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 人(4)
“那山上没有树,也没有草,光秃秃的,根本无处藏身。而且,狱警远远地站在四周看押,跑出去是不可能的。我很纳闷。这时候,狱警吆喝了我一声,我赶紧低头劳动。大约又过了十分钟,我站起身,在犯人间看过来看过去,还是没有他。当时,我想他是跑了,正想向狱警报告,却看见他出现在很远的一个地方,低头搬砖坯……”门“啪啦”响了一下,姓姜的人吓得猛地回头看去。
确定了是风在捣鬼之后,他才继续说下去:“他怎么突然就消失了?怎么突然就出现了?我想不通。于是,趁狱警不注意,我快步靠近了那块大石头……你们说我在石头后看见了什么?”
蒋柒和李庸同时摇了摇头。
“一个深深的洞。”
李庸打了个冷战。
“后来,我们犯人在另外一些地方干活,我总共发现过三次类似的事。他在哪里,哪里就会莫名其妙地漏一个洞。”
“你没有报告?”
“报告了。我想立功。一次,我发现他好像又在挖洞,立即向狱警报告了。狱警听了我的话,跑过去查看。周大壮站在那里,神情很平静。他对狱警说,那地方原来就有洞。可是,我看见那明明都是新土。”
“他挖洞却不逃走,为什么?”蒋柒问。
“我怀疑他……不是个正常人。就像老鼠一天不啃东西牙齿就难受一样,他必须不停地钻洞。而且,常人钻洞的速度也绝不可能那么快。”
“狱警怎么处理这件事了?”蒋柒问。
“他们也不信,一个人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钻出那么深的洞,就没有追究。”
说到这里,他的眼里闪出恐惧的光:“当时,狱警挥挥手说,都去干活吧,然后就走开了。这时候,周大壮看了我一眼,我第一次看见他不笑的样子,而且那眼神中有一种寒气!”
李庸看看蒋柒,蒋柒看看李庸。
姓姜的人则又一次看了看地下和屋顶:“我怀疑他无处不在。我出狱后,看见一只猫盯着我,也觉得是他;看见一只鹦鹉盯着我,也觉得是他……”
一直到真相大白,李庸都想不通姓姜的人为什么说出了这样的话。
“这个人快出狱了,一定要有大难了……二位,我得走了,再见吧。”
说完,姓姜的人起身急匆匆地离开了。
剩下了李庸和蒋柒。
蒋柒呆呆地说:“现在我都感到危险了……”
李庸朝卧室的门看了一眼,说:“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他刚说完,蒋柒一步就跨到了门口。
李庸紧随她走了出去……
一只猫尖叫一声,“噌”地一下,像箭一样从蒋柒和李庸面前射了过去,跳过李庸家的院墙,冲进了蒋柒家的院子。
蒋柒吓得叫了一声。
李庸傻傻地看着那只猫消失的地方,说不出话来。
“是他吗?”蒋柒惊慌地问。
“谁知道啊。”
“现在,你去哪儿?”
“我去王老四家。”
两个人东瞧西望地朝前走了。
走着走着,李庸感觉蒋柒停住了。
“你怎么了?”他回过头问。
蒋柒迟疑了一下,小声说:“我不敢一个人在家睡……”
李庸想了想,试探着说:“要不然,我陪你吧。”
蒋柒爽快地说:“那太好了。”
走进蒋柒家院子的时候,她四下看了看,不见那只猫的影子。
李庸说:“哎,你不是认识周大壮的母亲吗?”
“认识啊。”
“你知不知道她家的电话?”
“电话?我好像记过。有一次,她说她妹妹是做洗发香波的,很便宜,问我要不要,如果要的话就打电话告诉她。那次,她留了她家的电话。不过,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了。”
进了屋,蒋柒打开灯,到处翻找。
“你要她家的电话干什么?”
“我想问问周大壮的生辰八字。”
蒋柒想到了什么,脸色暗淡了,加紧找。
终于,她在一个本子上找到了一个电话号码。
“好像是这个。”她递给李庸。
李庸说:“你给我干什么?你打啊。”
“对,应该我来打。”
她拨号。
李庸这时候看见那只鹦鹉站在秋千上,木木地盯着他看。它应该算是朱环的遗物。
李庸感到它的眼神极具深意。
“喂,是周阿姨吗?我是蒋柒,虹彩发廊的那个蒋柒。你睡了吧?”
李庸避开了鹦鹉的眼珠,看蒋柒。
蒋柒用的是免提,李庸把双方的对话都听得很清楚。
“你有事吗?”周大壮的母亲问。
“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事,你儿子的生日是哪一天?”
“大壮?”
“……对。”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啊,你儿子不是快出来了吗?我表妹从外地到我家串门,我看他俩挺般配的,想牵个线……”
李庸突然发现蒋柒很会编谎话。
“人家……能同意吗?”
周大壮母亲的语调里陡然充满了惊喜和顾虑。
“我表妹是农村的,她应该很愿意。我只想看看他俩的生辰八字合不合……”
“大壮属蛇,六五年出生的,大年三十半夜零点。”
“噢……周阿姨,我知道了。回头我再给你打电话吧,再见。”
周大壮的母亲显然还想问点什么,蒋柒却匆匆挂了电话。
蒋柒放下电话后,和李庸两个人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
假 想(1)
有一次,一家电视台请来一些奇人,现场做表演。其中有个人,是个女生,只要你说一句话,她立即就能说出这句话总共有多少笔画。
一个观众问:“中华人民共和国。”
话音刚落,她就脱口而出:“三十九。”
又有一个观众说:“笨蛋其实不是笨蛋。”
她立即说:“七十三。”
怎么这么神,谁都不知道。
李庸坐在那个洞口,忽然想起这个节目来。
他相信,这个周大壮不是个常人,他在任何地方都可以飞快地钻洞,然后,准确地钻到任何一个地方。
现在,李庸最想弄清楚的是,这个周大壮是恶人还是恶鬼。
他应该是人。钻洞只是他的一种特异功能而已。
可是,他本来可以轻松地从监狱里逃出来,为什么不逃呢?
如果说,他待在监狱里是为了免除嫌疑,不想吃枪子,可是,就是警察再一次把他抓住,甚至打入死囚牢,他仍然可以遁土逃跑啊!
还有,当初警察抓他的时候,他既然选择了跳楼自杀,为什么不钻洞藏起来?
李庸想了半天,觉得他更像是鬼怪。
他的大脑里出现了三幅画面:
周大壮在监狱里干活。
烈日当头,他低着脑袋在搬砖坯。繁重的体力劳动,让他汗如雨下。
他筋疲力尽,却还得像牛马一样朝前走,朝前走……
他满腔仇恨,却无法报复。
终于,他趁人不注意,拾起一块碎玻璃,躲在一块石头后,割破了手腕……
红红的血静静地流淌……一直染红了天边的太阳。
终于收工了。
狱警吹哨集合。
他脸色苍白地从那块石头后走出来……
周大壮站在家里的阳台上,越想越怕,越想越没脸见人,终于一头栽下去,当场气绝身亡……
胆大的人围上来。人越聚越多。
警察赶来了,救护车尖声呼叫着,开来了。
急救医生蹲下摸了摸他的脉。他的脉突然缓缓地跳动起来,像一辆已经灭火的车突然自己发动起来。
于是,他被送到了医院。
半夜,这个尸体在黑暗中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假 想(2)
一个毛烘烘的东西钻进了一个女人的肚子。他两只眼珠闪着亮光。
他的鼻子像钩子。
他没有嘴……
大年三十半夜零点,这个女人生产了。
一个挺俊的男孩。
他像潜伏的病毒一样,安静地成长着……
只是有一天,母亲发现了一点异常。
那是个周末,她加班,把七岁的孩子锁在了家里。下班回来,她正要开门,突然听见屋里好像有人在说话。
她提高了警惕,趴在房门上聆听。
儿子好像正在和很多人说话,吵吵嚷嚷的。儿子说:“你们给我好好梳一梳,轻一点……我都七年没梳过了。”
母亲糊涂了:
谁进了自己家?
谁在给儿子梳头?
儿子为什么说,他的头七年都没梳过了?
有人说:“我们梳得很细致了。”
儿子说:“还有胡子。”
母亲又惊诧了:胡子?七岁的孩子哪来的胡子?这时候,她想儿子一定是在跟几个人玩过家家。
接着,她又听见儿子不耐烦地说:“还有尾巴呢!”
母亲哗啦啦拿出钥匙,开门。
房子里突然静了下来。
她进了门,目瞪口呆:家里只有儿子一个人。他坐在地板上,身边放着大大小小四把梳子,那都是家里的梳子。
“刚才是谁在说话?”母亲严厉地问。
儿子指了指录音机,说:“我在听故事。”
母亲等了等,录音机里果然又传出了一个很像儿子的声音:“来,我给你们梳吧!”
母亲又问:“这梳子是谁拿出来的?”
“是我。”儿子说:“我在玩。”
母亲拿起磁带盒,是一个童话故事集,叫《苦猫和它的伙伴们》。她怎么都想不起来家里有这样一盘磁带了。
这件事没有引起母亲的怀疑。谁会怀疑自己的亲生儿子呢?
这个孩子一直长成人,和米香晴相爱了……
有一天,米香晴家没有人,他来给看家。米香晴回来的时候,也听见男友对什么人说:“来,你帮我梳梳头……”
她进了门,看见男友背朝着她,举着一把梳子,好像举给什么人。而他的前面什么都没有。
“你在干什么?”米香晴惊恐地问。
他猛地转过身来,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我说让你帮我梳梳头哇。”
又一天上午,这个人在米家门前远远看见了朱环,就朝她笑了笑。朱环也朝这个帅气的小伙子笑了笑。
晚上,欧利不在家,朱环偶尔抬头朝窗外看,又看见了上午那个小伙子,他在窗外朝着她笑。
朱环不解地看着他。
他说:“你出来,给我梳梳头。”
朱环就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门……
假 想(3)
想来想去,李庸觉得周大壮肯定不是人。不然,为什么那只猫来无影去无踪?
为什么,那个老张头临终前说了那样一句话?
为什么那枚戒指失而复得?
为什么有人深更半夜在粮库值班室窗外对他说话?
为什么他总做那个怪梦?
为什么互不相识的阴阳先生一进他家门就说得那么准?
为什么这个强奸犯被换了几次牢房却依然挖出了这样一条长长的地洞?
为什么他在地下能准确地挖到自己家?
……
过去,李庸怀疑周大壮是在牢房里挖洞的时候,在他眼里,周大壮还是一个人。李庸对他的恐惧,仅仅是对一个凶残罪犯的恐惧。
现在,周大壮在李庸眼里,罩上了阴森的鬼气。
李庸不想去报案。
他对警察不抱信任了。
像周大壮这样的东西,警察肯定奈何不了。说不准,这个东西还没想害他呢,这一大惊小怪,反而惹火烧身。
最重要的是,警察对他的话更不会信任。
本来,李庸有个大胆的想法——他想钻进这个地洞,顺着它一直爬进去,看看它到底通向什么地方……
但是,现在他没有这个胆量了。
那里面太黑了。
他怕在地洞里和周大壮狭路相逢——他爬着爬着,突然摸到一个毛烘烘的东西坐在前面,挡住去路。
接着,他就听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你进来了就别想出去了。来,和我做伴吧!”
探 监(1)
李庸突然决定去探监。尽管他家离深城监狱不远,但是,他一次都没有去过。
通过王老四的那个亲戚,他很快办完了复杂的手续。
他被领到一个房子里,中间有一道半截的墙,上面是铁栏杆。
铁栏杆下放着一个冷板凳。
他坐下来。
他的心跳得很厉害。
外面传来整齐的跑步声。那应该是罪犯在出操。
这时候是中午,李庸不知道这时候出什么操。
“一二三四!”一个人在喊。
“一二三四!”一群人在喊。
过了很长时间,铁栏杆对面的铁门终于“哗啦”一声打开了。
一个穿着囚服的人慢腾腾地走出来。
他身后跟着一个狱警。不是王老四的那个亲戚。
这个狱警长得很凶,好像天生就是一个狱警。
李庸紧紧盯着眼前这个囚犯。
他不是那个和李庸在小旅馆住了三夜的怪人。李庸从来没见过他。
他并不像李庸想的那样憔悴,脸上甚至有红润的光。
他长得确实很帅气。
难道这是个披着人皮的猫?
难道他就是那个害死黄太和朱环的凶手?
难道他就是整天在自己家地下钻来钻去的东西?
囚犯在李庸对面坐下来。
毫无疑问,对面也有一个冷板凳。
李庸希望那个狱警一直站在周大壮身后。尽管他和周大壮隔着铁栏杆,但是,他还是害怕。
没想到,那个狱警把周大壮带进来之后就出去了,而且“哐当”一声把铁门紧紧关上。
房子里只剩下了李庸和周大壮两个人了。
静极了。
四壁洁白,这跟李庸想象的不同,李庸以为应该是脏兮兮的。
李庸甚至觉得太白了,白得有些恐怖。
李庸一直盯着周大壮的眼珠。
他努力追忆着那个在洞口里出现过的眼睛,想对上号。
他发现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那只眼珠在洞口一闪即逝,而且当时他惊悚至极,根本没留下太深的印象。
还有,那之后,他曾无数次回忆它,使它越来越模糊。
一个情节,你越是经常回想越记得牢靠。而一个画面,或者一张脸,你回想一次就减损一次清晰度。
另外,他看见的是局部,就像是一个蒙面人,而现在他面对的是一张完整的脸,根本无法核对。
他放弃了。
周大壮先开口了:“你是谁?”
“我叫李庸。”
“我不认识你。”
“你认识朱环吗?”
周大壮的眼睛波动了一下,没说话。
“她死了。”
“怎么死的?”
李庸紧紧盯着他:“被人害死的。”
“谁干的?”
“不知道。”
“为什么要害死她?”
“因为她……无情无义。”
“你能说具体点吗?”
“本来,她红杏出墙,却突然和情人翻了脸,把那个人告进了大狱。”
“你是说,是那个男人害死了她?”
“是。”
“那个人在监狱里怎么害她?”
“那个人会钻洞。”
周大壮突然“嗬嗬嗬”地笑起来。
“我在我家发现了洞口。”
李庸一边说一边观察周大壮的神情。
周大壮收敛了笑,继续听。
“我还在那个洞口看见过他的一只眼睛。”
探 监(2)
说到这里,李庸毫不掩饰地反复打量周大壮的两只眼睛。周大壮没有回避。
李庸这时候很想看一看他的手。可是,周大壮的手始终垂在下面,李庸一直没看到。
李庸对他的手充满了恐惧。
他想,那一定不是人的手。
周大壮终于问:“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老公。”
“你是欧利?”
“不,欧利死了。我是她第二个老公。”
“你来看我干什么?”
“你知道。”
“你一定听说我和朱环的事了。”
“听说了。你是被冤枉的,是吗?”
“也不完全是,这事要看怎么说。”
出乎李庸的预想,周大壮的眼里似乎没什么仇恨,他显得很平静。
“我想知道,她为什么突然翻脸?”
“因为一枚戒指。”
李庸一惊:“你能讲讲吗?”
“我有女朋友,而且要结婚了。我给她买了一枚戒指,打算在婚礼上送给她。你知道我女朋友是谁吗?”
“我知道。”
“可是,就在我结婚的前几天,又偷偷溜进了朱环家……”
李庸说不上什么心情。
那时候,他还不认识朱环。从这点上说,周大壮讲的事与他无关。可是,后来朱环毕竟做了他的老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让她给我拿支烟。她爬起来,拿过我的衣服,掏烟。她发现我口袋里有一枚戒指,就掏出来,笑嘻嘻地对我说——这么漂亮的戒指!是给我的吗?我有点不好意思,我跟她在一起,从来没给她买过一次礼物。我愣了一下,说——不是给你的。”
说到这里,周大壮抬手挠了挠额角,李庸的视线马上盯住了那只手,可是,那只手很快就放下去了。
他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可是,她说——我喜欢!一边说一边套在了手指上。我只好吓唬她——你千万不要乱戴,这是我从一个死人手上撸下来的。她就问我——哪来的死人?我说——我家的一个邻居,煤气中毒,昨天死的。”
李庸一下想起,朱环曾经骗他说:这戒指是她从医院一个死人手上撸下来的……
“她好像并不信邪,一边翻着手掌看一边说——你太抠门了,我就不还你!我伸手就去夺,说——你怎么是这样的人呢!她一下就怒了,叫起来——我是什么人啊?我就不值一枚戒指的钱?”
……周大壮讲述的故事和语气,让李庸感到他是一个很正常的人。李庸一下忘记了对他的恐惧,听得极其投入。
“我怕被人听见,就低声说——你先还给我,以后,我再给你买一枚。她猛地一扭身子,说——你别再给我开空头支票了!你拍拍良心想一想,我要过你什么东西?你玩女人真便宜啊,一毛不拔!……我感到受了侮辱,气冲冲地说——你是愿意的,我又没强迫你!她的脸色陡然变得不好看了,冷笑一声,说——我一反口,你就是强奸!”
说到这里,周大壮叹了口气:“当时,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伸手就去抢戒指。她的火气也冲上来,死死不撒手。我俩就在床上厮打起来……”
李庸一下感到了恶心。
他和朱环躺的那张床上,竟然发生过这样的事!
周大壮没有注意到李庸的表情,似乎仍然沉浸在回忆中……
“扭打了一阵子,我先停了手。我坐在床上,点起一支烟,一口接一口地抽。她跳下地,穿好衣服就气呼呼地跑了出去,把门摔得很重,玻璃都哗哗直响。我等了她一阵子,不见她回来,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急忙穿上衣服,追出去。可是,外面黑糊糊的,根本不见她的影子……”
“她直接去公安局了?”
“不知道。我是第二天被抓的。”
“听说你跳过楼?”
“这件事捅出来,我没脸再见我的女朋友,也没脸再见任何人。”
“那你到了公安局为什么承认是强奸?”
“我觉得,我是爱她的,她也是爱我的,我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当时,我对感情彻底绝望了,我是在自虐。另外,我眼看就要结婚了,却和一个有夫之妇在一起鬼混,我觉得太对不起我女朋友了,是罪有应得……”
“黄太为什么作伪证?”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说到这里,周大壮又恢复了淡淡的样子:“想起来,一切都不该发生,不过是因为一件小事……”
一件小事。
(这四个字差点作为这本书的名字。)
就是这样指甲大的一件小事,却害死了多少人啊。
“于是,你在朱环死后,又把这枚戒指戴在了她的手上?”李庸盯着周大壮的眼睛突然问。
他愣了一下。
好像秘密被戳穿了一样,他直直地看着李庸,不说话。
就在这时候,那铁门“哐当”又响了一下,那个面目很凶的狱警一步跨了进来。
“时间到了。”他喝道。
周大壮慢慢站了起来。
他看着李庸,一步步地退到门口,走了出去。
铁门“哐当”一声,又关上了。
李庸呆呆地坐着。
他忽然后悔说了最后这句话。这句话也许会招来杀身之祸!
本来面目(1)
从深城监狱到石头胡同,中间是一条破旧的柏油路,年久失修,坑坑洼洼。两旁长着一人高的蒿草,它们在积雪中干枯着。
路上没有行人,偶尔经过一辆轰隆隆的长途货车,或者农民的四轮拖拉机。
李庸走得很慢。
此时,他最不理解的是,黄太为什么帮助朱环作伪证。
他甚至怀疑朱环和黄太之间也有一腿。
黄太死了,朱环也死了,这件事永远没有结果了。
回到石头胡同,李庸经过米家大门口时,他站住了。
他想向米香晴的母亲了解点内情,于是,他走了进去。
透过窗子,他看见米母好像正在为女儿梳头。
李庸在这一片居住了五年,只见过米香晴两三次。
她的脸色很白,那是经常不见太阳的结果。她见了人总是很惊恐的样子。
她害怕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
李庸想得出来,她没疯之前,一定是个好姑娘。
这是李庸第一次登米家的门。
他敲了敲门。
米母打开门,见是他,不冷不热地说:“你有事吗?”
“我想……跟你说点事。”
米母闪开身,说:“你进来吧。”
李庸就进了屋。
米香晴好像见到了歹徒一样,瞪大了眼,朝母亲身后躲。
米母回头对她说:“香晴,你到你的房间去。”
米香晴只是愣愣地看李庸,并不动。
米母一下就生气了,用力拽着她,大声说:“你给我到西屋去!听见没有?”
米香晴的嘴里“呜呜”地叫起来,想挣脱母亲的手。
米母的力气很大,她拦腰把米香晴抱起来,几步就走出东屋门。
她抱着女儿快步走到西屋前,用脚踢开门,把她推了进去,然后“啪”地把门拉上,锁了。
过了一会儿,米母走回来,竟然毫不气喘,好像刚才抱的是一只小鸡。
她坐在李庸对面,面无表情地说:“你有什么事,说吧。”
李庸讪讪地说:“阿姨,那个周大壮可能是……被冤枉的。”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不想再提了。”
“当年,黄太很可能是作了伪证,要不然……”
“都不是好人。”米母冷冷地打断了李庸。
李庸知道米母的话里也包括着朱环。
“唉,不管怎样,现在他已经死了……”
“那个王八蛋,活着是祸害,死了活该。”
“他是不是和你家有什么仇?”
“我们从来没有惹过他,是他一直在骚扰我们母女——欺负我们家没有男人!”
“为什么?”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呗。”
“他想娶香晴?”
“开始来软的,后来就来硬的……那手段别提多无赖了。直到香晴得病,他才死了心。”
本来面目(2)
开始的时候,黄太对米母很恭敬,很殷勤。过去,米家有什么重活,都是周大壮干。周大壮被抓走后,就是黄太帮着干了。
米母以为黄太是出于邻里之间的好心,可是,她渐渐发觉,每次黄太来,女儿都不太搭理他。最后,他再来,香晴干脆就躲出去了。
米母拉扯着一个女儿,守寡多年,变得很敏感,她察觉到事情有点不对头。
黄太再来她家干什么,她总是客气地谢绝。
一天黄昏,黄太酒气熏天地来了。
他用身子撞开了门,趔趔趄趄地走进来。
“阿姨,我我我今天喝醉了……”
米母说:“我送你回家睡觉去吧。”
“不!”他费力地摇着手,“我要和香晴谈一谈。”
香晴厌恶地躲进了西屋。
“谈什么?”
“你你你不了解……”说完,他摇摇晃晃地朝西屋走去。
米母一下就拦住了他:“这么晚了,你要干什么?”
黄太用力推开米母,大声说:“你走开。这是我跟你女儿之间的事!”
米母又一次拦住他,恳求说:“黄太,你喝醉了,有话明天再说,好吗?”
“不行!”然后,他对着西屋的门大叫起来:“米香晴,你为为为什么不搭理我?我哪哪哪里不好?你想甩开我,没门!”
米母一边和他撕扯一边说:“黄太,你再闹,我告诉你妈去了!”
黄太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毫不在乎地看了看米母,说:“我告诉你,我谁都不怕,别说我妈,你把警察找来,我都不怕!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干的事要是说出来,吓吓吓死你……”
接着,他转向西屋的门,又说:“香晴,我想娶娶娶你是瞧得起你,你别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你现在是个寡妇!”
米香晴几步冲过来,气得面红耳赤:“你给我滚出去!”
黄太一下就嚎啕大哭起来:“香晴,我对你家付出了多少?你算得过来吗?我亏啊,我亏啊!”
米香晴剧烈地抖动着,说不出话。
黄太一口呕吐出来。
那肚子里的秽物像喷泉一样射出来,在地板上画了一条河。
一股怪味一下充满了屋子。
黄太吐了后,就像山一样轰然倒在那条河上,呼噜呼噜睡过去了。
米母的眼泪流出来……
把黄太送回家后,米母对黄母说了这件事。
黄母不停地叹气,反复赔不是……
两天后,黄太又来了。
米香晴又躲进了西屋。
他对米母谦卑地笑着,说:“阿姨,前天我喝醉了,实在对不起……”
“没事,以后少喝点,对身体不好。”
他走到厨房,拎了拎煤气罐,说:“阿姨,煤气快用完了,我去换一罐吧。”
米母快步走过去,挡住他:“不用了。”
“没关系,我反正也没事。”
米母坚定地摇了摇头,说:“真的不用了。你回去吧。”
黄太讪讪地松开了煤气罐,看了看西屋的门板,说:“那我……就走了。”
过两天,天快黑的时候,黄太又来了。
他没有进屋,在外面拿起扫帚扫院子。
米母走出去,抓住扫帚,说:“黄太,我家的活不用你干。”
“阿姨,这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没事的话,你就走吧。”
又过了两天,黄太又来了。
他不知道从哪里搞的钱,买了一袋水果。
米母把他堵在了门口,说:“黄太,你这是给谁拿的水果?”
“给你和香晴啊。”
“你拿回去,我们不要。”
“你看,我都买了……”
“买不买是你的事,反正我们不会要。”
黄太突然眯起眼睛,盯着米母,慢吞吞地说:“这里面有毒?”
“我们想吃自己会买。”
本来面目(3)
黄太慢慢把那袋水果放在地上,站在门口,掏出一包烟,说:“我可以在这里抽支烟吗?”米母冷冷地看着他,没说话。
黄太拿出一支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说:“我抽一支烟就走。”
米母还不说话。
黄太就把烟点着了,他看着米母,一口一口地吸。
米母把头转向别处,依然堵着门口。
黄太的烟只剩下了烟蒂。
他吸进最后一口烟,长长地吐向了空中,然后,优雅地把烟头朝手腕上戳去。
米母愣愣地看着他,张大了嘴。
黄太手腕上的肉发出了“嘶嘶”的响声,冒出一两丝青烟,米母闻到一股焦煳味。
黄太静静看着手腕,好像烧的是一根木头。
终于,他把那个揿灭的烟头装进了水果袋里,拎起来,转身走了。
两天后的一个晚上,黄太又拎着一袋水果来了——还是前两天的那袋水果。
米母从窗子看见了他,急忙叫女儿躲起来,同时跳下地,想把门锁上。
这时候,黄太已经推开了门。
米母挡在门口,说:“黄太,你不要再纠缠我们娘俩了!”
黄太说:“我就站在这里抽支烟,不行吗?”
“你在我家门口抽什么烟啊?你可以回家去抽。”
“不,我只想在这里抽。”
说完,他又点上了一支烟,抽起来。
他手腕上那圆形的烧伤已经发黑。
他抽完之后,又把烟头戳在手腕上,烧起来……
烧完,他把烟头装进水果袋里,又拎走了。
次日早上,米母一直躲在大门口,观察黄家的动静。
终于,她看见黄太离开了家。
她一直看着他走远了,才顺墙根溜进了黄家,对黄母讲了这件事,让她管一管黄太。
讲着讲着,米母哭了。
“咱们老邻旧居这么多年,你了解我家的情况。我和香晴不容易……”
黄母的眼睛也湿了。
“我呀,实在管不了他。他要是再到你家去闹事,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我们能怎么办呀?”
“找公安局呀。政府能管得了他!”
从黄家出来,米母彻底绝望了。
他甚至想,干脆把女儿给他。可是,又觉得那是把女儿推进了火坑……
一天,天快黑的时候,黄太又拎着那袋水果来了。
米母把他堵在门口,话语软下来,恳求说:“黄太,求求你,别再吓我们娘俩了,我们从没有得罪过你啊!”
黄太的眼里露出了凶光,低低地说:“你想阻止我抽烟?”
“我知道你什么心思,可是……”
黄太不再听米母说什么,又点着了一支烟……
这一次黄太离开之后,米母领着女儿躲到了妹妹家。
她们在那里待了半个月。
但是,她们总不能一直待在妹妹家啊。
半个月后的一天,米母领着女儿偷偷回了家。
傍晚,米母早早就把院子的大门锁上了。回到屋内,又把屋门锁上了。
而且,她们没有开灯。
突然,胆战心惊的娘俩听见院子里有动静,抬头看去,黄太竟然出现在了院子里,他的手里还拎着那袋水果。
娘俩抱在一起,瑟瑟地抖。
黄太在敲门,敲得很慢:“当,当,当……”
娘俩吓得都不敢说话。
“当,当,当……”
本来面目(4)
黄太一直敲了半个钟头。娘俩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终于,敲门声停了。
过了很长时间,娘俩还不敢动,一直在听。
窗外没有一点动静。
他走了。
娘俩互相看了一眼。米母发现女儿的脸没有一点血色,像个纸人。
她从小就是个胆小怕事的孩子。
米母放开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轻轻打开门朝外窥视……
她“妈呀”叫了一声!
黄太端端正正地站在屋门外,手里还拎着那袋水果。
那水果已经腐烂了。
他一步跨进来,把门关上了。
他看着米母,憋不住笑了出来,然后说:“我可以在这里抽支烟吗?”
这时候,米香晴突然像暴怒的狮子一样,猛地冲上来,双手揪住黄太的衣服,狂叫起来:“王八蛋!我跟你走!我跟你一起下地狱!”
黄太好像很镇定,冷冷地看着米香晴,任她把自己推来推去。
米母大叫着想拉开女儿,可是,她根本拉不开。
米香晴好像歇斯底里了一样,疯狂地撕扯黄太的衣服……
黄太终于受不了了,他狠狠地摔倒米香晴,骂了一句:“疯子!”然后,扔下那袋腐烂的水果,转身跑了。
米香晴傻傻地坐在地上,看着门外,大口喘着气。
米母瘫软在地,抱住女儿,大哭起来。
她哭着哭着,听见女儿好像在吃什么。
她擦了一把眼泪,抬起头来——女儿正拿着黄太扔下的腐烂水果在吃。
米母呆住了:“香晴,你在干什么?”
米香晴看了看母亲:“怎么了?”
“那苹果都烂成什么样子了,你怎么还吃呢?”
米香晴低头看了看,轻飘飘地说:“噢,真的烂了……”
李庸似乎明白了,黄太一直在打米香晴的主意,才作了伪证。
只有周大壮进了监狱,他才好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