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替代人类,本该是好事
作者:微信文章题图:新雅典学院
AI的发明最好的用途就是替代人类,我指的是替人类去做比如家务和体力劳动这些机械性的事情。而人类从只为糊口的劳作中解放,就有更多的时间去从事自由创造,比如艺术,写诗,搞哲学,唱歌跳舞等等。现实的诡异之处在于,这一切都被颠倒着发生:AI在从事艺术,写诗,搞哲学,唱歌跳舞,而大部分人类依然继续充当着工具性的劳动力。
这说明,科技的发展,包括AI的发展,并没有直接带来人类解放。甚至,“AI替代人类”在双重意义上带来了焦虑:替代人类从事机械性工作带来了失业的焦虑,替代人类从事创造性事业带来了生存意义的焦虑。
本来,人的可替代性,人类的可替代性,不是一个新问题,更不是AI带来的问题。它的另一个形态是,“一个人是否可以完全取代另一个人?”我在《写得没别人好,为什么还要写?》这篇文章里,有一个相关段落:【人之不可替代的例子:比如艺术,比如发呆,游戏和做爱,比如生活本身。画得没有别人好,但还是要画,唱得没有别人好,但还是要唱,因为想画,想唱。别人玩游戏玩得再好,也不能否定我玩游戏的乐趣和意义;别人的性生活再精彩,属于我自己的也得我亲自出马;别人比我“混得好”,比我“更会生活”,并不意味着我的生活就是不值得过的,就没必要过下去了。因为别人的生活再好也是别人的,我的生活再失败也是属于自己的,无可替代的私人性。】
说到底,一个人的生和死都只能是自己的,没有别的存在者可以代劳,不管那个存在者是另一个人,还是AI。用海德格尔的术语叫做【向来属我性】。这与任何能力上的强弱无关,只与自我设定的目的论有关,因此不管AI的能力强到什么地步,都不会剥夺这种意义上的不可替代性。
这也是康德的一个理论方向。这个一辈子没出过其生活小镇的小老头,以令世人震惊的野心和气魄,做过一个努力,就是试图从原理上一锤定音地解决这个问题,把人的尊严和价值证成为绝对和无条件的。他说:“人是目的。”作为理性存在者,人为自己设定目的和意义,所以人类的价值和尊严可以被强调到这种地步:人类与宇宙中的所有理性存在者,不论是外星人还是天使甚至上帝,都是平起平坐的,不可替代的。因此,只要人不拿自己仅仅当工具,承认人本身就是目的,那么AI是否取代人类,其实就是个伪问题。因为不论AI发展到什么地步,它就算成为了上帝,也无法代替人去“生活”。生活是人的自我设定。
但不幸的是,以上只是原理,是应然,不是实然。现实是,在目前这个政治经济结构之下,它确实是个,真问题。康德所确立的伦理原则对启蒙及之后的人类政治形态发展有过很大影响,但现在看来,它并没有现实地主导人类社会。这就是所谓的启蒙危机或者启蒙的未完成。
何以如此?
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现代社会的核心不再是宗教和伦理生活,而是经济活动。而近代经济学的最基本幻想之一就是市场中的交换价值和各取所需,基于以货币为中介的可通约性的本体论。可通约性预设同质,预设可替代性。当这个幻想不仅仅被用于经济领域,更是迅速扩展到整个人类社会,人就更容易把自己看成一个纯粹的经济单位,把自己和别人看成工具性的存在,当成一种人力资源。基于这种自我认定,人当然就会把更加高效的工具和更加优质的资源当成自己的竞争者甚至终结者。他们仿佛听到耶稣说,那要来把你抬走的人,脚已经在门外了。
所以,“AI是否会替代人类?”看起来貌似高大上的前沿问题,但大部分讨论都出发点相当原始,就是护食:AI可能要来抢饭碗,很多人会被取代。这些被取代的人,一个比传统的无产阶级概念更加现实和广泛的“无用阶级”,前景会怎么样,我们的社会没有现成的答案。
总地来说,AI是否替代人类,与AI无关,完全取决于人类自己。现在的情况是,在AI到来之前,人类已经先行宣判了自己的无意义。因此可以说,对被替代的恐慌,其实并不来源于AI的发展,而来源于人在近代的经济学幻想中的自我废黜。套用鲁迅的话来表达:人类自己创造了一个坐稳了奴隶的时代,AI的出现要把人类带进一个想做奴隶而不可得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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