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郝琼找到了李小芳,她正在那里吹泡泡糖,泡泡被她吹得很大,然后啪地一声破了。郝琼神情严肃地对李小芳说,小芳,你去校长办公室一趟,朱校长找你。李小芳笑笑,她玻璃一样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她说,郝老师,朱校长找我干什么?
郝琼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李小芳就去了校长办公室。校长办公室在教务处的楼上,李小芳正要上楼,看到了古锋从保卫科的房间里走出来。李小芳对古锋说,喂,古锋,他们找你说什么呢?
古锋盯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快步地跑了。
李小芳轻蔑地冲他的背影说了一声,胆小鬼!
朱校长的门紧闭着,李小芳走到朱校长的门前,她脸上一贯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她的目光有些迷离。她稍微站了一会,才伸出手去敲朱校长的门。李小芳不紧不慢地敲了三下门。
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进来——
李小芳迟疑了一下,然后推开了朱校长的房门。
朱校长正襟而坐,他见李小芳推门进来轻轻地说了声,你来了?好,把门关上吧。
李小芳的脸上又恢复了笑容,不过,她此时的笑容有些诡秘。她说,为什么要把门关上,光天白日的?
朱校长一时语塞,呆呆地看着站在那里的李小芳。朱校长回过神来时,李小芳已经坐在沙发上了。她笑着对朱校长说,这沙发的皮子很软,是真皮的吧,比我们家里的沙发还好。
朱校长尴尬地笑了笑,他站起来,径直走到门口,他把头伸出门外,往两边看了看,然后就把门关上了。朱校长又回到了他的座位上,把两只手放在了办公桌上,对李小芳说,小芳,听说你威胁过古求胜,有这么一回事么?
李小芳回答得又快又直接,没错呀,那是以前的事了,他给肖莉莉写求爱信。你也知道,肖莉莉是我的好朋友,她自己不好意思去对古求胜说,只好我出马了。我威胁他是为了让他不要再骚扰肖莉莉了。
朱校长哦了一声,盯着李小芳看了一眼,他不解地说,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肖莉莉死后你一点也不感到悲伤和害怕?
李小芳笑出了声,朱校长,我不是和你说过了么,肖莉莉没死,她是上天堂了。我运气不好,没有和她一起上天堂。肖莉莉上天堂了,我应该替她高兴才对,我有什么好悲伤的呢?我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朱校长的眼皮跳了跳,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十分的怪异,让他捉摸不透,她说的话根本就和她的年龄和身份不相符。朱校长沉默了一会说,你能不能再和我讲述一遍你和肖莉莉是怎么自杀的,最好详细一点。
李小芳玻璃一样的眼珠子一动不动,但是她痛快地说,好吧。
(二十四)
都说多少遍了,真没有意思。那天晚上,我和肖莉莉晚自习下课后,我就和她一起回家。说好了我今天陪她到她家里,和她一起住。在回家的路上,肖莉莉说,王老师正在辅导她写作文,突然有人在窗外把王老师宿舍的窗玻璃砸了。我们一路上都在讨论是谁把王老师的窗玻璃砸了,我们知道,讨论这个问题一点意义都没有,因为王老师不准备追究那个砸玻璃的人了。肖莉莉说王老师是个好人,他的心胸十分宽广。
我骄傲地说,当然啦,王老师是我表哥,他人可好了,他虽然是城里人,但从小就很疼爱我。
我们在回家的路上,发现我们身后总有一个影子在跟着.我们都知道,那是古求胜在跟着我们,他是一条癞皮狗,我真想回转身去修理他一顿。可莉莉说算了,不理他就可以了,我们俩在一起,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我听了莉莉的话,没再理他。可是在夜里行走,身后有一个影子跟着,总不是舒服的事情。
回到了莉莉的家里,莉莉的奶奶乌鸡婆要煮点心给我们吃。
莉莉对她说,老是晚上吃东西,都长胖了。
我也对乌鸡婆说,婆婆,我不想吃,莉莉也不想吃,你睡觉去吧,不要管我们了。
乌鸡婆听了我们的话,喃喃地说,这么晚了,肚子一定饿了,不吃东西怎么能行。
莉莉有点生气,我们不想吃就不想吃,你还罗嗦什么,快去睡觉吧。
乌鸡婆见莉莉生气,就说,好,好,不吃,不吃,我的小祖宗。
说完,她就去睡觉了。乌鸡婆的卧室在楼下,她进屋后就把电灯熄了。莉莉的房间在楼上,我们上了楼。莉莉的房间很大,床也很大,这间房是留给她爸爸住的,他爸爸却一直没回来住,莉莉就把它占领了。这房间里还有洗手间,这在水曲柳乡的人家里是不多见的。我们洗完澡后就在大床上打滚,闹完后才并排躺着睡觉。奇怪的是这个晚上我们怎么也睡不着。
躺下一会后,莉莉突然幽幽地说,古求胜不知回家了没有?
我说,莉莉,管他干什么呢,不要去想他。
莉莉从床上下了地,她来到窗户边上,撩起了窗帘的一角,往外看,她看了一会就叫我,小芳,你过来。
我也下了床,走到了窗边,我顺着莉莉撩起的窗帘往外看。我一看,吓了一跳。那天晚上有月光,我看见古求胜灰蒙蒙地站在窗下不远的一棵树下,往我们这边眺望。
我说,古求胜一定是有病了。
肖莉莉把窗帘放了下来,重新躺在了床上。
我也上了床,肖莉莉趴在我的肩上说,其实古求胜也挺可怜的。
我说,他可怜什么呀,都是他自找的。
莉莉叹了一口气说,有时候我真想帮助他,可又怕他想歪了,以为我喜欢上他了。
我说,天下穷人多着呢,你帮得过来么,不要理他了,好么?
肖莉莉没有说话,其实肖莉莉是个心肠很软的人,她在学校里装出高傲的样子是为了保护自己。
我伸出手,握住了她柔软的手说,莉莉,你和我说实话,你喜欢谁?
莉莉用劲捏了一下我的手说,除了你和奶奶,我还能喜欢谁呀?
我不相信她的话,她心中一定有一个她喜欢的男孩子,她不愿意和我说,心里一定有什么顾忌。
她既然不愿意说,我也没有再追问她了,我们是好朋友,我不会逼她说什么的。我没说话了,躺在那里,望着黑乎乎的天花板。莉莉还是趴在我的肩膀上,我可以闻到她呼出的鼻息,有一种淡淡的清甜的幽香在屋子里弥漫,我心里清楚,这种幽香是从莉莉体内呼吸出来的,我一直很羡慕莉莉的漂亮,能够和她在一起,我不自卑,反而也有一种满足。我听过一些男同学在背后的议论,说只要能和莉莉在一起,死了也甘愿。我觉得我的心态有些像那些男同学,我不知道这样好不好。
莉莉仿佛在自言自语,活着真没意思,要面对那么多事情。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说,莉莉,你怎么了?
莉莉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还是幽幽地说,活着真的没有意思。奶奶说了,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我问过奶奶,人死后会到哪里去?奶奶说,人死了会上天堂,也会下地狱,我又问奶奶,如果我死了,会上天堂呢,还是下地狱?奶奶说,你这个傻孩子,问这样的问题,你不会死的。我坚持问她,我死了是上天堂呢还是下地狱。奶奶经不起我的追问,她抚摸着我的头发说,我的心肝宝贝,像你这样好的人,死后一定会上天堂的。小芳,你说,我死了真的能上天堂么?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我说,莉莉,我们还年轻,怎么老想到死呀。
莉莉又叹了一口气说,活着真的没有意思,我想上天堂。奶奶说,天堂是一个大花园,在那个大花园里生活的人都很友善。
我的心颤抖了一下,我当时真的不相信莉莉会想死。紧接着莉莉在我的耳边说,小芳你能和我一起上天堂么?
我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轻轻地对她说,莉莉,别胡思乱想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莉莉不依不饶地说,小芳,我再问你一句,我要上天堂,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么?
我只好说,我当然愿意和你一起去。
莉莉在我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小芳,你真好,我没有看错人,我知道只有你才愿意陪我上天堂的。
然后,莉莉就和我商量着怎么上天堂,一直到深夜。莉莉拿出了上天堂的方案后,她就沉沉地睡去了。我睡不着,我的眼睛无法闭上,我听着莉莉均匀的呼吸声,我想像着和莉莉一起上天堂是什么样的情景。天堂离我们远不远呢?我不知道。天堂究竟是不是一个大花园?我也不知道。天堂里有没有人来人往?我同样不知道。
房间里浓重的黑让我喘不过气来。我内心有些激动又有些惶恐。突然,我感觉到有一只冰凉的手朝我的脚底摸了过来。我悚然一惊,坐起来,喝了一声,谁?
黑暗中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是我。
我听出来了,是乌鸡婆的声音。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摸进我们的房间的。
乌鸡婆站在黑暗中说,我来看看你们被子盖好没有。入秋了,容易着凉。
说完,乌鸡婆就出门去了。可我没有听到她出去的脚步声,整个晚上,我感觉乌鸡婆在黑暗中一直站立着,一动不动地站立着。
第二天早上,莉莉趁乌鸡婆没注意,把一包老鼠药放进了自己的裤兜里。我们吃完早饭就去上学校。一个上午,我们都没有说话,我看莉莉的表情十分平静。刚开始,我有些紧张,我还萌生过把我们要上天堂的事情告诉我尊敬的表哥王刚老师的念头。渐渐地,我也变得和肖莉莉一样平静了,能和肖莉莉一起上天堂,应该是我的幸福。
上午放学后,我和莉莉都没有回家。我们在校园里走来走去,我们要找一个好地方去天堂。最后我们找到了那棵大桉树下。
莉莉说,这地方不错。我也觉得这个地方不错。
于是,我们就坐下来了。中午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
莉莉从裤兜里拿出了那包老鼠药,她对我说,我们一人分一半吃了吧。
我看着那白色的粉末,说,莉莉,这老鼠药苦吧?
莉莉摇了摇头说,我没有吃过,我不知道。
我说,我怕苦。
莉莉说,那怎么办呢?
我说,我去买两瓶椰子汁回来吧,我们把药放在椰子汁里面,这样喝就不苦了,好么?
莉莉笑,说,好吧,快去快回。
我就飞快地走了。
过了十多分钟,我才回来。
莉莉说,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我说,怎么会呢,我们那么好的朋友,我们要一起上天堂了。
接着,我们就把药分成两份,放到了椰子汁里面。这时,操场上来了几个打球的同学。这几个同学每天吃完饭都要来打球的。
我说,如果让他们发现了我们的事情怎么办?
莉莉说,他们发现不了的,等他们发现,我们已经上天堂了。
我想也是。但我又提出了一个问题,听说吃毒药会断肠的,断肠的人会很痛苦,样子会很难看的。
莉莉就说,那我们就背对着背坐着喝吧。
我想这个办法很好,就背对背坐着。在喝之前,我又说,莉莉,我们还是快乐一点上天堂吧。我们唱歌去天堂吧。莉莉说,好呀,我们唱什么歌呢?我说,我们就唱我们小时候经常唱的那首山歌吧。
莉莉答应了。
于是,我们就唱起了那支山歌,我们面带微笑,边唱歌边喝下了那瓶椰子汁。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我不知道古求胜会躲在另外一棵树后面偷看我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醒来,不能和莉莉一起上天堂。我要是能够和莉莉一起上天堂多好呀!古求胜死了,他不知能不能上天堂,他要是能上天堂,他会不会和莉莉在一起?
都说了那么多遍了,真没有意思。朱校长,以后不要再让我说了,好吗?
(二十五)
石萍走出了保卫科房间的门。天还是阴沉着。王勇他们在古锋离开后又叫了一个同学进来问古求胜的情况,那个同学说的和古锋说的差不多。石萍和王勇他们的想法不太一样,王勇他们认为古求胜的死还是自杀,不是他杀,这当然要有更充分的调查来证实。古求胜和肖莉莉的死都是一样的,喝老鼠药自杀。王勇还提出来,要让水曲柳乡村的人家都把老鼠药上交到派出所。石萍不认同说古求胜是因为暗恋肖莉莉,肖莉莉死后,他承受不了打击,然后效仿肖莉莉自杀。从古锋还有古求胜生前和她说的情况来分析,肖莉莉和古求胜的死都似乎和那个叫王刚的语文老师有关系。在没有证据之前,石萍是不会乱说的,她必须私下里去调查那个一直没出现的语文老师王刚。王勇骑着摩托车走了,他要带石萍回乡政府招待所,但石萍担绝了他,她还想在学校里走走,看能不能挖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这时,学校放学了,石萍看了看手表,已经下午5点半了。石萍突然看到离教务处楼不远的墙报栏底下围满了学生。石萍来了兴趣,马上走了过去。她看到李小芳在那里往墙报栏上贴一张布告。
有一个同学问李小芳,李小芳,这布告是谁让你贴的?
李小芳满脸笑容地说,是朱校长让我贴的。大家帮我看看,贴正了没有。
没有人告诉李小芳她贴的告示是贴正还是贴歪了。
李小芳贴的告示的内容是让广大同学不要相信古求胜是被肖莉莉的鬼魂迷惑了才去死的,要求大家不要相信鬼神,不要引起恐慌,用正常的心态去对待学习和生活。告示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同学们看得一个一个神情肃穆,仿佛肖莉莉的鬼魂就在校园里游荡。
李小芳贴完告示,她挤出了围观的人群,一蹦一跳地走了,她嘴巴里哼着一支当地的民谣:
一二三四五六七,
七朵黑云压了山,
天上的鸟儿摔下地,
地上的人儿升上天。
跳,跳,翅膀掉,天堂到,
跳,跳,眉毛掉,嘴巴笑!
石萍听见了她哼的民谣,但她不能确定那是李小芳和肖莉莉在那个午后喝完老鼠药时唱的民谣。石萍不明白,整个学校的学生都沉浸在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之中,为什么偏偏李小芳就那么快乐,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学校放学不一会功夫,同学们很快就离开了学校,学校变得空空荡荡的,石萍还站在那里,她觉得有点冷。秋风四起,石萍还是分辨不清风是从哪个方向吹来的。石萍突然想起了那个叫王刚的语文老师,他此刻在干什么?石萍朝教师宿舍那栋平房望过去,户外一个人也没有。石萍想走过去,然后敲开了王刚的门,直截了当地问他,王老师,肖莉莉和古求胜的死和你有关系么,你照直说了。但她迈不动脚步,石萍不知道假如她那样问王刚后,王刚会不会恼羞成怒地朝她扑过来,掐住她的脖子,对她凶狠地说,我让你多管闲事!我要你和肖莉莉古求胜他们一起下地狱!
想到这里,石萍的脊梁骨也透出了一股凉气,她不能保证自已如果进入了王刚的房间后会安全。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张从门缝里塞进招待所房间的纸条,那张纸条会不会就是王刚写的?石萍不能证实这一点,她越是感到可疑,心里就越冷。天越来越阴沉了,铅云压得很低,一场秋雨即将来临。石萍希望下一场秋雨,让痛快淋漓的秋雨把这世界的污浊冲刷干净。
石萍正在沉思,她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阴森森的声音,石记者,你还没走哇!石萍悚然一惊,她回转身,看到了肥胖的戴眼镜的女老师郝琼。郝琼的脸色十分难看,她的眼镜片后的双眼闪动着莫测的光芒。这时,一阵大风吹过,李小芳贴的告示被风卷起来,在空中飘浮了一阵后落在地上。然后又被风卷起来,一会就无影无踪了。石萍心想,风中是不是真的有肖莉莉的魂魄在飘?
(二十六)
一碟青椒炒牛肉,还有一碗排骨汤,外加一碗白生生的大米饭放在桌子上。石萍看着秀秀送来的这些食物,一点食欲都没有。窗外的天空漆黑一片,秋雨还没落下,但天气却越来越凉了,风拍打着窗棂,发出古怪的声响。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水曲柳乡村会发生什么让人预想不到的事情?石萍不敢往下想。石萍想起傍晚时分,郝琼和她讲的事情,她心里更加对王刚表示怀疑了。郝琼把石萍引进了她的宿舍,她就住在王刚的旁边。水曲柳中学有一部分老师是城里人。他们都住在教师宿舍里,本地的老师一般都回家去住。这天刚好是星期五,许多老师回城去了,郝琼没有回去,她一般都在星期六早上回去。
石萍不知道王刚回去了没有,她没有问郝琼。
郝琼把石萍领进房间后,就要给石萍泡茶。
石萍制止了她,石萍说,不用忙乎了,下午喝的水太多,现在什么也不想喝。
她俩就面对面地坐着。
石萍脸上没有笑容,郝琼的脸上也没有笑容。
她们不可能在两个学生死后有李小芳那种心情。
郝琼说,石记者,你来我们这里就是为了了解肖莉莉死亡的真相么?
石萍点了点头,是的,现在又死了一个古求胜,同样的,我也要了解他死亡的真相。
郝琼沉默了一会,然后开口讲了一些石萍未曾了解的事情。
(二十七)
我没想到肖莉莉会死,更没想到古求胜也会死。死是多么困难的事情,比活着艰难多了,他们都还是孩子,他们怎么会想到去死呢?这里面一定有蹊跷的,但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现在,都说肖莉莉的死是自杀,但她为什么要自杀,到目前为止,没有人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这让我十分郁闷。肖莉莉是我们班里的学生,她死了,和古求胜的死一样,让我难过。
古求胜也死了,他的死会不会也会说成自杀呢,这个问题已经十分明显了,就是说,调查的结果,还会把他定性为自杀。他为什么自杀,这个问题似乎有了一个很好的答案,那就是因为他爱肖莉莉。肖莉莉的死让他承受不了才选择轻生的。可是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和你说实话吧,石记者,我对朱校长他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做法不满,我们这里有相当一部分教师都对此不满,但是,我们不满又有什么用呢!我们的不满对他们产生不了什么影响,他们有权有势,是一个复杂而又有力量的圈子。我们当老师的,性格都磨得没有棱角了。
唉,想想,两个同学这样莫名奇妙地死了,我心里难过呀。我们真希望你能够了解真相,把事情揭露出去,这样对死者也有个交待,对他们的家长也有个交待。其实,肖莉莉死的第二天,古求胜就来找过我。我对古求胜也是有看法的,这个孩子孤僻不合群,原来学习不错,但自从听说他给肖莉莉写过求爱信之后,他学习成绩就下来了。我找他谈过话,他也表示要好好读书,否则在水曲柳乡村是没有出路的。道理他都懂,可是做起来是那么的艰难。那天晚上,我正在批改作业,古求胜来了。他的脸色很难看,眼睛红肿。他说他要向我反映情况,我让他坐下来说。他一坐下来,就显得激动,他的胸膛起伏着,说话有点喘。
他说,肖莉莉死了他很难过。他说肖莉莉本不该死的,该死的是语文老师王刚,是语文老师王刚串通李小芳害死了肖莉莉。
他这样的话一说出口,我感到十分惊讶。这怎么可能呢,尽管我对王刚没什么好印象,但他也不可能去害死肖莉莉呀!
我对古求胜说,你不要乱说,说话要负责任的!
他脸憋得很红,那块胎记变得更难看,古求胜的双目透出一股子冷漠而又仇恨的光芒。他一口咬定肖莉莉的死和王刚有关。他说他亲眼看见了王刚对肖莉莉企图不轨。他还说王刚的窗玻璃就是被他砸碎的。
我很吃惊,我面对这个固执的孩子不知道说什么好。我问他这事有没有告诉其他人。他说没有,他不相信其他人。我知道,后来,他连我也不相信了,因为,他和我说了这事之后,我并没有作出什么反应。那几天,上课时,他总是用仇恨的目光盯我,他一定认为我和他们是一路货色了。无论古求胜说的是不是事实,我总觉得对他心怀愧疚。或许,他的死是一种无声的愤怒和示威。
我的确不喜欢王刚。我和他都住在县城里,起初,我们关系还算融洽,有时还一起来水曲柳乡,一起回县城里去,可是有一天晚上,王刚敲开了我的门。那天也是星期五,其他老师一放学就回城去了,这里就剩我和王刚。那时已经是晚上11点多了,我以为王刚也回城去了。
我一开门,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我一阵恶心,我平常很讨厌醉酒的男人,但王刚是我同事,我没有马上就关上门拒绝他。
我问他,王老师,你没回去呀?到哪里喝了那么多酒呀?
他歪歪斜斜地靠在门框上,醉眼惺松地说,我……我回去?回去干什么呀?我在李副乡长家喝的酒。
我又说,你喝多了,现在也太晚了,你还是回去吧。
我忍受着他口里呼出的酒臭,真希望他立马在我的面前消失。
谁知,他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
他结结巴巴地对我说,郝老师,你能……能……让……让我进去么?我有一肚子话要对你说。 我本可以关上门拒绝他进入的,就在我犹豫了一下,想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就进了我的房间,我拦也拦不住。他一进我房间,就坐在了我的床沿上。我心里十分的不舒服,但碍于面子,我没有赶他走,就让他坐在那里,还倒了一杯茶给他喝。他喝了一口茶,手一抖,杯子就从他的手上掉落在地上。茶水洒了一地,那杯子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竟然没有摔碎。
他说,对……对不起。
我拾起了杯子说,没关系,我看你还是回去睡觉吧。
他说,不,不睡,我有……有一肚子的话要和你说。
我十分无奈,只好听他说了。他说了半天,我听明白了,原来他失恋了。我知道他的对象是县城旅游公司的一个导游,人长得很漂亮。他说他女朋友在为一个深圳来旅游的老板导游时和那个老板勾搭上了,然后,没有和他打一声招呼就离开了西县去深圳了。
他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他的哭声很大,接着就哭嚎开了。
我看他可怜的样子,就拿了毛巾让他擦眼泪,还劝慰他。我没想到他哭着哭着,一把抱住了我,强行把我摁在了床上,他的嘴巴在我脸上乱舔起来,边舔边说,郝老师,还……还是你好。我想……想……要……要你!
我气坏了,我觉得胸口有一团怒火在燃烧,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把他推下了床。他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了地上,他没有再爬起来,他喝得太多了。我没想到他瘫在地上会说出那么多污言秽语,说他早就想和我上床了诸如此类的话。酒后吐真言,我被他的话羞得无地自容,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把他拖出了我的房间,然后用力地关上门。我背靠在门上流下了泪水,我有一种受到凌辱的感觉,尽管我和我丈夫关系不太好,但我也不可能和他做那样的事情,我不是婊子。
从那以后,我对王刚敬而远之。他也许发现了我对他有看法了,几次想接近我,都被我拒绝。除了工作上来往,我不想和他走得太近。我即使在那晚事情发生后,也没有真正的厌恶他。让我真正厌恶他的是,他竟然在同事间散布谣言,说我想勾引他,被他拒绝了。为此,我还大骂过他一次。
王刚喜欢让一些女同学到他房间里去,美其名曰是辅导作文,但真正的目的是什么,鬼知道。没有什么证据,我也不好说他什么。古求胜和我说了那件事后,我没有张扬,但我沉思了,我更愿意相信古求胜的话。可是我不敢和任何人说,我怕受到打击报复。我揪心地痛呀,我真的觉得对不起古求胜!如果我敢说出去,或者古求胜不会死。我恨自己的懦弱和无能!
(二十八)
石萍回味着郝琼的话,她觉得古求胜对自己说的话有了几分可信。王刚是解开肖莉莉和古求胜死亡的一个谜,他一下子在石萍的心中变得那么的神秘和可怕。她觉得自己来水曲柳乡采访也有了一种潜在的危险,现在人与人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可怖,这一切是谁造成的?石萍不想吃东西,但她的肚子不听大脑的指挥,闹起了空城计。她本能地端起了那碗米饭,夹了一块青椒在碗里,胡乱地扒了几口。她嚼着米饭时,听到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的手机铃声是《爱在西元前》的乐曲,这乐曲还是她丈夫史未来给她选的,当时她和史未来的感情尚好,她一直想换一种手机的铃声,但一直没有换。她拿过手机,瞄了一眼手机的彩屏,上面显示的是史未来的电话。她想拒接,但考虑了片刻,还是接通了史未来的电话。
史未来在电话那头显得十分的焦虑,他一个劲地问石萍在哪里。
石萍说,你问这些一点意义都没有。
史未来近乎哀求的声音,石萍,我一定要知道你在哪里,你这样出走对我不公平!
石萍冷笑了一声说,我想很公平,你在外面有另外的女人,我也可以有另外的男人。我告诉你吧,我在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正和一个小白脸在床上,你现在可以放电话了吧?
史未来听了她的话,喘着粗气。
石萍可以想像他在电话那端气急败坏的样子,她对他这样自己在外面有女人,又不让自己老婆出轨的男人十分的轻蔑。石萍没等史未来再说什么话,就挂断了电话,然后把手机关了。石萍冷笑了一下,她觉得这样报复一下史未来也未尝不可。但是她内心深处又有些不忍,如果她误解了史未来,史未来不就十分无辜了吗?
打完电话,她肚子反而不饿了,这让她有点奇怪,这世上奇怪的事的确太多。正像现在,她在房间里感觉到了沉闷,石萍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来到了窗前,窗外的秋风呜咽着,像是有许多冤魂在疾走。
她伸出手打开了窗户,一股冷风灌进来,石萍不禁打了个寒噤。突然,一小团黑乎乎的东西快疾地从窗外飞进来。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擦着石萍的头发飞掠过去,她感觉到了那团东西飞行的速度和力量。石萍快速地回转身,目光企图抓住那团黑影。那团黑影猛力地冲撞在房间的墙壁上,然后噗地掉落在地上。
石萍走近前一看,原来是一只麻雀,那只麻雀在地上扑腾了几下就一命呜呼了。石萍的眼中流露出了恐惧,这些接连不断出现在她面前的死鸟意味着什么呢?难道是一种危险的征兆?
她来不及想更多的东西,房间的门突然开了。她叫了声,谁?
她的话音未落,秀秀就木然走了进来。她今天的脸色阴沉,似乎对石萍不那么热情了。
秀秀阴冷的目光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那些饭菜已经像她的目光一样冰凉了。
秀秀淡淡地对石萍说,你又没吃饭,你不是神仙,不吃饭会饿死的。
石萍不知怎样和她说话,秀秀今晚没有敲门就进来,已经吓了她一跳,秀秀又说出这样冷漠的话,她有些无所适从。
秀秀的目光在房间里扫瞄着,她似乎看到了地上那只慢慢僵硬的死鸟,又好像没有看到。她走到窗户边上,伸出头,看了看窗外黑暗的世界,然后把头缩回来,顺手关起了窗门,她说,晚上最好别开窗!
这时,石萍的紧张有所缓解,她问道,为什么?
秀秀的声音还是那么阴冷,现在不干净的东西很多,你就不怕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进来么?
石萍知道她话里的含义,可她又不知怎么回答这个女孩子了。秀秀又在房间里扫瞄了一遍,她走到了死鸟的面前,弯下腰,捡起了那只死鸟,神色凄清地离开了石萍的房间。她临走时想和石萍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石萍觉得秀秀十分反常,她想问秀秀些问题,也没有开得了口。秀秀出去时把门带上了。石萍没有听到脚步声,听到的只是窗外风的呜咽。石萍茫然地坐在床沿上,水曲柳乡村的夜寂寞而又诡秘,她不知道自己身居何处,对于这个夜里将会发生什么也一无所知。
(二十九)
李美凤像往常一样晚上11点钟就准备睡觉,该看的电视连续剧她都看完了。她丈夫李洪球还没有回家。她明白,学校又死人了,丈夫一定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李洪球在家里是十分霸道的,是个男权主义者,李美凤拿他没办法。他在外面干什么,什么时候回来都不容许李美凤过问,李美凤也从不过问。她嫁给李洪球,过上了在水曲柳乡村人眼中是天堂的日子,她还有什么好说的。李洪球没回来,她把卧室的门关上了,然后拿起了电话,给一个人拨通了电话。她说话的声音很轻,看样子是生怕让别人听见,女儿李小芳就在旁边的房间里,她还没有睡。李美凤显然不是给丈夫打电话,她说话的样子十分暧昧,脸部的表情也很丰富,那两眼也发出妩媚的光芒,她的另一只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抚摸着,然后慢慢地滑到胸前,摸进了睡衣里鼓鼓囊囊、呼之欲出的大奶子上。
她的脸色绯红,说着说着,就轻声呻吟起来。
李美凤正在发情,突然听到房间外面传来一声清脆的笑声。李美凤慌忙地说了句什么,马上把电话放了回去。她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站起来,扣好睡衣的纽扣,走到了门边,打开了门。
门外什么也没有。她刚才分明听到了一声脆笑,她以为是自己的女儿李小芳站在门外偷听她说话发出的笑声,结果不是。李美凤正觉得怪异,她又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笑声。
李美凤心里咯噔了一下,笑声是从女儿李小芳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她站在了李小芳房间的门口,耳朵贴在了门上,她不知道李小芳在房间里干什么。
接着,又传出了两声脆笑。
李美凤仔细辨认了一下笑声,她悚然发现,笑声不是李小芳的。对于女儿的一切,她再熟悉不过的了,这分明不是女儿李小芳的笑声。那么,是谁在李小芳房间里呢?
一个晚上李美凤都没有出门,女儿回家她是知道的,吃完饭就进了房间做作业。晚上根本就没有人来过,况且,以前除了肖莉莉经常来之外,没有一个女同学晚上到李小芳房间里和她一起过夜的。
李美凤以为自己听错了,不一会,她又听到了脆笑,她认定这笑声一定不是李小芳发出来的。她的手放在门把手上推了一下,门是反锁的。李美凤的心急了起来。
自从肖莉莉死了之后,晚上她不准李小芳出门,她知道李小芳这条命是捡回来的,她不想让李小芳出什么问题了。李小芳和肖莉莉一起自杀,害得李美凤饱饱地挨了李洪球的一顿暴打,她认为这顿暴打一点也不冤枉,她认了,谁让她没有看住女儿呢!好在女儿在肖莉莉死后还算正常,没有发现什么反常的情况。现在,李小芳房间里的笑声引起了李美凤的警惕。
李美凤见门反锁上了,就敲起了门。她边敲门边说,小芳,开门!
里面没有声音了。李美凤从门缝里也没有看到灯光透出来。她顿时提心吊胆起来,她加重了敲门的声音,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小芳,快开门!
里面还是没有人应答,小芳是不是睡着了?这不可能。她睡得再沉,她那么用力的敲门声也把她闹醒了。是不是发生什么问题了?
李美凤有些气喘了。她必须把门打开才知道李小芳究竟怎么回事。她还有一把小芳房间的钥匙。奇怪的是,李美凤一下子想不起来那把钥匙放在哪里了。她站在李小芳的房门外,大脑开始了艰难的搜索,那把钥匙会放在哪里呢?
李美凤在用大脑搜索钥匙的时候,又听到了房间里传来的笑声。
李美凤浑身充满了凉意,她又用力敲了敲门,里面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李美凤心里一下子恐惧起来,她马上回到了房间里,拨通了丈夫李洪球的电话,她听到电话里面很吵,好像有很多人在唱歌。她大声地对李洪球说,洪球,你在哪里!
李洪球在电话里也大声说,什么事?快说,我在招待客人。
李美凤的哭音都出来了,继续大声说,洪球,你快回来吧,家里出事了! 李洪球骂了一声什么,然后焦急地问,出什么事了?
李美凤说,小芳又出事了,现在她把房间门反锁了,我打不开。她在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我怎么敲门,里面都没有反应。
她说话时,把李小芳房间里传出的笑声给省略掉了。
李洪球又狠狠地骂了一声,你这个傻屄,小芳房间的钥匙就在你梳妆台右边的小抽屉里。你赶快打开房间,看有什么问题。我马上赶回来。
李美凤放下电话,赶紧从梳妆台的右边的小抽屉里找出了李小芳房间的钥匙,来到了李小芳房间的门口。她在开门时心里一闪念,李洪球怎么知道这钥匙放在她梳妆台右边的小抽屉里呢?
她正开着锁,门却突然开了,李小芳穿着一袭白色的连衣长裙,站在门里。她披头散发,冷冷地对李美凤说,你鬼叫什么呀,人家都睡着了。
李美凤见李小芳的确是被她吵醒的样子,她想起从李小芳房间里传来的笑声心里就极不舒服。李小芳房间里的灯亮了,李美凤一眼望进去,李小芳的房间里没有什么异样,里面也没有别的女孩子。李美凤想,可能是李小芳在梦中发出的笑声吧,梦中发出的笑声和清醒时发出的笑声或许不太一样。想到这里,李美凤的心里就释然了。
李小芳砰地把门关上了,她对她母亲骂了声,讨厌!
李美凤的眼皮跳了一下,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李小芳从来没有穿过白色的连衣长裙的。有一次,在城里,李美凤带李小芳去服装店买衣服,李小芳站在一件白色的连衣长裙面前呆立着。
李美凤对她说,小芳,你要是喜欢就买吧。
李小芳说,我身材不好,穿这样的裙子不好看。
李美凤笑着说,你没试怎么知道不好看,我看你身材也不错的。
李小芳白了母亲一眼说,好,你是在嘲笑我呀。我告诉你说不好看就是不好看,我在肖莉莉家试过了,肖莉莉也说不好看,这样的裙子只有肖莉莉穿了才好看。
然后,李小芳沉着脸走开了。想起这件事,李美凤心里有些害怕,李小芳为什么在睡觉时穿着那件白色的连衣长裙,那件白色的连衣长裙从何而来?自从肖莉莉死后,李小芳没有什么反常,但今夜的确不一样了。
李美凤想再次敲开李小芳的房门,但她没有这个勇气,她只有等自己的丈夫回来,可李洪球什么时候回来她一无所知,她知道李洪球一定不在水曲柳乡的,他也许在离水曲柳乡一个多小时路程的白莲镇,白莲镇在西县是个花花世界,那里有温泉度假村,有娱乐城,据说还有许多小姐,李洪球陪人也经常陪到那个地方去。想到这里,李美凤骂了声,该死的李洪球,早知道这样,她就不会在家里待着了。她也有自己隐秘的生活。
(三十)
这场秋雨迟迟地不落下来,窗外的风还在呜咽着。石萍无法入眠,远处传来了几声惊心的狗吠声,是什么东西惊动了那些在黑夜中沉默的狗。石萍躺在床上,她想像着那个叫王刚的人鬼魂一样在水曲柳乡村的原野上游荡。或许,他就站在她的窗下,随时准备爬上来,从窗口跳进来侵犯她。失眠让石萍孤独无援,当初和史未来结婚后,她就认为自己孤独的生活结束了,没想到,那是一个错误。她是从一种孤独走向了另外一种孤独,从一种失望走向了另外一种失望。结婚是爱情的坟墓,她以前不相信这种说法,现在却相信了。她现在就仿佛置身于阴冷绝望的坟墓之中,黑暗的潮水将她无情地淹没。
就在这时,门外的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一点一点地临近,很有节奏感。石萍警觉起来。
是谁?她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上。
石萍忽地从床上坐起来。脚步声在她的门口停了下来。此时,窗外呜咽的风也似乎停止了,她只能听到自己心脏强烈的搏动。过了不一会,脚步声又很有节奏地远去了。石萍从床上跳了下来,她看到门边的地上有一个信封。石萍提心吊胆地走过去,她真害怕有人会突然从门外破门而入,一双冰凉的手会卡住她的脖子。
石萍用颤抖的手捡起了那个信封,她从信封里抽出了一张白纸,白纸上还是潦草地写着一行字:滚回你的赤板去吧,水曲柳乡不需要你!
看了这行潦草的字,石萍倔强的另一面被激发出来了,一股热血在她的体内冲撞,她十分愤怒,这行潦草的字无论出自于谁的手笔,都证明肖莉莉和古求胜的死存在着问题!
石萍把那张纸撕了个粉碎,她突然拉开门,用力地把撕碎的纸扔向空荡荡的走廊,大声地叫道,有种的给我回来,想让我离开没那么容易!
纸片随同她的声音纷纷地飘落,石萍的心在流着血。
她呆立在那里,企图看到那个人的出现,那个将信封塞进她房间的神秘的人没有出现,秀秀却出现在了走廊的尽头,在昏暗的灯光下,秀秀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她木然地朝石萍走过来。秀秀的脚步轻飘飘的,一点声音都没有。秀秀向她移动的过程显得十分漫长,有种让人窒息的感觉。
石萍刚才的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消失得干干净净,此时她感觉到的只是寒气逼人。石萍想把门重新关上,但她没有力量拒绝秀秀的临近。秀秀身上也充满了神秘感。秀秀终于来到了她的面前,秀秀开始用冷漠的目光看看石萍。石萍被她的目光击中,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他们对视了一会,还是石萍打破了沉默,秀秀,你没睡,你有事找我?
秀秀说,我听见你的大叫,以为你发生了什么事,就上来看看。
石萍说,你进屋来吧。
秀秀就飘进了石萍的房间。石萍侧身让秀秀进入房间后就把门关上了。她们坐了下来。
石萍问秀秀,秀秀,你刚才睡了么?
秀秀说,没睡,我在看电视,听到你的大叫我就上来了。李所长交待过的,让我要照顾好你。她还说了,你要在招待所里出了什么问题,就惟我是问。
石萍吞了口口水说,那你听到有人上楼来么?
秀秀茫然摇了摇头,没有听到,这地方就你和我两个人,还有谁会来呀!
石萍觉得自己和秀秀说话后,心理变得正常了。秀秀毕竟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她没有什么好怕的了。有秀秀陪她说话,石萍的孤独感顿时得到了有效的缓解。
石萍寻找着话题和秀秀说话,她问道,秀秀,你为什么不去上学呀!
秀秀听她的问话后低下头,她的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她穿着一双很旧的红色塑料凉鞋,黑乎乎的脚趾头一动一动的。石萍注意到了她的脚趾头,这么一个女孩子的脚趾头显得粗糙,让石萍的心抖动了两下,她觉得自己有些心酸。
秀秀沉默了一会才说,家里穷,没有钱怎么上学? 石萍看着还是低着头的秀秀说,那么你想上学么?
秀秀还是看着自己的脚趾头说,当然想,要是有书读,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每次看到小芳背着书包来招待所,我就会想,如果我能像小芳那样上学,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石萍吸了一口气,如果有人资助你上学,你会去么?
秀秀抬起了头,她的眼睛里带着一层水雾,以前有一个住在这里的人说要资助我上学,我没有答应。
石萍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为什么呢?
秀秀说,我不能去上学,我要上学了,我弟弟就上不了学了,除非他连我弟弟也一起资助了。
石萍说,你还有弟弟?秀秀点了点头,嗯,他现在上小学二年级。
石萍说,那人难道不同意资助你和你弟弟?
秀秀说,我没和他提弟弟的事情,我只是拒绝了他的好意。
石萍明白了,秀秀在这里干,是为了她弟弟能够上学。石萍觉得眼前的女孩子一下子变得崇高起来,同时,内心产生了一种悲哀。石萍突然产生了一种念头,她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助秀秀。
石萍叹了一口气对秀秀说,假如我资助你和你弟弟上学,你会答应么?
秀秀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趾头说,我有那么好的福气么?
石萍笑着说,我一定会帮助你的!
秀秀的头抬起来,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火苗,那丝火苗很快就熄灭了。秀秀说,石记者,谢谢你的好心!我奶奶说过了,我这个人命不好,这辈子是注定读不上书了。就是你资助我,让我去上学,学校也不会收我了,因为我读书的年龄已经过了。
石萍说,只要你愿意读,会有办法的!
秀秀摇了摇头,我还是死了这条心吧。秀秀的声音中透出一种绝望,石萍顿时无言。
就在这时,窗外原野上又传来了凄厉沙哑的叫声,莉莉,回来——
秀秀发现石萍脸上出现了恐惧的色彩,她反而平静地对石萍说,石记者,不用怕,那是乌鸡婆在招魂。自从肖莉莉死了之后,乌鸡婆每天晚上都要到外面去招魂。
因为秀秀在场,石萍听了乌鸡婆的招魂声后,虽说有些毛骨悚然,但也不那么害怕了。刹那间,石萍产生了去原野上看乌鸡婆招魂的念头。
石萍对秀秀说,我想去看看乌鸡婆招魂,你愿意陪我去么?
秀秀表情木然,招魂有什么好看的?不过,你想去看,我陪你去好了。
石萍说,那我们去吧。
秀秀点了点头。
(三十一)
水曲柳乡村的原野上一片漆黑,秀秀手上的电筒好像电力不足,照出的光柱是暗红色的。远处河滩上有一盏灯笼在游动,那是乌鸡婆打的灯笼,因为今夜风大,乌鸡婆没有点火把,而改成点灯笼了。乌鸡婆的招魂声随风飘散,在暗夜中显得诡秘而可怖。秀秀走在前面,石萍跟在后面。秀秀走得很快,石萍跟在她身后简直是在小跑。走这样的夜路,石萍显然是不习惯的。
石萍说,秀秀,你能走慢点么?
秀秀说,走慢了就追不上乌鸡婆了。
石萍没有办法,只有跟在秀秀后面小跑。乌鸡婆的灯笼鬼火般在水曲柳乡村的河滩上移动。因为风大,灯笼十分飘忽,要不是乌鸡婆提着那灯笼,那灯笼或许会飘到半空。很快,秀秀和石萍离乌鸡婆很近了,也就是二三十步远的距离。这时,秀秀放慢了脚步。
石萍问,怎么不走快啦?
秀秀说,不能靠得太近,否则对我们不好的,叫魂的人身上有煞气。秀秀的话在风中飘着,让石萍身上凉飕飕的。乌鸡婆好像没有发现身后不远处跟着的秀秀和石萍。
她自顾自地走着,边走边喊,莉莉,回来——
乌鸡婆在黑夜里走路的样子十分轻灵,这让石萍很惊讶。
秀秀见惯不怪的样子,她嘟哝道,晚上这么冷,石记者,还是回去吧。我看天马上就要下雨了,我们没带雨伞。
石萍说,秀秀,你就陪我一会,好么?就一会,我们很快就回去。
秀秀答应了她。
乌鸡婆在河滩的一棵乌桕树下停了下来,石萍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乌鸡婆停止了招魂。乌鸡婆把一颗颗河滩上的鹅卵石堆在树下,树下很快就出现了一个鹅卵石的小石堆。石萍和秀秀躲在不远处的茅草丛中,观望着乌鸡婆的举动。乌鸡婆在那小石堆前盘腿坐下了,灯笼被她用绳子固定在一根树枝上。乌鸡婆双手合什,喃喃地说着什么。石萍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说的是当地很怪异的土语,好像不是这个世界上的语言。
石萍小声问秀秀,你能听清乌鸡婆在说什么么?
秀秀说,当然能。
石萍又说,那你能告诉我她在说什么么?
秀秀说,她在诅咒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是肖莉莉的妈妈。
石萍问,她为什么要诅咒肖莉莉的妈呢?
秀秀说,因为肖莉莉的妈和别人私奔了。
石萍就没有再问下去。乌鸡婆的声音在秋风中飘来荡去的,异常的古怪和诡秘,石萍觉得乌鸡婆的诅咒就像一条冰冷的蛇在石萍的皮肤上游动。石萍皮肤上的鸡皮疙瘩冒了出来,她此时的确不想看下去了,她有一种逃离的欲望,这种现场阴森极了,让人会产生无望的幻觉。
石萍对秀秀说,我们回去吧。
秀秀没有答应她。
石萍觉得瞪着的双眼有点酸,她想站起来,可两腿软软的。
石萍又对秀秀说,秀秀,我们还是回去吧。
秀秀还是没有回答她。
秀秀是不是着魔了?在黑暗中,石萍看不到秀秀的脸,手电筒也在秀秀的手上,她想用手电筒照照秀秀也是不可能的事情。石萍伸出手,想推一下秀秀。她刚要伸出手,就觉得有人在后面伸出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摸了一下,她可以感觉到那是一只粗糙的手,她的细嫩的皮肤被磨痛了。
石萍惊悚地回头喊了一声,谁?
只有风在吹,她身后黑乎乎一片,她什么也看不见。就在这时,那棵乌桕树上的灯笼也不见了,乌鸡婆也不见了,乌鸡婆的声音也无影无踪了。原野上一片黑暗,死一样的黑暗。石萍身上像是结上了一层冰,她大声尖叫起来。昏红的手电的光柱朝她射了过来,她听到秀秀说,石记者,你怎么啦?你看看我,在这里蹲一会就睡着了。
石萍急促地对她说,秀秀,快回去吧!
秀秀一定不知道她被吓坏了。
(三十二)
这场秋雨终于落下来了。秋雨是在天将破晓时落下来的。刚开始时,雨下得猛烈,约摸下了一个多小时猛雨,雨水才缓缓地小下来,变成了一场绵绵的秋雨。石萍就是被那场猛雨吵醒的。当她睁开迷离的双眼,听着哗哗的雨声,感觉天光渐渐明亮起来的时候,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往身边摸了一下。石萍的头侧向了那一边,她没有发现秀秀。她叫了声,秀秀。
没有人回答她。
石萍发现这个房间里已经没有了秀秀的踪影。秀秀什么时候离开这个房间的,石萍一无所知,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沉沉睡去的。记忆告诉石萍,昨天夜里,她和秀秀跟在招魂的乌鸡婆后面,然后躲在一丛茅草后面,蹲在那里,看着乌鸡婆在诅咒。后来乌鸡婆不见了,石萍感觉有人伸出粗糙的手在她嫩滑的脖子上摸了一下,然后就尖叫起来,她的尖叫吵醒了秀秀。
石萍就和秀秀往回走。
石萍让秀秀把手电筒给了自己。
秀秀还是走在前面,她打着手电跟在秀秀的后面。
石萍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跟着自己,她往后看了看,用手电的光柱在后面来回扫射,她什么也没有看见。几次下来,她就不敢往回看了,只是加快了脚步。石萍还让秀秀快点走,本来就走得快的秀秀跑了起来,石萍也飞快地跑起来,她跑得越快,就越感到身后有人跟着,而且那人也跑了起来。
回到招待所里,上气不接下气的石萍对秀秀说,秀秀,你晚上和我一起睡好么?
秀秀答应了她。
当时秀秀就睡在她的边上,她还说秀秀睡得那么直,睡在那里一点也不占位置。
她们躺下来后,石萍还问秀秀,为什么乌鸡婆不见了。
秀秀说她也不知道。
秀秀看上去很困了,不一会,她就睡着了。石萍老是想着乌鸡婆诡秘地盘腿坐在那小堆石子前诅咒的样子和那只黑暗中摸她脖子的手,越想心里就越害怕,真想马上就离开水曲柳乡村,回到赤板去。石萍真的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沉沉睡去的。按道理说,她在那种心情下根本就无法沉睡,难道是一种什么神秘的力量让她在恐惧中沉睡?
天完全大亮后,石萍从床上爬了起来。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石萍拉开了白色的窗帘,她心里陡地抖了一下,在窗外不远处的一棵树下,一个撑着黑布伞的人正在朝她这里凝视,她看清楚了,那人就是和她一起坐农用车到水曲柳乡的干瘦青年。
难道昨夜在黑夜中就是他伸出粗糙的手摸自己脖子的,那么他究竟是谁?石萍的心狂跳着,她刷地拉上窗帘,此时她不想看到那个人,那个人老是用奇怪的目光追踪她,她受不了了。
石萍端起了脸盆,把毛巾和装着牙膏和牙刷的杯子放进了脸盆,打开了门,穿过长长的昏暗的走廊,朝楼下的盥洗室走去。她把脸盆放在了洗涮台上,她从盥洗室的窗户上看出去,那人还站在树下朝这边张望,石萍心里突然想,她要去问问他是谁,为什么要用目光追踪自己。石萍一阵小跑出去,她刚走到招待所的门口,就发现那人消失了。
她站立在那里,心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复杂。李美凤朝她走过来了。
李美凤撑着一把花哨的红布伞,扭着肥硕的屁股走过来。她见石萍呆立在那里,就笑吟吟地对石萍说,石记者,起那么早呀,怎么不多睡一会?
石萍也笑了笑,说,没什么,我没有睡懒觉的习惯。
如果那人还站在那里,石萍一定会问她,那人是谁。遗憾的是,那人仿佛有先见之明,在石萍要搞清楚什么的时候消失了。
石萍重新回到了盥洗室。她刷完牙,把清水泼打在脸上,她把毛巾放在脸盆里洗了洗,然后拧干,在脸上脖子上擦了擦。擦完,石萍觉得脖子上有点痛,她把身子歪过来,在镜子上照了照。
石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脖子红了一块,那红的地方像一块胎记,她轻轻地用手指头摸上去,有种火辣辣的感觉。石萍顿时想起来了,这正是昨天夜里被那只粗糙的手摸过的地方。石萍觉得事情变得不可思议了,难道水曲柳乡村里真的有鬼魂在飘荡?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这时,秀秀表情木然地走进来,她的手上拿着拖把,她一起床就要开始打扫卫生,拖楼道上的木地板。石萍看着秀秀,秀秀对她爱理不理的样子。
石萍对秀秀说,秀秀,你是什么时候离开我房间的?
秀秀抬起头,看了看石萍,仿佛她不知道石萍在说什么。
见她如此迷惑的样子,石萍又问,秀秀,难道你忘记了昨天晚上的事情,我们一起去看乌鸡婆招魂的?
秀秀还是木然望着她,好像石萍说的是天方夜谭。秀秀说,石记者,你说什么?昨晚我和你去看乌鸡婆招魂了?
石萍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难道是得了健忘症?石萍说,秀秀,你不会忘得那么快吧,你和我一起去的,在河滩的那棵乌桕树下,乌鸡婆在诅咒肖莉莉的妈妈,然后我们一起跑回家的,你还答应和我一起睡,当时你的确躺在我身边的,你睡得很直,我还说你睡觉一点都不占地方。
秀秀用古怪的目光看着石萍,然后说,石记者,昨天夜里我很早就睡了,怎么会和你去干什么事呢,也不可能和你一起睡的呀,我们招待所是有规定的,不能和客人一起睡觉的。
石萍迷惘了,顿时,她觉得自已陷进了一场迷雾之中。
石萍不死心,她压低了声音问秀秀,你是不是怕李所长听到你昨晚和我在一起,所以才不敢承认的,是不是?
秀秀说,石记者,你好奇怪呀,我真的没有和你去干什么事情。
石萍正要说什么,李美凤站在了门口,她凶巴巴地对秀秀说,秀秀,还不快干活去!成天拖泥带水的,就知道磨洋工。
秀秀拿着洗好的拖把,匆匆而去。
石萍端着脸盆回到了房间,在关上门前,她又看了看在走廊里拖地的秀秀,她想,秀秀为什么要否认昨夜的事情呢?难道昨天夜里的事情真的没有发生,是一场噩梦?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石萍突然想起了那棵乌桕树下用鹅卵石堆起的小石堆。如果那小石堆还在,那么证明昨夜的事情真的发生过,如果没有了那个小石堆,那么石萍情愿那是一场噩梦。石萍迫不急待地下了楼,她向李美凤借了一把伞,匆匆地朝河滩走去。李美凤见石萍心急火燎的样子,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在石萍走出门后,她拨通了一个人的电话,她和那人说着什么,脸上的表情异常的焦虑。
(三十三)
石萍凭着记忆找到了那棵河滩上的乌桕树。她一直认为自己的记忆力十分的惊人,她甚至可以记起几年前和史未来第一次约会时史未来穿的什么颜色的袜子。石萍在这个秋雨绵绵的清晨准确地找到了那棵乌桕树,她还记得当时乌鸡婆的灯笼是绑在哪一根树枝上的,那根树枝上还存留着那根缠绕着的绳子,树下,那小石堆果然还在。小石堆像一个坟墓,不知是谁的坟墓。
石萍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这坟墓是她自己的。冥冥中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告诫她,让她赶快离开水曲柳乡村,否则,她有可能会死在水曲柳乡村。水曲柳乡村弥漫的死亡气息让在这里的每一个活着的人都心存恐惧,不知道死亡何时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石萍真的就产生了离开水曲柳村的念头,她撑着那把红布伞,走在河滩上,落雨的声音增加了肃杀的气氛,也让水曲柳乡村变得更加的迷茫,让她的心也变得更加迷茫。
石萍走着走着,她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她,石记者,你站住!
那声音是浑厚的男中音,夹带着一种沙哑,和那个夜里打来的电话十分相似,石萍听到那声音,心里像是抓住了一点希望的光亮。她没有回转身,心里想,这个人终于出现了。如果是打电话的那个人,他一定知道很多真相,他或许会解开水曲柳中学死亡的疑团。石萍满怀希望地转过了身,可就在刹那间,她的心又沉入了黑暗,她看到的就是那个打着黑布伞的瘦高个青年。
石萍有些恍惚,又有些不安,此时,没有别的人的野河滩上,她独自面对这个神秘的男人时,她根本就没有勇气大声地质问他是谁,为什么老用怪异的目光追踪她了。
那人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过来,石萍往后倒退着。
那人说,石记者,你后退什么呢?
石萍没有和他搭话。
那人前进一步,石萍就后退一步。
那人说,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害怕,你真的很害怕。
石萍突然停住了后退的脚步,她厉声说,你别过来!
那人冷笑了一声说,石记者,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胆大心细的人,看来我错了,你的胆子原来是这么小,还不如一只老鼠,现在老鼠的胆子也比人大了,至少比你大了。喏,你看到没有,就在你左边不到三步远的草丛里,就有一只胆大的老鼠,它正在看着你呢,你看它的目光是那么的镇静,一点也不惊慌,难道你说它胆小么?
石萍的目光往那人说的地方瞟了过去,她看到了一只老鼠,那只老鼠果然像那人说的一样,坦然地看着她。石萍壮了壮胆,她对那人质问道,你是谁?
那人冷笑了一声,我是谁重要么?
石萍又说,你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
那人脸上的一丝冷笑消失了,他说,我是王刚,我没有跟着你,我只是想对你说,你还是回赤板去吧,看来你不适合来这里采访肖莉莉的死亡事件,不,是肖莉莉和古求胜的死亡事件。
石萍没料到他就是水曲柳中学的语文老师王刚,这个神秘的人物在这个时候出场意味着什么呢?这下轮到石萍冷笑了,她冷笑着说,是你给我打电话让我来这里的么?
王刚摇了摇头,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似乎锐利中有点邪恶。
石萍又问,是你在我房间里塞的纸条,让我离开水曲柳乡,回赤板去的?
王刚又摇了摇头。
石萍无语了。
她心里在想,如果肖莉莉和古求胜的死和他有关,此时,他会不会构成对自己生命的威胁?
王刚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他说,石记者,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尽管放心,我找你,只是想和你说明一些情况,有些事情,我想和你说比较合适,我不想和别人说。
石萍对他的话将信将疑。
王刚又朝她走近了一步。石萍没有后退,她只是说,王刚,你别过来,你有什么话,站在那里也可以说,没必要靠近我。
王刚说,那好吧,我就站在这里说,这种情景倒是很有意思,如果是一对恋人这样站在雨中相隔一段距离说话,那倒是很富有诗意的,可惜的是,你不是我的恋人。
(三十四)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也许这个秘密会对你的采访有所帮助。这个秘密有关我的舅母李美凤。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会认为我舅母李美凤是幸福的,她嫁了一个像我舅舅李洪球这样在水曲柳乡有地位的人。当然,我舅母李美凤的生活是比水曲柳乡村的女人们强,但她不幸福。我说这话也许你会对我表示怀疑,我怎么能指摘我的亲舅舅李洪球呢?可我还是要说,我舅舅李洪球是一个混蛋,他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尽管他对我很好。他在水曲柳乡所做的事情是令人不齿的,他利用职权贪污公款,吃喝玩乐。根本就没有了一颗良心!我这样说他是有事实依据的,但我不想说太多,我只想告诉你一个秘密,有关我舅母李美凤的一个秘密。我舅母李美凤年轻时是水曲柳乡村的一个美人,就像死去的肖莉莉在水曲柳乡村是一个美人一样。当初李美凤嫁给李洪球时,李洪球还没有当官,他像我一样只是个水曲柳中学的一个普通的教师,我相信他们有过一段真实的爱情,我不知道爱情的保质期有多长,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爱情就开始变质了。反正,李洪球当官后就变了一个人。
李美凤知道他在外面也有女人。说到这里,我不得不又要多说一些李洪球的事情。就我知道的,李洪球就和我们学校的女教师郝琼有染。按理说,郝琼长得还不如李美凤,可他们就不知怎么就勾搭上了。郝琼和她丈夫不和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可李洪球和郝琼的事情或许只有我知道。我后来才明白为什么郝琼星期五放学后不和其他在城里住家的老师一样回家,非要等到星期六上午才回去,她就是要在星期五晚上留下来和我舅舅李洪球幽会。
有一个星期五晚上,我刚好有事没有回城,到了晚上12点左右,我就听到了郝琼房间里传来的声音,那是一对男女做爱时发出的声音。男的粗重的喘息,女的淫荡的叫床,还有床板嘎吱嘎吱的响声。我以为是郝琼的丈夫来了,我没想到和郝琼做爱的竟然是我的舅舅李洪球。你或许不知道,我们学校教师宿舍的隔音效果是那么的差。我听到了女人喊我舅舅的名字,我还不相信。天蒙蒙亮时,李洪球离开她房间时,我偷偷地开了一点点门缝,看清了那男人就是我舅舅李洪球,当时我有些迷惑,为什么我舅舅就和她搞上了呢?她有什么让李洪球迷恋的地方?说了这么多郝琼和李洪球的事情,我都觉得恶心。
话题还是回到那个秘密上来吧,那个秘密的确和我舅妈李美凤有关,知道这个秘密还和肖莉莉有关系。这个秘密是肖莉莉告诉我的,她连李小芳都没有告诉就告诉我了,你想想肖莉莉对我是多么的信任,她的死让我难过,她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女孩呀!
我说话罗嗦,这一点错都没有。大凡语文老师说话都喜欢罗嗦、东拉西扯,而我在语文老师里又是一个最罗嗦的人。你听我说话一定要有耐心,本来我想请你到我宿舍去说话的,我那里还有上好的茶叶,可是你不相信我,只好在这雨中站着给你讲了。
那是一个星期一的晚上,肖莉莉来到我的宿舍,我知道她来又要让我给她辅导作文了,肖莉莉让我给她辅导作文在学校里有一种谣传,说我对肖莉莉有什么非份之想,我可以理解这种谣传,谁让肖莉莉是学校里最漂亮的女学生呢。她来我房间,不单老师对我表示怀疑,就连有些学生也在吃醋。有一个晚上,我的窗玻璃还被一个学生用石头砸破了,当时肖莉莉正在我的房间里。对这些,我都不怕,身正不怕影子歪嘛。
回到那个星期一的晚上,我给肖莉莉辅导完一篇作文后,肖莉莉突然小声地对我说,王老师,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我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就鼓励她把事情说出来。在我的鼓励下,肖莉莉说出了那个秘密。
就在那个星期天,肖莉莉到李小芳家去找李小芳玩,李小芳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她不知道李小芳和我一起去城里玩了。那么巧的是,恰好李小芳那天没有和肖莉莉说她去城里了,平常她俩的行踪对方都有通报的。肖莉莉想,李小芳会到哪里去呢?她想,也许李小芳在乡政府招待所。肖莉莉就来到了乡政府招待所。招待所里没有客人住,你想想,那么破的一个招待所有谁住呢?就连上面来工作的人也住在私人的招待所里。 肖莉莉走了进去,她大声地喊叫李小芳的名字,没有人回答她。她来到招待所的接待室里,发现电视机还开着,但里面没有人,那个叫秀秀的女孩子也恰好回家去了。肖莉莉不喜欢那个叫秀秀的女孩子,她说秀秀身上有一股子邪气。说着我又岔开了,你看我这罗嗦劲。肖莉莉觉得如果李小芳在的话一定不会走远。她听李小芳说过,李小芳的母亲李美凤经常纠集一些乡政府里的闲妇在招待所的楼上打麻将。
肖莉莉就踩着嘎吱嘎吱响的楼梯上了楼。楼上房间的门都紧闭着,肖莉莉没有叫喊,她只是来到一个门前,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一会,如果里面有动静,她就叫一声李小芳的名字,没有动静的,就来到另外一扇门上听。她来到一间房间外面时,突然听到了一种声音,或许这种声音在现实中她从未听过,她站在那个门口,心里充满了好奇。我想那种声音就是像我听到的郝琼和李洪球做爱时一样的声音。我不知道肖莉莉听到那种声音时的表情怎么样,她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使劲地推了一下门。那门竟然开了,这是让人十分不解的事情,那门怎么就开了呢!
肖莉莉看到一男一女赤身裸体地缠在那里,像两条蛇。肖莉莉发出了一声惊叫,那声惊叫让那一男一女清醒过来,他们迅速地分开,女人赶紧拉过被子,遮住了自己赤裸的身子。
肖莉莉的脸红了,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跑了,她一口气跑回了家,心里还扑腾扑腾地跳,她真的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景,那情景让她一连好几天心跳都在加速。后来,她就告诉了我。她说,那个男的是我们学校的保卫科长胡大龙,女的就是我的舅母李美凤。
李美凤在事后就让李小芳把肖莉莉叫到了家里,单独和肖莉莉谈了许久。肖莉莉说,李美凤在和她谈话时,一直在流着泪水,李美凤让肖莉莉要为她保守秘密,否则,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李美凤还说,肖莉莉和她女儿李小芳是好朋友,更应该给她保守秘密,否则,她要是死了,李小芳就难过了。
肖莉莉答应了她,替她保守这个秘密。
我问肖莉莉,那为什么要失信呢,为什么要把那个秘密告诉我?
肖莉莉说,她老想起她的母亲,她不知道她的母亲离开她就是为了和另外的男人,像胡大龙和李美凤一样上床,她只是想问我是不是这样。如果是,她是不会为李美凤保守这个秘密的;如果不是,她就再不会向别人说起来了。
我不知怎么回答她,这是个难题,我知道肖莉莉没有母爱,她恨她母亲,她恨一切和她母亲一样的女人。我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她十分难过地走了,有好几天没来找过我。我知道她的内心在经历着一种旷日持久的折磨,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我情愿她为我舅母保守这个秘密,我理解她,如果我舅舅对她多一份爱,或许她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但我又不愿意看到李美凤和胡大龙继续发展下去。我如果不知道这事,就算了,既然我知道了,我也就不能袖手旁观,可正因为我没袖手旁观,肖莉莉死了。
这些日子以来,我内心一直在经历着难于言状的折磨,我潜意识里一直认为,肖莉莉的死和那个秘密有关。肖莉莉把那个秘密告诉我之后,我去找过胡大龙。在水曲柳乡村,胡大龙是一条真正的狗,他不是人。我舅舅把他弄到学校,让他当了学校的保卫科长,他却给了一顶绿帽子我舅舅戴,他连狗都不如。我把他叫到学校一个偏僻的地方,我义正辞严地对他说,胡大龙,我劝告你不要再干猪狗不如的事情了!
胡大龙嘴很硬,他反问我,王刚,你给我说清楚,我干了什么猪狗不如的事情!
我很气愤,我真想狠狠地揍他一顿,我用手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和李美凤的事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是不趁早罢手,你会死得很难看的!
我以为我这样的威胁会让他老实,没想到他非但没有老实,反而气急败坏,他反过来指摘我,你这个人真不是玩意,连自己的舅妈也诬蔑。
他说完就怒气冲冲地走了。
我站在那里气得发抖。他走出一段路,还回过头冷笑地对我说,你不要听信一个黄毛丫头的胡说八道,我看她是活腻了!
他的确说过这样的话,真的。不久,肖莉莉就死了。我怀疑肖莉莉的死和胡大龙有关,可我找不到胡大龙杀害肖莉莉的证据,肖莉莉的死看上去无论怎样也不像是一场谋杀。
(三十五)
王刚说完话,他就转身走了。他的身影在雨中淡化了。石萍还是站在那里,她的双脚站得都发麻了。如果王刚朝她扑过来,她是怎么也逃脱不掉的。可是王刚走了,王刚的故事讲得罗嗦,但还算精彩,石萍觉得事情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古求胜的话,郝琼的话,李小芳的话,王刚的话,似乎都有道理,又似乎都在编故事。千丝万缕的头绪,石萍无法一下子理清。王刚消失在绵绵的秋雨中后,石萍站在野河滩上又一次感到了巨大的孤独和人生的不确定性。石萍觉得王刚还知道很多东西,但他没有讲出来;相反,他讲出来的,不一定是真相,也许是一种假相,迷惑石萍双眼的假相。石萍觉得水曲柳乡村一下子变得险恶起来。(三十六)
石萍回到水曲柳乡政府招待所,她正要进接待室把伞还给李美凤,她听见了秀秀嘤嘤的哭声。李美凤不在接待室,石萍走进去时,秀秀正在哭泣。石萍见她哭红了双眼。石萍心疼秀秀,她问秀秀,秀秀,你为什么哭?
秀秀没有回答她,看她哭的样子,一定很委屈。
秀秀不哭了,她用毛巾擦自己的眼睛和脸,擦完后,她对石萍说,石记者,李所长有事走了,她说伞留给你用。这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了的。
石萍说,嗯,秀秀,你有什么伤心的事和我说,说出来就好了。
秀秀说,没什么,没什么,石记者。早饭给你打好了,放你房间了,快去吃吧。
石萍知道她不会对自己说什么了,就安慰了几句上楼去。她打开门,一股潮气扑面而来。她随便吃了点东西,就打开手提电脑,在上面打起了字,她必须把一些东西记录下来,然后从中理出一些线索,为这次采访理出一些头绪,找出一些可挖掘的东西。她又一次打消了离开水曲柳乡村的念头。
石萍正在写着东西,她听到楼下有人在叫她,石记者——石萍听出了是派出所所长王勇的声音。王勇找自己干什么呢?她打开门,答应了一声。
王勇在楼下说,石记者,我们要去了解古求胜的情况,你去不去?
石萍赶紧说,我去,我去。你稍等,我马上下来。
石萍本以为王勇昨天下午走个形式让她参与一下调查就不再管她了,她没料到王勇又来叫她了。肖莉莉死后,王勇只是派了一个民警去调查,这回,他亲自出马了,也许他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石萍背起采访包,拿起雨伞,下了楼。王勇和胡大龙在说着什么,他们一见石萍下来,就往门外走。
王勇边走边对石萍说,我们先去古求胜的邻居家了解情况。
石萍说,你们怎么安排都行,反正我跟着你们就是了。
王勇和胡大龙一人骑一辆摩托车。
胡大龙脸上没有表情,铁板一块。
他对石萍说,石记者,你坐我的摩托车吧?
石萍想起了王刚的话,她是个爱憎感很强烈的人,她没理胡大龙。
王勇就笑了笑说,石记者,那就坐我的吧。
石萍点了点头,王勇扔给石萍一件雨衣,让她穿上。石萍明白坐摩托车打伞不合适,她就把伞放回了接待室,穿上了雨衣,坐在了王勇的摩托车后座上。
王勇问石萍,石记者,坐好喽!
石萍答应了一声,好了!
王勇就启动了摩托车。摩托车怪叫着冲了出去,石萍赶紧搂住了王勇的腰。王勇的摩托车开得飞快,石萍要是不搂紧他的腰,不小心就会从摩托车上掉落。胡大龙在另一辆摩托车上冲王勇说了一句不咸不淡的话,然后大笑起来。王勇没有理他。石萍的脸一下子滚烫起来。她想松开搂住王勇腰的手.但她没那样做,可她心里对胡大龙的厌恶感又加深了许多。他们来到了古求胜的邻居古可凡的家里。
古可凡是个年轻的农民,满脸的络腮胡子,看上去却还算忠厚,在水曲柳乡村,年轻人几乎都外出打工去了,像古可凡在家守着一亩三分地的年轻人却不多见。可能是王勇和古可凡说好了要来了解情况的,古可凡一听到摩托车响就出门相迎了。
他们一进到古可凡家的厅堂里,石萍就发现古可凡已经泡好了一壶茶,桌子上还有一大盘子的花生,他们围着桌子坐了下来,边喝茶,边吃着花生聊了起来。这样子看上去是准备谈一件好事,根本就不像在了解一个孩子死的情况。石萍没有喝茶,也没有剥花生吃,倒是胡大龙吃得很起劲,他剥花生弄出的声响在石萍的耳里是超级的噪音。
王勇很快地切入了正题。他说,可凡,我们今天来干什么,你应该知道了,古求胜那孩子死了,他为什么死,现在还是一个谜。我想你应该配合我们解开这个谜,你和古求胜是邻居,他家的情况你应该了解得很清楚,近来,他们家有什么反常的事情,你也很清楚,我们想听听你的说法。你随便说,知道多少说多少,不要有什么顾忌。
古可凡的脸色沉重起来,他的嘴唇有些苍白,看上去十分寡淡,营养不良的样子。石萍拿出采访机准备录音时,她奇怪地想,如果古可凡的络腮胡子经常剃掉,或许他的嘴唇会有些血色,络腮胡子把他本来就缺少的营养给侵占了。他边说话边咳嗽。
(三十七)
咳咳……说起来古求胜家和我们家是比较近的,未出五服,清明时同扫一个祖宗的墓。他们家的运气不太好,古求胜的父亲古能都做过好多事情都不成功。烧窑烧出的都是废砖子,养鱼鱼都死光光,没有办法,只好外出去打工。你们知道,我们农民要养家糊口不容易,古能都上有老,下有小,他老婆云娣不是一个好管家婆,也不会挣钱。古能都肩上的担子就重了。咳咳……古能都是个心性很高的人,他小时候希望自己能念书,长大后出人头地,但因为家境实在太穷,没有如愿。到了古求胜这一代,古能都就发了毒誓,一定要供古求胜读书,负担再重也要把古求胜培养成为一个大学生。咳咳……咳咳……古求胜这孩子说来也争气,学习成绩不错。以前,古能都每年过年回家,都会兴奋地把古求胜的成绩单拿给左邻右舍看,那神气劲,仿佛古求胜中了状元。我理解他,他在外面打工也不容易,这两年,古能都没有回来过,甚至连过年都没有回来,这都因为家里要钱用。咳咳……他想节省一点回家的路费也是用心良苦。古求胜的妈云娣有慢性病,去年发作用去了不少钱,因此,他们家还欠了不少外债,我也借过钱给他们家。我的钱,他们能还就还,还不起就算了,我也不会去追他。别人我就不知道了。咳咳……
咳咳……前一段时间,我听见云娣在骂古求胜,骂得很凶,我不知道云娣有没有动手打古求胜。我就过去劝云娣,让她不要骂孩子。云娣坐在厅堂里,手捂着胸口,她的脸色煞白,估计病又患了。古求胜站在一旁,低着头,一声不吭,那样子好像犯了大错。我进她家后,云娣还在骂。咳咳……
我对她说,云娣嫂子,别骂孩子了,我看求胜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他就是有什么错,教育教育就可以了,你这样骂他,会伤他自尊的。
咳咳……云娣就不骂了,她喘着粗气,额头上冒着汗。我对云娣说,嫂子,是不是病又犯了?云娣点了点头说,我前世造了什么孽呦,这辈子命会这么苦,还连累能都。
我赶紧对古求胜说,求胜,快去端一杯热水来给你妈喝。
云娣补充了一句,药也给我拿来。
古求胜一声不吭地拿来了药,接着他又倒了一杯开水递过来。
云娣吃了药,她白了古求胜一眼,还不去读书。咳咳……
古求胜背着书包走了。古求胜走后,云娣就对我说,唉,求胜不争气呀,王老师都上门来了,说他现在不好好读书,年级小小的就不学好去追女仔,我真是造恶呦,这要让他爸知道了,他爸不气得吐血才怪!
咳咳……我劝云娣,不要想太多了,只要求胜书读得好,就让他去追女仔好了,现在潮流不一样了。
云娣说,什么潮流也不能学坏呀,他不知道他爸在外面有多苦,做的是苦力,吃的是人家的剩饭剩菜,他就知道把钱一点一滴地省下来,寄回家,这小东西怎么就不知道呢?我和他说过多少遍了,他怎么就不听话呢?我看他真是鬼迷心窍了。咳咳……
我劝了她几句就走了。说实在活,我也不知道怎么劝她。从那以后,我就经常听见云娣骂古求胜,云娣把自己心中的怨恨都发泄到了儿子的身上。很奇怪的是,古求胜从来没有顶过一句嘴,无论云娣怎么骂他,他就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咳咳……古求胜这孩子从小就话不多。平常见人也不爱打招呼,闷着头走自己的路,有时,我问什么,他也不回答。我们都知道他性格内向,也不会见怪他。但在学校里,他这样就吃不开了,老师和同学不一定会喜欢他这种性格的人,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咳咳……
咳咳……我一直不相信古求胜会去追女仔,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平常就是我们比较亲的人家的女孩子他见了都会脸红,他怎么会去追女仔呢?
有一次我在路上碰到了肖莉莉,我想起了古求胜的事情,我就叫住了她。
肖莉莉看我叫住她,十分不高兴,她质问我叫她做什么。
我没好气地说,叫你做什么,有事要问你呗!
她就说,有什么话就快说,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我说,听说古求胜在追你么?
肖莉莉脸红了,她说,你听什么人瞎讲,哪有这样的事!
说完,肖莉莉就飞快地跑了。
咳咳……我就把肖莉莉的话告诉云娣,想让她放宽心。没想到她听了我的话后不停地叹气。她老骂古求胜,有时骂得很恶毒,我听了心里也不舒服。肖莉莉死后,我看古求胜完全变了一个人,他更加的内向了,而且看人时眼睛里充满怨恨。咳咳……
有一天晚上,我发现这孩子在村外的一棵枇杷树下面哭。我走了过去。我说,求胜,那么晚了还不回家,你怎么啦?
他听见我说话,停住哭声,飞快地跑了。
咳咳……有几天晚上,我听见有哭声从古求胜住的小阁楼上传来,那哭声听上去十分的凄惨,我不知道古求胜为什么哭。奇怪的是,云娣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哭声,也听不见云娣骂他了。乌鸡婆晚上招魂,全村人都知道,古求胜老是在乌鸡婆招魂时跟在她的身后,全村人也知道。我看古求胜是中了邪,不然,他怎么会想去死呢?你们说是不是呀!
咳咳……
(三十八)
古可凡正说着话,忽然,邻居古求胜家里传来了呼天抢地的哭喊声。古可凡停止了说话,说了声,不好,又出事了!
说完,古可凡扔下石萍他们,不顾一切地朝门外冲出去。
石萍听出来了,是古求胜的母来云娣的哭喊。石萍和王勇他们赶紧跟在古可凡后面冲了出去。胡大龙低声地嘟哝了一声,石萍不清楚他嘟哝的是什么话。
他们来到了古求胜家里,他们看到云娣披头散发,两手不停地拍着胸脯说,这让我怎么活呀,这让我怎么活呀!
云娣呼喊着,突然倒地,不省人事,她浑身抽搐着,嘴角流着白沫。云娣的双眼紧闭,脸色苍白。
古可凡大声说,不好,快送卫生院。
王勇对胡大龙说,大龙,快,背云娣上卫生院。
胡大龙有点不情愿的样子,古可凡抱起了云娣,但他的力气不够,显得很吃力。
王勇对胡大龙大声说,胡大龙,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背云娣上医院!
胡大龙这才背对着古可凡蹲了下来,古可凡和王勇把云娣放在了胡大龙的背上,胡大龙阴沉着脸背起云娣就出了门,一行人朝卫生院匆忙赶去。
王勇对石萍说,石记者,你还是坐我的摩托车吧。
石萍说了声,谢谢!不用了!
说完,她就跟在那一行人后面小跑起来,天上还落着绵绵的秋雨,石萍跟在那一行人的后面,连雨衣都忘了穿了。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卫生院,胡大龙直接就把云娣背进了救护室,王勇抢先一步到了卫生院,他已经叫好了医生了,胡大龙把云娣放在救护台上后,医生就让所有无关的人出了救护室,开始对云娣实施抢救。他们在医院的一个医生办公室,听一个知情的妇女讲云娣的事情。石萍打开了采访机,开始录音。她还拍下了讲述人的照片。
石萍拍照片时,王勇用怪异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胡大龙也用莫名奇妙的目光瞟了她一眼。那个妇女是云娣的一个亲戚,这两天在古求胜死后一直陪着云娣。她说得十分简洁,她叙述的过程中,医院里散发出一种奇怪的气味,那种气味石萍似曾相识,好像在那里闻到过。她一下子想起来了,那种气味就在那个深夜她接到那个陌生人的电话后闻到过。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古求胜死后,云娣就给丈夫古能都打了电话,让他赶快回来,她一个人支撑不了了,其实电话不是云娣本人打的,是她把丈夫所在工厂的电话号码告诉给那个亲戚,亲戚去乡邮政所帮她打的。古能都接到电话后当场就语塞了,老半天不能说话。他没有像老婆云娣那样呼天抢地地大哭大喊,他二话不说,就去老板那里请假。老板是个不太好说话的人,他问古能都为什么要请假,现在工厂那么忙。古能都没有说自己的儿子死了,只是说家里出现了变故。老板说,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回去好好干活吧。古能都又急又气,终于说出了事情的真相。他朝老板低吼道,我儿子死了,我难道不应该回去么?老板看他的脸色难看,浑身颤抖,他相信了古能都的话。老板准了他的假。可下来,古能都又碰到一个难题了,他已经把上月的工资全部都寄回去了,他现在回家连路费都没有,他想去向工友借钱,可工友都和他一样,把钱寄回老家去养家糊口了,哪有钱借给他呀?他没有办法,只好再去找老板预支工资。老板沉下了脸,这样不坏了规矩?不到发工资的时间怎么能预支工资给你!古能都无奈,朝老板跪下,不住地磕头。老板对他说,你就是磕破头也没有用!要不是恰好老板的母亲有事来找儿子,帮了古能都一把,古能都也许真的把自己的头磕成烂泥也拿不到一分钱。老板的娘是信佛的人,她见古求胜跪在地上朝儿子磕头,连忙把古能都扶了起来,连声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她问明了情况后,沉着脸对儿子说,没心肝的东西,你这样是不会有好报的,快给我取两千块钱来。老板对自己的亲娘倒是毕恭毕敬,不敢有半点的违抗,他马上让财务取了两千元钱交给了母亲。老板他娘把两千元钱递给了古能都,和颜悦色地对他说,你赶快回去吧,这点钱你不用还了,就算我帮助你的,快回去吧!古能都接过钱,朝她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然后就往车站飞奔而去,他乘坐最近一班的长途汽车赶往西县。他万万没想到车快到西县时翻进了一个深沟,好在古能都命大,没有死,但他的手和脚都摔断了。长途班车是私人承包的,那个承包商来到西县医院看望幸存者时,他问古能都有什么条件要提出来。古能都说,我现在没有什么条件,只想借你的手机给我家里打个电话。那个承包商没说什么,就把手机递给了古能都。古能都把电话打到了一个有电话的邻居家里,他一五一十地把情况和云娣说了,云娣听完后就呼天抢地地哭喊起来,回到家里后就昏倒了。
石萍听完了妇女的话,心想,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古求胜一家人够倒楣的了。
派出所所长王勇吸了口气,说了声,妈的,都是一个穷字闹的!
胡大龙没有说话,他不停地抽烟,边抽烟边用莫测的目光瞟石萍。有一次,石萍的目光和胡大龙的目光相撞在一起,胡大龙心虚地收回了目光。石萍心想,塞进她房间里的纸条会不会是胡大龙干的,那潦草的字迹十分吻合胡大龙的身份。她有点后悔把那字条撕毁了。她应该把那些纸条保留下来,交给派出所所长王勇,让他去查的。
派出所所长王勇把石萍叫出了医生办公室,在医院走廊一个无人的角落,他俩站住了。
王勇对石萍说,石记者,你也跟我们调查两天了,你说,古求胜的死应该怎么定论呢?
石萍心里有许多疑点,王刚、胡大龙他们都十分可疑,甚至那个郝琼老师,但是,在没有弄清他们和王勇的关系之前,石萍是不会说出来的,那样对自己十分不利。他们连孩子都敢杀,也一定会对石萍下毒手。
石萍摇了摇头,她说,王所长,我不知道怎么定论,这要看你的了,这方面毕竟还是你有经验。
王勇笑了笑,他点燃了一支烟,说,我看还是自杀。古求胜这孩子为情所困,他看肖莉莉死了以后,心里承受不了折磨,就和肖莉莉一样自杀了。
石萍没有说话。她看着王勇,王勇的说法和郝琼预料的一模一样,看来他们对古求胜的死早有定论。就在这时,走廊的一扇紧闭的窗户突然洞开,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突然用力地拉开了窗门,一股凉风灌了进来,一只麻雀从窗外的雨中冲撞进来,一头撞在了墙壁上,然后掉落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僵硬不动了。石萍看着地上的死鸟,睁大了惊恐的眼睛。
(三十九)
绵绵的秋雨一直下了两天,到星期天晚上才停止。雨停后,夜变得死寂。昨夜里,石萍没有听到乌鸡婆的叫魂了,今夜她的叫魂声会不会出现呢?她推开了窗,看到了满天的星斗。她相信,乌鸡婆招魂的声音一定会在今夜出现。没有了乌鸡婆的招魂声,她觉得这个夜变得那么的不完整。寂静让她更加感到了恐惧,神经也愈加紧绷着。自从她来水曲柳乡村后,她的神经一直紧绷着,简直没有让她喘息的机会。那无所不在的死鸟更让她体味到笼罩在水曲柳乡村上空的死亡气息。她甚至想,水曲柳乡村还会不会有人死去?昨天晚上,在水曲柳乡医院发生了一起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今天早上就传遍了水曲柳乡村。今天早上,秀秀给她送早餐来时,和她说了那件事,秀秀只是轻描淡写说了那件事。石萍一吃完早餐就赶去了医院。
石萍找到了云娣的病房,可云娣已经离开医院回家了。她昨夜留在医院里观察,没想到出了那样的事情。石萍在医院的宿舍找到了昨夜当班的护土宋晓阳。宋晓阳没有睡觉,她在听音乐。
石萍进入她房间后,宋晓阳把音量调小了。
石萍听出来了,宋晓阳放的是恩雅的爱尔兰音乐,石萍很喜欢的音乐。石萍经常用恩雅的爱尔兰音乐来舒缓紧张的神经。想必宋晓阳也是用爱尔兰音乐来舒缓自己紧张的神经。
宋晓阳开始时用提防的目光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她不知道石萍是谁,也不知道她的来意。
石萍一进她的房间就笑着对她说,宋护土,你好,我是《赤板晚报》的记者石萍。没等宋晓阳缓过劲来,石萍又说,宋护士,你也喜欢恩雅?这太好了,我也喜欢,我觉得恩雅的音乐有一种质感,让我常常身处在一种美妙的仙境,那仙境里有绿色的草地,起伏的山峦,还有鲜花和明镜般的湖水。
宋晓阳一听石萍这样的话,她一下子和石萍拉近了距离,音乐竟能让一个陌生人和自己的心灵相通,这是十分神奇的事情。宋晓阳的脸上漾起了笑意。她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恩雅,她的歌声里有种神秘的力量,那种神秘的力量会渗透在我的血管里,让我忘却一些生活工作中的恐惧和懦弱。宋晓阳从本质上更像一个诗人,石萍觉得宋晓阳应该去写诗,而不是在这乡镇医院里当一名护士。人可以选择自己的职业,但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
她们聊了一会后,石萍问起了昨夜发生的事情。宋晓阳的脸色阴郁下来,她打开了一个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一包七星香烟。奇怪的是,石萍也喜欢抽这种柔和的烟。宋晓阳点燃了一支烟,她给石萍讲述昨夜发生的事情。
石萍也要了一支烟,点燃后静静地听着。她是个优秀的听众,奇怪的是,今天石萍没有用采访机录音,也没有用采访本做任何的记录,她只是用心去听,像是在欣赏恩雅的一段音乐。
昨天夜里11点10分左右,乡医院里已经十分宁静了,医院里几乎没有住院的病人。一般的小病不用住院,如果是大病,早就转到别的大医院里去了。住院部那幢平房里,只有云娣一个人留院观察。宋晓阳准备去看看云娣,如果她没有什么问题,宋晓阳就准备去休息,找个病房睡上一觉。
住院部走廊静悄悄的,宋晓阳走在走廊上,她听到的是自己轻轻的脚步声。医院的医生和护土胆子都很大,这也难怪,他们什么死人没有见过呢,有什么比死人更可怕的呢?可是,当宋晓阳走近云娣住的病房时,她听到有人低声地说话。住院部的平房里,除了走廊的灯亮着,只有云娣病房里的灯亮着,其他病房里都是黑暗的。这么晚了,云娣在和谁说话呢?宋晓阳心里顿时充满了好奇,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了云娣病房门口,她没有推开门,只是站在那里听着。
病房里云娣的确在说着话。
云娣说,孩子,你应该好好读书的,你看你父亲那么苦,为了谁呀,你回来就好了,一定要为我们家争气呀。为你父亲争一口气!你父亲小时候想读书都想疯了,现在,我们再苦再累也要培养你上学,你一定要好好读书,考上大学,让村里人瞧瞧,你是个有用之人!那样,我们死也甘心。 听到这里,宋晓阳心里咯噔一下。虽然她不怕什么死人,但从云娣的口气中,宋晓阳听出来了,云娣是和她死去了的儿子古求胜说话,难道古求胜是复活了?这是不可能的,古求胜现在正在医院的停尸房里冰冻着,怎么可能和他母亲说话呢?宋晓阳想到这里,她又听到了病房里有人说话的声音,这回不是云娣的声音,而是一个正在发育的男少年的鸭公嗓。
只听那鸭公嗓说,妈,我听你的话,一定好好读书,我不再让你生气了。
云娣又说,好儿子,你这样我就放心了,我们还希望你出人头地呀!
鸭公嗓说,妈,我心里清楚。只是我不想说出来,我不会再去死了,一定好好读书报答你和爸爸。
宋晓阳确定,那个鸭公嗓就是死去的古求胜。他们母子俩在这凄清的夜里的对话让宋晓阳觉得不可思议。她怀疑是自己产生了幻觉,宋晓阳使劲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十分疼痛,她这才认定自己活在真实之中。就是如此,她也不相信古求胜能够复活。她正准备推门进去看个究竟,宋晓阳看到云娣病房里的灯突然灭了。宋晓阳迟疑了一下,没有推开门。就在宋晓阳迟疑的一刹那间,云娣病房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宋晓阳感觉到一股冷风从病房里飘忽出来。
宋晓阳心里说了声,见鬼了。她没来得及想什么别的问题,云娣病房里的灯又亮了起来。宋晓阳走了进去。她没有看到古求胜,只看到云娣眼泪汪汪地坐在病床上,她的脸色煞白。宋晓阳还发现云娣的病床前有一滩水渍,那水渍一直延伸到门外。宋晓阳不解地问云娣,你刚才和谁说话?
云娣说,我在和我儿子古求胜说话呀,他说他累了,回家睡觉去了,你没有看见他么?
宋晓阳看着平静的云娣,她不敢相信云娣说的是真的。她没再问她什么,她给云娣量了体温,发现云娣的体温正常,就简单地交待了几句,出了云娣病房的门。她看到从云娣病房里延伸出来的水渍一直沿着走廊到了大门外。
大门外正下着绵绵的秋雨,宋晓阳要跟踪水渍的去向是不可能的事情。她想了一会,还是觉得云娣和她儿子古求胜的对话是不现实的,她想到了停尸房。宋晓阳在值班室拿了把手电,撑着一把伞就朝医院后面的停尸房走去。宋晓阳在走向医院停尸房时,仿佛听见身后有人在冷笑。宋晓阳回转身,用手电照了照。手电的光柱在雨帘中晃动着,她什么人也没有看见。
不一会,宋晓阳就来到了停尸房,停尸房门口的那盏灯在风中摇曳着,晃动的灯光让宋晓阳心里一下一下地抽紧。平常,她是很少来这个地方的。停尸房的门紧锁着。宋晓阳突然听到了猫的叫声,她不知道猫的叫声来自何方。宋晓阳没有停尸房的钥匙,她要进入停尸房,只有去叫醒停尸房旁边小屋里的五宝。
五宝是一个孤老头子,一生未娶,没有亲人,他是医院看管停尸房的人。医院里死了人,也由他负责把尸体送到停尸房里来。人们都说五宝身上有一种尸臭,很少有人愿意接近他。
宋晓阳敲响了五宝的小屋的门。
老半天,屋里传来了冰冷的声音,谁在外面敲门?是活人的话报上姓名,是死鬼的话赶快走开,我和你无怨无仇,别来找我。
宋晓阳听了五宝的声音,心里有些犯怵。宋晓阳大声说,五宝,我是宋晓阳。你开门吧,我找你有事。
五宝屋里的灯亮了。五宝在屋里说,哦,是宋护士呀,你等等,我马上开门。
不一会,五宝开了门,他站在了宋晓阳面前。宋晓阳觉得五宝略为浮肿的脸上是灰色的,五宝阴森森地说,宋护士,是不是又死人了?
宋晓阳说,没有死人,我想让你打开停尸房,我想看看古求胜的尸体。五宝的目光停留在宋晓阳的脸上足足有5分钟,然后说,怎么呢?
说着,他进屋去拿了钥匙,走出了门。五宝打开了停尸房的大门,把停尸房里的灯也打开了,然后他让宋晓阳进来。停尸房里阴森森的,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宋晓阳的手电照在了地上,她看到了一行水渍,一直通到一个冷藏箱的下面。五宝没有看到那行水渍,他问宋晓阳,你在看什么?
宋晓阳反问他,晚上你进来过么?或许还有谁进来过?
五宝说,我没进来过,也没有人进来过。宋晓阳说,那这些水渍?五宝说,哪来的水渍,我怎么没看到?
宋晓阳认为五宝一定是老眼昏花了,就没有和他较劲,只是让五宝把冷藏箱打开。五宝有些不高兴,他嘟哝着,深更半夜打开冷藏柜是不吉利的,有发生什么事情你可别怪我。
宋晓阳说,五宝,有什么问题,我来承担好了。
五宝疑惑地看了宋晓阳一眼,然后来到那个装着古求胜尸体的冷藏柜前,他口里念叨着什么咒语,接着用力地拉开了冷藏箱门。冷藏箱一被拉开,宋晓阳就看到里面冒出一股浓浓的雾汽。雾汽蒸发着,宋晓阳用手电往冷藏箱里照过去,古求胜的尸体完整地放在冷藏箱的里面,他的额头上贴着一张画着符咒的黄裱纸。宋晓阳知道,那是五宝贴上去的,他的小屋里有很多这样的黄裱纸,是用来避邪的。看着古求胜的尸体还在,宋晓阳的心里略微松了一口气,可就在五宝关上冷藏箱的时候,宋晓阳分明看到古求胜额头上的黄裱纸落在了一边,古求胜的面目狰狞,双眼突然睁开,发出可怕的绿光。
宋晓阳惊叫了一声。
五宝重重地把箱门关上。他说,快走吧,晚上最好不要到这个地方来。
宋晓阳问五宝,你看见古求胜睁开眼睛了么?
五宝不解地说,死尸哪会睁开眼睛呢?
宋晓阳满脸狐疑,不可能,不可能看不到的。
五宝又冷笑着对宋晓阳说,你要不信,我再把冷藏箱打开,让你看看死尸的眼睛睁开没有,好不好?
宋晓阳身上的寒毛一根根地竖起来,她连声说,不用,不用!说完,宋晓阳逃也似的走了……
宋晓阳的故事让石萍颇为疑惑。她回到招待所,久久地站立在窗前,浮想联翩。好一阵子后,石萍关上了窗门,尽管窗外雨后的天空晴朗起来,满天的星斗让她迷恋,但她想到现在乡村里关于肖莉莉和古求胜鬼魂重现的传闻,心里还是多了一份恐惧。
石萍躺在了床上,不一会,窗外乌鸡婆的叫魂声在空旷的夜色中响了起来,莉莉,回来——莉莉,回来——
乌鸡婆的叫魂声回荡着。今夜无风,乌鸡婆的声音清晰极了。
石萍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古求胜的母亲云娣为什么不和乌鸡婆一样为自己的儿子叫魂?石萍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听到叫魂声后,她不希望门外的走廊上有脚步声响起。这样的夜里,石萍的孤独和恐惧是不言而喻的。石萍突然觉得被单有些潮,她的手掌放在被单上感觉到了。她突然想起了宋晓阳说的水渍,石萍惊坐起来,她看了看房间的地板。地板上没有水渍,她又检查了一下被单,同样没有水渍。石萍把两手放在一起搓了搓,自己的手湿漉漉的,原来是手心出了汗。此时,石萍真想下楼找秀秀,让她陪自己度过这个漫漫长夜,但她没有这样做,重新躺了下来,用被子蒙住了头。就在这时,门外走廊上那有节奏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石萍的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攒着,一阵一阵地抽紧。
(四十)
阳光下的水曲柳乡村失去了往日的平静与安详,现在被新一轮的恐慌闹得人心惶惶。事情是从那个叫古锋的同学开始的,这天上午第二节课的时候,古锋身上出现了怪异的事情。那时王刚正在上语文课,他也发现了古锋的焦灼不安。王刚还提醒古锋,要他集中精力注意听讲,古锋却无法集中精力,他的头在发热,好像被一种什么东西击中了,昏沉沉的,心跳也在加速。他承认王老师讲的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古锋感觉自己是得病了。他看到坐在自己前排的李小芳回头看了他一眼,还朝他微笑了一下。不一会,古锋就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臂上像是被蚊子咬了一口,奇痒无比。古锋把手臂放在了课桌底下,他撸起袖管,用另外一只手在痒痒的地方抓挠起来,被他抓挠过的地方很快就出现了一块红斑,过了一会,那块红斑渐渐地消失了,痒痒也渐渐地消失了。古锋松了一口气,神智也清醒起来。可是,就当他要认真听王刚老师讲课的时候,他看到了手臂上那红斑消褪后的地方出现了一行拼音字母,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那行拼音字母:xiaolili。默念完后,他赶紧把袖子放了下去,他怕同学看到这行像是用钢笔写上去的黑色的拼音字母。
古锋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口干舌燥。
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在校园里和乡村里流传的古求胜死后他手臂上出现的那行拼音字母。他不知道别的同学的手臂上有没有出现这行拼音字母,他不知道这行拼音字母将意味着什么,或者是一种什么征兆。古锋觉得不妙,他无法掩饰自己心中的不安和恐惧,他又悄悄地撸起了袖管,那行拼音字母还在那里,而且颜色越来越深。
古锋用左手的食指放在嘴巴里蘸了些口水,放在那行拼音字母上使劲地擦了擦,那行拼音字母像是刻在了他的手臂上,他怎么擦也擦不掉。古锋的太阳穴猛烈地跳着,他有些不能自制了,喘息急促起来。
古锋不知道王老师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王刚低沉地对古锋说,你在干什么?
古锋慌忙地把袖管放了下去,他有些语无伦次,我,我没干什么。
王刚捉住了他的右手,拉了过来,他撸起了古锋的袖管,古锋手臂上的那行拼音字母赫然出现在王刚的眼中,王刚突然一阵晕眩。古锋迅速地抽回自己的手,他把袖管放下后就用另外一只手死死地护着右手臂,生怕王刚再次把他的右手捉住。
王刚呆立了一会后,好像刚才什么也没看见,慢慢地走到讲台上,继续讲他的课,但他的声音微弱起来,以至于听讲的学生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能看见他的嘴巴在动,却听不见他的声音。
王刚的脸色渐渐地接近于一张白纸。
同学们屏住呼吸看着王刚老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静穆中,同学们突然听到了一声浅笑,大家把目光投向了李小芳。要不是下课的钟声响起,课堂里不知道会出现怎么样的局面。
一下课,王刚就夹着课本和讲义神色匆忙地走了。古锋飞快地走出了校门,他朝家里狂奔而去。古锋回到家里,家里没人,他打了一脸盆清水,拿来了香皂,撸起袖管,不停地洗着手臂,但那行字母无论怎么洗都洗不掉,而且越来越清晰。那行拼音字母像深重的诅咒,在古锋手臂上黑亮起来。古锋不知如何是好,他的眼中透出绝望的光芒。他不知道古求胜临死前是不是如此绝望。
在绝望中,他似乎听到了一种声音在呼唤着自己,那种声音破空而来,似乎是天籁。那是不是他的救命之音呢?他迷惑地想。
(四十一)
石萍看到了古锋手上的神秘的拼音字母。学校里很快就传开了这一消息,石萍来到学校时没有见到古锋,大家都说他跑回家去了。石萍就找到了古锋的家里。古锋的家门洞开着,石萍站在他家门口叫了几声都没人应答。石萍知道,这个时候,村里的大人们几乎都下田劳作去了。石萍走了进去,她看到古锋坐在一个小板凳上,他的面前放着一盆水,上面还浮着一层肥皂泡泡。古锋绾着袖管木然地坐在那里,两眼痴呆。
石萍对他说,古锋,你怎么啦,为什么不上学就跑回来了?
古锋的两行泪水流了下来。
接着,石萍就看到了古锋手臂上的那行拼音字母,石萍在死者古求胜的手臂上见过这样的拼音字母,手写体的,一模一样的字迹,现在怎么又出现在了古锋的手臂上?学校里别人的手臂上有没有类似这样的拼音字母出现呢?石萍不得而知。
古锋不说话,他的泪水不停地流着。
石萍觉得古锋的样子有些骇人。石萍又问古锋,古锋同学,你怎么啦,告诉我好么?
古锋突然站起来,朝石萍睁圆了眼睛,大声吼道,你不要烦我,你给我滚出去!
石萍愣了一下,她不敢和古锋的眼睛对视。
古锋的眼中充满了邪气。
石萍犹豫了一下,就转身出了古锋的家门。石萍预感到古锋会有什么不测的事情发生,她朝学校的方向走去。石萍必须找到校长朱尚文,告诉他要注意古锋了,不要等事情发生了再让人去调查什么了。
石萍没走到学校,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阳光下孑然而行。那人嘴巴里念叨着什么,好像和谁有深仇大恨。那人就是水曲柳乡政府招待所的服务员秀秀。 秀秀中了邪一样地边走边念叨,而且还边走边打着一种古怪的手势。
石萍顿时打消了去学校的念头,她悄悄地跟在了秀秀的身后,这个女孩子身上也有一种神秘的东西让石萍疑惑。秀秀全然不知自己的身后跟着一个人,她朝河边的一片树林子走去。秀秀的身影十分飘忽,不一会就不见了她的身影。石萍奇怪,这片树林子不大,怎么秀秀一下子就不见了呢?她在树林子里四处张望,企图找到秀秀的影子。
石萍想,这秀秀怎么就突然消失了,这么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呢?
石萍心里有点恐慌了,这树林子不大,秀秀不可能藏到哪里去的。石萍正想喊一声秀秀的名字,却听到了秀秀的声音。石萍寻声而去,悄然地靠近了秀秀声音发出的地方。那是在树林子中央的位置。石萍看到树林子中央有一个坑,那个坑不大,却有两米多深,坑中有茂密的野草,她不明白这个坑是怎么留下来的。秀秀正在坑中。石萍躲在一棵树的后面,注视着坑中秀秀的一举一动。
秀秀的左手拿着一个用布做的小人,她的右手拿着一根针,口里念叨着石萍听不懂的土语,她边念叨着边把针插入布小人的心脏。石萍睁大了眼睛,此时的秀秀俨然是一个小巫婆,她暗黑的脸扭曲着,像一个没长好的苦瓜,她的眼中迸射出邪恶的光芒。
秀秀一针一针地刺向小布人,就像是一针一针地刺在石萍的心里,石萍感受到了某种疼痛,她十分清醒这是一种古老而又恶毒的诅咒。
秀秀的行为让石萍瞠目结舌,她没料到老实巴交的秀秀会对谁有如此大的仇恨。秀秀诅咒的那个人是谁?他一定在某种程度上侵犯了秀秀。石萍觉得这个树林子里充满了诡异的气氛,她已经深陷其中。
秀秀完事后,把那个胸口插着一根针的小布人藏在了草丛中,脸上露出了笑容。她爬出了那个坑,她的衣服上还挂着青草的叶子和一些黄泥巴。石萍躲在了树的后面,秀秀显然没有发现石萍。石萍看着秀秀瘦弱的身影飘忽而去,石萍的心里升起了一股凉气,那股凉气直达她的颅顶。
秀秀走后,石萍来到了那个坑旁,她往坑里张望,她看到的只是青草,凌乱的青草,她没有看到那个小布人。那个小布人一定是被浓郁茂密的野草覆盖了。
就在这时,石萍觉得有人从后面推了一把,一股力量让她脚下滑动。石萍一下子掉落到坑里。她在坑里挣扎了一会儿,往上面看了看,坑上面的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
石萍觉得坑里凉飕飕的,像是有股冷风从坑的底下吱吱地往上冒。石萍陷入了一种恐惧之中。她想往上爬,离开这个诡异的小树林。她的手胡乱地在草丛中一拨拉,就看见了被野草覆盖的小布人。小布人不止一个,而是三个。那些小布人的胸口都插着一根长长的钢针。石萍心里狂跳着,她捡起了一个小布人,小布人的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名字。石萍一看那人的名字,失声叫了出来,肖莉莉!那个布人像是烫手的山芋被她扔回了草丛中。她呆了一会儿,又捡起了另外一个小布人,让她更惊惧的是,这个小布人的脸上写着古求胜的名字,她又把这个小布人扔回了草丛中。最后一个小布人静静地躺在草丛中,好像睁着一双阴冷的眼睛看着她。
她想逃离,可好奇心不可遏制地让她捡起了最后一个小布人。也就是刚才秀秀用针扎的小布人,小布人脸上分明写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古锋。石萍有一种行将崩溃的感觉,她迫不及待地扔掉了手上的小布人,慌张地爬出了坑,朝小树林外狂奔而去。
小树林里传来了两声清脆的鸟鸣,石萍听到鸟叫,心里更加惊慌了,她不知道小树林里会不会落下一只死鸟。
秀秀让石萍产生了可怕的想法,秀秀会不会再做一个小布人,在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然后一边诅咒,一边用针去扎小布人的心脏。她还想,肖莉莉和古求胜的死是不是和秀秀的诅咒有关呢?秀秀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是一个谜。古锋会不会像肖莉莉和古求胜那样死去?
许多问题一下子使石萍的思想变得杂乱无章。
(四十二)
朱尚文脸色肃杀,他在办公室里和王刚面对面地坐着。窗外阳光灿烂,和屋里的气氛极不相称。王刚说,这事真是奇怪,不知道其他学生的手臂上有没有出现那样的字符。
朱尚文沉思着,他突然开了口,你没搞错吧?
王刚说,我怎么会搞错呢,那行字母的确是肖莉莉三个字的拼音字母,和古求胜死时手臂上的字母一模一样。
朱尚文沉吟道,这真就奇怪了,没想到我马上要退休了,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王刚没有说话,他的眼中闪动着迷离的光泽。
朱尚文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叹了口气,难道真的有鬼?
王刚还是没有说话。
朱尚文又说,肖莉莉死后,学校里不是流传着有一张什么羊皮地图么,这行拼音字母会不会和那羊皮地图的事有关?
王刚摇了摇头,这好像没有什么关系,那张羊皮地图谁也没有看见过,可肖莉莉的拼音字母出现在人的手臂上可是我亲眼见着了的。
朱尚文用手敲了敲桌面。他注视着王刚,眼中充满了疑惑。
王刚想说什么,可没有说出口。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朱尚文极不耐烦地说了声,请进!
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郝琼和胡大龙。
郝琼一看到王刚,眼中就掠过一丝灰暗。胡大龙的目光瞟了一眼王刚,也闪过一丝灰暗,王刚看见他们,干脆把头扭向了一边。朱尚文看了看这三个人,眉头皱了皱。
郝琼问朱尚文,朱校长,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郝琼问过后,胡大龙就没有再问,他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沙发上。
王刚这时站了起来,他对来不及回答郝琼的朱尚文说,朱校长,我先走了。没等朱尚文说什么,他就离开了朱尚文的办公室。
朱尚文摇了摇头说,王刚是个怪人。
郝琼吐出了一句话,那是个流氓!
朱尚文眨了眨眼。我叫你们来,或许你们也有耳闻了,古锋同学的手臂上发现了一行和古求胜死时手臂上出现的一模一样的拼音字母。
胡大龙嘟哝了一句,现在的学生一个一个的都会作怪,我看这有什么稀奇的。郝琼说,我听说了,我还去了古锋家,的确是那样,那行拼音字母洗不掉的,我看这里的问题很严重。
朱尚文叹了口气说,问题的确严重呀。学校再不能出事了,否则我真的是晚节不保了。两个学生死了,好在派出所的调查结果都是自杀。但就是自杀,这样的事情也不能再发生了。
郝琼说,那你说怎么办?
朱尚文说,这样,放学后,你把你们班的同学全留下来,挨个挨个检查,看看你们班里其他同学的手臂上有没有那行拼音字母,有拼音字母的同学一定要注意监控,让他们家里配合这项工作。
郝琼说,那好吧,我去安排一下。
朱尚文说,去吧,一会我和胡科长一起去。
郝琼用怪异的目光看了一眼胡大龙,然后扭着肥硕的屁股走了。
胡大龙看着郝琼肥硕的屁股,吞了口唾沫。
朱尚文把胡大龙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他突然严厉地对胡大龙说,胡大龙,我看要是再出问题,就惟你是问!
胡大龙把目光转向了朱尚文,他笑了笑,我够尽心尽责的了,这一段时间,我没睡过一个好觉,上午刚和王所长去医院把古求胜的尸体配合他家里人埋掉,现在又有什么事情?
朱尚文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还笑得出来,真要是查出什么问题。你难道脱得了干系,还不快走,去郝琼班上!
放学了,这所没有围墙的学校学生们四散回家,只有郝琼她班里的学生还留在教室里,郝琼守在教室的门口,不让学生离开。她不知道怎么和同学们解释,她只是让大家暂时不要走。不一会。校长朱尚文和保卫科科长胡大龙来了。郝琼小声地对校长朱尚文说,还是你和大家说吧,我不好开口。
朱尚文转身对身后的胡大龙说,还是你说吧。
胡大龙走进了教室。他站在讲台上,语气生硬地说,大家把两手的袖子卷起来,然后一个一个走出教室门。
说完,胡大龙就站在了教室的门口。
学生们沉默地看着教室门口的胡大龙他们,学生们的表情都十分不自然,只有李小芳脸上漾着一种笑意。大家都没有动。
胡大龙急了,他粗着嗓门说,快点,动作快点!难道你们都不想回家吃午饭么?
这时,李小芳脆笑了一声站起来。她利索地卷起了袖管,走到了教室门口。她不以为然地把两条雪白的手臂伸给胡大龙看,郝琼和朱尚文站在一边无语。李小芳的手臂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她被胡大龙检查完后就蹦蹦跳跳地走了,她嘴巴里还哼着一支民谣,大家都知道,那民谣就是她和肖莉莉一起自杀时哼的民谣。
学生们动了起来,他们学着李小芳的样子一个一个地通过胡大龙的检查,走出了教室的门,然后三三两两地回家。
检查完后,胡大龙没有发现哪个学生的手上有肖莉莉的拼音字母。郝琼无言地走了。
胡大龙说,朱校长,我们是不是有些大惊小怪了。
朱尚文盯了他一眼说,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
胡大龙不说话了,他的眼珠子转了转,脸上出现了一种古怪的笑容。
朱校长往饭堂的方向走去,胡大龙像一只狗一样跟在他的后面。王刚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看着朱尚文和胡大龙,他的眼睛细眯着,好像是在思考一个什么问题。
学生们散光之后,校园里寂静下来,可怕的寂静,阳光像往常一样灿烂温暖。阳光中波动的恐惧情结在校园里弥漫着。在古求胜的尸体被埋葬的这天,古锋的手臂上又出现了肖莉莉的拼音字母,整个死亡事件变得更加的扑朔迷离。
水曲柳乡村还会迎来一个什么样的明天呢?谁都无法预知。
(四十三)
深夜,窗外乌鸡婆的叫魂声消失之后,石萍还是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晚上,她又接到了丈夫史未来的电话。史未来和她聊了一会,他说他知道她在水曲柳乡村。史未来说,水曲柳乡村是个不祥的地方,让她赶快回赤板市去。史未来的口气十分的温和,而且体贴。石萍已经很久没听到他这样的话语了,她有点莫名奇妙的感动。
石萍就和他说了一会话,无论怎样,史未来还是她的丈夫。加上石萍的确为水曲柳乡村发生的事情感到恐惧,也需要和一个人倾诉,就说了一些听上去动情的话。
她放下电话后,心里又不平衡了,她想,史未来在和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身边说不定正躺着一个妖精一般的女人,那女人说不定边抚摸史未来的胸毛,边在他耳边吹着风撩拨他呢。
想到这里,石萍心里又不能忍受了,刚才和史未来通话时闪现出来的温情又一扫而光,她的眼中迸射着妒火。
石萍躺在床上,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乳房,她此时真想和哪个男人做一次那样的事情,给史未来戴上一顶绿帽子,报复一下他。
石萍和史未来结婚时,她已经是个三十岁的老姑娘了,她是通过报社广告部的一个女友认识财大气粗的单身建材老板史未来的。史未来和她结婚时已经四十五岁了,他们没有经过缠绵的恋爱就结了婚,结婚好像不需要什么理由,只是觉得适合就结了,也没在乎史未来的过去,没在乎史未来的一切就嫁给了他。婚后,石萍过了一段幸福的生活,史未来对她百般的恩爱,让她知道了做女人的快乐。走到现在这种局面,不是石萍想要的,但是,石萍也没有后悔什么,一切好像顺理成章、自然而然。
石萍想着想着,又听到了门外的有节奏的脚步声,石萍的心又提了起来,这时,她很奇怪地想,如果史未来在她的身边,她就什么也不怕了,可该死的史未来在电话里根本就没有说要来水曲柳乡村看她或者说开车来接她回赤板市。脚步声消失后,石萍的神经还紧绷着,直到天明。
(四十四)
有人说,埋葬古求胜时,有人听到不远处的树林子里有个女孩子在哭泣,有人赶过去想看看是谁,可当他赶过去时,树林子里什么人也没有。古求胜的父亲古能都没有参加古求胜的葬礼,他还躺在县医院里不能动弹,也不知道他这辈子还能否健康地活着。
古求胜的母亲也没有去参加他的葬礼,亲戚们怕她会晕倒在坟地里。
古求胜是在亲戚们的张罗下下葬的,古求胜的新坟离肖莉莉的新坟不远,这座山是村里专门安葬死人用的。纸钱在古求胜的新坟上飘飞。埋葬古求胜一天后,有一个人站在古求胜的坟前,烧了一炷长香。那个人就是手上出现了拼音字母的古锋。古锋烧完香,他的眼中流下了两行泪水。
有一阵风吹过来,古锋浑身一激灵,然后,他朝东面的一座山走去。在走向那座山时,他看到一群小鸟在天空飞翔,突然一只小鸟从天空中掉了下来,像是突然被折断了翅膀。那只小鸟掉在地上就死了。
古锋走了过去,对从天上掉落的死鸟看都不看一眼。
(四十五)
王勇和石萍在聊着什么。石萍被王勇叫到派出所后,他们就一直闲聊着关于乡村的死亡事件,他们还聊到了那个叫古锋的学生。王勇认为那行拼音字母一定是古锋自己写上去的,他不相信有什么鬼魂出现,人死了就死了,什么都结束了。石萍对发生的神秘事件一直抱怀疑的态度。王勇说因为肖莉莉在同学们之间影响太大,她的死一定给曾经暗恋过她或者和她有过什么关系的人心理上强大的刺激,所以发生一些离谱的事情是极为正常的事情,现在关键是要让同学们从肖莉莉的阴影中走出来,从死亡的阴影中走出来。
石萍觉得派出所所长王勇说的也有道理,但是她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王勇说,他准备到学校给同学们上上课,还让学校配合要做些工作,还准备到县里市里请一些心理学专家来分析一些学生的心理问题。他不希望此类事情再发生。现在县里已经知道这些事情了,加上石萍到来,如果石萍报道了这个死亡事件,那么很快地全市乃至更广泛的地方都会知道这些事情,他这个派出所所长的压力就会更大了。
石萍很明白王勇的意思。他还是不希望石萍把这事情报道出去。石萍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纸条,递给王勇,说,昨天晚上,又有人塞纸条进我的房间了。
王勇展开了那张纸条,他看到那行歪歪扭扭的字:滚回你的赤板去吧!
王勇皱了皱眉头,他说,这是谁干的呢?
石萍说,这不应该问我。
王勇说,石记者,我们可没有赶你走的意思。这事我们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石萍笑笑,这样就好。
王勇也笑笑,石记者,我们要不要在晚上时派个人保护你,在你门口替你站岗?
石萍摆了摆手说,不要,不要。我是谁呀!
就在这时,王勇桌上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王勇拿起电话说,哪位?我是王勇。
石萍看他听电话时又皱起了眉头,王勇是个长得十分标准的男人,他皱眉头的样子有点酷,石萍不明白自已为什么会这样想,她脸上有点发烫。她是一个一切都很平凡的女人,她为自己的想法而羞怯。
王勇听完电话,看了看石萍,他不知道石萍的脸为什么红了起来。
王勇对石萍说,石记者,走吧,到中学去,刚才朱校长又打来电话,说学校又出现什么问题了。
石萍的心一下提了起来,难道又有人死了?王勇摇了摇头,不是。走吧,到了你就知道了。
石萍和王勇走出了派出所的大门。王勇让石萍坐在他的摩托车后座上。石萍坐上了摩托车,他对王勇说,王所长,你的摩托车不要开那么快,好么?
王勇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摩托车启动后怪叫了一声粗鲁地冲了出去。
石萍心里颤抖了一下,抱住了王勇的腰。石萍心里骂了声,该死的王勇!
王勇的摩托车在学校教务处楼前停了下来,石萍总算松了一口气,她从摩托车上跳了下来,拉了拉自己的上衣。王勇停好车就和石萍上了楼,他们上楼时,碰到了下楼的郝琼老师。郝琼老师意味深长地看了石萍一眼,石萍领会了郝琼的意思,郝琼似乎还有话要和她说。石萍走在王勇身后,郝琼走过去后,石萍回过头,郝琼也回了一下头,石萍朝她点了点头。
王勇和石萍进了校长办公室。朱尚文校长还是坐在他的办公桌前的藤椅上,他对面坐着一个和李小芳年龄相仿的女同学。朱尚文一见王勇和石萍进来,忙站起来,脸上堆着笑说,王所长,石记者,你们来得真快呀。请坐,请坐。
石萍觉得朱尚文脸上的笑容十分的虚假,那女孩子也站起来,显得心神不宁的样子,她脸色苍白嘴唇寡淡,像是营养不良。王勇和石萍坐在了沙发上。朱尚文倒上了两杯热气腾腾的茶,可以感觉出来,那是好茶,飘出来的茶香让石萍觉得不俗。这茶叶在市场上价格一定不菲,一个穷学校里的校长喝这么贵的茶叶?石萍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堵得慌。
王勇问,朱校长,究竟怎么回事?
朱尚文看了看王勇,又看了看石萍,说,让丘瑛同学详细给你们说吧。
那个站在那里的女孩子就叫丘瑛,丘瑛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子,没有什么让人一下子能记住的特点。她站在那里,十分不自然。
朱尚文对她说,丘瑛同学,你坐下来吧,把你昨天晚上碰到的事情向王所长和石记者汇报一下。你就如实说吧,不要怕,刚才怎么对我说的,你现在就怎么对他们说。
那个叫丘瑛的女同学期期艾艾,她不敢直视王勇和石萍。
朱尚文见她局促的样子,又说,丘瑛同学,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把事情都说出来。
丘瑛听了朱尚文的话,吞了口口水,还是迟迟不开口。
石萍就用温和的语气说,丘瑛同学,你就说吧,不要紧张,有什么就说什么,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石萍说话的样子俨然是一个善良的母亲或者是一个慈爱的大姐姐。丘瑛看了看她的脸,咳嗽了两声就说了起来,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断断续续。