。

  随着顽皮的白蝶的骤然转向,我一个轻旋,洁白的连衣裙一展而收,做一个轻盈的舞。

  一个清瘦的男生秉着一本画架,站在我的面前,无语凝眸,仿佛亘古以来就在那里静静地等待。

  当目光与目光相遇,瞬间成为了永恒。

  男孩微微地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轻轻地说:“我等你很久了……”

  在这个夏日的黄昏,当西天最后一抹余辉静静挥洒在我俩的肩上,洁净的目光俘获了彼此。

  就这么静静地对视,时光穿越了千百万年。

  云江的风轻轻吹拂着岸边的芦苇,沙沙作响。

  男孩将手中的画夹缓缓转过来,太阳将它最后一个顽皮的眨眼投射在那幅素描画上:一个身着百褶连衣裙的女孩,踮着脚尖,欢快地追逐着天上翩跹的白蝶,风轻扬起那一头黑亮的长发,似水流淌,缥缈如天边的那一片流云。

  他说,他是美院的学生,经常来云江写生,已经看到我好几次了。因为我总是一个人坐在大青石上静静地看书或者发呆,他一直觉得很好奇,可是怕我觉得太突兀,所以没有跟我打招呼。其实今天他早就来了,只是我看小说太投入,没有注意到他。他本来正在画云江的落日,却被我追逐蝴蝶的举动吸引,忍不住将我画了进去。

  他向我讲述他对于画画的热爱,他的絮叨的父母,他那宠溺的爷爷奶奶,他童年的冒险,他的理想,他的憧憬……

  虽然我有着不幸的过去,但我并不嫉妒别人有快乐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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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连载--《云海妖鬼录》--作者:徐崇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